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进入不可描述地带:Y染色体将在460万年后消失

人体简史  作者:比尔·布莱森


人体简史

有一回,总统访问农场时[1],柯立芝夫人问向导,公鸡每天交配几次。

“几十次吧。”向导回答。

“请转告总统先生。”柯立芝夫人请求说。

等总统经过鸡圈,有人把公鸡的事儿告诉了他,他问:“每一回都是同一只母鸡吗?”

“哦,不,总统先生,每回都是不同的母鸡。”

总统慢慢点了点头,说:“请把这也转告柯立芝夫人。”

——《伦敦书评》1990年1月25日


I

以下事实不免令人稍感惊讶:在漫长的文明史里,我们绝大多数时间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生来是男性,另一些人生来是女性。虽然早在19世纪80年代,一位忙碌而又精力充沛的德国人海因里希·威廉·戈特弗里德·冯·瓦尔代尔-哈茨就发现了染色体,但它们的重要意义并未得到人们的理解和重视[在事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这位医生的名字都很朴实,叫威廉·瓦尔代尔。1916年,他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德国政府将他封为贵族,才有了上述一连串热情洋溢的头衔。]。(瓦尔代尔称之为染色体,是因为它们在显微镜下能很好地吸收化学染料。)我们现在知道,女性有两条X染色体,男性有一条X染色体和一条Y染色体,这就是导致两者性别差异的原因,而这种认识,来得很晚。哪怕到了19世纪末,科学家仍普遍认为,性别不是由化学物质决定的,而是由外部因素,如饮食、气温甚至女性怀孕初期的情绪等决定的。

解决这一问题迈出的第一步是在1891年,德国中部哥廷根大学年轻的动物学家赫尔曼·亨金(Hermann Henking)在研究一种火蜂(它的确切名字叫Pyrrhocoris)的睾丸时,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在他研究的所有样本中,一条染色体总是与另一条保持距离。和如今人们想的不同,亨金称之为“X”不是因为它的形状,而是因为它显得很神秘。他的发现引起了其他生物学家的兴趣,但亨金本人似乎不为所动。没过多久,他在德国渔业协会找了一份工作,余生都在考察北海的鱼类资源,而且,据我所知,他再也没观察过任何昆虫的睾丸。

亨金偶然发现染色体规律14年之后,大西洋彼岸出现了真正的突破。宾夕法尼亚州布林莫尔学院一位名叫内蒂·史蒂文斯(Nettie Stevens)的科学家在对粉虫的生殖器官做类似的研究。她发现了另一条疏离的染色体,并且意识到它似乎在决定性别方面扮演着角色(这是她的关键洞见)。她按照亨金起名时所用的字母顺序,称它为Y染色体。

内蒂·史蒂文斯本应该更出名的[2]。她1861年生于佛蒙特州卡文迪什(很巧,这里就是13年前,菲尼斯·盖奇修铁路时被一条铁棍贯穿头骨的地方)。史蒂文斯家境贫寒,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完成了自己接受高等教育的梦想。她当了好几年的老师和图书管理员,到1896年35岁时才进入斯坦福大学就读,42岁才最终获得博士学位,此时距离她短暂的一生结束已经没多久了。她接受了布林莫尔研究所初级研究员的职位,她不光发现了染色体,同时从事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发表了38篇论文。

如果这一发现的重要性得到更广泛的赞誉,史蒂文斯几乎肯定会获得诺贝尔奖。只可惜,多年来,人们通常把功劳归给埃德蒙·比彻·威尔逊(Edmund Beecher Wilson),他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独立地做出了同样的发现(究竟谁第一,一直是个有争议的问题),但并未完全理解这一发现的重要性。史蒂文斯无疑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就,然而造化弄人,她患上了乳腺癌,并于1912年去世,年仅52岁,从事科学工作仅仅11年。

插图总是把X和Y染色体表现为大致接近X或Y的形状,但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它们看起来并不像字母表中的任何字母。在细胞分裂过程中,X染色体确实短暂地呈X形,但此时,所有与性别无关的染色体也都呈X形。Y染色体仅在表面上与Y相似,但它们跟自己的命名字母有着稍纵即逝的相似之处,实在只是个惊人的巧合罢了[3]。

从历史的角度看,染色体太难研究了。它们大部分时间的存在形式,都是细胞核中难以分辨的团块。数清它们的唯一方法是趁细胞分裂时从活细胞中获取新鲜样本,而这又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按一份报告所说,细胞生物学家们“眼巴巴地站在绞刑架底下[4],为的是抢在死刑犯被处死之后,染色体又还没凝结成块之时就修复其睾丸”。即便在这个时候,染色体也趋于重叠模糊了,除了能粗略地数个数目出来,什么也没法干。但在1921年,得克萨斯州立大学的细胞学家西奥菲勒斯·佩特(Theophilus Painter)宣布,他获得了一些不错的图像,并信心十足地断言自己数出了24对染色体。这个数字一直保持不变,基本无人怀疑[5],直到35年后的1956年,研究人员做了一次更仔细的检验,发现我们只有23对染色体——好些年来,这一事实其实从照片(还包括至少一本流行教科书里的插图)上看已经很明显了,只是从来没人想过要去再数数看。

直到最近人们才刚刚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我们一部分人是男性、一部分人是女性。1990年,来自伦敦国家医学研究所和帝国癌症研究基金会(Imperial Cancer Research Fund)的两支研究团队才在Y染色体上确定了一个决定性别的区域,并称之为SRY基因,意思是“Y染色体上的性别决定区域(Sex-Determining Region on the Y)”。经过了无数代制造小男孩和小女孩的繁衍之后[6],人类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了。

Y染色体是个奇怪的小矮子。它只有大约70个基因;其他染色体则有多达2000个以上的基因。1.6亿年来,Y染色体一直在萎缩。据估计,按照它目前的恶化速度[7],再过460万年它就会完全消失[有必要指出,另一些遗传学家认为,Y染色体的灭绝,有可能短至12.5万年就发生,也有可能长至1000万年才发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男性会在460万年以后消失。决定性别特征的基因,大概会转移到另一条染色体上。此外,我们操纵生殖过程的能力,在460万年里可能会变得更加精湛,因此,没必要为此大惊小怪彻夜难眠。

有趣的是,性别其实并非必需。相当多的生物体已经放弃了它。在热带地区,人们常常会看到壁虎像真空粘钩般贴在墙上,这种绿色的小蜥蜴就彻底抛弃了雄性。如果你是个男人,大概会为此稍感不安,但我们为支持生育的政治派别带来了莫大的好消息,足可轻易打消这种不安。壁虎产卵,而这些卵是母体的克隆体,它们将长成新一代的壁虎。从母亲的角度看,这种安排非常圆满,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基因得到了100%的遗传。而按照传统的性别遗传,伴侣双方只能传递一半的基因——并且,这个数字会随着下一代的延续不断减少。你的孙辈只有你1/4的基因,曾孙只有1/8,曾曾孙只有1/16。如果你渴望遗传不朽,那么,两性延续是很糟糕的实现途径。正如悉达多·穆克吉(Siddhartha Mukherjee)在《基因传》(The Gene: An Intimate History)中说,人类实际上根本就不再生[8][原文为reproduce,也有“繁殖”之意,人类当然繁殖,所以这里取“再生”这一层意思。——译者注]。壁虎是再生,我们是重组。

性别可能会稀释我们对后代的个体贡献,但它对整个物种来说功莫大焉。靠着基因的混合和匹配,我们获得了多样性,这带给我们安全和适应力。基因多样性让疾病难以在整个种群内蔓延,还意味着我们可以不断演变。我们可以保留有益的基因,抛弃那些妨碍人类共同幸福的基因。克隆一次又一次地带给你相同的东西。两性繁衍则带给你爱因斯坦和伦勃朗——当然,也带来了一大堆蠢货。

就人类存在的领域而言,大概没有什么问题比性更缺乏确定性,或者说,更难以启齿进行公开讨论的了。光是“pudendum”这个词,就足以说明我们对生殖问题是多么敏感了:它的意思是“外阴”,来自拉丁语,意思是“为之羞耻”。除了视为消遣,也几乎不可能获得任何有关性的可靠数据。有多少人曾在亲密关系中对伴侣不忠[9]?数据为20%~70%不等,一切取决于你参考的是诸多研究里的哪一个。

问题之一在于(而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旦受访者认为自己说出的答案他人无法核实,就不自觉地说出与事实不符的话。在一项研究中,女性受访者[10]以为自己跟测谎仪接在一起,她们回忆起的性伴侣数量就增加了30%。尤其值得指出的一项研究来自1995年在美国所做的“性问题的社会构建”调查,由芝加哥大学和全国民意研究中心联合进行,受访者在接受访问时,可以让他人(多为孩子或现在的性伴侣)在场陪伴,在这种情况下,调查几乎无法得到完全坦率的回答。事实上,事后的调查显示,如果有他人在场,回答前一年跟不止一个人发生过性关系的受访者的比例,就从17%降到了5%。

该项调查的其他许多不足之处也遭到了批评。由于资金问题,只有3432人[11]接受了采访,而不是原先计划的20,000人,而且,由于所有受访者都是18岁以上人士,报告没有就少女怀孕、节育措施或其他对公共政策至关重要的问题给出结论。此外,这项调查只针对家庭,因此它排除了大学生、囚犯、部队军人等过着集体生活的成员。这一切,令报告的结论受到了质疑,甚至有人认为它完全没用。

性事调查的另一个问题是,人有时候就是蠢,对此,我实在没有找到什么委婉的说法。剑桥大学的大卫·斯皮格尔霍尔特(David Spiegelhalter)在《从数字看性:有关性行为的统计数据》(Sex by Numbers: The Statistics of Sexual Behaviour)这本了不起的书里报告了另一项分析,调查者问受访者,在后者眼里,什么构成了圆满的性行为。差不多有2%的男性受访者说,插入式性交不够格,这让斯皮格尔霍尔特禁不住好奇[12],在“他们感觉做完全套之前”,到底还想要等到些什么。

由于存在这些困难,两性研究领域给出的统计数据可疑,是有悠久历史的。印第安纳大学的阿尔弗雷德·金赛(Alfred Kinsey)在他1948年的作品《男性性行为》(Sexual Behavior in the Human Male)中报告称,近40%的男性曾有过获得性高潮的同性恋经历,近1/5在农场长大的年轻男性曾与牲畜发生过性行为。如今,人们认为这两个数字都高度不可信。1976年的《海特报告:全美女性性行为研究》(Hite Report on Female Sexuality)及随后出版的《海特报告:全美男性性行为研究》(Hite Report on Male Sexuality)更令人生疑。作者雪儿·海特(Shere Hite)采用的是问卷调查方式,研究的应答率很低,而且非随机,选择性极强。尽管如此,海特仍自信满满地宣称,84%的女性对自己的男性伴侣不满意,70%的结婚5年以上的女性有婚外情。这些发现在当时就受到了严厉批评,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书都成了大热门的畅销书。(“美国国家健康和社会生活调查”设计得更科学,调查日期更近,按它的说法,15%的已婚女性和25%的已婚男性表示自己曾有过不忠行为。)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性这个话题充满了重复但却毫无根据的陈述和统计数据。有两个经久不衰的说法是,“男人每隔7秒就会想到性”和“人一生中平均接吻时间是20,160分钟”(336小时)。事实上,根据真实的研究,大学生年纪的男性每天想到性19次,在清醒时间里大约每小时想一次,跟他们想到食物的频率差不多。大学女生想到食物的次数比想到性的次数要多,但她们对两者想到的次数都不太多。没有人会每隔7秒就做一件事,除了呼吸和眨眼睛。同样地,没人知道一个人一生中平均用多长时间来接吻,也没人知道20,160分钟这个精确而又持久的数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从更积极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做爱的中位数时间[13](至少在英国)是9分钟,不过,完整过程(包括前戏和脱衣)更接近25分钟。按大卫·斯皮格尔霍尔特的说法,每一次性行为平均消耗的能量,对男性来说约为100卡路里,对女性是70卡路里。一项综合分析显示,老年人性爱后3小时内心脏病发作的风险会增加,但铲雪也有着同样的后果,更何况做爱比铲雪好玩多啦。

II

人们有时会说,男女之间的基因差异比人类跟黑猩猩之间的差异还要大。呃,也许吧。这完全取决于你怎样衡量基因差异。但不管怎么说,这种说法在任何实际意义上显然都毫无意义。黑猩猩和人类[14]或许有多达98.8%的基因相同(取决于基因的测量方式),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作为生物只有1.2%的不同。黑猩猩不能与人交谈,不能做饭,也没有4岁的人类孩子聪明。显然,问题不在于你拥有什么样的基因,而在于你拥有的基因怎样表达,即基因得到了怎样的使用。

这就是说,男女两性在许多重要方面毫无疑问非常不一样。女性(我们这里说的是健康、匀称的女性)比匀称、健康的男性多50%的脂肪。这不仅使女性显得更加柔美,对求婚者更显曼妙,还令得她有更多的脂肪储备,可以在困难时期用于产奶。女性的骨骼磨损得更快,尤其是更年期之后,所以她们在晚年生活中会遭受更多的骨折骨裂。女性患老年痴呆症的概率是男性的两倍(部分原因是她们的寿命也更长),患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概率也更高。她们代谢酒精的方式不同,意味着她们更容易喝醉,而且比男性更容易得肝硬化等酒精相关的疾病。

女性就连拎包的方式都跟男性不同。据信,女性臀部更宽,这样一来,就必须减小前臂垂直承载角度,摆动的手臂才不会一直撞到腿。这就是为什么女性拎包时通常是手掌朝前(这样手臂就可以稍稍张开),而男性则是手掌朝后。更重要的是,女性和男性心脏病发作的方式截然不同。女性心脏病发作比男性更容易出现腹痛和恶心,使得病情频遭误诊。

男人另有不同的地方。他们患帕金森病的概率更高,自杀的概率也更高,只是患临床抑郁症的概率更低。他们比女性更容易受到感染[15](不光人类如此,几乎所有物种都如此)。这或许意味着某个尚未确定的激素或染色体差异,也可能只是因为男性总体上过着风险更大、更容易感染的生活。男性死于感染和身体伤害的概率也更大,尽管这又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它到底是因为男性在激素上缺乏抵抗力,还是因为他们太骄傲太愚蠢而没有及时寻求医疗救助(又或两者同时成立)。

所有这些都很重要,因为直到最近,药物试验还常将女性排除在外,基本上是因为担心月经周期可能会导致结果存在偏差。2017年,伦敦大学学院的朱迪斯·曼克(Judith Mank)接受BBC广播4台《科学内幕》(Inside Science)节目采访时表示:“人们一直以为,女性只是体格比男性小20%,其他方面都大体相同。”我们现在知道,远远不是这样。2007年,《疼痛》(Pain)杂志回顾了过去10年发表的所有研究结果,发现近80%的研究结果来自纯男性测试。2009年《癌症》(Cancer)杂志以数百项临床研究为基础,发表了一篇关于癌症试验的报告,其中也提到了类似的性别偏差。这些发现意义重大,因为女性和男性对药物存在非常不同的反应——而这些反应的不同,往往遭到了临床试验的忽视。多年来,苯丙醇胺一直被广泛用于感冒和咳嗽的非处方药物中,直到人们发现它显著增加了女性出血性中风的风险,但它对男性并无影响。类似地,一种名为息斯敏(Hismanal)的抗组胺药,以及一种名为氟苯丙胺(Pondimin)的食欲抑制剂因为表现出对女性存在严重风险后遭到撤回,但此时,前一种药物已经上市了11年,后一种药物已上市24年。美国流行的安眠药安必恩(Ambien)在2013年将女性的推荐用量减少了一半,因为人们发现,如果女性要在次日早晨开车,很大一部分人的表现会受到削弱;男人却没有出现这样的问题。

从解剖学角度来看,女性还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不同方面:她们是人类线粒体的神圣守护者,而线粒体,是我们细胞关键的小小发电厂。怀孕期间,精子并不传递任何线粒体,因此所有线粒体信息都只通过母亲代代相传。这样的系统意味着,一路上将出现大量的灭绝。一个女人将线粒体赋予自己所有的孩子,但只有她的女儿拥有相同的机制把它传给下一代。故此,如果一名女性只有儿子或者根本没有孩子(这当然是常常发生的情况),那么,她个人的线粒体脉络便将与她一同消亡。她所有的后代仍然拥有线粒体,但它将来自其他遗传线上的母亲。最终,由于这些局部灭绝,人类的线粒体池每一代都会缩小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的线粒体池大幅缩小,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而又奇妙的结果:今天的我们所有人都是同一位线粒体祖先的后代——这位祖先是20万年前生活在非洲的一位女性。你说不定听说过这位线粒体夏娃。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

在有历史记载的大部分时段,我们对女性及其组成知之甚少。玛丽·罗奇在《科学碰撞“性”》(Bonk: The Curious Coupling of Sex and Violence)一书中写道,虽说对受孕和女性整体福祉至关重要,但“阴道分泌物是唯一一种我们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的体液[16]”。

专属女性的事宜(尤其是月经)在医学上几乎完全成谜。更年期(显然是女性生命中的另一个里程碑事件)直到1858年才正式引起人们的注意,当时,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英语里,刊载于《弗吉尼亚医学杂志》(Virginia Medical Journal)。腹部检查很少进行,阴道检查几乎从不进行,颈部以下的任何检查,大多是医生在被褥下盲目摸索,眼睛牢牢地盯着天花板。许多医生会使用道具人偶,好让女性患者指出受影响的部位,不必透露甚至不用提到它的名字。1816年,巴黎的勒内·雷奈克(Rene Laennec)发明了听诊器时,最大的好处不是它改善了声音的传输(把耳朵靠近胸部,其实效果差不多好),而是它让医生可以不直接接触女性身体就检查其心脏和其他内部运转。

即使是现在,女性解剖学里仍有大量我们不确定的东西。以G点为例,它得名自德国妇科医生兼科学家恩斯特·格拉芬贝格[17](Ernst Grafenberg),他从纳粹德国逃到美国,发明了宫内避孕装置,最初名叫格拉芬贝格环。1944年,他为《西方外科杂志》(Western Journal of Surgery)撰文,声称在阴道壁上识别了一个性感点。一般而言,《西方外科杂志》不会吸引很多人关注,但这篇文章却流传开来。多亏如此,新识别的性感位置成了众所周知的格拉芬贝格点(Grafenberg spot),随后缩短为G点。但女性是否真的存在G点,引起了经久不息的激烈争论。想象一下,如果有人暗示男性有一个没有充分利用起来的性敏感点,会有多少研究经费投入于此。2001年,《美国妇产科杂志》将G点称为“现代妇科神话”,但其他研究表明,大多数女性(至少在美国)相信自己有G点。

男性对女性解剖学的无知相当令人震惊,尤其是当你想到,在其他领域,男人们是有多么渴望了解它。一项针对1000名男性的调查(这项调查是和一项名为“妇科癌症宣传月”的活动联合进行的)发现,大多数男性无法准确定义或识别女性的大部分私处——外阴、阴蒂、阴唇,等等。一半的人甚至无法从示意图中找到阴道。因此,在这里,我们有必要简要地概述一下。

外阴(vulva)是完整的生殖器套装:阴道开口、阴唇、阴蒂,等等。外阴上方的肉丘,叫作“阴阜”。外阴的顶部是阴蒂(clitoris,有可能来自指代“小丘”的希腊单词,但也有其他候选词源),这里包含了大约8000条神经末梢,每单位面积的数量,多于其他任何女性解剖结构。按我们现在所知,阴蒂的存在完全是为了带来愉悦。大多数人,包括女性,都不知道阴蒂可见的部分(阴蒂头)只是阴蒂的顶端。阴蒂的剩余部分深入体内,沿阴道两侧向下延伸约12厘米。直到20世纪初,clitoris[18](阴蒂)一般都读作“kly-to-rus”(按现在的发音为/'klItərIs/)。

阴道(vagina,拉丁语的意思是“鞘”)是连接外阴到子宫颈及子宫的通道。子宫颈(cervix)是环状瓣膜,位于阴道和子宫之间。在拉丁语里,cervix的意思是“子宫的脖子”,恰如其分地说明了它是什么。它充当了看门人,判断什么时候让物质(如精子)进入,什么时候把其他东西(如月经期间的血和生产时的婴儿)排放出来。根据男性性器官的大小,有时候,子宫颈在性交期间会遭到撞击,一些女性感到愉悦,另一些则觉得不舒服或疼痛。

子宫(uterus,也叫womb)就是婴儿生长的地方。通常,子宫的重量是50克[19],但怀孕后期有可能重达1公斤。子宫两侧为卵巢(ovaries),存储卵子,同时也生成雌激素和睾酮等(女性同样会分泌睾酮,只是远远不如男性多)。卵巢通过输卵管(fallopian tubes)与子宫相连。fallopian tubes这个名字来自意大利解剖学家加布里埃尔·法洛皮奥(Gabriele Falloppio),他在1561年首次描述了输卵管。卵子一般在输卵管中受精,接着向外推入子宫。

你看,女性独有的性解剖结构,大体上就是这样了。

男性的生殖解剖结构要简单直白许多。它基本上由三个外部零件组成——阴茎、睾丸和阴囊,至少概念上,几乎人人都很熟悉。不过,我要指出,睾丸是产生精子和若干种激素的工厂;阴囊是上述物体的存储地;阴茎是精子(精液的活性部分)的输送装置,也是尿液的出口。但在它们背后,还有其他结构充当辅助角色,也即所谓的附属性器官,它们不太为人熟知,但同样至关重要。我敢说,大多数男人从来没有听说过附睾,听说自己的阴囊里蜷缩着12米长(足足相当于一辆伦敦公共汽车的长度)的附睾,他们会大吃一惊。附睾是整齐盘绕着的细管子,精子在其中成熟。Epididymis一词来自希腊语的“睾丸”, 1610年,本·琼森就在戏剧《炼金术士》(The Alchemist)中首次将之引入了英语。他大概不乏炫耀的意思,因为观众里兴许没一个人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其他附属性器官同样不为人知,但丝毫无损其重要性:尿道球腺,它产生润滑液,有时也叫库珀腺,因袭的是它17世纪发现者的名字;精囊,大部分精液来自于此;还有前列腺,几乎人人都听说过,但我还没见过哪位50岁以下的外行人知道它到底是干什么的。或许可以这么说,在男性的整个成年期,前列腺替他产生精液,等到了晚年,就替他产生焦虑。我们将在稍后的章节里讨论前列腺的后一种特点。

男性生殖解剖学里长久未解的一个谜是,为什么睾丸长在容易受到创伤的体外。通常的说法是,睾丸在较冷的空气中能更好地运转,但这忽略了事实:许多哺乳动物的睾丸都长在体内,而且运转良好[20]:大象、食蚁兽、鲸鱼、树懒、海狮等都是如此。温度调节可能确实是睾丸效率的一个因素,但人体完全有能力处理这个问题,无须把睾丸放到那么容易受伤的地方。毕竟卵巢可是安全地隐藏起来的。

阴茎的正常大小,也存在大量的不确定性[21]。20世纪50年代,按金赛性学研究所的记录,阴茎勃起后的平均长度为13~18厘米。到1997年,一份包含了1000多名男性的样本显示,平均值在11~14厘米,下降得非常明显。要么是男性萎缩了,要么是阴茎尺寸的可变性比传统上认为的要大得多。说到底,我们不知道。

精子似乎更喜欢接受更为细致的临床研究,这显然是出于对生育能力的担忧。权威人士似乎普遍认为[22],高潮时精液的平均释放量为3~3.5毫升(约一茶匙),平均喷射距离为18~20厘米,尽管德斯蒙德·莫里斯说,科学上曾记录过近1米的喷射距离(他并未说明具体情况)。

跟精子相关的最有趣的实验肯定来自罗伯特·克拉克·格雷厄姆(Robert Klark Graham, 1906—1997)。他是加利福尼亚的一名商人,靠制造防碎眼镜片发了财。1980年,他创办了胚种精选择库(Repository for Germinal Choice),这家精子库承诺只存储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其他杰出知识权威的精子(格雷厄姆谦逊地把自己纳入了精英之列)。他的设想是,为女性提供现代科学所能提供的最佳精子,帮助她们生下天才婴儿。在该精子库的努力之下,大约有200名儿童出生,但似乎无一成为杰出天才,甚至连一个成就斐然的眼镜工程师都没能“造”出来。创始人去世两年后的1999年,该精子库关门,人们似乎也并不感到太过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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