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可怕的偶然

犬神家族  作者:横沟正史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所以你不忍心揭发静马,尽可能地秘密行动,回到那须市后,先蒙面住进柏屋。”

“可是,金田一先生,佐清有什么蒙面的必要吗?”橘局长问道。

“局长,这还用说。犬神家里已经有戴假面的佐清了,如果镇上的人又看到一个佐清,那他的良苦用心就化为泡影了。”

“哦,原来如此。”

“可是,当时佐清蒙面回来,对后来的事情有非常大的影响。当然,佐清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在柏屋安顿下来后,马上去找静马。佐清,你当时是在哪里和他见的面?”

“在船埠里……”

“船、船埠!”金田一耕助睁大了眼睛,高兴地来回挠着头发,“那、那就是犯罪现场的正下方啊。佐清,你到底要求静马怎么做?”

“我……我……”佐清的声音里有极深的悔恨,“我犯了个大错误。我看的报纸里没写假佐清脸上受了伤,戴着橡胶假面,所以我简单地以为只要和静马换回来就行了。当然,我会给静马……给他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可是,见到静马才发现……他竟然变成了那副模样,我根本无法悄悄跟他互换身份。正在我们商量对策的时候……”

“佐武到了船埠上面的瞭望台,不久珠世也来了。”

佐清目光黯然地点点头。

众人都很紧张,终于要踏入案件的核心部分了。

“佐武和珠世大概说了五分钟,然后传来了两人扭打的脚步声。我们吓了一跳,随后猿藏赶来,飞跑上瞭望台,马上传来人倒地的声音,又传来快步走下楼梯的声音。我从船埠的窗户往外看,是抱着珠世的猿藏。猿藏和珠世逃跑似的奔向主屋。这时,船埠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是……那是……”

“是松子夫人吗?”

佐清用双手捂住脸。

众人看着松子。她仍一脸冰冷,摆弄着烟管。竹子眼中露出憎恨的目光。

金田一耕助说道:“佐清,振作点,这是最关键的部分。松子夫人上瞭望台了吗?”

佐清无力地点了点头。

“正好当时佐武从楼梯上下来,中途说了几句话,两人又走上了瞭望台。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呻吟,有人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母亲连滚带爬般从楼梯上跑下来。我和静马呆若木鸡,面面相觑。等了许久也不见佐武下来,又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们两人就上了楼梯……”

佐清说到这里,又用双手抱住头。也难怪他会觉得苦闷懊恼,因为他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杀人,这该是多么大的震撼啊!众人握紧的拳头里渗出大量汗水。

金田一耕助也不忍心让佐清再叙述当时的场景。

“然后,利用假面具和围巾,你和静马互换身份的表演就开始了吧?是静马想到这一招的吗?”

佐清无力地点点头。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颠倒了。以前是我责备静马,他听我的。现在全都反过来了。静马并非恶人,但对我母亲和姨妈们的仇恨却非常深。他逼迫我放弃自己的身份。他要永远做佐清,和珠世结婚,继承犬神家。如果我有异议,就揭发我母亲是杀人犯……”

这是多么恐怖的困境。如果要求自己正当的地位,他就要告发母亲;如果要保护母亲,就得把地位、身份、财产乃至恋人都让给对方,一生只能隐姓埋名地活着。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困难的处境吗?

“你答应了?”

佐清无力地点点头,“答应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只能这样做。静马突然想起当晚要求对比手印的事。那晚因为母亲非常强硬,没有按手印。现在发生了杀人案,第二天肯定是要按的,那样假身份就暴露了。静马也陷入了困境,当时就想到了那个假面具。利用那个假面具,让我当一天佐清。”

这是个多么奇怪的故事。松子夫人让假冒的佐清戴上橡胶面具,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还有这样的作用。

佐清啜泣着说道:“他说什么,我都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我心情好像喝多了酒一样,只能听天由命了。静马从瞭望台上下来后,拿来一把刀。我吓了一跳,问他干什么,他说都是为了救你母亲。犯罪手段越残忍,女人越不会被怀疑到……”

后面的话佐清不忍心说,也不想让金田一耕助说。宫川香琴想到自己儿子残忍的行为,颤抖着纤瘦的肩膀。

佐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过后想来,他不光是想救我的母亲,也是要实现自己母亲的诅咒。他砍下佐武的头,我们换了衣服,我戴上了那个恶心的假面具。当时静马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说是柏屋,而且蒙着脸,没人看见。静马拍手笑道,好,明天你在这里假扮我,我去柏屋假扮你……”

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看局长:“局长,您明白了吧?佐清用围巾蒙住脸,在这里起了作用。十一月十五日到十六日,在这里和柏屋,上演了两场两人共饰一角的好戏。如果只露出眼睛,就不用担心有人会看到静马那张恐怖的脸了。”

故事太不可思议,一切都出于偶然,简直就是各种偶然的集合。可是,要把这些偶然编织成一条线,就需要出众的智慧。静马有这种智慧,巧施妙计,把整起事件伪装成一桩离奇的犯罪。

“静马换了衣服,用围巾蒙住脸,从船埠划出一艘小船。我从瞭望台的边缘把佐武的无头尸体和日本刀扔进船里。小船马上冲着湖心漂走了。我按照静马的命令,把佐武的头颅插在菊人脖子上,然后按静马的要求,回到房间里不再出来。”

佐清脸上露出过度疲劳的神色。他的眼睛失去了光泽,上身颤抖,语调也不平稳。

金田一耕助接过话来:“以上就是十五日晚上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对比了手印。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是致命的盲点。因为人的手印、指纹是最确切的身份证明,我不相信这是个大胆的魔术,所以确信那个脸烂掉的人就是佐清。这极大地妨碍了我的推理。可是,珠世,你当时注意到了吧?”

珠世吃了一惊,看着金田一耕助。

“手印对比结束之后,得知戴假面具的佐清就是真正的佐清,你两度想开口。当时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啊,那个……”珠世脸色发青,“我……当时知道。不,不应该这么说,是感觉到。我感觉到,那个脸烂掉的人不是佐清……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还是恋人之间的直觉?”

金田一耕助说了一句。珠世脸红了,挺直了身子说道:“也许吧。不,肯定是的。总之我确信那个人不是佐清,可手印又是一致的,我吃了一惊,一瞬间想,这个人真的是脸烂掉的那个人吗?所以我……”

“所以?”

“所以我想说,摘下假面具……摘下假面具让我看看……”

金田一耕助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当时如果你说了这句话……至少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对不起。”珠世一脸愁色,低下了头。金田一耕助连忙说:“不不,这不能责怪你。应该责怪我太迟钝了。那晚,佐清和静马又换回来了,是吗?”

佐清默默地点头。

“你在瞭望台下见到静马,然后快速地换了衣服,按静马的要求,你一拳把他打昏,然后逃走。当时静马摘下了假面具,故意露出丑陋的面容,这是告诉大家,我没用替身,我还是那个脸烂掉的人。”

佐清又无力地点头,这时,珠世插了一句:“可是,先生,那晚躲在我房间里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静马了。静马来到这里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当时在给佐武守灵,大家都在这里,于是他躲进了你的房间。”

“他为什么……”

“现在静马死了,只能靠想象了。可能静马想取回那块表——印着他指纹的表。”

“啊!”珠世喊完马上闭上嘴。看来她也认同这个观点。

“静马做梦也没想到这里还留着佐清的手印,十五日晚上,因为手印的事起了纠纷,他才发现了你的计策。或许你并不是为了取他的指纹……静马让佐清代他按了手印,他想按了一次,就不会再来第二次了。可如果你拿出那块表,把它和从那须神社拿回来的手印对比,一切就都露馅了。所以他去找那块表,这也说明他十六日不在这里。因为如果在的话,十六日早上你就说怀表给了佐武,然后丢了,大家都知道。这么说来,那块表……”

“表在这里。”松子冷冰冰地说道。她打开烟草盒的小抽屉,从塞得满满的烟叶中取出镶金边的怀表,扔给金田一耕助。怀表在榻榻米上骨碌碌转动,众人不由得汗毛倒立。这块表不就是有力的证据吗?拿着这块表的人,就是杀佐武的凶手。

“我不知道指纹的事情。但是,我从后面捅死佐武的时候,佐武倒下去,胸前掉出这块表。我拿到手里一看,是珠世让佐清……让假的佐清修,被他拒绝的那块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佐武手里,总之不放心,就拿回来藏在这里。”

这又是一个偶然。松子并不是知道这块表真正的价值才把它藏起来的。事实就是如此。这样大部分谜团都解开了,但还有许多有待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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