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马和佐清

犬神家族  作者:横沟正史

这让金田一耕助也吃了一惊。他长时间地待在原地,安慰着情绪剧烈爆发的珠世。

金田一耕助一直觉得珠世是个坚强的女人。事实上她的确很坚强,耕助因此还觉得她少了些女人味。可是,现在眼前的她却楚楚可怜。痛哭的她全身都在颤抖,仿佛在诉说无助的孤独。耕助觉得第一次触碰到了这个女人的灵魂。

耕助清了清嗓子:“珠世,对你来说,前一阵的事情……佐清来杀你,对你的刺激很大吗?”

“我……我……”珠世把双手捂在脸上,继续呜咽,“我怎么都想不到,佐清会是凶手。所以……所以……佐清要杀我,会不会是怀疑我……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难过。我被谁怀疑都无所谓,无所谓。但是,只是不能被佐清怀疑。我讨厌那样!我太难过了……”

珠世双肩颤抖,又放声哭了起来。

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佐清:“佐清,你听到了吗?你为了包庇一个人,几乎害了珠世。你要好好考虑了。珠世,你也别哭了。你怎么不明白上次袭击不过是在制造假象呢?佐清可是带着手枪的,要是想杀你,只要一发子弹就解决了。若是为了杀了你之后逃走,他那么做还可以理解。可他已经作了自杀的打算。他在企图杀你之后,被警察追击,不是打算自杀吗?他的兜里放着遗书呢,肯定是从东京出发的时候就写好了。难道谋杀你之后逃到雪地里的佐清,在警察的追击下还要买便笺和信封吗?佐清从离开东京的时候就作好了自杀的准备。打算自杀的人,是不会怕枪声暴露行踪的。所以要是佐清真的想杀你,十三日晚上一发子弹就把你打死了,他也可以自杀。这样想来,那晚的袭击只是一个假象,这还不明白吗?”

“我知道了。”珠世安静地回答。她已经停止哭泣,望向金田一耕助的眼神里还有说不出的温柔和感谢。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珠世如此柔和的话语,非常不好意思:“不,被你这、这、这么说,真、真、真是多谢了。”

说着,他不停地挠着乱发,然后咽了一口唾沫:“我们接着说……佐清十三日晚上从东京来到这里,然后袭击了珠世,这不过是假象。可是,这还不能说他和十二日晚上假佐清被杀全无关系。因为他可以十二日晚上杀了假佐清,坐当晚的末班车或第二天早上的早班车去东京,再坐十三日晚上九点五分的车回来。虽说这不是不可能,可怎么想都不合情理。要是那样做的话,为什么不在十二日晚上顺便袭击珠世,再自杀呢?而且,问题最后还出在佐清的头发上。”

金田一耕助含笑看着佐清的头发:“他的头发怎么看都是刚理过不久。如果把佐清的照片拿到东京的理发店去查询,一定能知道他是在哪里剪的。要是光找到理发店还不行,那就循着佐清的足迹,找他十二日晚上身在何处,这样就找到了假佐清被害时的不在场证明。佐清,怎么样,这个办法还可以吧?”

佐清低着头,双肩不停颤动,额头冒出滚滚汗珠。看来金田一耕助刚才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橘局长向前挪了一步:“那么,佐清十三日晚上回到这里,是为了包庇某人,故意让自己成为凶手?”

“是的,是的。假佐清被杀,对于佐清来说肯定也很意外,所以从十三日的晚报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佐清受到很大的冲击。而且之前佐武和佐智被杀,都是做出凶手从外面来,又逃去外面的假象,这次却没有。如果放任不管,真凶就会浮出水面。所以佐清下定决心,舍身包庇凶手。”

“是谁?凶手是谁?”橘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嗓子一样喊道。

耕助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没必要隐瞒了……就是坐在那里的松子夫人。”

房间里瞬间陷入刺入骨髓的沉默。谁都没有特别吃惊,金田一耕助说到一半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了。所以当耕助说出名字的时候,聚集在松子身上的眼神虽然增加了憎恶,却没有显示出更多的惊讶。

松子被憎恨的目光包围,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静静地抽着烟,嘴角甚至露出苦涩的微笑。

金田一耕助说道:“松子夫人,您说说吧。不,您一定要说。您做这些都是为了佐清吧?如果佐清被当作凶手,您所做的一切就都化为泡影了。”

松子无动于衷,也不看金田一耕助,而是死死盯着儿子的侧脸:“佐清,你回来了。如果知道你平安无事回来了,我就不会做那种蠢事,也没有必要去做。珠世肯定会选你。”

这声音简直不像平日里的松子,充满了柔情。珠世闻言脸颊一红。佐清低着头,双肩颤抖。

“佐清,”松子接着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对了,刚才金田一先生说过,是十一月十二日到的博多。为什么不发个电报呢?为什么不直接回来呢?那样我就不用杀人了……”

“我……我……”佐清嘟囔着什么,马上又身子一震,闭紧了嘴。下一个瞬间,他昂然抬起头来。

“不,母亲,您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杀的,我杀了三个人。”

“闭嘴!佐清!”松子的声音像鞭子一样,但马上又恢复了温柔的语调,“佐清,你这种态度真让我为难。你是为我着想,但反而让我痛苦。你要是理解就直说吧,你到底干了什么?砍下佐武的脑袋和把佐智的尸体运到丰畑村,都是你做的吧?我其实不想你那样做。”

金田一耕助突然用力挠起一头乱发。

“那、那、那个果然是你们做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共犯。佐清在松子夫人不知道的前提下,悄悄地收拾了犯罪现场。”

松子这才转头看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没打算要别人帮忙,更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帮忙……而且,如果知道佐清平安无事回来了,也就没有必要杀人了,不是吗?”

“我知道了。我猜得也差不多。但这里有太多的偶然,必须算在里面……”

“是的,是偶然,可怕的偶然。可怕的偶然重复了好几次。”

佐清低声说道。

金田一耕助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的侧脸:“佐清,你承认了。对,就是那样。按你母亲说的,都说出来吧。是你说,还是我替你说?”

佐清吃了一惊,重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看到他充满自信的眼神,马上无力地垂下了头。

“您说吧。我实在……”

“松子夫人,可以吗?”

“请吧。”松子还是慢悠悠地抽着烟,用沉稳的声音回答。

“是吗,那就由我代为发言吧。夫人,佐清,如果有说错的地方请及时更正。”

金田一耕助换了口气,说道:“十一月十二日,佐清化名山田三平回来的时候……刚才也提到过,佐清为什么要化名呢?这我也不知道,本来是想让佐清说的……那么,复员回来的佐清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我也有复员的经验,我想,恐怕是去读报纸吧。复员军人对国内的消息如饥似渴,为了满足这样的需求,收容站里到处都能看到报纸的合订本。佐清从博多登陆后,可能最先去看那些合订本。他在报纸上发现了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环顾四周:“大家都知道,在假佐清面前公开佐兵卫老先生的遗嘱,是在十一月一日。这件事成了全国性的新闻,二日的报纸就大篇幅报道了。佐清在博多看到这则报道时恐怕非常震惊,因为有人冒名顶替了他。”

“佐清!”旁边传来松子尖锐的声音,“那你为什么不马上发电报?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是假的?要是那样……要是那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佐清要说什么,又忍住了,低下了头。金田一耕助接道:“是的,松子夫人,正如您所说,那样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可是,佐清有佐清的想法。可能他认识那个冒牌货吧。他并不憎恨那个冒牌货,甚至感到同情,所以没有直接揭露他,而是打算秘密行事,结果却不理想。”

“那个冒牌货到底是谁?”橘局长问道。

金田一耕助犹豫了一下,不忍心说,可又不得不说。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只有问佐清才能知道。要是允许我猜一下,他……他……或许是静马吧。”

“啊,果然……”宫川香琴发出嘶哑的声音。她像游泳一样用手撑着地面,向前挪了两步。

“啊,啊,那果然是静马!前天晚上您问我静马和佐清像不像,我就想那可能是静马。啊,这么说,他牵着我的手的时候,也知道我是他妈妈了。”

香琴女士的眼睛里突然泪如泉涌。

“这实在太残忍了!老天爷实在太残忍了!虽然他不该冒充别人回家,可是,还没和妈妈说上一句话就被杀了,老天爷实在太残忍了!”

香琴女士捶胸顿足,想来他们也是万分不幸的人。静马不知为何要冒充别人,但母亲在眼前却不能相认,还莫名其妙地被杀了。如果这次没有真相大白,他被当作佐清下葬,香琴女士就会永远等着那个不会回来的孩子,永远地等着。

佐清脸色阴沉,叹了口气,竹子和梅子害怕地缩回了肩膀,只有夫人依然悠然地吸着烟管。

“佐清,”香琴女士的哀叹多少平息之后,金田一耕助对佐清说,“你在缅甸时和静马在一起?”

“不。”佐清低声说道,“并不在一起,部队也不同。但是由于我们两个长得太像,两边的部队都知道了。一天,静马来找我。他知道我的名字。他告诉我他本来的姓氏,我也知道他是谁了。我母亲当然从来没对我说过,但我从去世的外祖父那里听到过。在前线,我们忘记了过去的仇恨。静马不计前嫌,和我握手言和。我们互相讲述了自己的过去。随后战事每况愈下,我们分开了。后来静马听说我的部队全军覆没,认为我肯定死了,而他的脸也受了伤,部队里只有他活了下来,所以决定冒充我的身份。毕竟缅甸前线一片混乱,这种小说里才有的事情,大家也不会注意到。”

说到这里,佐清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上一章:我的告白 下一章:第九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