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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燃烧的蜂鸟燃烧的蜂鸟 作者:秦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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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小的宿舍里,坐着四个人。 林淑真的伤口还没有拆线,不过因为没有损伤大的血管,所以提前出院了。四个人为了庆祝林淑真出院和顺利破案,在宿舍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宴会。 这次,冯凯主厨、袁婉心打下手,做了八菜一汤,把他们两个宿舍所有能盛菜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案子,小顾可真是拼了命!”冯凯说,“不仅两天两夜不睡觉,通过指纹锁定了犯罪分子;而且还主动引蛇出洞,和对手来了个一对一的PK。” “PK是什么意思?”顾红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故意岔开话题。 “谢谢你帮我报仇。”林淑真甜甜一笑。 “这回是真的让我们科那些瞧不起技术的人心服口服了。”冯凯喝了一大口啤酒,说,“看着他们心服口服的模样,实在是痛快得很啊!” “我也很开心。”顾红星说,“感谢你们威灵顿和勾践的故事。” “嘿,你总是对自己不自信。”冯凯对顾红星说,“你看你那一招饿虎扑食,多利索!” “那是下意识反应了。”顾红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听说你男扮女装?”林淑真笑着问道。 冯凯一口啤酒差点喷了出来,说:“是的,是的,还是布拉吉……” 顾红星涨红了脸,岔开话题道:“对了,那个刘阿银,他究竟为什么要干这事儿啊?” “说是他看见自己的嫂子穿了一件布拉吉,顿时被嫂子的美色迷住了。”冯凯擦了擦嘴边的泡沫,说,“所以,他就趁哥哥打麻将的时间,去找嫂子求爱。结果可想而知,被他嫂子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因此,他就恨上了布拉吉。” “真是变态。”林淑真也学会了新名词。 “据说还是个学霸,呃,就是个学习很好的学生呢。”冯凯说,“他被捕后,他的班主任怎么都不相信他就是那个变态。你看,要不是小顾的指纹发挥作用,再怎么查都查不到他头上。” “你的判断也很重要。”顾红星谦虚地说。 “所以说,我们俩是绝代双探嘛!”冯凯伸出了手掌,顾红星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 “你们真厉害!”林淑真竖了竖大拇指。 “厉害不厉害的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了。”顾红星回以一个暖心的微笑。 “王主任说真皮层破裂,会留疤。”袁婉心小声说道。 “那也没关系,在脖子上,又不是在脸上。”林淑真说,“可惜了小清姐姐,就是和我一天被划的,住我隔壁病房。她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有才,伤到脸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外科的任主任亲自过来给她缝的,说是缝得好的话留疤的可能性小。”袁婉心就是小清姐姐的管床护士。 “多漂亮?多有才?”冯凯觍着脸问道。 “你不都有对象了吗?”林淑真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袁婉心,袁婉心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继续介绍道,“小清姐姐啊,原来是龙番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后来因为成绩特别好,留校当教授了。就是她反应最快,推了凶手一把。如果不是她,你们还破不了案吧?” “还真不好说。”冯凯点点头说。 “真可恨!”袁婉心在一旁心有余悸,又若有所思,“不知道能判几年。” 冯凯知道,这个年代的“流氓罪”最高是可以判死刑的。虽然凶手是个未成年人,但毕竟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这时候即便不判死刑,也不可能是判几年就能解决问题的。 庆祝宴之后,林淑真和袁婉心就回宿舍了。袁婉心晚上要上大夜班,十一点钟接班,所以还得先回去补一觉。 晚饭后,负责洗碗的顾红星有些心事重重。 “碗洗完了,我要回办公室去一下。”顾红星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解下围裙,对冯凯说道。 冯凯躺在床上,含着牙签,举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用嘲笑的口气说:“八点钟了,去办公室做什么?你就是不需要休息,总是忙不完的吗?和那个那个什么蜂鸟一样?眼睛还特厉害,还能识别别人看不出的东西?” “有事儿。”顾红星意识到自己和林淑真之前的私房话被冯凯听了去,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把围裙挂在墙上,向楼道走去。 冯凯拨弄着牙签,心里分析着,现如今,顾红星心里悬而未决的,只有女工案了。而女工案的调查四处碰壁,如今惊动了市领导,没有确凿证据是无法推进的。现在唯一有可能成为确凿证据的,就是那本白色羊皮封面的笔记本了。只是,龙番市这么大,如果真的是此本系彼本,那也太巧合了吧。 冯凯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睡意。在这个年代,连电视机都找不到去哪里看,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娱乐活动。还不如,也去办公室给顾红星打打下手算了。 不出所料,走进了办公室,冯凯就看见顾红星正用镊子夹住一个棉球,把试剂瓶里的茚三酮涂抹在笔记本的封面、封底和扉页上,然后学着潘教员的模样,拿了一个搪瓷茶缸熨烫笔记本。 “我就知道你在干这个。”冯凯拖了把椅子坐在顾红星对面,说道,“这两件事要是能有交集,那是不是也太巧了?” “你不都说过吗?事出反常必有妖。”顾红星说,“女工案的笔记本莫名其妙丢失了,这是反常吧?有人莫名其妙悬赏那么多钱去找一本看起来毫不值钱的笔记本,这也是反常吧?所以,这里面必有妖。” 不一会儿,封面皮革上和内页纸张上,开始有蓝紫色的印痕出现了。 “这本子被徐茂保存得很好,在干燥而且阴凉的环境里,指纹就能保存得下来。”顾红星说,“某种程度上,还得感谢这个徐茂,说不定他无意中帮我们保存了关键证据。” “这么多印痕,看起来有不少手印吧?”冯凯说,“不过也是,一本笔记本,肯定有很多人摸过,手印多也不奇怪。” “这还叫多?”顾红星笑着说,“三四千枚手印咱们都看过来了,这本子上,能存多少?” “那三四千,都是右手拇指指印。不像这本子上的,你还得分析是哪只手、哪根指头的吧?” “那很简单啊。”顾红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我之前和你说过吧?先看左右手,再看是哪根指头,如果是联指指纹就更简单了。如果是弧形纹,那么左倾弧形纹就是左手……” “行了,行了,打住,打住。”冯凯挥挥手制止了顾红星的滔滔不绝,说,“我并不想记住这些,你就不用再反复加强我的记忆了。” 顾红星被冯凯烦躁的模样逗乐了,他见笔记本上已经有诸多蓝紫色的纹线出现了,害怕药水会失效、纹线会褪色,所以拿出相机,先仔仔细细地把笔记本前后左右内部都拍了个遍。因为那时候没有数码相机,不能立即看到拍摄效果,为了防止效果不好,顾红星还拿出自己组装制作的翻拍架。 在制造完金属支架后不久,顾红星就自己去买了木头、毛玻璃和日光灯,花了一下午时间把翻拍架组装了起来。一共才花了三十多块钱,财务科给报销了。虽然和成品翻拍架的效果还有差距,但是比直接用相机去拍摄要清晰多了。做成了这个翻拍架,顾红星还高兴了好久。 现在,顾红星用自制的翻拍架,把笔记本又重新拍了一遍,这才开始研究起指纹来。 冯凯跨在椅子上,两臂扶在椅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静静地看着顾红星忙活。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你最近咋不聒噪了?”顾红星抬眼看了看冯凯,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说,“你这么安静我都不适应了。” “我的路子不好使,所以就看你的了。”冯凯说,“怎么?找到线索了?” “那还不至于,但是指纹倒是有几十枚。”顾红星走到办公桌旁的档案柜边,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来几张指纹卡,说,“这本子,至少有四个人碰过,徐茂夫妇和徐二黑,还有藏本子的人。藏本子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是徐茂夫妇和徐二黑的指纹我们是有的。女工吴秋月的指纹,我们也是有的。我先把徐茂夫妇和徐二黑的指纹排除掉,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吴姨的指纹。” “比吧,加油。”冯凯抬了抬眉毛,继续盯着顾红星的表情。 顾红星揉了揉眼睛,重新坐回座位上。他把马蹄镜一会儿放在笔记本上,一会儿放在指纹卡上,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看着。 突然,顾红星皱起了眉头,手上的动作也加速了不少。他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抬起头盯着冯凯,嘴角不自觉地颤抖着。 “果然是女工的笔记本?”冯凯从顾红星的脸上读懂了结论,这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顾红星狠狠地点了几下头,说:“你等会儿,我再找找。” “找?找啥?”冯凯把下巴抬离了胳膊,昂着脖子看顾红星手里的马蹄镜。 又过了好一会儿,顾红星重新抬起头来,把手中的马蹄镜重重地磕了一下桌子,说:“冯哥,你真牛!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真是至理名言啊。” 冯凯很惊讶,没想到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时间相隔一年多的女工案和爆炸案,居然还真扯上了关系。 “这本笔记本的封底上,有吴姨的左手联指指纹,封面和扉页上,有她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指纹。”顾红星解释道,“这个和她翻看笔记本的动作,是可以吻合起来的。换句话说,这本笔记本,应该就是她的同事口供里提及的那本笔记本。” “你等会儿,你等会儿,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冯凯揉着脑袋,说,“徐茂、徐二黑和玛钢厂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供述的澡堂子距离玛钢厂那么远,这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徐二黑应该没说假话,这本子上没有他的指纹,但是有徐茂夫妇的。”顾红星说,“除了吴姨和徐茂夫妇的指纹,还有几枚指纹目前不确定是谁的。” “徐二黑那种虎了吧唧的人,肯定没说谎。可是,这个澡堂子是个国营澡堂子,负责人是生产队干部,和玛钢厂也没有任何关系啊。”冯凯说,“怎么联系上的呢?难道真的就是一个普通顾客藏里面的?难道是玛钢厂的人发现本子里夹了钱,而本子没被老穆他们带走,所以动了歪心思?” “如果真的是有人抢女工的本子,然后藏去了城西镇的澡堂子,那是不是可以查一查玛钢厂里住在城西镇的人?”顾红星说,“反正生产队干部肯定是要好好问一问了。” “既然证据在手,就比较方便甄别犯罪分子了。”冯凯说,“关键我们现在不能随意启动案件侦查工作。如果我们自作主张启动侦查,会被批不说,就怕查出来什么也定不了罪。” “这可不像你啊!”顾红星笑着看着冯凯,说,“不过既然发现了新的证据,重启女工案调查也算是有确凿证据了吧?” “确凿吗?”冯凯说,“女工死了之后,现场没打扫干净,有人看到本子里夹了两百块钱,就偷走了,不行吗?” “偷走了,把钱拿了,本子扔了就是。”顾红星说,“没必要连钱一起藏着吧?” “或许,这个人胆小?大面值的钱不敢带身上、不敢存?”冯凯说。 “一藏就是一年多?”顾红星说,“本子都被人拿走大半年了,才想起来找?而且还悬赏找?” “也许这人之前不用钱,最近急着用钱,就想起来本子和钱了?”冯凯说,“也许他的悬赏是假的,就是为了找本子的下落?” “哪有那么多也许?”顾红星抚着额头说道,“你咋现在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总之,以我们现在的证据,恐怕说服不了尚局长。”冯凯说,“如果是为了贪本子里夹着的钱,那这充其量就是个盗窃案,尚局长不可能因为一个盗窃案去取全玛钢厂职工的指纹的。而且你那剩下没主的几枚指纹里,还未必有盗窃者的指纹。” “我觉得这不是盗窃案。”顾红星说,“本子里的这么多东西,我们都看不懂,吴姨那个高小文化[高小文化:小学五六年级毕业]的人,怎么会有这些?而且像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把这么多钱夹在本子里?再者,如果这本子当时就在现场,老穆这种老刑警,怎么可能遗漏?” “所以你觉得,吴秋月在死亡前或者刚刚死亡后,本子就被人拿走了。”冯凯说,“如果是有人觊觎本子里的钱,为了抢钱而杀人,那他杀完人拿走钱就行了,何必连本子一起带走呢?钱夹在本子里安全,还是揣在内裤里安全?” “所以未必是为了钱。” “那就要看看这本子里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了。”冯凯意味深长地说道,“嘿,老穆这个老家伙,说好的帮我们联系大学教授,看看本子里的内容,怎么说着说着就没影儿了?” “大学教授。”顾红星沉吟道,“刚才小真是不是说了个什么小清姐姐是大学教授?” “还‘小真’,肉麻不肉麻?”冯凯讥笑道。 顾红星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此时已经羞得满脸通红。 “她那么年轻,能行不?”冯凯担忧道。 “林医生不是说了嘛,她能力超群,所以被留了校当教授。”顾红星站起身来,说,“虽然不到三十岁,但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现在还不到十一点,不知道这样高智商的人,睡眠是不是比一般人少?还有,这样打扰人家好吗?”冯凯说。 “丫丫不是大夜班吗?”顾红星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约莫着,她现在正在下楼呢。” 刚刚从宿舍区大门走出来的袁婉心,被站在门口阴影里的冯凯和顾红星吓了一跳。 “哎呀,大半夜的,吓死个人。”袁婉心连嗔怒都很温柔。 “你这一惊一乍的,在公安局旁边有什么好怕的?”冯凯嬉皮笑脸地说道,“有个事情要麻烦你。以你的经验看,你们的小清姐姐,这时候睡觉了吗?” “怎么?你找她有事?”袁婉心一边快步行走,一边问道。 “如果不是她推了凶手一把,我们现在还在蹲守呢。”冯凯抬了抬右手拎着的一袋苹果,笑着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去感谢感谢她。” “哪有大晚上去探望病人的?忌讳。”袁婉心被逗乐了,但是脚步没有放慢。 “社会主义社会了,别搞封建迷信。”冯凯快步跟上袁婉心说,“你们护士,是不是走路都快?” 到了医院急诊科,冯凯和顾红星在护士站门口等着袁婉心换装,然后她带着他俩来到了一间急诊病房。 透过门上的玻璃,冯凯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皙、身材瘦长、面容姣好的长发女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端庄。此时她正端坐在镜子边,歪着脸看面颊上的伤口。 “小清姐姐,你都拆线了?”袁婉心拿着血压计走到女子的身边,端详了一会儿她脸上的创口,说,“任主任就是好手艺,我看啊,留不下疤。来,量个血压。” “她脸上划伤,量血压干啥?”冯凯拎着苹果走了进来,说道。 “这是规范。”袁婉心笑着说,“这两个是我的朋友,公安局的,说是因为你推了凶手一把,才让他们破了案,所以感谢你来了。” “应该是我感谢你们为民除害才对。”小清的声音清澈得像是小溪里的流水。她看见冯凯二人进来,立即坐直了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 冯凯一阵酥麻,随即清醒了过来,心里默念着顾雯雯的名字,说:“我们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人民公安为人民,这句话没说错。”小清笑了,伤口上方有一个好看的酒窝。 冯凯心想,这个时代真是好啊,破不了案子人家理解你,破了案子人家感谢你。还有,这大学教授的涵养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顾红星上前两步,说:“小清姐姐,除了感谢,我们还有点事情要拜托您。” “我就知道你们俩没那么简单。”袁婉心拆下小清臂弯的袖带,说道。 “没事儿,尽管说。”小清整理了一下衣袖,撩了撩头发,微笑着说。 顾红星戴好手套,从牛皮纸袋里拿出笔记本,举到小清的面前,慢慢地翻着,说:“请问,您知道这里面写的都是些什么吗?” 小清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说:“如果没有看错,这是一些推算公式。” “推算什么?”冯凯问。 “推算什么,我不敢妄言。”小清说话依旧是一副文绉绉的样子,说,“如果没有看错,这应该和军工产品有关。” 顾红星猛地一颤,回头看着冯凯。冯凯也在盯着他,眼神里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喜。 “对了,你们学校有没有一个男学生,姓陶,学习挺好的?”冯凯犹豫着,壮着胆子想打听一下自己父亲的事情。 “没有。”小清想了想,说道。 “哦。”冯凯低下头,有些失望。 2 第二天一早,尚局长按时来到了办公室,却发现冯凯和顾红星已经等候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翻拍架买不起。挎子也不能给你们俩,那是大家共用的。”尚局长一边掏钥匙,一边说道。 “这回真不是找您老要钱的。”冯凯凑上前,拎过尚局长的公文包,赔着笑说道。 “你俩回来才半年,你说你们往我办公室跑多少趟了?”尚局长打开大门,说,“不是来要钱的话,自己泡茶。提到钱就滚蛋。” “我们是来汇报女工案的。”顾红星说。 “那也滚蛋。”尚局长坐到椅子上,点了支烟。 “这回真的有眉目了。”冯凯说,“我们找回了徐二黑说的笔记本,上面发现了女工吴秋月的指纹。” “什么乱七八糟的?”尚局长一脸蒙。 作为公安局局长,对每一起案件侦破有督促的责任,但是不可能对案件细节了解得那么细致,所以尚局长并不知道笔记本之说。因此,冯凯示意顾红星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仔细讲了一遍:他们如何在徐二黑案中发现笔记本,又如何在女工案档案中发现关于笔记本的文字记录,再到如何取到笔记本和提取上面的指纹,最后到如何确定笔记本里面的内容…… 听着听着,尚局长的脸色逐渐凝重了起来,等顾红星说完,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说:“老穆,你去喊政保科的老刁,一起来我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楼道里脚步声响起,老穆带着一个穿着制服的老公安走进了尚局长的办公室,这个老公安应该就是尚局长说的老刁。老刁长得并不刁钻,而是浓眉大眼、国字脸。他四五十岁的样子,皮肤黑黑的,个子很高、肩膀很宽。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职业习惯,他一进门,就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把冯凯二人打量了一番。这举动和他高大的外表并不搭配,反而让人觉得神神道道的。 冯凯看到老刁,觉得非常面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他。 穆科长一见冯凯二人,立即对尚局长说:“不是我让他们来要钱的。” “哦,老头儿,我就知道要钱是吧?”冯凯不服气地说。 “戴上手套。”尚局长从抽屉里拿出两副白手套,扔给穆科长和老刁,然后又指了指顾红星手上的笔记本。 老刁戴上手套,从顾红星手里拿过笔记本,翻了两页,眼神深邃地说:“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啥玩意儿啊?”穆科长也拿过笔记本,看了看,一脸不解。 “这两个小家伙找到的。”尚局长说,“要不要给他们记功?” “必须要的!”老刁点头说,“我们找了一年多都没找到的东西,被他们找到了。” “你们在摆什么迷魂阵呢?”穆科长拍了一下老刁的肩膀,“你最喜欢摆迷魂阵。” “我们政保的案子,怎么会给你们刑侦知道?”老刁白了穆科长一眼,神秘地说。 “现在这个案子,由你们政保和刑侦联合办理。”尚局长说,“你们互相通一下气。当然,这案子仅限于你们四个人知道。” 老刁站在原地犹豫着。 “怎么了?我说的话不好使?”尚局长瞪了一眼老刁。 顾红星连忙开始把刚才和尚局长汇报的情况,又从头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几乎和尚局长刚才的变化一模一样,老刁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既然这样,我也把我这边掌握的情况说一下。”老刁说道,“去年的六月上旬,一五零八所那边来和我们反映了一个情况,嗯,一五零八所是干什么的,我就不说了,反正是我们龙番市的一个军工企业,具体内容是保密的。总之,他们来反映说,他们的总设计师王璐的一本笔记本丢失了,这本笔记本里面是王总工十几年的心血,是某项军工产品的命脉所在。如果丢了,损失不可估量。更重要的是,如果被外部势力拿到,就更是给敌人做了嫁衣。” 说完老刁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说:“好在,没丢。之前,我们经过调查,认定笔记本是在王总工的秘书岳剑手中丢失的,只是这小子为了逃避责任,设计了很多计谋来误导我们。不过,还是被我们识破了。于是我们抓了岳剑,也调查了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包括你们刚才说的王飞凡。王飞凡的父亲是武装部的,当年岳剑进一五零八所就是王父推荐的,因此岳剑和王飞凡关系十分密切,经常在一起活动。从目前看,很有可能是吴秋月受到了外部特务机关的诱惑,让她先勾引王飞凡,然后利用王飞凡的关系接近岳剑,从而盗窃到了笔记本。只不过,我们在对岳剑调查的时候,一直没有查到过这个吴秋月。对其他人的调查,最后都走进了死胡同。” “如果吴姨是特务,她又是怎么被杀的呢?”顾红星问道。 “我怀疑,吴秋月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冯凯说,“也许吴秋月拿到笔记本后,坐地起价,让真正的特务不得已而杀掉她,抢回了笔记本。也可能是国外特务机关缺钱,所以杀人赖账。” “因为岳剑一直没有交代出有用的线索,所以我们的调查一直都处于中断的状态。”老刁说,“本来我们都放弃了希望,没想到你们无心插柳,却找回了笔记本。” “情况大致明白了。”冯凯转头对尚局长说,“玛钢厂里面是外人进不去的,厂子里就几百号人,挨个排查指纹,就知道是谁从吴秋月手中抢走了笔记本了。” “不行。”尚局长说,“办反特案件,和你们办刑侦案件不一样。特务有外部势力的支持,一旦打草惊蛇,他们有无数种办法脱身。这些损害国家利益的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冯凯想想也对,毕竟自己是个没有办过反特案件的人。在这方面,还得听听经验老到的尚局长和老刁的意见,虽然这个老刁神秘兮兮的,不一定会教授他。 “既然有指纹,有抓手,就有希望,但是不能打草惊蛇。”老刁神秘地说,“现在线索很明朗,我们可以秘密地顺藤摸瓜。” “你是说去找那个在澡堂悬赏的人吧?还可以查查玛钢厂里,住在城西镇的人。”冯凯说。 “没有,一个都没有。”老刁说,“玛钢厂里几百号人,我们都顺过,没有城西镇的人,这个我可以肯定。” “那没办法了,就只有去找澡堂负责人了。”冯凯摊了摊手,说,“挎子能用不?” “不能!目标太大,骑自行车去。”尚局长喝道。 “你就是舍不得油钱!”冯凯贫了一句,逃也似的跑开了。 城西镇公共浴室。 老刁带着冯凯和顾红星,把负责澡堂工作的生产队干部罗东风堵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说吧,那人给了你多少钱?”老刁叼起一根烟,还是用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口吻说道。 “领导,这可不能乱说的,你这样乱说,我会被开除的。”罗东风说道。 “组织培养你这么多年,就培养成这样了?”老刁不理他那一套,说,“花两百块钱悬赏一本笔记本,有悖常理,既然是反常情况,为什么不向组织汇报?” “我这不是做好事嘛。” “做好事?”老刁冷笑了一下,说,“知情不报,是同罪知道吗?” “我知什么情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帮忙传个话。”罗东风摸不准老刁掌握了什么。 “为犯罪分子传话,是什么性质?”老刁摆摆手,说,“我不为难你,你现在老实交代,严格保密,我可以考虑不向你的上级检举你。” “一定,一定。”罗东风也不管究竟是什么事了,一个劲地用脑袋捣蒜。 老刁从口袋里拿出一沓照片,说:“看看吧,找本子的人,在不在里面?” 冯凯一下明白了,老刁还掌握了其他线索,只是没和他们说,他可真是够深沉的。 罗东风唯唯诺诺,认真地看着这一沓照片,看到一半的时候,拿出一张,说:“就是这个人,以前经常来我们这儿泡澡,后来有半年没来了,这次一来就说丢了东西,让我找。” 老刁瞥了一眼照片,就把全部照片收了回来,朝冯凯挥了挥手,临走前还瞪了一眼罗东风,说:“和谁都别说我们来过,否则你知道后果。” 出了门,三个人跨上了自行车,冯凯立即问道:“老刁,我就知道你还有情况瞒着我们。尚局长说我们要互通有无,你这是在抗命。” “没瞒你。”老刁说,“没有确定的事情,我当然不能和你说。” “那你现在确定喽,可以说了吧。”冯凯说。 “你小子还怪精的。”老刁白了冯凯一眼,说,“不出我所料,这个找本子的,就是我们之前怀疑的人——胡杰。这个人啊,就是个市井的混子。” “你们怎么会怀疑到他的?”冯凯问。 “当时本子丢了,一五零八所的领导就找到了我们,希望我们可以尽快找到本子,挽回损失。”老刁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说着,“我们当时就想着,这么大的研究所,还有那么多合作厂子,里面那么多人,而我们警力有限,不可能都看管起来,也不可能都逐一搜查。以我们反特的经验来看,获取到情报,这些特务要么自己、要么找别人去边境城市递交。所以,我们就发动一五零八所及其合作厂子的保卫处的同志,与我们的人一起,对火车站、汽车站还有邮局,都进行了布控,重点查找本子。” 冯凯一想也是,在这个年代,交通不发达、邮递业不发达,就那么几个口子,一扎紧,东西和人就还真的不容易流出去。龙番是中部城市,现在这种没有私家车的年代,想自己去到边境城市,也是痴心妄想。 “所以,是你们的努力,把本子留了下来。”冯凯说。 老刁点了点头,说:“当然,我们也知道,这种扎紧口袋的高压态势持续一段时间后,特务知道自己出不去,就会找一些掮客。” “中介是吧?”冯凯说。 老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接着说:“所以,对于那些经常出远门,干一些投机倒把的勾当的人,我们也派出了一些线人,去获取情报。” “看来政保也不好干啊,还得有不少线人。”冯凯附和道。 “是啊,不过,我们的线人都还靠谱,只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大地震那一天,就摸上来一条线索。”老刁说,“就是这个胡杰,在到处打听,如何去福建。于是,我们就派出专人,对这个胡杰进行了调查和盯梢。经过调查,这个胡杰就是干一些投机倒把勾当的,去边境省份是家常便饭,市面上混的人几乎都知道。如果特务自己出不去,很有可能就会委托这家伙去。可是这家伙是‘四进宫’[四进宫:俚语,指四次被关进看守所或拘留所]了,有强烈的反侦查意识,当我们对他盯梢的时候,他就明显有察觉了。所以,我们盯了他几个月,他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最后我们熬不住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就准备对他密搜。几个月的盯梢,我们知道这家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泡澡,全市的澡堂子几乎都光顾过。因此,我们找了线人,以请他洗澡为由,密取他的钥匙,对他家进行搜查。” “我想起来了!”冯凯说,“为啥我一直觉得看到你面熟呢,你们在澡堂子密取钥匙的时候,我们俩就在旁边。过年前后的时间,对不对?” 老刁侧脸看着冯凯,点了点头,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一次,我们密取了钥匙,就进行了密搜,希望能找到笔记本或大额的钞票。但是,无功而返。” “胡杰这么精,既然知道自己被盯梢,肯定不会把本子藏在家里。”顾红星说。 “是啊,这个我们也考虑过。”老刁说,“但几个月的跟踪,我们知道他除了在家里、麻将馆里,就是去泡澡了。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把本子藏在城西镇澡堂子的躺床夹层里。” “他也肯定想不到,居然就有那么巧的事情,有人发现了这个夹层。”冯凯苦笑了一下,说,“而且,里面夹着的佣金,成了引诱别人把本子拿走的因素。” “可是,过年后密搜那一次,直到现在这半年,胡杰哪里去了?”顾红星说,“你们不会一直盯着他这么久吧?” “密搜失败后,我们也丧失了信心,更没有精力去继续布控盯梢了。”老刁说,“好在密搜的时候,我们搜出了胡杰投机倒把的账本,因此把他抓了,以投机倒把罪判了半年的刑。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被提前释放了,所以一出来,就悬赏找本子。” “看来徐茂还做了件好事。”冯凯说,“如果不是他昧着良心拿了钱,藏了本子,这胡杰一出狱就拿着本子去边境省份,我们公安还不掌握情况呢。” “是啊,我们给监狱那边打招呼,这人出狱要提前通知我们。”老刁说,“可显然是时间久了,监狱那边忘记了。”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里?”冯凯问。 “去监狱。” “兴师问罪啊?” “那倒不是。”老刁说,“监狱里有胡杰的指纹卡,如果能和本子上的对上,我们能再给他抓了。这次是反革命罪了,不怕他不招。” “你可以啊,这么大岁数,还有这种证据意识,比我们那老陈强多了。”冯凯哈哈一笑。 “我怎么就那么大岁数了?”老刁不服气地说,“我1932年生的,才45。” “我还以为你1902年生的呢。”冯凯贫嘴道。 “去你的。” 来到了龙番监狱,因为老刁不主动提他们忘记通报胡杰出狱的事情,所以监狱部门也显得十分热情。监狱长亲自派人去档案库找来了胡杰的指纹卡以及他的减刑记录。 顾红星也没浪费时间,在监狱长的办公室,就拿出了马蹄镜和从笔记本上拍下的指纹照片,开始了比对。 “不错。”顾红星看完了指纹,对老刁说,“笔记本的封面和内页,都有胡杰的指纹。这个本子,就是有人委托他作为掮客送出去的。” “那就妥了。”老刁拍了一下桌子。 “可是,他明显不是主谋,甚至不是特务啊。”冯凯说,“他和玛钢厂没有关系吧?” 老刁低头思忖了下,摇了摇头。 顾红星说:“是啊,玛钢厂是外面人进不去的,那他怎么进入厂子抢夺女工吴秋月的笔记本,并且把她拉入了机器绞死?” “是啊,真正的特务,应该是潜伏在玛钢厂的!”冯凯说道。 3 案件是由政保科牵头负责的,所以审讯也由老刁来主导。 面前的这个胡杰,身材瘦长,但是此时全身抖得像个筛子。这样的形象,和老刁描述的“二流子”“老油条”明显不符。因为胡杰心里很清楚,既然自己碰上了危害国家安全的红线,这条命显然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严重性你也知道了。”老刁神神秘秘的审讯风格,对于胡杰这种老油条来说,也很有用。 “我真的不知道那本笔记本里写的是什么!你说我一个初中文化,哪里看得懂啊?”胡杰说,“我就是收钱干事儿,上家的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管啊。” “那就说说你的上家吧,是个什么人,在哪里工作?”老刁说。 根据胡杰的供述,在大地震前几天,一个神秘的电话打到了他住的胡同口传达室里。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他有一笔好挣的钱,要不要挣。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掮客,帮人跑腿办事拿佣金,这种电话也经常接,所以并没有在意,就答应了下来。按照这个男人的指示,他在第二天一早要去龙番公园里,在龙湖西侧第二张水泥石椅下面,找一个被砖头挡住的破洞。破洞里,有一个牛皮纸袋。纸袋里是需要运送的货物和两百元预付款。他只要把这个纸袋带到福建,放到公园假山的山洞里,就算完成任务。事成之后,还会再付五百元的尾款。 这么简单的工作,却有这么高的利润。七百元,相当于一个普通职工一年半的工资了。胡杰觉得自己是碰上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当场就同意了。但是电话那头说,这个事儿是个非常冒险的事儿,现在公安到处在查,带着这个纸袋很难出龙番,需要走“黑道”。这笔生意的前提是,牛皮纸袋绝对不能落在公安的手里,否则不管公安处理不处理他胡杰,这个上家也一定会要他的脑袋。高回报自然就对应了高风险。 胡杰当时并没有当回事。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神通广大,离开龙番去边境是家常便饭,公安查来查去不也就查那么几天嘛,躲过了风头就好了。至于这个威胁要他脑袋的上家,他更觉得是个笑话。他在龙番混了这么多年,还真是没人有这么大口气,说要他脑袋就要他脑袋的。所以,胡杰一直以为是上家为了保障货物的安全而说的大话罢了。 可是很快他就发觉不对劲,因为所有能离开龙番的通道,都会有公安排查,时间过了大半个月,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这让胡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是此时这个烫手的山芋已经在他的口袋里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上家,推掉这个买卖。在打听离开龙番的“黑道”之后没两天,他就发现自己被盯梢了。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就把这个烫手山芋藏到了一个熟悉的澡堂里。 万万没想到,他这一被盯梢,就被盯了几个月。在此期间,那个神秘的上家,又一次电话联系了胡杰。胡杰告诉他,自己被盯梢了,所以把货藏起来了。上家则有些暴躁,说要取消交易。但胡杰为了不被公安发现端倪,是把自己拿到的两百元预付金和货物一起藏着的。此时如果取消交易,让这个上家自己去取货物,自己的那两百元预付金也就没了。所以胡杰即便不太想继续干了,但钱的诱惑还是让他对上家好言相劝,让上家给他机会,许诺这几天就一定可以送出去。虽然上家还是坚持要去取回货物,但胡杰果断地挂了电话。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因投机倒把被捕了。 直到他刑满释放,第一时间去了城西镇澡堂,他才发现躺椅夹层里的货物和钱都不翼而飞了。他当时第一感觉并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于是假称悬赏两百元找回货物,毕竟本子里本来就夹了两百元,这样的悬赏还是很有可信度的。胡杰想着,只要知道是谁拿了他的货,就能以他混了这么多年结识的这些“二流子”去轮番恫吓骚扰,不怕这人不交出钱和货物。 以胡杰的话说,如果他知道这本子里是国家机密,他说什么也不会做这些,肯定交给政府了。虽然冯凯一点也不相信他的鬼话,但冯凯知道,在法律的威慑之下,这个胡杰应该说的是真话,他确实不知道潜藏在玛钢厂的特务是谁,只知道是个男性。而这么久了,电话记录也无法调查,即便能查出来,也不可能定到某个人的嫌疑。所以,接下来的调查工作,任重而道远。 “我已经安排人联系福建公安协查了,看那边能不能根据胡杰的交代,捣毁一个特务窝点。”老刁说,“但我们也不能指望他们破案后,把潜伏在玛钢厂的特务指认出来。根据我的经验,福建公安有可能也不清楚我们的目标的身份。” “案子都这么明了了,尚局长还是不同意普采指纹?”冯凯问道。 “大几百号人,采完了指纹,可能目标就会利用我们比对的空隙,逃跑掉。”老刁说,“我们这次抓捕胡杰,都是密捕的,就是怕打草惊蛇。” “我也觉得不用急。”顾红星说,“笔记本上,排除了其他人的指纹之后,现在只剩下左手拇指、食指、环指的三指联指指纹,在封面边缘,应该是抢夺本子的时候留下来的。这三枚指纹应该就是我们的目标人物的指纹,有了这个,现在他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先框定范围或者获取嫌疑目标,然后密取指纹,再实施抓捕?”冯凯说。 老刁点了点头。 “女工案我们刑侦科当年就查过,后来我和小顾也查过,如果能那么容易框定出范围,早就破了。”冯凯说。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引蛇出洞?”老刁说道。 顾红星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男扮女装的窘相。 “你是说,利用当年他在电话里说的‘要你脑袋’这句话?”冯凯鬼心思多,很快意识到了老刁的计谋,“假意把消息传进厂子里去,说胡杰涉嫌反革命罪,准备对他抓捕。这样就逼着特务提前动手,除掉胡杰,去找笔记本?” 老刁缓缓地点点头,眯着眼睛说:“但是,我担心消息这样传进去,会显得很刻意。我们的这个对手,可能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如何显得不刻意,这个由我们来办。”冯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拍了拍顾红星的肩膀,说,“如何把抓捕的布袋子布置好,就得你来安排了。” “你们可以?”老刁半信半疑地说道。 “我保证今天上午把消息传进去,到晚上全厂就能都知道。”冯凯笑着说道。 “这么玄乎?” “那必须的。”冯凯也故意对老刁神秘了一把,作为报复。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那倒是有希望。”老刁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起了图,说,“既然特务能打电话到胡杰家住的胡同口,就说明他对胡杰的情况很了解。胡杰所住的这个胡同,地势环境有点复杂。” “有多复杂?” “四通八达。”老刁说,“这种喜欢干违法事情的人,就喜欢选择住在这种狡兔三窟的地方。他住在胡同中间,是十几条小道的交会点。如果我们想把这一片胡同区域都封锁,至少得有一百名公安。” “这种大案子,叫尚局长请求军方支援?”冯凯知道这个年代还没有武警部队。 “不行。”老刁说,“人一多,很容易被发现。更何况那么多身姿挺拔的小伙子在这附近突然出现,我们的对手又不傻。” “那就把他引入了胡杰的家中再动手。”冯凯说,“这样,我们只要控制住中心现场就行。即便被识破了,他也只是认为我们在蹲守胡杰,不会起疑。” “可是我们不知道对手有没有武器,这样对我们的同志危险性太大。”老刁说。 “没事,我来冒充胡杰,我们身材差不多,只要不开灯他就识不破。”冯凯说。 “太危险了。”老刁说。 “别婆婆妈妈的了,我们公安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的了。”冯凯坦然一笑,说,“你们派人把守好房屋四周,我在房间里等他来。” “胡杰的房子背靠他邻居的房子,共用一面墙壁。”老刁说,“所以把守好他家的前门和两侧的窗户就行。只要有人进,我们就可以瓮中捉鳖。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把消息给传进去。” “交给我们,你放心。”冯凯笑。 又来到了玛钢厂的门口,还是经过了一样的程序。门卫惠大爷请示过厂长,在冯凯和顾红星登记过之后,放他二人进入了厂子。 制造车间的车床还在轰轰作响,车间主任曹玉兰还是一样热情多话。 “曹姨,上次你们车间做出来的配件真是太好用了,我想再做一套,我带了介绍信过来。”顾红星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词儿,说得有些不自然。 “喊什么姨啊?喊大姐!”冯凯见顾红星很不自然,连忙接过话茬儿,说,“我们最近案件有点多,自己做的设备呢,不够用,这不又得麻烦您。” “没大没小的,我和他妈一样大,当然是姨。”曹玉兰喜笑颜开地说道,“案件多吗?怎么我们在厂子里都没听说过?” “你们一礼拜才回家一两天,当然听不着。”冯凯故作神秘地说,“什么样的案子都有,还有大案子呢!” “什么大案子啊?”曹玉兰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杀人吗?” “这,不能说。”冯凯作势要进车间看工人做零件。 “和我有啥不能说的。”曹玉兰拉住冯凯说,“我嘴最严了。” “那也是。”冯凯停下脚步,低声说道,“你敢相信吗?都这个年代了,我们龙番还有特务。” “真的假的?”曹玉兰瞪大了眼睛。 “我们最近发现了一个特务,准备把一个记载了国家机密的笔记本送到境外去。”冯凯说,“我们已经盯住他了,准备明天一早就动手。” “赶紧抓了。”曹玉兰说道。 “所以啊,我们要赶紧把这零件做好,就得回去蹲守了。”冯凯说,“这事儿,可不能和外面人说哈。” “不会的,不会的。”曹玉兰摆着手说道。 做完了零件,冯凯和顾红星走出了玛钢厂。 “你咋知道她一定会说出去?”顾红星担心地问道。 “越是说自己嘴严的,越会说出去。”冯凯哈哈一笑,说,“她会觉得反正今天厂里的人都不能回家,即便说给厂子里的人,也不会传出去,不会对我们明早的抓捕造成影响。这么大一个新闻,足够给她当作炫耀自己消息灵通的资本了。退一万步讲,消息即便传不出去,对我们也没有影响嘛。” “你晚上一个人在胡杰家,安全吗?”顾红星担心地问。 “有什么不安全的?房子四周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他一露头,必然被抓,甚至都不需要我出手。”冯凯自信地说道。 消息已经成功放出去了,从傍晚开始,老刁就带着政保科的几个人,在胡杰住所周围蹲守,对他家东西两侧的窗户和大门进行盯梢。另外,还请辖区派出所派出了警力,对各个胡同口进行了布控。 最重要的是,一五零八所保卫处的同志们也都全员动员,对玛钢厂周围进行了盯梢。因为这个工作日的晚间所有工人都必须在厂宿舍里过夜,不能回家,所以这个时候如果谁偷偷溜出厂子,就有很大的嫌疑了。老刁在胡杰家附近的一个邮电局坐镇,用电话和前线进行联系。他还特地嘱咐保卫处的同志,不仅要看住玛钢厂的各个出口,对于那些围墙低矮的位置,也要派人蹲守。一旦有人出来,不要惊动他,直接跟踪,如果真的进入了胡杰家的附近,再发信号里应外合进行抓捕。 看上去是一张天罗地网了,就等猎物钻进口袋了。 夜幕降临了,冯凯躺在黑暗的房间中,也不知道干点啥。他怀里抱着一本笔记本,闭着眼睛,想着已经一年多没见的顾雯雯。他不知道陶亮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已经死了?失踪了?还是苟延残喘?不知道顾雯雯会不会一直都在伤心,会不会因此而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他只知道自己对顾雯雯的思念就像是滔滔江水,充满了他的心扉。 不知不觉中,冯凯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在梦里,他重新看到了顾雯雯,和她深情相拥,尽情地闻着她的发香。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冯凯从梦中扯回了现实。他躺着没动,只是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地识别声音的方向。声音似乎是从堂屋北墙传来的,冯凯的脑子快速地转动,他知道这间小屋是一个由中间堂屋和东西两间卧室组成的平房。而北侧的墙壁和邻居家房子共用一面墙壁,墙壁上有一个小窗,是关闭的。小窗里有类似现代防盗窗的钢筋阻隔,这样既可以让两家保持通风,又可以保证安全性。 难道特务是从隔壁过来了?冯凯这样想着。不对啊,如果是从隔壁过来的,就必须进入隔壁邻居的家。虽然我们的警力都在东西两侧和南侧正门,但也会有人关注邻居家的情况。如果有人要闯入邻居家,肯定会被我们的人发现。而且,小窗上有钢筋,再瘦的人也钻不进来啊。如果要破坏钢筋,那动静早就把他吵醒了啊。 正琢磨着,冯凯突然觉得一条冰冷的绳索套住了他的脖子,并且狠狠地勒住了他。他顿时感觉自己的舌头不自觉地顶到了下颌,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袭来。很快,他的意识模糊了起来。 2021年8月20日 大雨 今天是陶亮昏迷的第六天。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刚才他明明还像平常那样在做梦。突然间,监护仪就叫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像疯了一样大声喊着陶亮的名字。医生们冲了进来,说他的生命体征突然不平稳了,有生命危险。 我现在守在急救室外面,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很怕,我怕失去他。 4 昏迷之中,冯凯似乎听见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动物般的叫喊。 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涌入了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从黑暗中找到了方向。在刑警学院练就的一身本领,突然间爆发了,他伸出坚硬的手指,死命地抠入绳索内,用尽一切力气往外撑开,延缓绳索对他喉咙的压力。 获得短暂呼吸的一刹那,冯凯的脑海里万马奔腾。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神力,又庆幸自己运气好,对方并没有直接用斧头、锤子来行凶,而是选择了绳索。 手指还在脖子上较劲,冯凯突然感到对方的力量松了一些。 一只手从他的上方伸过来,想要拿走放在他身侧的笔记本。这时候冯凯明白对方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抢走笔记本。趁着这个机会,他大胆地撤出了绳索里的双手,猛然倒撑在肩上,一个鲤鱼打挺加后滚翻,双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对方的胸膛上,而自己摔在了对方和床头之间。 绳索松了,冯凯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对方没拿到笔记本,又被狠狠地踹了一下,不禁向后趔趄了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准备来个殊死决斗。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从床头爬起来的人,并不是胡杰。 对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直接转头向堂屋跑去。 此时,冯凯的右手已向腰间掏去,他仅仅用了一两秒钟掏枪、上膛、射击,也没有能够击中对方。 冯凯钻出卧室的门,见对方已经从堂屋北侧墙壁上的小窗钻了过去。定睛一看,这个小窗的钢筋都已经被掰弯,中间的空隙刚好够一个身材瘦弱的人钻过。 既然枪响了,外面的支援肯定会立即收拢,所以冯凯没有多想,跟着对方也向小窗钻去。因为冯凯的骨架比较大,费了一些力气才钻过小窗。他双脚刚刚落地,就意识到不好。 邻居的堂屋中央有一把凉椅,凉椅上绑着一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胡杰的邻居了。中年男人手脚都被牢牢拴在凉椅上,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叫不出声音。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一股汽油味扑面而来。 “不好!”冯凯心中暗叫。 只见阴影中的那个黑影划亮了一根火柴,扔到了男人身上。随着男人嗯嗯啊啊的恐惧叫声,轰的一声发生了爆燃,冯凯的瞳孔迅速收缩。等他再能重新视物的时候,黑影早已不见踪影。 无法再追击黑影,冯凯必须先救人。他知道汽油起火不能用水去扑灭,左看右看,他见门口有一堆沙子和一把铁锹,连忙一脚踹翻了凉椅,一边用铁锹铲了沙子就往满地翻滚的火球上盖,一边喊着:“别动!别动!” 好在火并不大的时候就开始填埋,很快火焰就被沙子盖了下去。冯凯蹲下身来,检查邻居的伤情。虽然是大热天,但好在这个邻居穿了长袖,身体裸露部位不多。他的头发眉毛是给烧没了,但皮肤看起来烧伤并不是很严重,只是昏迷了。 几名公安从邻居家大门冲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们怎么回事呢?”冯凯没好气地说,“特务是怎么进入邻居家,从邻居家撬窗进来的?” 领头的年轻公安有些沮丧,说:“我们见邻居两个人有说有笑进家了,以为邻居家里来了客人。家里既然有两个男人,那么特务就不可能从这边进来了。没想到,居然是特务和邻居两个人进的家。这个邻居老实本分,背景我们都调查过,很清白。特务怎么认识这个邻居的,完全出乎我们意料。” “他这是瞒天过海啊。”冯凯皱起眉头,说,“赶紧叫医生,这人伤得不重,但昏过去了,估计是过度惊吓。还有,胡同口封锁了吗?” “这家大门口就是几条胡同的交会点,过了这个交会点,就是更多胡同的交会点。”年轻公安说,“我们警力有限,不可能封锁所有出口,迟了一步,就没办法追踪了。” “那你们看到,是谁和这个伤者一起进家的吗?”冯凯追问道。 “没有,太黑了,看不清,只能看到是一个瘦弱男人。” 冯凯没好气地又从小窗户钻回了胡杰家里,此时老刁和顾红星都已经冲进了现场。 “真没想到,天罗地网还是给他跑了。”冯凯说。 “这家伙是对胡杰家了如指掌啊。”老刁说,“如果不是胡杰把笔记本藏到了澡堂里,说不准在我们盯梢他的那几个月,笔记本就被拿走了。” “肯定是冒充什么人,骗入了邻居家,然后绑了邻居,弄开了铁窗。”冯凯说,“奇怪了,玛钢厂那边没动静?” “没有,这边枪响了,我就给那边打了电话。”老刁说,“他们拍着胸脯说,没有一个人离开玛钢厂。” “难道不是玛钢厂的人?不可能啊!”冯凯说,“我利用进厂子做零件的机会,查了他们的登记本,女工案事发的那天,除了小顾没有外人进厂子啊,只有可能是厂子内部人干的。” “没关系,反正已经暴露了,特务已经知道我们是设了计谋。”老刁说,“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马上请示尚局长让他要求一五零八所的保卫处干部,进厂子查寝,看看谁不在。” “那要抓紧了。”冯凯说,“这里距离玛钢厂骑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如果骑得快,十几分钟就够了。等他回去了可不好办了。” “不可能。”老刁说,“如果说是趁他们不注意,特务溜出来,还好解释。现在已经出事儿了,再让特务溜回去,那他们岂不是傻?在查寝之前,还是要布置交警和派出所,到处设卡。我看啊,这个特务肯定是不会回厂子去了。” “我不太放心,毕竟他不知道我们掌握了他是玛钢厂员工这一线索,回厂子躲风头的可能性也很大。”冯凯说完,转脸对顾红星说,“这个现场需要勘查吗?” 顾红星其实已经在看被掰弯的窗户钢筋了:“窗户玻璃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手套印,特务是戴着手套作案的。钢筋很坚硬,靠人力很难掰开,但是钢筋上黏附着绿色的纤维,应该是用绳索绑住钢筋,再用一根棍子绞住绳子进行转动,利用杠杆原理把钢筋掰弯的。” “那就是这根绳子了。”冯凯从床头捡起一根绳索,说,“他就是想用这根绳子来勒死我。那他还真是轻敌了,如果直接用刀,可就不好说了。对啊,他为什么不直接用刀?” “老奸巨猾,肯定是怕血多,留下的痕迹就多。”老刁说。 “那,这根绳子上,能查出指纹吗?”冯凯问。 “尼龙绳,怎么查指纹?”顾红星接过绳子,左右看了看。 “去玛钢厂查哪些人有这种绳子。”冯凯说。 “这我知道,没法查,因为每个车间都有。”顾红星用放大镜看了看绳子的断端,说,“不过,这根绳子的断端是用刀子割断的,不那么整齐,说不定可以做整体分离实验。” “别说专业术语。”老刁说。 “就是只要找到切断的绳子的另一头,我就可以比对出来,这两根绳子是不是一根绳子截成的两段。”顾红星说,“这是属于工具痕迹学的领域。” “可是那么多绳子,怎么比呢?”冯凯担心地说道,“不管那么多,尚局长肯定在布置交警和派出所设卡了,我们先骑车去玛钢厂看看。这回动静这么大,不查出来啥,尚局长都坐不住。” 来到了玛钢厂,大铁门是开启状态的。门卫惠大爷正披着一件工厂制服,站在铁门的门口,看着几个打着手电筒向厂宿舍方向走的人。 “出啥事儿了这是?”惠大爷见顾红星和冯凯走过来,一脸迷惑地问道。 “没事儿,抓个赌。”冯凯笑着说道。 冯凯和顾红星跑了几步,追上一五零八所的保卫处干部们。 “你们怎么才进来?”冯凯问道。 “这不是刚刚接到命令嘛,不然哪敢随便闯?”保卫处干部说。 “如果特务利用你们不掌握的通道,这时候早就回寝室了。”冯凯说,“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笔记本上的指纹,邻居醒了还能指认,只要特务不离开厂子,跑不掉的。” “都说了我们是刚刚接到命令嘛。”保卫处干部说,“门卫老大爷睡迷糊了,敲了五分钟门才开。” 冯凯顿时停下了脚步,盯着顾红星,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咋了?”保卫处干部被冯凯的异常举动惊了一下,说,“你们不会怀疑那老大爷吧?他那颤巍巍的样子,怎么当特务啊?而且,他的门卫室,那么小的两间房子,就一个门一扇窗,被我们的人盯得死死的。要是从门卫室出去,除非能插上翅膀还差不多。” “你们查寝,我们回去看看。”冯凯拽着顾红星,回头向门卫室走去。 “怎么又回来了?”惠大爷说。 “他们保卫处说是厂子里自己的事情,不让我们公安插手。”冯凯说,“我们拗不过他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吧。” “来屋里坐吧。”惠大爷伸了伸手,热情地说道。 两人跟着惠大爷走进了小屋。门卫室的外间是一间厨房,有一个烧柴火的锅灶,上面有一口大铁锅,旁边的小桌上很整洁。内间是一间卧室,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张床,除了床上的毛巾被是乱的,其他都很整洁。 眼尖的顾红星一眼就看见了床头放着的一卷尼龙绳。他拽了拽冯凯的衣角,使了个眼色。冯凯见惠大爷背对着他们,回头一把把顾红星背上的勘查包带给拽断了,说:“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背个包还是个破包,带子都断了,你这样挎着不难受啊?” “啊,嗯,没办法,局里穷。”顾红星立即和冯凯表演上了相声,“对了惠大爷,您这儿有绳子吗?我绑一下包带。” 惠大爷迟疑了一下,连忙赔着笑说:“有的有的,这儿有绳子。” 他拉开尼龙绳,用剪刀剪了一段,递给顾红星。冯凯东看西看,想找一个能偷走的、上面又可能有惠大爷指纹的物件。可是看来看去,都是半导体、茶杯这样常用的物件,如果这时候被拿走,惠大爷肯定能发现。 “大爷,我们还是先走了,不在这里打扰您了。”冯凯说,“您别出门啊,现在外面乱得很。” “好的,好的,常来玩啊。”惠大爷还是一脸的慈祥。 走出了厂区,他们见到了正在工厂大门一侧蹲守的保卫处干部。冯凯对他们说:“门卫大爷今晚没出过门?” “没有,厕所都没上。” “那你们继续盯着,绝对不能让他出门,上厕所也要盯着。” “好的。” 两人蹬上自行车,向局里骑去。顾红星着急回到办公室,用立体显微镜比对两根绳索的断端。 “惠大爷这么大岁数了,又确定今晚没有离开。”顾红星说,“我们因为他开门慢了就这样怀疑他,有些于心不忍。” “这个不好说,如果他是幕后黑手呢?那就不需要离开,但有可能提供绳索。”冯凯说,“而且,我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他开门慢了而怀疑他。” “还有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冯凯说,“这大爷今年快七十了吧?估计是一九零几年生人吧?但是你记得吗?他上次给厂长打电话,说自己叫惠建国。惠建国?建的是什么国?民国都是1912年才建的呢。” “也许是后来改名字的?”顾红星说,“我记得他应该67岁了,但这个岁数,能像你说的那样身手矫健吗?” “嘿,这还真不一定。”冯凯低着头蹬着车说,“我还真觉得身形有点像。” 两人不再说话,拼命地蹬着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局里。顾红星顾不得把包放下,就打开显微镜,比对起两根绳索的断端。 “绳索纤维粗细度一致,固有特征吻合。各绳索纤维分离线边缘相互吻合,集合起来看,分离面也是吻合的。”顾红星抬起头,说,“可以肯定,是一根绳索截断的!” “你确定吗?”冯凯觉得自己的头发都立起来了。 “能确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顾红星自信地说道。 “马上汇报。”冯凯抓起电话,拨通了尚局长办公室的电话。 接到尚局长让他们重新返回的指示后,两个人兴高采烈地骑车往玛钢厂赶。对于他们来说,积压在心底一年之久的案件,此时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胜利的曙光就离他们一步之遥。 到了玛钢厂,此时的门卫室已经被快一步赶来的派出所民警和保卫处干部围得水泄不通。两人停下了自行车,走进了门卫室。 “人呢?”冯凯一进门,见到里面几名公安正在面面相觑,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 “奇了怪了,插翅膀飞了!”一名保卫处干部说,“我们一直就在门卫室门口守着,他绝对不可能出了这间屋子!” 瞬间,“密道”这个词儿在冯凯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他疯了似的掀开床铺,挪走办公桌,又在卧室墙壁、地面上用指关节敲着。都没有异常。只是办公桌的一个抽屉,冯凯记得刚才看还是锁着的,而现在打开了。 冯凯又来到了外间的厨房,掀起了那一口大铁锅,下面锅灶里的炉灰不多,炉灰下面,有一块铁板。 “去他的!居然把我们的地道战给搬过来了。”冯凯吐了口唾沫,用力挪开了锅灶下的铁板,一个地道口跃然眼前,“他本来想回来躲避,却发现我们在搜查,知道自己是玛钢厂的这一点被我们掌握了,自己躲不了,于是带着钱溜了。” “指纹看过了,是他没错。”顾红星的脑袋还是蒙的,辨认痕迹他很自信,但这个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居然是个身手矫健的特务,直到现在,他还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还比对个屁指纹!都挖地道了,还从地道跑了,不是他还能是谁?”冯凯双手撑住锅灶的边缘,率先钻进了地道,说,“追!” 冯凯带着一队人,沿着地道向前爬去。这是一条直径不到一米的地道,长度看起来不短。看来这个惠建国还真是花了不少年的心思,来挖通这条地道。匍匐前进了估计有两百米,地道开始倾斜向上,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地道的出口,是玛钢厂后面的一片小树林。 “这有一把链条锁,是骑车跑了。”顾红星从地道口的一棵大树根下捡到一把链条锁。 此时公安部门都已经动了起来,唯一的吉普车和几辆挎子正在附近轰鸣。冯凯挥手拦下一辆挎子,自己和顾红星坐了上去,对骑车的一名治安科民警说:“这条路向南通市里,但他肯定不会往市里去,咱们沿着这条路往北追。” “他跑不了了,照片已经送去加急冲洗了,估计两个小时就能发到所有巡逻民警的手里了。”治安科的民警说,“火车站、汽车站和各个出城的道路都布控了。” 冯凯没答话,心想还要两个小时。要是到现代,一条微信就解决了。冯凯认定,这个惠建国并不会立即考虑怎么离开龙番,往这一张大网上撞,而是会藏匿起来,等候布控民警疲倦的时候再伺机溜走。 挎子开了十几分钟,到了道路的岔路口。岔路口的前方就是黑黝黝的龙番山了。 “岔路了,怎么追?”治安科的民警停下了车。 “不用开车了。”冯凯眼睛尖,他从挎子的边斗里跳了出来,指着灌木丛中的一辆自行车,说,“他弃车了,就不会沿着路跑了,肯定是进山了。” “进山就挺麻烦了。”治安科民警扶了扶大盖帽檐,担忧地说。 “我们俩进山找,你去叫大部队。”冯凯对治安科民警说,“龙番山不大,这时候看起来,又没有开发,林子很密,他也跑不快。还是让尚局长请求军方的支持吧,他们有军犬,搜山比较容易。” “行咧,这就去叫人。”治安科民警开始掉头。 冯凯和顾红星从摩托车斗里拿出两支手电筒,一手握枪、一手拿着手电筒,向山里进发。冯凯在前面开路,而顾红星则用手电筒照射地面上的杂草,寻找着痕迹。 “钻到这种山里,真不是明智之举。”顾红星一边指路,一边说,“满地杂草,根据倒伏情况,就能找到他逃离的路线。” “主要是他不知道有你这个痕迹专家。”冯凯警惕着往前走。 “这要啥痕迹专家,谁来都能看出来。”顾红星走了几步,头撞在了冯凯的后背上。 顾红星抬头一看,冯凯已经停了下来,手电筒的光芒直射前方。在冯凯的手电筒照射的光圈里,是远处的一棵大树,大树周围杂草有半人多高。在杂草中间,坐着一个人,正在拿着一个玻璃瓶,往自己的脑袋上浇东西。扑面而来的,还是那股熟悉的汽油味。 “别干傻事儿啊!烧死很疼的。”冯凯喊道。 “要是再早二十年,你们追不上我。”惠建国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一边浇着汽油一边说,“我在这里蹲了快三十年,被吴秋月那个风骚的东西给害了。说她又献身、又冒险,说好的两百块不行了,要五百块。可没有想到,上面居然连这点钱都不愿意拿出来!我苦心经营好几年,物色的吴秋月,居然是这种货色。我三十年的坚守,抵不上这几百块钱。” “你别冲动,后果没造成,你还有机会。”冯凯小声让顾红星想办法稳住他,而自己准备借着夜色绕到惠建国的背后。 “你不能过去,太危险了。”顾红星也小声地说,刚才冯凯遇险的事还让他心有余悸。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我坚守的东西,都是扯淡!这些年来,我也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也许我悬崖勒马,就不至于此了。”惠建国扔了瓶子,说,“红星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却没想到是被你逼上了绝路。不,也许把我逼上绝路的,是我自己吧。既然是我自己的选择,那我就认命了。你们别费心思了,你们救不了我,就别过来送死了。” 说完,惠建国丝毫没有犹豫,就点着了手上的打火机。 轰的一声,熟悉的爆燃场面,再次在冯凯面前展现。 可能是汽油量更多,或者是因为周围都是可以助燃的杂草,面前的火球瞬间扩大,火舌很快就向冯凯和顾红星这边蔓延过来。 冯凯知道惠建国已经不可能救下来了,问题是,在这种植被茂密的山里,这样的火情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根据风向,大火会向他们来时的道路蔓延,而龙番山下,就是龙番市的城市一角,那里住着上万的居民。一旦火情蔓延到山下,就会危及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可是此时的山上,只有冯凯和顾红星两个人,没有水源,没有灭火工具。 “怎么办?等援兵吗?”冯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行,等火大了,人再多都难灭。”顾红星从旁边的大树上折下一根枝叶繁茂的树枝,当作笤帚,开始扑打火焰。 “这里很快会氧气稀薄,危险!”冯凯虽然这样说着,但也去折了一根树枝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顾红星奋力地扑打着火苗,说,“无论如何,要把大火控制住。” 毕竟两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火焰还在往他们来时的道路上蔓延着。但是由于两个人的奋力扑救,蔓延得到了大大的延缓。可是,随着火灾面积的扩大,局部氧气稀薄,加之他们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和高温气体,两人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顾红星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向山下滚去。 冯凯一惊,此时他也几乎体能耗尽,但还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扑了过去抓住了顾红星的腰带。冯凯勉强地直起身子,费力地将顾红星拖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匍匐着找到一棵大树躲避。 冯凯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他摸索着顾红星的口袋,掏出了一块手帕。这是一块绣着绿色文竹的白色手帕,冯凯觉得似曾相识,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用手帕擦蹭着草堆里积攒下来的露水,把手帕打湿,然后蒙在了顾红星的口鼻处。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大量的手电筒光芒照射了过来,援兵到了。 几十名民警和消防队员带着灭火器,打着手电筒从他们来时的路摸了上来,老刁领着头,一边呼喊着,一边向山上爬。 “自焚的,我快呛死了,快给我条湿毛巾。”冯凯朝老刁挥了挥手,简单地说明了两层意思。他知道这个年代不太可能配备消防用的空气呼吸器,只能用湿毛巾来阻隔他自己和顾红星二人继续吸入烟灰炭末,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快堵上了。 老刁见战友们都已经投入了灭火战斗,于是蹲下身来,撕破了警服,扯下两块布,用腰间带着的水壶里的水浸湿,捂住了两人的口鼻。警服的布料,比手帕厚多了,阻隔烟灰的效果也好很多。 “轻点轻点,没给烟熏死,给你捂死了。”冯凯挣扎着抢过了湿布。 “你小子还能贫,就没事儿。”老刁站起身来,也投入了救火战斗。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红星从昏迷中醒来。周围的烟已经淡了很多,空气也没有那么炙热了。他看了看口鼻处覆盖的白布,上面已经附满了黑色的烟灰。他拿开湿布,吸了吸鼻子。新鲜的空气让他刺痛的气管和肺部舒适了不少。他看见自己的身边放着那块熟悉的手帕,于是捡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身后,灭火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战友们一边咳嗽,一边在寻找还没有熄灭的火星,防止大火复燃。而冯凯正坐在他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抱膝,眺望远方。 顾红星费力地支起身子,爬到了冯凯的身边,也坐在石头上,向远方看去。 山下,是密集的平房,大部分房子只能在月光下看到房檐的轮廓。而房屋的轮廓之间,密密麻麻的灯火,像是繁星一样。 “灯都亮了,居民们可能是看见了或者闻见了火情,都起来了。”冯凯说。 “好美啊。”顾红星说。 “我可不是林医生,你别在这儿和我玩浪漫。”冯凯挪了挪屁股,说,“你上次和林医生说什么蜂鸟是把火种带到人间的,你看看我们,为了防止大火波及人间,倒是差点把自己燃烧了。” 顾红星没有说话,也学着冯凯的样子,抱膝坐好,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偷偷地笑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冯凯的冷笑话,而是他想到成千上万的百姓可以安然入睡,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这些公安的保护。 神圣的荣誉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是了,这就是我的,人生价值。”顾红星小声嘀咕着,有一些哽咽。 这一瞬间,同样的一句话在两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 “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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