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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端犬神家族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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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商界巨头之一、犬神财阀的创立者、被称作日本生丝大王的犬神佐兵卫,于昭和二十×年二月,长眠于信州那须湖畔的家中,享年八十一岁。 犬神佐兵卫是一位白手起家的人物,他的奋斗史在过去几十年里出现在许多报纸和杂志上,广为世人所知。对此研究最详尽的,是其死后由犬神奉公会发行的《犬神佐兵卫传》。 据这本传记记载,幼年失怙的佐兵卫,十七岁那年流落到信州那须湖畔。他不知道自己故乡何处,甚至连生在何处、父母何人也一概不知。连“犬神”这个奇怪的姓氏,也不晓得是不是他的真正姓氏。 一般的人发达后总想矫饰自己的出身门第,佐兵卫却对这种虚荣毫不在意。他经常对左右的人说,每个人生来都是赤裸裸的,也曾经平淡地说过:“我长到十七岁的时候,还像个乞丐一样,在全国各地流浪。直到来到这里,承蒙野野宫先生的照顾,才算是转了运。” 这位野野宫先生,叫作野野宫大贰,是那须湖畔那须神社的神官。此人对佐兵卫来说是终生的恩人,恩重如山。卓尔不群的佐兵卫在谈及此人的时候,也要正襟危坐。 佐兵卫终生对大贰怀有感谢之情,对他的后代也竭力报恩,堪称美谈。可是,凡事都要有个限度。佐兵卫死后,犬神家族里发生的血腥杀人事件,正是发端于佐兵卫对野野宫家后代过分的报恩。这样想来,即使是出于善意,一旦处理方式错误,也会引起莫大的惨祸。这也算是一个教训吧。 此事暂且不表。 佐兵卫第一次见到野野宫大贰,是如下这番经过: 如同佐兵卫自己说的那样,当时他和乞丐差不多,在全国各地流浪,某一天像一条狗一样倒在了那须神社的前殿下面。当时已是深秋,在严寒的那须湖畔已经要靠暖炉来取暖了。 佐兵卫当时穷得只有一身破烂衣服和一根腰带,而且已三天没有吃过像样的食物。饥饿和寒冷让年轻的佐兵卫清楚地意识到了死亡。实际上,如果当时野野宫大贰再晚些才发现他,他肯定就倒毙路旁了。 野野宫大贰在前殿下面发现了这个小乞丐,很吃惊,把他抱回了家里,并且让妻子晴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是大贰和佐兵卫最初的缘起。 据《犬神佐兵卫传》记载,此时大贰四十二岁,妻子晴世二十二岁,两人年龄相差悬殊。佐兵卫说,晴世不仅像女神一样温柔,也像女神一样漂亮。 经过野野宫夫妇悉心的照料,本来身体素质不错的佐兵卫很快就恢复了健康。此后大贰也没有丢下他不管。大贰听了佐兵卫可怜的身世,让他住在自己家里,住多久都没关系。佐兵卫也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家。就这样,他以食客兼仆人的身份,留在了那须神社神官身边。他没上过学,目不识丁。大贰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谆谆教导着他。 大贰如此喜欢佐兵卫,自然有看中其聪敏的一面,此外据说还另有一个原因,《犬神佐兵卫传》里没有提到过。佐兵卫是个罕见的美少年。晚年的佐兵卫脸上,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完全称得上是珠玉之姿。 大贰非常喜欢佐兵卫的容貌,传说两人之间有同性恋关系。最有力的证据是,佐兵卫安住下来一年多之后,像女神一样温柔的晴世有一阵子回了娘家,据说是因为大贰只宠爱佐兵卫,忽视了妻子。 但是,夫妻不合随着佐兵卫离开这个家而化解,不久,晴世又回到了野野宫家。两个人的感情好像也很深厚,数年之后,晴世生下了一个孩子,取名祝子。祝子长大成人,招女婿入赘,生下的孩子叫作珠世。珠世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这件事还是放到后面说吧。 离开野野宫家的佐兵卫,在大贰的介绍下,进了一家小小的缫丝工厂。这就是构筑后来日本商界一方霸主——犬神财阀的第一步。聪敏的佐兵卫用一年就掌握了一般人几年才能掌握的知识。他虽然离开了野野宫家,但绝没有与之断绝来往,还经常出入那里,接受大贰的教诲,学识修养也渐渐地加深了。晴世虽然曾经因为他而离家出走,后来好像也释然了,像对待弟弟一样照顾他。 佐兵卫进入缫丝工厂,是在明治二十年左右,正是日本缫丝工厂的摇篮时代。他在工作的同时,掌握了缫丝工厂的组织构造,学习了贩卖生丝的商业手段,不久就出来创业,开了自己的工厂。提供原始资金的,也是野野宫大贰。 佐兵卫的事业逐渐上了轨道。随着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日本国力充实的同时,生丝出口成了支柱性产业,犬神缫丝公司也随着局势成为了日本一流的大公司。 野野宫大贰在明治四十四年去世,享年六十八岁。他实际上是犬神佐兵卫事业的最初投资者。佐兵卫曾经把他的投资加上丰厚的利息还给他,但说破了嘴,大贰也决不接受。他一生都在神官的职位上工作,过着清贫的生活。 大贰死后不久,遗孤祝子招夫入赘,继承了神官的职务,这都是佐兵卫在其中安排。祝子夫妇很长时间都没有孩子,结婚后十几年,才在大正十三年生了一个女儿,即珠世。 珠世诞生的时候,外祖母晴世已经去世。珠世快到二十岁的时候,父母也相继离世。她被接到犬神家,并且受到特殊的礼遇——被当作尊主的遗孤,尊为贵客。 不知什么缘故,犬神佐兵卫一生都没有立正室夫人。佐兵卫有松子、竹子、梅子三个女儿,三人的生母各不相同,但都不是他的正妻。三人都招了上门女婿,也都有了孩子。长女松子的丈夫在那须总店,次女竹子的丈夫在东京分店,三女梅子的丈夫在神户分店,都担任经理。佐兵卫到死都把犬神财阀的巨大实权攥在手里,对女婿们决不让出分毫。 昭和二十×年二月十八日,犬神佐兵卫临终,侍奉在床前的犬神家族有以下诸人: 首先是长女松子。她五十二三岁,在犬神家族中是最孤独的,因为她丈夫前一年去世了,唯一的儿子佐清被抓去当兵,还没有复员。本来战争结束后不久,就收到缅甸来信,知道他还活着,但是不知道何时复员。所以,佐兵卫三个外孙里面,只有佐清没有出现在临终告别式上。 然后是次女竹子和她丈夫寅之助,还有两人的孩子佐武和小夜子兄妹。佐武二十八岁,小夜子二十二岁。 还有三女梅子和其夫幸吉,以及唯一的儿子佐智。佐智二十七岁,比佐武小一岁。 以上八人,加上未复员的佐清,一共九人,是和佐兵卫有血缘关系的人,这是犬神家族的全部成员。 在佐兵卫的临终告别式上,除了上述诸人外,还有一个和佐兵卫渊源颇深的人守在床前。不用说,是野野宫家唯一的遗孤珠世,时年二十六岁。 众人守着气息逐渐微弱的佐兵卫,像石头一样一言不发。奇怪的是,从他们每个人的脸色中都完全看不到亲人临终的悲哀。不,不仅没有悲哀,除了珠世以外,其他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焦躁。他们似乎非常焦急,不仅如此,还在互相猜测,目光从生命逐渐消逝的佐兵卫身上移开时都充满猜疑,互相看着同族的亲戚。 他们之所以焦急,是因为不知道佐兵卫的遗嘱。巨大的犬神财阀由谁来继承、巨额遗产如何分配,佐兵卫对此从来没有表明过态度。 他们的焦躁和担心还有一个原因。不知为何,佐兵卫对他的女儿们没有一点亲情,对女婿们自然更是连小指尖儿般的信任都没有。 主治医生把着脉,佐兵卫的生命迹象逐渐衰弱。长女松子忍不住了,跪着挪到父亲前面:“父亲,遗言是什么?遗言?” 佐兵卫似乎听到了松子的声音,微微睁开了眼睛。 “父亲,要是有遗言的话就请讲吧。大家都在等父亲的遗言。” 佐兵卫似乎明白了松子的意思,微微一笑,举起颤动着的手指,指着末席的一个人。那人是犬神家的顾问律师古馆恭三。 古馆律师清了清嗓子:“老人的遗嘱确实在我这里。” 古馆律师的一句话,仿佛在寂静的临终告别式上投放了一颗炸弹。除了珠世,其他人都愕然望向他。 “有遗嘱吗?”喘着粗气说话的,是次女竹子的丈夫寅之助。他说完慌忙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尽管这是寒冷的二月。 “那么遗嘱什么时候公布呢?社长去世后马上……”询问的是梅子的丈夫幸吉。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强烈的焦躁。 “不,不是那样。按照老人的意思,遗嘱要在佐清复员回来后开封公布。” “佐清……”竹子的儿子佐武低声说道。他的脸色万分不安。 “可是,要是佐清不能复员回来……虽然我这话不吉利……”说话的是竹子。松子听到后,露出了凶恶的眼神。 “竹子说得有道理。虽然还活着,毕竟是在遥远的缅甸。回国之前,也许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梅子说道。她不管姐姐的表情如何,语气相当毒辣。 “那种情况的话……”古馆律师轻轻地干咳了一下,“就在老人的一周年忌日公布。这期间,犬神家一切事业和财产的管理,都由犬神奉公会代为行使职权。” 不快的沉默一瞬间笼罩在诸人身上。除了珠世以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焦躁和担忧,甚至流露出一种怨恨。松子凝视着佐兵卫的脸庞,眼神中混杂着希望、不安、渴望和怨懑。 佐兵卫的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他睁开空茫的眼睛,从松子开始,扫视着众人的脸庞,最后眼神落在珠世身上,再也不动了。 把脉的医生庄重地宣布:“请节哀顺变。” 犬神佐兵卫结束了纷繁的八十一岁的人生。然而现在想来,这个瞬间,是后来犬神家血腥案件的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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