第十章 Q=IVt

青之炎  作者:贵志祐介

敲打房顶的暴雨,将整幢古老的木造建筑化作共鸣箱,创造出神奇的音响空间。

基调是纤细的杂音,像是将空气无限细筛的结果。雨滴敲打窗户玻璃的声音,还有流过粗大水管的雨水声,混成潺潺小溪般的声响。

秀一出神地听着雨水的合奏。

右手抚摸纪子的头发。她的右耳紧紧贴在秀一赤裸的左胸上,像是在听他的心跳一般。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缠绕纪子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但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纪子抬头看着秀一的脸问。声音和平时一样,但秀一觉得听起来格外娇媚,是错觉吧。

“没什么……这是我的习惯动作,经常这样弄遥香。”

“嗯,你也可以这样弄我的。”

不喜欢别人弄自己的头发吗?秀一刚这么想,纪子却把头凑了过来。

“这样好像和妹妹在一起,还是算了。”

“你更喜欢遥香吗?”

纪子噘起嘴。

“笨蛋。喜欢和喜欢不一样啦。”

“唔,是嘛……”

她有时候非常敏感,能够读取人心。秀一必须努力不让惊讶显露在脸上。

“对了,现在几点了?”

“快6点吧。”

“你家人快回来了吧?”

纪子忽然担心起来。

“放心吧,再躺一会儿。”

秀一搂住纪子的肩膀。

“……可是……”

“没事的。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纪子猛地坐起,又慌忙遮住身体。

“帮我把衣服拿来吧?”

“说不定还没干呢。”

“没关系的。”

秀一不情不愿地起身,只穿了短裤走去浴室。

他停下干燥机,拿出纪子的衣服。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衣服有点发烫。秀一本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干,但是又想纪子不愿意让人看内衣,于是也就这样子拿回了房间。

“可能才干了一半吧。”

纪子摸摸校服,皱起眉。

“真是的,都这么热了,还是湿的……”

“前面又冷又湿的时候,你也没抱怨。”

纪子一脸嫌弃地拿过内衣,瞪了秀一一眼。

“你转过去。”

“都现在了,不用了吧……”

“转过去!”

秀一没有再多嘴,自己也转过身去,穿上衣服。

“你不去再冲一下吗?”

“不了,没时间了。回去会洗。”

身体上还留着纪子的气息。秀一今天都不想洗澡了。如果纪子也这么想的话,他很开心。

“……好了,转回来吧。”

纪子恢复了原本的校服装扮。她反复拨弄头发和裙子。

“有没有穿衣镜?”

“没事的。看起来又没什么奇怪的,而且一出去又要被雨淋湿。”

“哼。真没办法。”

纪子用小孩子的语气说完,拿起书包。

“我该回去了。”

“嗯。”

秀一送她到玄关。

“说起来,你不是来准备考试的吗?”

“是啊。”

“结果根本没复习啊。”

“怪谁?”

纪子斜眼瞪秀一。这个神态完全和以前的纪子一样了。

秀一正要去抓玄关的把手,外面有人插钥匙转动。两个人不禁对望了一眼。

进来的是友子。头发上沾着细细的雨滴,雨水顺着伞尖滴落。

“今天雨真大。哎?欢迎欢迎。”

“打扰了。”

纪子躲在秀一身后,微微鞠了一躬。

跟在友子后面,穿着红色雨衣的遥香走进来。她看到纪子,一脸惊讶,来回打量穿校服的纪子和穿运动服的秀一。

“难得来一次,喝杯茶吧。”

友子虽然这么说,纪子还是摇摇头。

“谢谢,不过我回家要晚了。”

“是吗?那真遗憾。”

遥香默默经过三个人身边,上楼去自己房间了。

“那,我……”

“秀一,去送送吧。”

“嗯。”

气氛比较微妙,感觉在家里待不住,秀一穿上运动鞋,拿上伞,和纪子一起出去了。

“其实不用送我。”

“没关系。我也想去外面走走。”

“早5分钟出来就好了。”

“说了没关系。”

雨势还是很大。走到江之电的鹄沼站,秀一的运动服已经湿了一半。纪子的校服已经从不舒服的半干状态,返回到紧贴肌肤的湿冷状态了。

“不过,真好呀。”

纪子若有所思地说。

“是吗?有那么好吗?身为男人,我也很骄傲哦。”

“哎……?笨蛋,不是说那个啦!”

纪子松开两个人握住的手,捶了秀一的肋部一拳。

“痛。”

“不是那个。我是说,你又恢复精神了。”

“因为年轻嘛。就算是现在,只要有点时间,立刻又能有精神……”

同一个地方又挨了一拳。这次是真的痛。

“我真的很担心你。”

“是是是。”

“完全不说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不起。”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那也只能和纪子像以前那样交往了吧。秀一心中暗想。不,不是。要比以前更亲密。

独自伫立在瓢泼大雨中的纪子身影,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秀一感觉,如果和纪子在一起,自己就能继续前进。不能总是停在同一个地方自寻烦恼。忘记所有的一切,开始新的人生。

来到鹄沼站,看看手表,6点12分。下一趟电车还有5分钟。两个人继续牵着手,等待电车。

“……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自责。但是,你一点责任也没有呀。”

“嗯。”

“我这么说好像对死人不敬,不过那根本是自作自受啊,谁让他拿刀来抢劫呢?结果刺到自己的胸口了,是吧?”

“是吧。”

秀一不想深入讨论这个话题。但是,今后如果想和纪子建立稳固的关系,这个话题也避不开。

“而且,他知道那天晚上是你值班吧?”

“大概知道吧。不过现在已经没地方问了。”

“可是,为什么呢?栉森你明明为石冈操了那么多心……”

她知道自己和拓也以前很亲密。秀一想,如果解释说,拓也只是想抢钱,大概很难说服她。

这里借用山本警部补的说法,大概可以吧。

“他可能装作强盗,实际上是想杀我。”

突然间响起一声炸雷。握着的双手猛地一抖。

“嗯?”

纪子惊叫了一声。

“这……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问我话的刑警是这么说的。”

“可是,怎么会那样?”

“我拿他当朋友,但是他好像对我有很多不满,忍了很久的样子。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来学校,和他父母的关系也很糟糕。我觉得他父母应该也有问题。这次他死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只想着自己的脸面。”

又是一声炸雷。这次比刚才更近了。秀一的双腿不禁绷紧。雾水般的细微飞沫溅到脸上。

“……可是,就算这么说,石冈又为什么要杀你呢?”

“他恨我。因为我挑唆他去打他的父母,从那以后,他在家里就待不下去了。那么说起来,我确实也有责任吧。”

“石冈自己这么说的?”

“嗯。距离那件事情一个半月前,他来过‘心连心’一次。那时候他说的。”

“那你们偶尔也会见面呀。”

秀一摇摇头。

“今年以来只有那次,还有事件发生的时候。他没脱头盔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是他。”

纪子闭上眼睛,大概还是没想通吧。

“可是……可是,那也许只是刑警自己的推测吧。随时随地保持怀疑,本来就是他们的工作。石冈也许只是想吓唬你呢?就连抢钱说不定也不是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你,让自己出出气……?嗯,一定是那样的!”

“要是那样该多好啊。”

秀一把目光从纪子脸上移开,仰望昏暗的天空。

“可是,就算是刑警,没有任何根据也不会那么说。看到那把凶器就会知道,他的目的不是吓唬我。”

“凶器是刀?”

“嗯。抢便利店的强盗一般经常会用求生刀。看起来很吓人,能够轻松吓到对手。但是,那天晚上,他拿的是两侧都开刃的刀,最适合用来刺杀人。那刀看上去不起眼,可是杀伤力超强……”

秀一停住了话。

两只手分开了。

他望向纪子的脸,只见她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什么时候?”

“嗯?”

“你什么时候把刀还给他的……?”

“还?”

秀一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去江之岛的时候,你说过的。石冈想杀他的父母,所以你把刀拿走了。那刀看上去不起眼……杀伤力超强,和你刚刚说的一模一样。”

“……那是——”

秀一发现自己突然陷入了绝境。他想说那是另一把刀。但是,如果她要求看那把刀,那也难办了。要圆回自己的失言,只有一个办法。

“我想已经过去了,把刀还他也没关系了。他应该不会再想着要杀父母了。”

“但你是什么时候还他的?”

“什么时候,我也忘了……”

“骗人。”

纪子喘息般地说。

“什么啊?”

“你刚刚不是说过吗?今年以来,你只和石冈见过两次。那么,把刀还他的时候,只有上一次石冈来便利店的时候。但是,那时候你怎么可能预见到他会来,随身带上刀子呢?”

“纪子……”

秀一走近一步,纪子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你不会真以为我把拓也……”

泪水从纪子的眼中溢出,她喃喃自语般地说:

“为什么?我不相信。为什么……你会?”

电车缓缓驶入站台。

“骗人……栉森你……骗人……肯定……”

纪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用手帕捂住脸,转身跑进了车厢。面朝对面车门站立,后背微微颤抖。

坐在这边的一个乘客,探头看了看纪子。

门关上,电车启动了。

秀一茫然目送电车远去。

身体还残留着她的体温。耳中还回荡着她的声音。眼里还烙着她的身影。

但是,这一切都刚刚从自己的手中滑走。

盘旋在秀一脑海中的唯一想法只有,自己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回到家,在房间里又换了一身衣服的时候,房门敲响了。

“怎么?”

背朝房门问了一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哥哥,有点事想问你,行吗?”

遥香的声音带着几分认真。秀一没有转身,慢吞吞地扣上衬衫的扣子。

“能等到下次吗?”

“不行。现在一定要问。”

“是吗……”

遥香走进房间,关上门。

“今天,她来我们家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哥哥,你和她上床了吧?”

“你在说什么哪?”

“别装傻。我都知道……”

秀一回过身。遥香看到他的神色,不禁停住了。

“哥哥,你?”

“嗯?”

“怎么了?”

“没怎么啊。”

“骗人。你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是吗……”

秀一也不想再说谎了。

“难道……和她吵架了?”

“嗯,算是吧。”

“……哦。”

不知怎么,遥香似乎松了一口气。

“好吧,看你可怜,和她上床的事情,我就不告诉妈妈了。”

你都发现了,妈妈当然更知道了。不过秀一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并没有说。

“嗯,那就拜托了。”

“啊,果然上床了呀!”

遥香的脸一下子红了。

“什么啊,你是唬我的呀?”

“没有啦,我只是想会不会那样……”

“你就是要问这个?”

“呃,另外还有一件事想问。”

遥香有些担心地看着秀一。

“很重要的事吗?”

“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好吧,那你问。”

“嗯。”

遥香半天没说话,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

“哥哥,是你杀了他吗?”

秀一半晌都像石化了一样。

“……你在说谁?”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反问很无力。

“那个,曾根。”

秀一跌坐在椅子里。

“今天真是我的厄运日啊……”

“和我说实话嘛。”

“他不是心肌梗死死的吗?”

“嗯,但是哥哥上次说过,那个人渣,早晚被杀也是自找的……”

“那只是说说的。”

“是吗?”

“是开玩笑啦。”

“可是,哥哥你那时候的表情很认真。”

秀一无法回答。

“是为了我吗?”

“为了你?……你在说什么?”

“那,是为了妈妈?”

“别犯傻。”

纪子也好,遥香也好……秀一摇摇头。女人真的能跳过一切逻辑细节,仅凭一个直觉就轻易抵达真相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藤泽南署的刑警可以全部退休,完全换成女高中生好了。

“你真以为我做了那种事?”

遥香的眼睛里蕴含着令人心痛的光。

“不管发生什么,我和妈妈都站在哥哥这边。”

“……”

“所以,求求你,告诉我真话吧。”

秀一眨了眨眼。

“我也许不是哥哥的亲生妹妹……”

“笨蛋,你是我妹妹啊,你在说什么!”

“不是。我知道的。我确定过了。”

“嗯?”

“我去过区政府,看了户籍誊本。我全都知道了。”

“你……”

这样的话,遥香就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了。

“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呀。”

果然。秀一闭上眼睛。如果知道亲生父亲被我杀了……他再也不敢看遥香了。

“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真相。求你了。只告诉我一个人,行吗?”

遥香渐渐带上了哭腔。秀一闭着眼睛,始终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遥香像是终于放弃了,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秀一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紧闭双眼,一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7月1日开始的期末考试,结果比期中考试更惨。自己基本上没怎么听课,就连考试的时候也无法集中精神,这个结果也是当然的。

自从那天以来,纪子和他完全没有说过话。相互连眼神都在躲避。

秀一有时候会偷偷去看纪子,只见她的大眼睛里总是笼罩着悲伤。

让她变成这样,是自己的责任。然而事到如今,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没有发生亲密关系,纪子受的打击可能还小一点吧。只是现在这么想也没用了。

在她视野里消失,也许能让她稍微轻松些吧。

虽然这样想,秀一还是没有请过一天假。他有种确切的预感,自己所能经历的高中生活已经所剩无几了。

7月23日。暑假的第三天。

刚刚开始吃早饭的时候,栉森家玄关的门铃响了好几次。

秀一去拿咖啡杯的手,停在了半路。那种按门铃的方式和推销员不同,有一种高压的持续感。

“哪位?”

友子朝对讲机说,随后一下子变了脸色。

“嗯?啊,好的。请、请稍等一下……”

遥香茫然看着母亲慌乱的样子。

秀一目送母亲的背影,慢慢站起来。

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走向玄关的路途中,他的膝盖不停颤抖。

恐惧。想要不顾一切逃出去。但是,他不能只顾自己逃跑,让母亲面对大众的指责。

站在玄关外面和友子争论的是三名刑警。山本警部补也在。

“啊,秀一,你来得正好。”

“等等。你们这也太过分了。这么一大早,突然跑来我家,秀一也需要做些心理准备……”

友子试图继续抗议。

“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秀一为难的。”

山本警部补向着秀一说:

“栉森秀一,我们想请你一起回一趟藤泽南署。自从上次事件以来,随着调查的进展,又有各种问题想要确认。”

友子在一旁愤然说:

“我拒绝!秀一是那场事件的受害者吧?精神上也受到冲击,再让他回想……”

秀一无法继续听下去。他咬紧牙关,用仅剩的一点点勇气,温和地拦住母亲。

“妈妈,我去吧。”

“不行!那怎么可以。”

“没事的。晚上就回来了,是吧?”

他向山本警部补问,对方暧昧地点点头。意思大概是,如果调查之后不是当场逮捕的话。

“警察的调查必须要配合啊,毕竟死了一个人。”

“可是,那也不是你的错啊?事件发生以后,也是调查来调查去的,那时候虽然也很难受,但确实应该配合,可是都过了这么久……”

“我不要紧的。”

秀一装出笑脸。

“哥哥……”

遥香来到他背后,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他们要把哥哥带走吗?”

“嗯。不过,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秀一,我马上和加纳律师联系!”

“妈妈,我又不是被逮捕。”

“是的。我们只是请他以当事人的身份回答一些问题。”

山本警部补也补充解释说。

友子又抗拒了一会儿,但秀一的意思很坚决,最后只得同意他去藤泽南署。然后她还想一起跟去,不过还是在秀一的劝说下,打消了念头。

天空一片晴朗,和昨天的多云截然不同。

白色的五座丰田皇冠停在外面,把家门前的狭窄小道完全堵住了。

两名搜查员把秀一夹在中间,坐到后面的座位上。

汽车开动了。经过拐角,看不到茫然站在门前的母亲和遥香的身影之后,秀一才问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山本警部补。

“……你们是特意等到放暑假的吗?”

“嗯?哦,是啊。因为很多问题,可能一天问不完。你在暑假里也比较方便吧?”

“不,其实我倒是盼着你们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来。那样我考得这么烂就有借口了。”

山本警部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低笑了起来。

秀一知道自己被带到的地方就是所谓的审讯室。换句话说,虽然名义上是当事人,实际上已经不是自愿的配合调查,而是审讯了。

尽管如此,秀一还是对房间的狭小感到吃惊。

这里和刑侦电视剧里出现的大房间截然不同。电视剧里,审讯员问到一半,会站起身走来走去,眺望窗外。然而在这里,这些都不可能。

也许是为了防备逃跑吧,这个房间在建筑内部保持孤立,没有窗户。大小也只有两叠左右。

正中间放着一张桌子,一边是两名刑警,另一边是接受审讯的人,非常拥挤。仅仅面对而坐,秀一就感觉到呼吸困难,非常压迫。

桌子上也没有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台灯之类。大概不放任何能让嫌疑人发疯乱砸的东西吧。

“不用太紧张,放松一点。”

山本警部补开口说。

“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

语气虽然平稳,但态度明显和上次询问的时候不同。坐在旁边的年轻刑警梳着三七开的头,双手叉在笔记本上,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秀一。

“我想先问一件事。”

秀一无视年轻刑警的视线说。

“什么事?”

“我到底有什么嫌疑?”

山本警部补露出大白牙。

“嫌疑?我应该说过,只是把你作为当事人问几个问题。”

“不是所谓的‘重要当事人’吧?”

“要说重要不重要,你的证词当然很重要。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想?”

秀一环视房间。

“这里的氛围。”

“嗯,是有点小,不过仅仅因为这个,就觉得我们拿你当罪犯,那是想多了。”

“……是吗。”

这一回,秀一才迎上年轻刑警瞪着自己的视线。

“首先想问你的是刀子的情况。”

山本警部补的话拉回了秀一的注意。

“那把刀,是在心脏上形成刺伤,导致石冈拓也死亡的刀……”

他不知是不是故意选择了这样的说法,听起来颇为拗口。这是吉兆,还是凶兆?

“你以前见过那把刀吧?”

秀一顿了一下,这才回答。

“没有。”

“哦?真的没有。”

“是的。”

山本警部补皱起眉头。这个动作大约表示他并不相信吧。警察确定自己在说谎吗?

秀一在脑海中尝试列举自己想到的各种可能性。想到纪子的时候,心里暗暗一惊。如果纪子告诉警察自己曾经拿到过刀,可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那把刀的刀身上有编号,从编号查销售店,我们发现那是石冈拓也两年半前在东京的刀具专卖店购买的。”

看来不是纪子。秀一松了一口气。如果获得了纪子的证词,他们不会不说。光凭那一点,大概就能申请逮捕令了。

“有段时间石冈拓也经常拿那把刀出来炫耀。但在大约一年前,他再也没有把刀拿出来过。他的某个朋友问过,石冈拓也说,刀被人拿走了。那个朋友虽然想不起拿刀人的名字,但记得是石冈拓也的同学。”

“你们认为那个人是我?”

秀一冷静地问。

“不知道啊。不过在你们的同学当中,好像也没有其他可能的人了。”

“我不记得自己从石冈拓也那边拿过什么刀。”

“真的?”

“我从来没有做过恐吓别人的事。而且我为什么要拿刀呢?你们随便去问谁都行,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更不用说从那时候起……”

差点说漏嘴了。一定要小心。

“……总之,那种证词,我觉得可信度很有问题。”

“确实,他那个朋友和你这样的优等生不同,品行很有问题。”

记录秀一发言的年轻刑警,好像终于忍不住似的,插口说:

“但也不是无缘无故说谎的家伙!”

“那,如果有什么缘故,他也会说谎咯?”

“什么?”

年轻刑警一脸怒色,山本警部补拦住了他。

“好了好了,浅野,冷静点。我来问。”

“对不起,队长。”

“好吧,你从来没见过那把刀,也没有从石冈拓也手里拿走。这样可以吧?”

“是的。”

秀一心里捏了把冷汗。拓也还有那样的朋友,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仔细想来,自己也不可能掌握他的全部交友信息。

尽管如此,如果那个朋友记得自己的名字,很可能一切都完了。本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竟然如此漏洞百出。

其他地方会不会还有很多同样的破绽?

“关于那把刀,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让我们很伤脑筋。”

“以前你也这样说过。”

“嗯。总之,那么锋利的双刃刀,从石冈拓也的摩托车到便利店的50米距离里,他也没装在刀鞘里,直接拿在手上,是吧?”

“那个时间段,路上基本上没人。”

“我们也这么想过,可能石冈拓也认为反正不会有人看见,就那么拿着了。但是,仔细调查之后,还是解释不通。”

从刚才开始,山本警部补的右手手指就在桌子上抖动,大概是烟瘾发作的症状。

“我们调查了石冈摩托车的后备厢内部,然而没发现任何符合那把刀刀身的擦痕。如果放在行驶中的摩托车后备厢里,必定会撞到内壁,不可能不留下擦痕。而且,我们也没找到可以用来包裹刀身的纸张或布匹。”

秀一沉默不语。他决定先不说话,看看对方有什么证据。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们在监控录像中获得了新的发现。用计算机处理入口附近拍摄的录像,提高清晰度后,我们能够看到石冈拓也即将进入便利店前的样子。就是这个。”

山本警部补从依然怒目而视的浅野刑警手里接过一份A4大小的文件,递给秀一。纸上隐约可以看出面朝自动门的拓也。和店里的录像相比,虽然不太清楚,但脸和手的位置却很清晰。拓也的右手撩开上衣下摆,放在右腰附近。

“这是第一张。这是第二张。”

第二张比前一张更清晰,大约是自动门正要打开的时候。拓也的右手处于比腰稍高的位置,可以看到他朝下握着刀。

“也就是这么一回事:石冈从下摩托车到便利店的50米距离里,是把刀插在裤腰里,用上衣遮挡刀柄,然后在即将进店的时候,才拔出来。”

那个蠢货。秀一真想闭上眼睛。

“你知道吗?人的大腿根部附近有大动脉。不管是谁,如果割破这里,很容易死亡。所以动刀子的时候,首先的目标不是脖子,也不是心脏,而是这里。”

山本警部补站起来,指向男性要害部位的侧面。

“然而,那么锋利的危险刀子,石冈随手插在裤腰里走,你不觉得那是自杀行为吗?”

“我不明白问题的意思。听起来是说拓也有自杀倾向吗?”

山本警部补再度坐回椅子。表情比刚刚更加严肃了。

“……另一方面,从石冈拓也的司法解剖结果中也发现了很有趣的情况。他的右手手腕有扭伤。”

手腕扭伤……秀一一时看不出关联。

“扭伤的组织肿胀,也有皮下出血的情况。显微镜观察还确认了轻度的韧带损伤。”

“所以呢?”

“你和石冈拓也扭打过吧?那时候看到他右手手腕有扭伤吗?”

“这,没看那么仔细。”

“当然,靠肉眼确认肿胀的程度,那确实不可能。不过,如果右手扭伤的话,动作当然应该会有变化吧?”

“如果右手手腕从一开始就扭伤的话,我想他不会右手持刀进入便利店。”

山本警部补笑了。

“对,没错。也就是说,石冈的扭伤是在进店以后发生的。那样的话,只可能是在和你一起倒地的时候。但是……”

山本警部补右手握拳,放到左胸前。

“右手握刀刺入左胸……这样的动作,怎么也不可能扭伤右手手腕。因为手腕的可动范围受到手臂和刀的限制。那么,石冈的扭伤是怎么发生的?刚才说的组织肿胀、皮下出血、韧带损伤,从程度上看,是由于手腕严重向内弯曲导致的。”

山本警部补右手笔直向前,将拳头下弯。因为两人的距离短,所以拳头几乎就在秀一的眼前。

“这样往前倒,就会产生和石冈手腕同样的扭伤。就像相扑中说的‘庇手’姿势,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导致拳头撞到地上。”

难道拓也在倒下去的时候出手护住自己,避免体重整个压到自己身上吗?秀一心中涌起复杂的感情。

“也就是说,摔倒的瞬间,石冈应该是手臂向前伸的。因此,不可能刺中自己的胸口。录像中石冈的鞋子剧烈抖动的时间,刚好也是在倒地后的数秒内。结论和这个事实完全吻合。”

“你是想说,拓也摔倒的瞬间,扭伤手腕,刀子脱手,我迅速捡起,刺死了他?”

“不,不是。”

山本警部补抱起胳膊。

“一开始我们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这样的话,无法解释石冈随手把刀插在裤腰里的事实。”

难道警方已经发现了?秀一第一次对眼前的山本和警方的能力产生了畏惧。

“所以让我们回到一开始说的,有人拿走了石冈的刀这件事上。如果石冈的刀一直在某人手上……”

“但拓也是拿刀进入便利店的。”

“录像上看起来确实如此。但那是假的。”

山本警部补探出身子,紧盯秀一的脸。

“只是把玩具刀,所以放进摩托车的后备厢也不会留下擦痕,插到裤腰里也不担心受伤。”

秀一承受不住视线的压力,转开眼睛。

“也就是说,有两把刀。否则无法解释所有的事实。石冈拓也拿的假刀,和你准备的真刀。”

“……你说的这些……”

“嗯?”

“对我的怀疑,难道说是我预先计划要谋杀拓也吗?”

秀一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反驳说。

“如果实际情况真如你刚才说的那样,那么那把假刀在哪里?”

“你在报警之前,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处理。”

“怎么处理?”

“大概是从便利店后门附近的邮筒寄走了吧。”

“寄到哪里?”

“这就要问你了。”

“也就是说,证据不在任何地方?”

防护墙一层层在眼前崩塌。不过最后一堵墙应该绝对不会倒。只要找不到能证明现在这一说法的物证,法院不可能判他有罪。

“不在任何地方吗?”

“嗯?”

“你说,‘证据不在任何地方’,而不是说‘没有任何证据’。”

别上当。秀一告诉自己。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没有任何意义。

“明确回答吧。你杀了石冈拓也吗?”

“不,我没有杀。”

山本警部补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说到底,我为什么非要杀拓也呢?我没有动机啊。”

“是吗。”

山本警部补露出谜一般的微笑。他缩回探出的身子,靠到椅背上,换成浅野刑警提问。

浅野刑警的提问,只是语气尖锐,大部分都是在重复山本警部补指出的事实。至于山本警部补,却是一直抱着胳膊,一言不发。

问了很久,终于到了午饭休息的时间,但也不许秀一走出审讯室一步。说是让他叫外卖,秀一以为是警方付钱,结果还是自费。

秀一几乎没有食欲。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胃里装不下东西。

但他也知道,这场以协助调查为名的审讯下午还将继续,因此必须保持体力。秀一叫了天妇罗盖饭,努力让自己多吃点,但也只吃了一半。

到了下午,提问者又换回了山本警部补。但他的提问完全出乎秀一的预料。

“你经常从你同学笈川伸介那里买酒吧?”

山本警部补的语气比上午柔和了几分。

“嗯。”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隐瞒了。而且他们肯定已经从“盖茨”那边了解了一切。

“听说以前你只买波旁101,最近换成了更便宜的牌子。你喜欢波旁酒?”

浅野刑警听到牌子,瞪了秀一一眼。

“我确实还没成年……”

“这里不是要追究喝酒的事。只是听笈川说,你订过一次烧酒是吧?”

“是的。”

“而且是名酒‘百年孤独’。为什么?”

浅野刑警又是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我本想送给加纳律师。”

“律师?有事情要委托他吗?”

“唔,各种事情……”

“曾根隆司的事?”

“是的。”

“原来如此。曾根偷喝了那瓶酒,心肌梗死而死。那时候现场发现的就是那瓶酒吧?”

“嗯。”

“旁边还有乌鱼子,那也是你买的?”

“是的。”

“同样的原因?”

“是的。”

“嗯。印象中那时候你只说是准备送礼的,并没说是你买的。不过,你虽然在打工,但靠高中生的零花钱买这几样,还是挺困难的吧。”

秀一认为这话并非是提问,于是沉默不语。为什么现在又说起曾根的事情?他心中有些不安。

“那时候我给你看过血压计的数值。你记得吧?”

“是的。”

“最后的数字是,唔……高压130,低压94。都是正常值。时间是12点13分。”

山本警部补翻着笔记说。

“也是死亡推定时间。”

秀一一言不发。

“曾根在去你家之前,住过横滨的简易旅馆。在那里,他曾经感觉到身体不适,去医院看过病,结果发现是癌症末期,不过这一点现在也无关紧要了。”

秀一吃了一惊。

曾根对遥香说的是真的。这样的话,他的一切努力全成了冲动之下的白费功夫吗?自己本来只应该专心保护母亲和遥香,坐等他的死期到来。

然而在那时候,自己并不知道那个情况。秀一在心里大叫。我在自己能想到的范围内尽力了。

“……问题在于曾根的血压。医院记录的血压偏高,平均而言高压145,低压105左右。和血压计记录的数值差异明显,所以我们甚至猜想那也许不是曾根的血压。”

山本警部补淡淡地说。他一直没有继续提问,反而让秀一开始感到不安。

“在那之后,我们对曾根隆司做了司法解剖,结果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地方。首先,左臂有红色带状痕迹。那应该是血压计的腕带痕迹。第二,左腿足三里的穴位上隐隐发红。第三是排便。另外还有一点,是在现场发现的……”

山本警部补停住话头,盯着秀一。

秀一忍不住想打哈欠。

审讯室里响起砰的拍桌子声。浅野刑警一脸怒色瞪着他。

“遗憾的是,那时候我们没弄明白这些疑点意味着什么,所以只能当作睡眠中的突然死亡处理。这实在令人遗憾哪。如果那时候能够弄清真相,就可以预防第二次谋杀了。”

“真相?”

“只有验尸官野间警视,从一开始就认为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秀一吃了一惊。验尸官说的就是那时候看到过一眼的老头子吧。他为什么那么想?

不过秀一马上又释怀了。最后他的意见并没有被接受,这说明他也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

“把一切联系起来的关键,是在石冈拓也的遗物中发现的这个。”

山本警部补从放在地上的纸箱里拿出一个里面装了东西的大塑料袋。

一看到袋子,秀一的心脏便猛地一跳。袋子里面装的是分叉的电线,头上各连着电瓶夹和鳄鱼夹。

“你认得这个吗?”

“……不认得。”

秀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嘶哑。

“是吗?那就怪了……好吧。发现这个之后,我们才知道,曾根很可能是被人用前所未有的方法杀害的。也就是通过电流,人为引发心室颤动。触电死亡的时候,经常会留下特有的灼烧痕迹,而在同时发现的东西中,有这个。”

山本警部补拿出小小的塑料袋。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医疗用针。将这个刺入体内通电,就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山本警部补的表情并没有变化,而声音逐渐放低,变得冷漠起来。

“于是,血压计的谜团也终于得到了解答。为什么记录的血压基本上是正常值呢?130除以145,94除以105,答案差不多都是0.9。这样我们就确定了。曾根在睡眠状态下,有人测量了他的血压。因为有确定的理论指出,睡眠时的血压通常都是清醒状态时的90%。”

秀一拉了拉衬衫的领口。三个人挤在狭小的房间里,又热,呼吸又困难。而且空调好像也不管用。三个人都在呼吸他人排出的废气。房间里充满了二氧化碳。秀一很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这又解释了一个谜团。为什么曾根手臂上的血压计腕带痕迹那么强。恐怕罪犯在用电流让曾根心脏停跳之后,又测量了一次血压。那一次的血压接近于0,所以机器加压了好几次。血流停止,皮肤回弹的力道也减弱了。”

秀一在椅子上坐直身体。这场问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说是问询,但从刚才开始,就只有这一个警察在说。要问到什么时候?难不成晚饭也要在这里吃了吗……

“其他的疑点也都得到了解释。曾根腿上的发红,大概是针刺通电的痕迹。另外,它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排便。什么原因,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秀一摇摇头。

“足三里这个穴位,会促进肠胃的蠕动。”

原来如此。特意选这个穴位真是失败。纯属画蛇添足。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这也不是关键。

“你的牙很白。大概一颗蛀牙都没有吧?”

秀一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

“……没有。”

“是吗,真羡慕啊。我的牙齿虽然还行,但抽烟太多,都泛黄了。”

这人什么意思?秀一有点心烦。到底在说什么?

“所以,你也没去看过牙医吧?”

“没有。”

秀一冷淡地说。别再说这些无聊的闲话了,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一开始进入曾根死亡现场的时候,我们发现地上掉了某个东西。”

山本警部补又拿出一个塑料袋。因为手掌挡着,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

“起初,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这东西会掉。后来发现了石冈拓也的遗物,一切都串起来之后,才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失落的链条。”

山本警部补把手里握的小塑料袋拿给秀一看。

那里面是个小小的物体,闪着钝钝的银光。

是套在臼齿上的银冠。

“就是这个引起了野间验尸官的怀疑。经过科技警察研究所的调查,发现表面有极其细微的擦伤。那擦伤与这条电线上的大夹子完全一致。另外,在夹子的锯齿部分,也检测出极微量的银合金原子。”

为什么呢?秀一想。

银冠为什么会掉?

自己那时候应该没有那么粗鲁。

忽然,秀一想起来了。取下夹子的时候,确实手滑了一下,本来已经打开的夹子,又重重夹到银冠上了。

但是,这点压力,就能把银冠弄掉下来吗?那样的话,根本没办法日常使用吧。

看到秀一望着银冠出神的样子,山本警部补好像读到了他心里的疑问。

“我很喜欢吃蜂蜜。”

秀一看着山本警部补的嘴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啊?

“早上经常会给面包片涂上蜂蜜再吃。这样头脑会很清醒。但是,我老婆总喜欢把蜂蜜收到冰箱里,结果常常打不开盖子。碰到那种时候,你会怎么做?”

瓶盖太紧打不开的时候,就浇点热水吧。秀一呆呆地想。

他有点理解了。

对了……是那样啊。

一个公式浮现在脑海里。

Q=IVt

这是让自己想到“电击作战”的契机。课本上的解说,他记得很清楚。

“电流通过导体时会产生热量,这称为焦耳热。若导体两端的电压为V,通过电荷量为1库仑时,会有V焦耳的能量以热运动能的形式传递给电子。若电流为I安培,t秒间流经的电流量为It库仑。因此,传递的热能,即焦耳热Q,可表示为Q=IVt。”

电流从曾根的臼齿通到左腿的时候,产生了焦耳热。因此,银冠发生微弱的热膨胀,于是稍有冲击就掉下来了。

秀一很想咒骂自己的愚蠢。这个知识明明就写在《物理ⅠB》的课本上。

在研究法医学书籍的时候,自己明明知道最需要当心的就是“热”……

“优等生也有疏忽的时候啊。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医保报销的银冠经常会掉。有些人一两年至少要掉一回。”

秀一歪了歪嘴唇,却笑不出来。就像连续遭受重击,脑子变得昏昏沉沉。自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却这么简单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给他的打击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们认为,你是会以理性考虑事物、采取行动的类型。所以特意把我们手里掌握的情况告诉你,一般并不会这么做。不过你应该有个判断了吧。毫无疑问,两起案件的罪犯都是你。你让曾根隆司触电死亡,然后知道这件事的石冈拓也威胁你,于是你用刀刺杀了他。是吧?”

山本警部补一口气说完。

秀一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怎么样?”

正要回答的时候,浅野刑警怒吼道:

“赶快回答!是你干的吧?”

秀一忽然反应过来。胜负也许还没确定。否则,他们不会这么急于让自己坦白。

对的。证据。山本警部补确实把罪行暴露在阳光下。但是,并没有证据证实他的说法。

“说是我干的……”

“嗯?”

“有证据证明是我干的吗?”

“有这些物证,还不够吗?”

山本警部补直指大小塑料袋里的东西。

“刚才你说的犯罪行为,确实有可能发生过。但是,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和它们有关呢?那根电线是在石冈的遗物中发现的吧?那么,杀死曾根的是石冈,这种想法不是更正常吗?曾根死亡的时候,我有不在场证明……”

“你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你在美术课上离开了教室。骑自行车的话,那个时间足够你在学校和自家之间往返了。”

浅野刑警在旁边还要说什么,山本警部补抬手拦住了他。

“你的同学大门,在我们调查的时候,说你那天是坐江之电上学的,坐车的时候也是一直在一起。而你的女友也说,美术课上你肯定在校园里。她在美术教室的窗户里看得很清楚,而且中途还去找你聊过天。但是,他们的证词充满矛盾,显然是在庇护你。法院不会采纳的。”

山本警部补把手放到秀一的肩上。

“没有你的拜托,他们两个都自发地做了伪证。这么好的朋友,你还要继续说谎,合适吗?嗯?”

秀一难以置信,双眼不禁涌上热流。今天这到底是第几次吃惊了?然而,这一次的吃惊,和此前的性质完全不同。

“你真有不少好朋友啊,是吧?就连笈川,一开始也坚决否认卖过酒给你。”

山本警部补拍拍秀一的肩膀。

“其实,把你和两起案件联系起来的物证,就在这里。”

山本警部补拿起装了电线的塑料袋,指了指充电夹子。

“有没有发现少了什么?”

秀一凝目细看。他也明白这个动作相当于肯定了对方的疑问,但还是忍不住这么做。发现少了什么的时候,他禁不住张口要叫,不过及时忍住了。

山本警部补点点头,又拿出一个更小的塑料袋给他看。里面装着红色的绝缘胶带,中间割了好几道。

“这是你裹在这个夹子上的塑料胶带。外面擦得很干净,但是胶带内侧检出了你的指纹。本来我们就悄悄采集了你的指纹,只不过不能直接拿它当证据而已。不过,只要重新采集你的指纹加以对照,一切就会清楚了……怎么样?”

秀一深吸了好几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间心潮起伏,说不出话。山本警部补耐心地注视着他。

“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秀一终于挤出了这句话。

“什么意思?”

“希望给我明天上午的时间。下午我会来自首,坦白一切。”

山本警部补凝视秀一的双眼,像是在确认他的真意。

“开什么玩笑!到现在你还想垂死挣扎?”

浅野刑警高声怒吼。山本警部补烦躁地挥挥手,让他别说话。

“能说说你想做什么吗?”

他温和地问秀一。

“我想道个别……和某个人。”

“只是这个?”

“是的。”

“好吧。”

山本警部补干脆地说。浅野刑警惊讶地叫了一声:“队长!”

“我相信你。你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不会……”

秀一停住了,说不出更多的话。他向山本警部补深深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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