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食物:熟食给了人类更大的大脑和更多的时间

人体简史  作者:比尔·布莱森


人体简史

“告诉我你吃什么,我便能判断你是什么样的人。”

——安泰尔姆·布里亚-萨瓦兰

(Anthelme Brillat-Savarin),

《味觉生理学》(The Physiology of Taste)


我们都知道,如果把太多的啤酒、蛋糕、比萨、芝士汉堡以及其他各种让生活美滋滋的东西弄进肚子,我们的体重就会因摄入太多卡路里而增加。但这些热衷于让我们变得圆滚滚的零散数字到底是什么呢?

卡路里是一种奇怪而且复杂的食物能量测量方法。按照定义,把1公斤水加热1℃所需要的能量,就是1000卡路里。但可以肯定,在决定吃什么食物时,没人会从这方面想。需要多少卡路里,是个完全因人而异的问题。直到1964年,美国的官方指导是中等活动量的男性每天摄入3200卡路里,同等活动量的女性每天摄入2300卡路里。如今,这个数字已经减少到中等活动量的男性摄入约2600卡路里,中等活动量的女性摄入约2000卡路里。减少幅度很可观。对一名男性来说,这意味着他一年几乎减少了25万卡路里的热量。

如果你听说实际上的摄入情况完全与此相反,大概不会感到惊讶。今天的美国人比1970年多摄入大约25%的卡路里[1](而且,让我们面对现实吧,美国人今天的生活习惯也跟1970年不是一回事)。

卡路里测量之父[2](其实也是现代食品科学之父),是美国学者威尔伯·奥林·阿特沃特(Wilbur Olin Atwater)。阿特沃特是一位卫理公会流动牧师之子,虔诚善良,留着一抹海象胡子,身材胖乎乎的(说明他自己可不是能抗拒得了偷吃零食诱惑的人)。1844年,他出生于纽约北部,在康涅狄格州的卫斯理大学学习农业化学。游学德国期间,他听人介绍了令人兴奋的全新卡路里概念,便产生了一种传播福音式的冲动回到美国,希望将科学的严谨带给婴儿营养学[至于到底是谁发明了与饮食相关的卡路里,人们惊人地缺乏共识。一些食品历史学家说,早在1819年,法国的尼古拉斯·克莱门特(Nicolas Clement)就提出了这个概念。有人认为是德国人朱利叶斯·梅耶(Julius Mayer)在1848年提出的,也有人主张是两名法国人P. A. 法沃尔(P. A. Favre)和J. T. 希尔伯曼(J. T. Silbermann)在1852年共同提出的。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19世纪60年代,阿特沃特在欧洲碰到它时,它正在欧洲营养学家中风靡一时。]。他接受了母校的化学教授职位,着手开展一系列的实验来测试食品科学的方方面面。一些实验颇有离经叛道的意味,当然风险也不小。他曾在实验中吃了一条下了毒药的鱼,想看看这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结果差点要了他的命。

阿特沃特最著名的项目是制造了一种名叫呼吸热量计的精巧装置。这是一间密封室,比一口大号橱柜大不了多少,受试者被关在室内长达5天,而阿特沃特和助手趁机详尽测量其新陈代谢的各个方面——食物和氧气的输入,二氧化碳、尿、氨、粪便等的排出——从而计算卡路里摄入量。这项工作非常严苛,需要16个人来阅读所有的刻度盘并进行计算。

大多数受试者都是学生,不过实验室的看门人斯维德·奥斯特伯格(Swede Osterberg)有时也会被招进来;他们有多少是出于自愿,如今不得而知。卫斯理大学的校长为阿特沃特热量计的作用感到困惑不解(说到底,卡路里是个全新的概念),尤其震惊于其成本。他勒令阿特沃特减薪50%,要不就自行聘用助手。阿特沃特选择了后者,不受阻吓地顽强计算出了几乎所有已知食物(总共约有4000种)的卡路里和营养价值。1896年,阿特沃特出版了代表作《美国食材的化学成分》(The Chemical Composition of American Food Materials),在整整一代人里,这都是关于饮食和营养的最高权威作品。有一段时间,他是美国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

阿特沃特的很多结论,归根结底是错误的,但这不能怪他。当时没有人知道维生素和矿物质的概念,甚至没有人知道均衡饮食的必要性。对阿特沃特和他的同时代人来说,一种食物之所以优于另一种食物,全部原因就在于它充当燃料的作用。因此,他认为水果和蔬菜提供的能量相对较少,在一般人的饮食中不发挥任何作用,相反,他建议我们应该多吃肉[3]——每天2磅(近1公斤),每年730磅(331公斤)。如今,美国人平均每年吃肉122公斤,约为阿特沃特建议摄入量的1/3,然而大多数权威人士仍表示这还是太多。(为了便于比较,英国人平均每年吃肉84公斤,几乎比阿特沃特建议的量少了70%,却仍然太多。)

阿特沃特最令人不安的发现(对他自己,也对全世界)是,酒精是一种特别丰富的卡路里来源,故此也是一种有效的燃料。他是牧师的儿子,自己滴酒不沾,对这样的结论自然大感震撼,羞于启齿,但身为尽职的科学家,他认为,不管多么尴尬,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弄清真相。结果,他那卫理公会大学的虔诚而且本就心存轻视的校长立刻宣布跟他脱离关系。这场争论尘埃落定之前,命运出手了。1904年,阿特沃特遭受了一次严重的中风。他苦苦熬了3年,身体仍未恢复,到63岁去世。但他的长期努力确保了卡路里在营养学中永远的核心地位。

作为饮食摄入的衡量标准,卡路里有很多缺点。首先,它没有显示出一种食物是否真的对你有好处。“空”卡路里的概念在20世纪初还不为人知。传统的卡路里测量方法也无法解释食物在体内是怎样被吸收的。例如,大量的坚果比别的食物消化得更慢,这意味着它们所产生的热量比消耗的要少。你吃了包含170卡路里的杏仁[4],但只留下了130卡路里。另外40卡路里似乎还没碰到船舷就流走了。

不管用什么方法来衡量,我们都很擅长从食物中提取能量,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新陈代谢特别活跃,而是因为我们很久以前就学会、掌握了一个奥妙:熟食。人类第一次将食物弄熟是在什么时候,我们连个大概时间都不知道。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早在30万年前,人类的祖先就在利用火,但对此投入了大部分职业生涯不懈研究的哈佛大学的理查德·朗汉(Richard Wrangham)认为,早在150万年前,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完全演变成人类之时,祖先们就掌握了火。

熟食有各种各样的好处。它可以杀死毒素,改善口味,让坚硬的东西更好嚼,极大地拓宽我们的食物范围,最重要的是大大提升了人类从所吃食物中获得的热量。现在的普遍看法是,熟食带给了我们能量,生长出更大的大脑,也带给了我们闲暇,让我们可以用它思考。

但为了把食物弄熟,你还需要有能力、有效地采集和准备食物,哈佛大学的丹尼尔·利伯曼认为这才是我们变成现代人的核心。“你不可能拥有体积庞大的大脑[5],除非你找到燃料为它提供能量,”我们见面时他告诉我,“为了补充燃料,你需要掌握狩猎和采集。这远比人们想的更具挑战性。它不仅是采摘浆果或挖出块茎的问题,更是要对其进行处理,让食物变得更容易食用和消化,吃起来更安全。这就涉及工具制造、交流与合作。而这是驱使原始人向现代人转变的基础。”

在自然界中,我们其实很容易挨饿。我们无法从大多数植物的大多数部位提取营养。尤其是,我们不能利用纤维素,而纤维素是植物的主要成分。我们能吃的少数植物,就是众所周知的蔬菜。除此之外,我们只能吃少数植物终产物,如种子和果实,可就算是它们,其中许多也对我们有毒。但有了烹饪,我们就可以从多得多的植物里受益了。例如,煮熟的土豆比生土豆的消化率提高了大约20倍。

熟食为我们释放了大量时间。其他灵长类动物光是咀嚼食物,每天就要耗掉7小时之久。我们不需要为了生存而不停地进食。当然,我们的悲剧在于,我们多多少少还是随时在吃。

人类饮食的基本组成部分(即大量要素)是水、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质。它们由差不多200年前一位名叫威廉·普劳特(William Prout)的英国化学家识别出来,但即便在当时人们也清楚地知道,为了获得完全健康的饮食,还需要一些更难以捉摸的元素。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确切知道这些元素是什么,但很明显,如果没有这些元素,人很可能会患上脚气病或坏血病等缺乏症。

当然,我们现在知道它们是维生素和矿物质。维生素无非是一种有机化学物质,它来自植物和动物等曾经有生命的东西,而矿物质则是无机的,来自土壤或水。总的来说,我们必须从食物中获取大约40种此类自身无法制造的小颗粒。

维生素的概念出现得很晚,新得惊人。威尔伯·阿特沃特死后四年多,波兰移民到伦敦的化学家卡西米尔·芬克(Casimir Funk)提出了维生素(vitamins)的概念,但他称之为“维他命”(vitamines),是“vital”(至关重要)和“amines”(胺,一种有机复合物)两者的缩写。事实证明,只有一部分维生素是胺,所以这个名字日后缩短了。(人们还试用过其他名字,如“营养物质”“食物激素”和“辅助食物因子”,都没能流传开来。)芬克并未发现维生素,只是正确地推断出了它们的存在。但由于没人能制造出这些奇怪的元素,不少权威人士都拒绝接受它们存在的现实。英国医学会主席詹姆斯·巴尔(James Barr)爵士斥其为“想象的臆造”[6]。

维生素的发现和命名差不多直到20世纪20年代才拉开序幕,而且,哪怕用委婉点的说法,这也要算一个曲折的过程。一开始,维生素的命名基本是严格按照字母表顺序排列的——A、B、C、D等,但后来这套系统逐渐解体。人们发现,维生素B不是一种而是几种,于是重新将之命名为B1、B2、B3,一直到B12。后来人们认为,B族维生素并没有这么多元化,所以淘汰掉了一些,对另一些做了重新分类,于是,今天我们只剩下六种半连续的B族维生素:B1、B2、B3、B5、B6和B12。还有一些维生素来了又走了,所以科学文献里充斥着大量可以叫作“幽灵维生素”的东西:维生素M、P、PP、S、U,等等。1935年,哥本哈根的一位研究人员亨里克·达姆(Henrik Dam)发现了一种对血液凝固至关重要的维生素,并将其命名为维生素K(丹麦语koagulere,凝固酶的意思)。次年,另一些研究人员提出了维生素P(表示permeability,“渗透性”)。整个过程至今尚未彻底消停。例如,Biotin(生物素)一度被称为维生素H,但后来变成了B7,但今天,它基本上只叫生物素了。

芬克创造了“维生素”一词,是以发现维生素的功劳,大多落在了他头上,但确定维生素化学性质的真正工作,大多是由其他人,尤其是弗雷德里克·霍普金斯(Frederick Hopkins)爵士完成的,霍普金斯也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这一事实,把芬克永远地抛在了后面。

即使到了今天,维生素仍然是一种定义不清的实体。这个词形容了13种微量物质,我们需要它们才能正常运转,但又无法自行制造。我们一般认为它们有着紧密的联系,但除了对我们有用,它们几乎毫无共同点。有时,人们称它们为“体外生成的激素”,这是个不错的定义,可惜只对了一部分。维生素D是所有维生素里最重要的一种,既可以在体内合成(从这一点上看它实际上是一种激素),也可以从外部摄入(这样就又变成了维生素)。

我们对维生素及其矿物质亲属的大量认识,都是最近才掌握的。例如,胆碱这种微量营养素,你兴许从来没听说过。它在制造神经递质和保持大脑平稳运转方面扮演着核心角色,但我们直到1998年才知道。我们通常吃得不太多的食物(比如动物肝脏、球芽甘蓝和青豆等)中包含了大量的胆碱,而这,无疑解释了为什么90%的人至少处在中度胆碱缺乏状态。

有许多微量营养素,科学家既不知道你需要多少,也不太清楚当你得到它们时,它们为你做些什么。例如,溴遍布整个身体,但没有人说得清它存在是因为身体需要它,又或只是个偶然过客而已。砷对一些动物来说是必需的微量元素,但我们不知道人类是否包括在这些动物当中。铬确实是必需的,但它的含量少到稍微一多就会变成有毒物质。随着年龄的增长,铬的含量会稳步下降,但没人知道为什么会下降,也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几乎所有的维生素和矿物质来说,摄入太多和摄入太少的风险一样大。视力、皮肤健康和感染抵抗都需要维生素A,拥有它事关重大。好在它富含于许多常见的食物,如鸡蛋和奶制品,很容易就会摄入过量。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建议的每日摄入量是女性700微克、男性900微克;男女的摄入上限均为3000微克,超过这一上限往往会有风险。我们距离搞对平衡有多远呢?有人能猜个大概出来吗?类似地,铁对红细胞健康至关重要。缺铁会导致贫血,但过多则会导致中毒。一些权威人士认为,有相当数量的人可能摄入了过多的铁。奇怪的是,不管是摄入铁过多还是过少,会导致同样的症状——嗜睡。2014年,新罕布什尔州达特茅斯-希区柯克医疗中心的里奥·扎卡斯基(Leo Zacharski)接受《新科学家》杂志采访时说:“过多的铁补剂会累积在我们组织里,导致器官生锈。”他补充说:“对各类临床疾病而言,这种风险因素远远强于吸烟。”

2013年,备受尊敬的《美国内科医学年鉴》上发表了一篇社论,以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研究人员所做的一项研究为基础。文章说,高收入国家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已经充分摄入了营养,不再需要补充维生素或服用其他健康补剂,我们不应该再在这方面浪费钱。然而,报告立刻迎来了一些尖锐的批评。哈佛大学医学院的梅尔·斯坦普弗(Meir Stampfer)教授说,“一份著名杂志竟然发表了这样一篇糟糕的论文”[7],真是令人遗憾。根据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的说法,我们从常规饮食中摄入的维生素远远不够,大约90%的美国成年人摄入的维生素D和E达不到每日推荐剂量,一半的人没能获得足够的维生素A。疾病控制中心认为,至少有不低于97%的人未能得到足够的钾,这尤其引人警惕,因为钾有助于保持心跳平稳,把血压控制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话虽如此,研究人员在我们到底需要多少维生素上常有意见分歧。美国推荐的维生素E每日摄入量是15毫克,但在英国,这个数字是3~4毫克——差别非常大。

可以肯定的是,很多人对保健品的信仰超出了完全理性的范畴。美国人有多达[8]87,000种不同的膳食补充剂可以选择,他们每年在这些补剂上的花费不低于400亿美元。

关于维生素的最大争议由美国化学家莱纳斯·鲍林(Linus Pauling, 1901—1994)掀起,他曾两次获得诺贝尔奖(1954年的化学奖及8年后的和平奖)。鲍林认为,大剂量的维生素C能有效预防感冒、流感,甚至某些癌症。他每天服用4万毫克的维生素C[9](推荐的每日剂量是60毫克),并坚持说,自己大量摄入维生素C,抵挡了前列腺癌20年。他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自己这些说法,而且,日后的研究亦将之逐一否定。多亏了鲍林,直到今天,许多人仍然相信服用大量的维生素C有助于摆脱感冒。事实上并不会。

在我们从食物中摄取的所有东西(盐、水、矿物质等)中,只有三样东西在通过消化道时需要转变,它们分别是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和脂肪。让我们依次来看一看。

蛋白质

蛋白质是复杂分子[10]。我们体重的1/5由它们构成。简单地说,一种蛋白质就是一条氨基酸链。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确认了大约100万种不同的蛋白质,没人知道还有多少种蛋白质有待发现。它们全都由仅仅20种氨基酸构成,尽管自然界中有数百种氨基酸也能完成同样任务。为什么演化只让我们与这么少量的氨基酸结合[11],这是生物学中最大的谜团之一。虽然蛋白质很重要,但它们的定义却模糊得惊人。所有的蛋白质都由氨基酸构成,但一条链中需要多少氨基酸方可称为蛋白质,目前还没有公认的定义。只能这么说:几种氨基酸(但并未指定是几种)串联在一起是肽。10或12种氨基酸串联在一起是多肽。当多肽变得比原本更大,那么,到了某个不可言喻的时刻,它就变成了蛋白质。

好玩的是,我们分解摄入的蛋白质,是为了把它们重新组装成新的蛋白质,就好像它们是乐高玩具。20种氨基酸里有8种无法在体内合成,必须通过饮食摄入[这8种氨基酸分别是:异亮氨酸、亮氨酸、赖氨酸、蛋氨酸、苯丙氨酸、色氨酸、苏氨酸和缬氨酸。大肠杆菌有一种在生物中不寻常的能力:它能够利用第21种名叫硒半胱氨酸的氨基酸。]。如果我们吃的食物中缺少这些蛋白质,那么,某些重要的蛋白质就无法合成。对吃荤者来说,几乎不会碰到蛋白质缺乏的问题,但这对素食者来说可能是个问题,因为光靠植物,不见得能提供所有必需的氨基酸。有趣的是,世界上大多数传统饮食[12],都是围绕能提供所有必需氨基酸的植物产品组合建立起来的。所以亚洲人吃大量的大米和大豆,而美国原住民一直把玉米、黑豆或平豆混在一起。这似乎不仅是口味的问题,更是一种对全面饮食需求的本能认知。

碳水化合物(糖类)

碳水化合物是碳、氢和氧的化合物,它们结合在一起形成各种各样的糖——葡萄糖、半乳糖、果糖、麦芽糖、蔗糖、脱氧核糖(DNA中发现的物质),等等。这些糖里,有些是名为多糖的复杂化学物质,有些是简单的单糖,有些介于两者之间,称为双糖。虽然它们都是糖,但并不都是甜的。有些糖,如意大利面和土豆中的淀粉,因个头太大,无法激活舌头上的甜味探测器。饮食中几乎所有的碳水化合物[13]都来自植物,只有一种明显例外:乳糖,它来自牛奶。

我们吃大量碳水化合物,但也很快就消耗掉它们,所以,任何时候,你体内的碳水化合物总量都并不高——通常不超过450克。要记住的是,碳水化合物经过消化后,无非是糖,通常是很多很多的糖。这也就是说,一份150克的白米饭[14]或一小碗玉米片对血糖水平的影响,相当于9茶匙的糖。

脂肪

三剑客里的第三种——脂肪,同样由碳、氢和氧组成,但比例不同,这使得脂肪具有了更易于存储的效果。当脂肪在体内被分解时,它们与胆固醇、蛋白质结合形成一种叫作脂蛋白的新分子,通过血液在体内循环。脂蛋白主要分为两类:高密度脂蛋白和低密度脂蛋白。低密度脂蛋白通常叫作“坏胆固醇”,因为它们容易在血管壁上形成斑块沉积。从根本上看,胆固醇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邪恶。事实上,它对健康的生活是至关重要的。你体内的大部分胆固醇都锁在细胞里,发挥着有益的作用。只有一小部分(大约7%)悬浮在血液中。而在这7%当中,又有1/3是“好”胆固醇,有2/3是“坏”胆固醇。

故此,应对胆固醇的窍门不是消灭它,而是将它保持在健康的水平上。一种方法是吃大量的纤维或粗粮。纤维是水果、蔬菜和其他植物食物中人体无法完全分解的物质。它不含热量,也不含维生素,但它有助于降低胆固醇,减缓糖进入血液、随后通过肝脏转化为脂肪的速度,还有许多其他好处。

碳水化合物和脂肪是身体主要的燃料储备,但储存和使用方式有所不同。当身体需要燃料时,它往往会燃烧掉可用的碳水化合物,把多余的脂肪存储起来。你只需要记住(每当你脱下衬衫时无疑也都会意识到这一点),人的身体很喜欢抓住脂肪不松手。它会燃烧我们为获取能量而消耗的部分脂肪,但剩下的大部分会被输送到数以百亿计、遍布全身的叫作脂肪细胞的微小储存终端。这样做的好处是,人体天生擅长摄入燃料,按需使用,并储存其余部分以待日后调用。我们可以在不吃东西的条件下连续活动几小时。身体脖子以下的部分,并不做很多复杂的思考,你把多余的脂肪给它,它会满心欢喜地存下来。它甚至会奖励你,让你在暴饮暴食时产生愉快的幸福感。

根据脂肪的最终去向,它被称为皮下脂肪(皮肤下面)或内脏脂肪(肚子周围)。出于种种复杂的化学理由[15],内脏脂肪比皮下脂肪要糟糕得多。脂肪分为几种。“饱和脂肪”听起来油腻且不健康,但实际上,它是对碳-氢键的一种技术描述,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咬它一口就有多少油脂顺着下巴流出来。一般来说,动物脂肪是饱和的,植物脂肪是不饱和的,但例外情况也很多,你无法光靠看来判断食物包含了多少饱和脂肪。例如,谁会想到,一枚鳄梨含有的饱和脂肪[16]是一小袋薯片的五倍?或者,一大杯拿铁比几乎所有的糕点都含有更多的脂肪?再或者,椰子油几乎完全是饱和脂肪?

更叫人讨厌的是反式脂肪,一种从植物油制成的人造脂肪。1902年,德国化学家威廉·诺曼(Wilhelm Normann)发明了人造奶油,多年来,人们一直认为它是黄油或动物脂肪的健康替代品,但我们现在知道,事实恰恰相反。反式脂肪也叫氢化油,比其他脂肪对心脏的危害更大。它们会提高坏胆固醇的水平,降低好胆固醇的水平,还损害肝脏。正如丹尼尔·利伯曼所说,“反式脂肪本质上是一种慢性毒药”。

早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伊利诺伊大学的生化学家弗雷德·库默罗(Fred A. Kummerow)就报告说有明确证据证明大量摄入反式脂肪与冠状动脉阻塞之间存在联系,但他的发现,尤其是在食品加工行业游说的影响下,频遭否定。直到2004年,美国心脏协会[17]才最终承认库默罗是正确的,直到2015年,也就是库默罗首次报告反式脂肪危害近60年后,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才最终颁布法令,宣布食用反式脂肪不安全。尽管其危险性广为人知,但截至2018年7月,在美国将它们添加到食物中仍为合法。

最后,我们应该对最关键的大量要素——水,说上一两句。虽说我们通常意识不到,但我们每天消耗大约2.5升水(因为食物中包含了一半的水)。有一条最为持久的饮食误区是,人每天应该喝8杯水。这个想法可以追溯到1945年[18]美国食品和营养委员会的一篇论文,该论文指出,这是普通人平均一天的摄入量。2017年,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斯坦利·戈德法布(Stanley Goldfarb)博士接受BBC广播4台节目《多还是少》(More or Less)采访时表示:“当时的情况是,人们没弄清必需摄入量的概念。另一点搞糊涂了的地方是,人们爱说,每天摄入8次8盎司水还不够,要在饮食摄入的液体之外再喝这个量。从来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这样。”

另一个关于喝水的持久误区是,人们相信咖啡因饮料是利尿剂,让你排出的液体比摄入的水还多。它们可能不是最健康的液体饮料,但对你的个人水分平衡仍然有净贡献。好玩的是,口渴并不是你需要多少水的可靠指标。极度口渴后想喝多少水就喝多少水的人[19]通常会报告说,只要喝到流汗排出的液体量的1/5就够了。

喝太多水[20]其实有害无利。正常来说,你的身体能很好地维持体液平衡,但有时人们会摄入太多的水,而肾脏无法足够快地排掉水分,最终便错误地稀释了血液中的钠含量,引发低钠血症。2007年,加州一位名叫珍妮弗·斯特朗奇(Jennifer Strange)的年轻女子在当地电台举办的喝水比赛(这是一场显然不够明智的比赛)里,在3小时内喝了6升水,不幸身亡。类似地,2014年,佐治亚州一名高中橄榄球运动员训练后抱怨抽筋,喝下了7.5升水和7.5瓶佳得乐,不久后陷入昏迷并死亡。

卡尔·齐默(Carl Zimmer)在《小生命》(Microcosm)中指出,人一辈子要吃差不多60吨食物[21],相当于吃掉60辆小汽车。1915年,美国人平均将每周收入的一半花在食品上。如今,这一比例仅为6%。但我们的处境有些矛盾。数百年来,人们因为经济的窘迫而吃得不健康。可现在,我们吃得不健康纯粹是自己找的。我们处在历史上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受肥胖折磨的人远多于[22]挨饿的人。老实说,要长胖实在不必费工夫。如果没有附加任何锻炼,每个星期吃一块巧克力饼干[23],一年就会增加两三斤体重。

人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我们吃的很多东西会让人变得极不健康。对我们产生了最大启蒙作用的人[24]是明尼苏达大学的一位营养学家安塞尔·基斯(Ancel Keys)。

1904年,基斯出生在加州一个小有声望的家庭——他的叔叔是电影明星朗·钱尼(Lon Chaney),基斯和他长得惊人地相似。基斯是个聪明但缺乏上进心的孩子。斯坦福大学研究青少年智力的刘易斯·特曼教授(Lewis Terman,斯坦福-比奈智力量表里的“斯坦福”,就来自此公)宣称,小基斯是个很有潜力的天才。但基斯不愿发挥自己的潜力,相反,他15岁就辍了学,做过各种稀奇古怪的工作,比如商船水手,或是到亚利桑那州铲蝙蝠粪。这之后,他才终于走上了学术生涯,但他基本上弥补了失去的时间,很快拿到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生物学和经济学学位,又从加利福尼亚拉霍亚的斯克里普斯学院拿到了海洋学博士学位,从剑桥大学的生理学系拿到了第二个博士学位。他在哈佛短暂定居,成为高原生理学的世界权威,后受明尼苏达大学的延揽,成为该校生理卫生实验室的创始主任。在那里,他写了一本日后成为经典的教科书——《人类饥饿生物学》(The Biology of Human Starvation)。由于在饮食和生存方面的专长,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参战时,陆军部委托他为伞兵设计营养食物包。他拿出了日后以“K口粮”闻名于世的耐腐军粮。K代表基斯。

1944年,由于战争造成的破坏和匮乏,欧洲大部分地区有可能陷入饥饿境地,基斯着手进行了一场日后称作“明尼苏达饥饿实验”的探索[25]。他招募了36名健康的男性志愿者(全都是出于良心拒服兵役的人),在6个月当中,他们每天只吃两顿饭(周日一餐),摄入的总热量约为1500卡路里。这一期间,他们的平均体重从69公斤降到了52公斤。这项实验的目的是确定人们怎样应付长期饥饿的状况,以及事后如何恢复。从本质上说,它无非是证实了任何人一开头就能猜到的事情:长期的饥饿让志愿者变得易怒、嗜睡和抑郁,更容易生病。从好的方面来说,等他们恢复了正常饮食,失去的体重和活力很快就回来了。以此研究为基础,基斯出版了两卷本著作《人类饥饿生物学》,受到高度重视——虽说来得不太及时:1950年此书出版时,欧洲几乎所有人已经再次吃饱了肚子,饥饿不再是问题。

不久之后,基斯发起的另一项研究,永久性地为他奠定了声誉。《七国研究》(The Seven Countries Study)比较了7个国家(意大利、希腊、荷兰、南斯拉夫、芬兰、日本和美国)12,000名男性的饮食习惯和健康状况。基斯发现,饮食的脂肪水平与心脏病之间存在直接关联。1959年,基斯和妻子玛格丽特出版了一本名为《吃得好,保健康》(Eat Well and Stay Well)的畅销书,推广了我们现在所知的地中海式饮食。这本书激怒了奶制品和肉类行业,但它却让基斯出了名、致了富,并在饮食科学史上树起一座丰碑。在基斯之前,营养研究几乎完全着眼于对抗营养缺乏疾病。现在,人们意识到营养过多和营养不足同样危险。

近年来,基斯的发现遭到了一些尖锐的批评。人们经常提及的一点是,基斯只着眼于支持自己理论的国家,而忽视了那些不相吻合的国家。例如,跟世界上几乎其他地方的人相比,法国人吃的奶酪更多,喝的酒更多,但心脏病发病率却最低。批评人士称,这一“法国人悖论”让基斯把法国排除在自己的研究之外,因为它跟其发现结果不符。“对不喜欢的数据,”丹尼尔·利伯曼说,“基斯直接删除。按照今天的标准,他可能会因为学术失范而遭到指控和解雇。”

然而,替基斯辩护的人指出,直到1981年,法国以外地区才广泛意识到法国人的饮食异常情况,所以,基斯并不知情才未将之囊括在内。无论人们得出什么结论,基斯肯定值得称赞,因为他让人们关注到饮食对保持心脏健康有些什么样的作用。必须说,这对他没有害处。早在人们听说“地中海式饮食”这个词之前,基斯就投身此道,并且活到了100岁(他2004年才去世)。

基斯的发现对饮食建议产生了持久的影响。大多数国家的官方指导意见是,在人的每日饮食当中,脂肪的比例不应超过30%,饱和脂肪不应超过10%。美国心脏协会的数字更低,为7%。

然而,如今,我们反倒并不确定这样的建议有多可靠了。2010年,两项涵盖18个国家近100万人的大型研究(分别发表在《美国临床营养学杂志》和《内科学年鉴》上)得出结论,没有明确证据表明避免摄入饱和脂肪就能降低患心脏病的风险。2017年,英国医学杂志《柳叶刀》发表了一项更近期的类似研究,发现脂肪“与心血管疾病、心肌梗死或心血管疾病死亡率没有显著关联”,故此膳食指南需要重新修订。这两个结论都引起了一些学者的激烈争辩。

所有膳食研究都存在一个问题:人们吃的食物,是各种油、脂肪、好坏胆固醇、各种化学物质混杂的,没有办法把任何一种特定的结果归结到哪一项输入上。此外,还有各种其他的因素影响健康:锻炼、饮酒习惯、你身体的哪个部分脂肪最多、遗传,等等。另一项经常被引用的研究表明,每天吃一个汉堡的40岁男性会减少一年的寿命。问题是,那些吃很多汉堡的人还往往会做另一些事情,如吸烟、喝酒、没有做足够的锻炼,这些都可能导致寿命缩短。吃很多汉堡包对你没好处,但它不附带时间表。

这些日子,人们最常提到的饮食大忌是糖。它与许多可怕的疾病,尤其是糖尿病有关,毫无疑问,我们大多数人摄入的糖分都超出所需。美国人平均每天摄入22茶匙添加糖。对年轻的美国男性来说,这个数字接近40茶匙。世界卫生组织建议最多5茶匙。

超过限度很容易。一罐标准大小的碳酸饮料,含糖量就比成人每日建议最高摄糖量高出50%了。1/5的美国年轻人[26]每天从软饮料中摄入500卡路里或更多的热量,而要是你意识到糖的热量其实并不太高(每茶匙仅为16卡路里),这就更发人深省了。你必须摄入大量的糖才能获得大量卡路里。问题是我们确实会摄入大量的糖,而且基本上一直如此。

首先,几乎所有的加工食品都含有添加糖。据估计,我们摄入的糖有一半潜伏在压根没人警觉的食物里:面包、沙拉酱、意大利面酱、番茄酱和其他加工食物,一般而言,我们不会觉得它们含糖。总的来说,我们吃的80%的加工食品都含有添加糖。亨氏番茄酱近1/4的成分都是糖。它的单位体积含糖量比可口可乐还高。

更复杂的是,我们吃的好东西里也含有大量的糖。肝脏并不知道你摄入的糖来自苹果还是巧克力。一瓶500毫升的百事可乐含有大约13茶匙完全没有营养价值的添加糖。3个苹果能带给你同样多的糖,但还会给你补充维生素、矿物质和纤维,以及更强烈的饱腹感。据说,就连苹果也甜得远超实际需要。丹尼尔·利伯曼指出,现代水果经过选择性培育,含糖量变得比从前高得多。莎士比亚吃的水果[27],兴许并不比现在的胡萝卜甜多少。

许多水果和蔬菜的营养价值甚至比不上几十年前。2011年,得克萨斯大学生物化学家唐纳德·戴维斯(Donald Davis)将1950年各种食物的营养价值与我们这个时代的同品种食物进行了比较,发现几乎每种食物的营养价值都大幅下降。例如,现代水果比20世纪50年代初少含50%的铁、12%的钙、15%的维生素A。事实证明,现代农业实践着眼于高产量和长得快,牺牲了品质。

美国陷入了怪异的矛盾境地,它的公民基本上在世界上吃得最饱,但同时营养也最为缺乏。要跟过去的时代进行比较有些困难,因为1970年所做的初步调查结果令人尴尬,国会便取消了唯一一次全面的联邦营养调查。初步调查遭到删改前曾说:“接受调查的人口中有相当比例营养不良,或有很高的风险出现营养问题。”

很难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了这一切。根据《美国统计摘要》(Statistical Abstract of the United States), 2000年至2010年间,美国人均年蔬菜食用量下降了14公斤。如果你意识到,美国最受欢迎的蔬菜[28]是炸薯条(炸薯条占美国蔬菜总摄入量的1/4),那么,这样的下跌不免更发人深省了。如今,吃不到14公斤的蔬菜,兴许就算是饮食有所改善的迹象了。

营养建议令人糊涂的一个惊人标志是,美国心脏协会咨询委员会的调查结果显示,37%的美国营养学家认为椰子油是一种“健康食品”(从本质上说,椰子油就是饱和脂肪的液态形式)。椰子油或许好吃,但也并不见得就比一大勺油炸黄油对你更好。丹尼尔·利伯曼说:“这反映出饮食教育存在多么严重的缺陷。人们总是无法获得事实。医生说不定从未学过营养学,就完成了医学院的学业。真是太疯狂了。”

现代饮食知识缺乏共识的状态,有关盐的长年未决争议或许最具代表性。盐对我们十分重要,这一点毫无疑问。没有盐,我们会死。正因为如此,我们有专门分辨盐的味蕾。对我们来说,缺盐几乎和缺水一样危险。由于身体不能生成盐,我们必须通过饮食摄入。问题是,怎样判断摄入多少才合适呢?摄入太少,你会变得昏昏欲睡,虚弱无力,最终死亡;吃得太多,你的血压会飙升,面临心脏衰竭和中风的危险。

盐中的恼人成分是矿物钠,它只占总体积的40%(另外60%是氯),但盐对我们长期健康的几乎所有风险都来自它。世界卫生组织建议我们每天摄入的钠不应超过2000毫克,但我们大多数人的摄入量都远超此数。英国人平均每天摄入3200毫克钠,美国人平均每天摄入3400毫克[29],澳大利亚人平均每天摄入3600毫克。要想不超过推荐限度,实在是太难了。一顿清淡、并不明显偏咸的汤和三明治午餐,就能轻松让你超过每日阈值。然而,如今部分权威人士表示,这种严格的限制实际上并无必要,甚至可能有害。

结果出现了一连串结论截然相反的研究。英国的一项研究认为,每年,英国有多达30,000人死于长期盐摄入过量,但几乎在同一时期,另一项研究认为,除了高血压患者,盐对任何人都无害,还有一项研究发现,吃大量盐的人实际上寿命更长。

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对40多个国家的13.3万人进行了一项综合分析[30],确认只有在高血压患者当中,高盐摄入与心脏问题才存在联系,同时,低盐摄入会同时增加两组人的心脏病风险。换句话说,从麦克马斯特大学的研究来看,摄入盐太少和太多,风险至少一样大。

缺乏共识的一个核心原因原来是双方都落入了统计学家所说的“确认偏误”。用简单的话来说,那就是他们不听对方的。2016年《国际流行病学杂志》发表的一项研究发现,争论双方的研究人员都压倒性地引用支持自己观点的论文,忽视或排斥不支持己方观点的论文。该研究的作者写道:“我们发现,发表的文献[31]几乎没有留下持续争论的痕迹,而是包含了两条几乎截然不同、互不相干的学术路线。”

为了寻找答案,我前往加州帕洛阿尔托的斯坦福大学,见了该校的营养研究主任、医学教授克里斯托弗·加德纳。他是个友善的人,脸上总是带着笑,举止轻松。虽然年近60岁,但他看上去至少年轻15岁(帕洛阿尔托的大多数人似乎都这样)。我们在附近一家购物中心的餐馆里碰了头。他到了,而且是骑着自行车来的。

加德纳吃素,我问他出于健康原因还是道德原因。“最初只是想讨一个姑娘的欢心,”[32]他笑着说,“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但后来我发现自己还蛮喜欢。”他甚至为此自己开了一家素食餐厅,但又觉得自己有必要更好地理解科学,便攻读了营养学的博士学位,半路转入了学术界。对于我们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他通情达理。“原则而言,这非常简单。”他说,“少吃添加糖,少吃精制谷物,多吃蔬菜。基本上,这就是个尽量吃好东西、不吃坏东西的问题。做到这一点不用考博士学位。”

然而,实践起来,事情也不那么简单。在近乎潜意识的层面上,我们喜欢吃坏东西。加德纳的学生在学校自助餐厅里做了一次漂亮而简单的实验,对此做了证明。每一天,他们都给煮熟的胡萝卜贴上不同的标签。胡萝卜始终是一样的,标签也基本上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但每一天强调的品质不同。也就是说,第一天,胡萝卜被标为普通胡萝卜,第二天标为低钠胡萝卜,第三天是高纤维胡萝卜,最后是麻花胡萝卜。加德纳再次带着笑容说:“名气听起来就含糖多的麻花胡萝卜,学生多吃了25%。他们都是聪明的年轻人,知道所有关于体重和健康的事情,但仍然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是一种反射。用芦笋和西蓝花做实验,结果也一样。要克服潜意识的支配并不容易。”

加德纳说,这种弱点,食品制造商非常擅长操纵。“很多食物的广告都标榜低盐、低脂肪、低糖,但制造商们降低这三者之一的时候,几乎总是会增加另外两种含量作为补偿。要不然,他们就在布朗尼蛋糕里加些欧米伽-3脂肪酸,并在包装上用大号字体加以强调,把它打扮成健康食品的样子。但它仍然是一块布朗尼蛋糕!吃太多垃圾食物是我们社会的问题。就连食品银行也基本上发放的是加工食品。我们必须改变人们的习惯才行。”

加德纳认为,情况正在好转,尽管速度缓慢。“我真的相信形势变了,”他说,“只不过,你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改变习惯。”

把风险形容得可怕,这很容易。经常有人写道,每天吃一份加工肉,会使得患上直肠癌的风险增加18%,毫无疑问,这是真的。但新闻网站沃克斯(Vox)的茱莉娅·贝鲁兹(Julia Belluz)指出:“人一辈子患直肠癌的风险大约是5%,每天吃加工肉似乎能将绝对风险提升一个百分点,也就是说,提高到6%(这就是5%终身风险的18%了)。”那么,换一种说法,如果有100个人每天吃一份热狗或熏肉三明治,他们一生中,除了原本就会有5个患直肠癌的人,还将多出一个人患病。这种风险你并不想冒,但也并不是死刑宣判。

分清“可能”和“注定”很重要。仅仅因为你胖、你抽烟或者整天坐在沙发上,并不意味着你注定会早死,也不是说,如果你奉行禁欲主义,就一定能免于危险。大约40%患有糖尿病[33]、慢性高血压或心血管疾病的人,患病之前身材匀称标准,也有大约20%严重超重的人什么也没做就顺利活到高龄。光是因为你经常锻炼、多吃沙拉,并不意味着你给自己买了更好的终身寿险。只不过,你所奉行的生活方式,有更大概率延长寿命。

太多变量都跟心脏健康有关——锻炼和生活方式、盐的摄入、酒精、糖、胆固醇、反式脂肪、饱和脂肪、不饱和脂肪,等等。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把其归咎于任何一种因素,都是错的。一位医生说,心脏病“50%怪遗传,50%怪芝士汉堡”[34],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但背后的观点是正确的。

人类最谨慎的选择,似乎就是平衡和适度的饮食。一句话,明智的方法,就是通情达理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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