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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竹林宫横死如碆灵供祭之物 作者:三津田信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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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刀城言耶他们住在神社的另外一栋房子里,言耶和秀继一间屋,祖父江偲住在他们隔壁。两天的长途跋涉,再加上晚上喝了点酒,三人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言耶最先醒来。需要外出搜集情报时,祖父江偲向来比言耶起得晚,作为一个编辑有点不应该,但好处是言耶可以趁她未起床时悄悄外出,所以他从来没对此表示过不满。先不说祖父江偲,就连作息时间规律的秀继都还在呼呼大睡,不免有点惊讶。不过稍一想就明白了,秀继这两天陪同他们一起翻山越岭,而且之前独自往返了九难道的半途,自然比他们更加疲惫。 吃过早饭,笼室岩喜宫司领着他们前往竹林宫。 笹女神社的周围,只有南面是犊幽村的家家户户,其余三面全是茂密的竹林。宫司说除了竹林宫周边,村民们可以来随意砍伐竹子。 几个人走在竹林中细细的小道上。虽然外面已经大亮,但竹林中还是微暗的状态。 “犊幽村靠竹林也靠不了几年啦。” “为什么?” “五个村子合并为强罗町后,听说这里要修成一条大马路。” 宫司语气中明显带着落寞。 “有点可惜啊!” 望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竹子,言耶不无遗憾地回应。 “想到祖祖辈辈靠它讨生活的竹林就这样没了,真是觉得愧对祖先啊。” “您反对村子合并?” “不,当然不反对。” 面对言耶的试探,宫司一口否认。 “随着时代的推移,村子不断开拓领地,越来越大,这是发展。然而,这片背山临海的狭窄区域很难获得发展。” 所以,几百年来,犊幽村只能沿着海岸线向东,再向东,分成几个村子。不过有意思的是,紧接着犊幽村之后形成的并不是相邻的盐饱村,反倒是离得最远的閖扬村,其后才慢慢依次出现了盐饱村、石糊村和矶见村,最终形成了如今五个村子构成的强罗地区。 “强罗五人众这个组织过去就有,五个村子分别出一个代表,干什么的都有,并不统一。像我是神社的宫司,盐饱村的代表是一名医生,石糊村的是村长,矶见村的是寺庙的住持,閖扬村的是原村长。” 閖扬村原来的村长,就是大垣秀继的祖父大垣秀寿。 “不过,有一点是统一的,那就是各位代表的祖先一定出自犊幽村。” “也就是说各个代表必须是当初开创新村庄的领头人的后世子孙。” “是的。其实,代表们并没有特别的权利,反正只要是这个家族的后人,有时候不管愿不愿意就得成为强罗五人众的成员。” “强罗五人众不会是背后的掌权者吧?” 言耶嘴上开着玩笑,其实内心非常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每个地区往往有一些在当地极有势力的组织或互助会,根据言耶以往的经验,如果不提前了解清楚,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民俗采访的成败,所以他此时非常关心强罗五人众是不是这里的隐形当权者。 听了他的话,岩喜宫司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肯定能穿上高级衣服了。” 宫司身上的衣服与昨天穿的差不多,也是有点脏兮兮的,像是下地干活时才穿的衣服。 “您随便去村里打听一下就明白了。大家可能会说五人众作用可大了之类的话,其实那是给我们面子故意含混其词,要让他们说说我们具体有什么实权,一个也说不出来的。” “换句话说,强罗五人众只是一种名誉职务。” “哈哈,不愧是作家老师!就是能一语中的。其实就是村民们抬举我们,仅此而已。” 继而,宫司眉开眼笑地说。 “五人众虽然没有什么利益和好处,但必须得感谢我们的先人是各个村的开山始祖啊。” “此话怎讲?” 宫司回视着诧异的言耶,脸上浮现出孩子气的笑容。 不过,祖父江偲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打断了他们的会话。 “啊——” “怎么了?” 言耶关切地问。 祖父江偲表情僵硬,结结巴巴地说: “有……有……有东西!” “哎?在哪?” 言耶赶紧四处查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四周唯有密密麻麻高耸的竹子。 “祖父江小姐,在哪边,你看到了什么?” 言耶再次询问,这才注意到祖父江偲呆呆地盯着地面。 “从那边竹子的根部传来‘沙沙’的声音。” “女士,可能是蛇吧。” 对宫司满不在乎的解释,祖父江偲默默地没有理会。对她来说,这可是非常不得了的危险时刻。 “老师,咱们回去吧。” “不行,去竹林宫。” “不要!” 看到两人各不相让,秀继出来打圆场。 “前辈,放心吧,没事的。只要我们跟在宫司后面,留意脚下就行了。” “我不是你的前辈,都说多少次了,听明白了没有?!” 虽然祖父江偲一再抗议,但秀继认定她与言耶关系紧密,所以从未听从。 “喂,喂,注意地面!” 言耶忍不住出声提醒。 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宫司的一句话吸引了过去,再无暇顾及背后的祖父江偲。 “回到我刚才说的……” “哦,您刚才说强罗五人众必须要感谢先人是各个村的开山始祖。” “没错。您看,这片竹林呢,归属笹女神社所有,其他成员在村北也都拥有各自的山林。比如说秀继的祖父大垣秀寿,閖扬村的久重山就是他家的。所以,如果要修贯通五个村子的大路,那么每一家拿到的土地赔偿金将会非常可观。” “原来如此。” 非常现实的话,一般人说出来,可能让人觉得俗不可耐,但是同样的话从率真淡泊的宫司口中说出来,反倒让人不由得想向他道贺。 但是,言耶依然放不下心中的疑问,直言不讳地问: “所以,您能坦然接受竹林的消失?” “五个村合并是国家的政策,纵然我们着急抗议也没什么用,所以还不如坦然接受。这事起码对村子发展有好处,而且我也终于能有钱修葺一下破旧的神殿了。若是这样,天宇受卖命大神一定会宽恕我吧。” “笹女神社的主祭神天宇受卖命大神,是传说中的‘舞神’……” 说到此,言耶猛然醒悟过来。 “《古事记》中记载,天照大神躲藏到天岩户时,就是天女受卖命女神手持竹叶跳舞才引出了她。柳田国男老师在《巫女考》中也提到过,巫女跳舞时手中之所以拿着小竹叶就是源自天女受卖命女神的传说。总之,神社周围竹林环绕,而且名字叫‘笹女’,其祭神为天女受卖命大神,就是在完美阐释这一古老传说。” 言耶首先讲述了自己的一番推理,然后才导入关键的问题。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竹林宫又是怎么回事呢?” “竹林宫残留下来的确没什么意义,神殿可以移到别处祭祀。” 岩喜宫司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竹林宫,到了。” 言耶却呆愣在原地,因为他四下看了又看,眼前并没有竹子,而是高高的茂密杂草。 “竹林宫周围看上去像是一片原野。” “自古就是如此吧,反正在我成为宫司之前,就是这个样子。” “里面的神殿也……” “不,不,虽然也祭祀,不过好几个月才来一趟。” 宫司领着大家沿着草地,往对面竹林的左边走去。 “这样看去,比起我们刚才走过的竹林,竹林宫的竹子密度实在惊人。” 听了言耶的感叹,祖父江偲和秀继也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很快来到一个草地明显被人踩踏过的地方,眼前是一条杂草被随意劈开,杂乱无章的小道,尽头处连着一处没有生长竹子的空间,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看上去就像是庙会上鬼屋的入口。 竹林入口处两侧的两根竹子之间挂着一根注连绳,让人联想到神社的鸟居。 “这就是竹林宫的入口。秀继小时候来过,还记得吗?” 被点到名的秀继脸色稍变,表情僵硬,看来当年留下的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甚至说他现在满脸恐惧也不为过。 宫司在鸟居的注连绳前拜了一拜,走了进去,一下子消失在昏暗中,就像被竹林宫的入口吸进去了一样。 言耶正要随之进去,衣服突然被人拉住了。 “哎?” 他吃惊地回过头去,看到一脸惶恐的祖父江偲。 “真,真要进去吗?” “当然。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可是……这里面不是有迷宫吗?” “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富有乐趣。” 祖父江偲眼神中是浓浓的怀疑,可言耶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进去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三人最好间隔开进去。” “什,什么?!” 面对祖父江偲震惊之下的诘问,言耶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里面不是有迷宫吗,三人同行肯定不如独自探索有意思。” “老师,您脑子坏掉了吧。” 听上去像是玩笑话,但祖父江偲的表情极其认真。 “您要找乐子也得分什么时候啊。” “那要不这样吧,祖父江小姐,你在原地等我们。” 言耶说着,欲抬脚进入竹林宫,不料被祖父江偲一下子抓住后背。 “喂,喂。”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进去,也不要一个人等着。” “我说……” 这时,秀继像是领悟到了什么。 “老师,我认为我们应该一起进去。” “哎?说什么嘛,好不容易碰到个迷宫。” “要不,你们一起,我等会自己进去。” “好啊,好啊。” 祖父江偲迅速响应,言耶却又改变了主意。 “好吧,三人一起。”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过了鸟居。祖父江偲赶紧追了上去,接着秀继也走了进去。 刚才走在笹女神社周围的竹林中就感觉比外面暗了许多,竹林宫中越发昏暗,显然竹林的密度有不小的差异。抬头寻求光亮,却看到两边高高的竹尖向内弯成圆弧状,竹叶层层叠加,遮天蔽日,同样是黑乎乎一片。迷宫的小路比想象的还要窄,勉强能使一个人通过,给人非常强烈的压迫感,感觉两边的竹子正在朝自己慢慢挤压过来。 就连起初提议各走各路的言耶,每到转角时也不止一次突然就冒出了幸亏背后跟着祖父江偲的念头,有人做伴心里踏实了许多。当他发觉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意识时,心里不免一惊。 “沙啦,沙啦……” 不断从竹林宫深处传来行走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言耶虽然明知道是岩喜宫司,但不知怎么回事,心里隐隐有种莫名的恐惧。 这种预感挥之不去,言耶索性停下脚步,凝神静听。 “那是宫司大人吧?” 祖父江偲在背后嘀咕了一句,看来她也同样不安。 “当然了。” 虽然嘴上如此肯定,但言耶的语气中带有不确定。祖父江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但她什么也没说。 两人谁也不说话,站在那里侧耳倾听,看上去就像两个被施了定身法的人。 “老师?” 直到秀继感觉不对劲,试着喊了一声,言耶才猛然回过神来。 “哦,继续走吧!” 言耶迈开步子,祖父江偲依然紧随其后,秀继走在最后。 “沙啦,沙啦……” 静静的竹林中只有三人单调的脚步声。 祖父江偲什么话也不说,动不动就突然贴近言耶,同时扭头往后看。言耶察觉到她的动静,被她弄得也莫名紧张起来。 “你在干什么?” 言耶终于忍不住回头问。 “我要确认一下跟在后面的是不是大垣君。”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始料不及的回答。不过,此时的言耶完全能理解她的紧张不安,所以没说什么。 “哎?说什么呢,当然是我了。请不要说奇怪的话。” 听了祖父江偲的话,一直面无异常的秀继突然惊慌起来,看来他也感受到了此时氤氲的恐怖气息,下意识地向祖父江偲越靠越近。 “不要贴在我背后啦。” “前辈还说我,你看你不是紧贴在老师背后吗?” “不要叫我前辈,都说多少次了!我和老师关系好,跟你又不熟。” “喂!不要说让人误解的话!” 言耶立即发出抗议。 “啊呀!不得了啦!” 突然,从竹林宫深处传来岩喜宫司的喊叫。 “快过来!” “出什么事了?” 言耶一边大声回应,一边一溜烟地向前跑去。 “啊,老师,等等我嘛。” 祖父江偲和秀继赶紧跟着往前跑,但已经看不到言耶的身影。眨眼间,三人在迷宫中走散了。 “老师——您在哪里?” 言耶虽然听到了祖父江偲害怕的呼喊,却没有停下脚步,心想她跟着秀继不会出什么事。 其实,就算是把祖父江偲一人丢下。此时的言耶也一定会不管不顾地直奔竹林宫深处。 中间遇到了几处死胡同,等言耶走过一条长长的通路后,往左边拐了个直角弯,眼前猛然开阔起来,同时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飞入他的视线。 眼前是一块杂草丛生的圆形草地,位于正中央的位置,躺着一个男人。看上去像是呈“大”字在那里熟睡,其实可以确定已经死去多日了,因为尽管还有一段距离,但一股腐尸气扑鼻而来。 尸体的旁边跪着一个人,是脸色苍白的岩喜宫司,表情变幻莫测,恐惧、震惊、意外。也难怪他会是这种反应,因为比发现尸体更可怕的是那具尸体的外观。 最引人注目的是深陷的眼窝和脸颊,立刻让人联想到“眼窝深陷”“骨瘦如柴”等词语。而且,整张脸的皮肤不自然地紧紧贴在骨头上,一点肉感也没有,就像头骨上紧紧包裹着一层皮。 尸体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具骸骨。 “这,这个人是……” 言耶本想问问是不是犊幽村的人,但宫司的回答让他震惊无比。 “是及位廉也。” “什……什么?” 言耶再次看向那张脸,但他只看到过及位廉也的照片,此时无论怎么看也认不出来。 “真的是他?” 比起确认死者到底是谁,他还有更关心的问题。 “是饿死的吧?” 这应该是造成及位死亡的原因。从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就可以推断出来,不是饿死还能是怎样? “照这个样子,目前只能这么判断。” 宫司也赞成言耶的推断。 “不过,奇怪啊……” 及位并没有被绑住,手脚也没有受伤,按理说轻轻松松就能走出去,却怎么活活饿死在了竹林宫的中央?如此怪异,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一道不合时宜的欢叫声响起。祖父江偲和秀继终于走出迷宫,摸索到了这里。 “老师,您看,您看,身上都是蜘蛛网,手也被竹叶划破了……” 声音戛然而止。祖父江偲身后只露出一张脸的秀继也震惊地呆立在原地。 “这……这……这个人……” 祖父江偲终于能发出了声音。 “死了。” 言耶淡淡地回了两个字,转而关心地问询宫司。 “您,没事吧?” “啊,没什么。” 宫司晃晃悠悠地想站起来,言耶连忙伸出手去。 “必须尽快报警,同时要好好看守,保护现场。” “对。” 宫司点点头。 “秀继,你赶快去叫警察。” “知,知道了。” 秀继慌慌张张地扭头就走,却又回过头不安地说: “那,那个迷宫……” “祖父江偲小姐,你和秀继君一起去吧。” 听言耶这么说,祖父江偲哭丧着脸抗议。 “我要知道迷宫怎么走,早能找到这里了。” “那我和你一起吧。” 宫司催着秀继快走,转眼发现祖父江偲的手心出血了。 “被竹叶划伤的话,很疼的。” 说着,他从脏兮兮的劳动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同样脏兮兮的手巾。 “谢,谢谢!” 嘴上说着谢谢,祖父江偲却没有用它擦手、包手的意思,而是用手巾擦掉了身上的蜘蛛丝。她毕竟是个城市人,没有乡村生活经验,遇到蜘蛛网只会一头闯进去,无法做到像宫司和言耶那样巧妙避开。 虽不及祖父江偲那么明显,接下来的秀继也重复了同样的动作,看来他已经不适应乡村生活了。 宫司看着秀继,眼神中带着心酸、痛惜,然后又把视线移到祖父江偲身上。 “我再给你一块手巾包一下手吧。” “啊,不用了,没事,没事。” 祖父江偲明显地抗拒,宫司却好像误解为她是在客气。 “还有一块呢,不必客气。” 说着掏出一块更加脏破的手巾。 “老——师!” 她求救似的叫了一声,言耶只好挺身出来。 “用我这个吧。” 他拿出一条洁净的手帕,祖父江偲欣喜地接了过去。 岩喜宫司没再说什么,轻轻点头行了一礼,然后与秀继扭头走进了迷宫。 他们“沙啦、沙啦”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周围寂静无声,偶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沉寂得让人心慌。 “老师,到这边来嘛。” 不知为何,祖父江偲忽然压低声音喊起来。刚才,言耶离开了她身边,走到尸体旁这儿看看那儿瞧瞧。 “怎么了?” 言耶只是嘴上应了一声,没有回头,拿出一块不同于刚才那块漂亮手帕的布巾捂住口鼻专心研究尸体。 “我一个人害怕。” “我不是在吗?” “离我再近点嘛。” “那你到我这边来就是了。” “讨,讨厌,我才不要去尸体旁边。” 祖父江偲坚决拒绝了。 言耶便不再理她,围着尸体转来转去,不时陷入思考。 “及位到底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呢?” 祖父江偲虽然心有恐惧,但又按捺不住好奇。 “死因,是什么?” “从尸体的状态来看,应该是饿死的。” “哎?就在这里?” 祖父江偲警觉地环视了一圈竹林宫中央的开阔空间。 “为什么他没能出去?” “是啊。从外观看,及位并没有被缚住手脚,应该不是被囚禁在这里的。” “就算被绑住,滚着爬着也能逃出去呀。” “是啊,如果知道会饿死,任谁都会拼命往外逃吧。” “对啊。可是,这个人为什么……” 她想问这个人为什么没有逃出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恐惧。 “对及位来说,这块草地就像是个无法逾越的密室。” “什么呀,四周又没围起来。” “唔。不过,说不定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密室,对,是个无形的密室。” “老师……” 听了言耶的话,祖父江偲越发害怕了,怯怯地说: “怎么感觉有点像是‘竹林之魔’啊。” “对,怪谈的女主角多喜,也是在这里感受到了急剧的饥饿感。” “原版再现吗?” 祖父江偲吓得哆嗦起来。 言耶冷静地指出。 “但是,多喜最终回到了迷宫中,而及位却未能逃出。问题出在哪呢?” 祖父江偲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是不是多喜刚察觉到不对劲就赶快逃出去了,而这个人磨磨蹭蹭地没来得及跑出去?” “及位应该是为了调查什么才进入了竹林宫,所以当他觉察到身体的异样时,并没有想着马上离开。” “所以,等他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来不及了。” 言耶像是要坚定某种想法似的小声说了一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完全可以证实竹林宫的确诡异。” “是啊。” 祖父江偲小声附和着,然后又惊恐地环视了一圈。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无法说明人怎么会饿死在这里。就算有迷宫,也不至于一直迷路,一直迷路走不出去啊。” 祖父江偲的话像是给了言耶某种提示。 “是吗?但是,如果他知觉上有什么障碍的话……” “什么意思?” “进竹林宫时,有人陪着他,所以没任何问题。但出去的时候,如果只剩他一个人……” “老师是不是想说‘或许就走不出迷宫了’?” 言耶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不,还不是这种感觉。” “人哪会有什么知觉障碍?” “当然有了,有各种各样的知觉障碍。不过,如果他有某种知觉障碍的话,尸体就该在迷宫中才对。” “啊!对啊,对啊!他想走出迷宫,结果迷失了,怎么也走不出去,结果在途中耗尽体力死去了。对,一定是这样。” “嗯?可是,及位却死在了草地的正中央。” 前面已经描述过,尸体呈“大”字形状,两只手臂平伸出去,个子不高不低,身材属于微胖的标准体格,两腿分开,与身体基本同宽。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豪迈地躺在草地上,只不过这里是杂草覆盖的竹林宫中心,而且他竟然就这样活活饿死了。 令人费解的是,尸体上穿着的是一套黑色的僧衣。如果现在是天寒时节还好理解,可能是他离开竺磐寺时感到寒冷,于是就借了套僧衣穿在身上。当然,一般人是不会随意向住持开口借僧衣的。但他不同,他是以厚颜无耻著称的及位廉也啊,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然而,如今还是夏末,他怎么会这样做?而且僧衣过于肥大,根本不合身。为什么是这样一副奇怪的装扮?里面的衬衫和裤子,至少没让人觉得怪异,但是跟僧衣一样皱皱巴巴,脏得不像样。 此外,还有疑点,他伸开的右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是咽气之前一直握在手中的吗?为什么特意在手中拿着一根竹竿? 不仅如此,为什么他要穿着僧衣,手持不知作何用的竹竿,在竹林宫中央的圆形草地上走来走去?看看被踩倒的杂草就能想见他当时的模样,像是找不到迷宫的入口而在草地上来回穿梭。 言耶再次把视线投向尸体右手中的竹竿。 “这根竹竿,是神殿门前的吧?” 他绕过尸体走向神殿,祖父江偲也跟了上来。 “看,这里有根一样的竹竿。” “还挂着注连绳,这根与及位手中的竹竿,曾经分别立在神殿门前的左右两边。” “对呀,‘竹林之魔’中不是说到,神殿门前左右两边各有一根比多喜还要高的竹竿,就像守护神殿的石狮子。” “左边这根被及位拔走了。” “您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看这些地方,可以推测及位用手中的竹竿打倒了挂着注连绳的这根竹竿,然后又暴打神殿。” 正如言耶推测的那样,神殿的屋顶、格子门的上面都有明显的击打痕迹,而且是暴力敲打,但是又奇怪地让人隐隐觉得施暴者力气不是很大。 “为什么他要特意击打神殿?” 祖父江偲小声附和了一声“是啊”,突然两眼放光地说道: “就像老师刚才推理的那样,他有某种知觉障碍,所以走不出去。不过,他自己一定不知道自己有知觉障碍,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当他明白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时候,就绝望了,发狂了,因此乱打一气。” “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走不出去。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个人可是个异端民俗学者。” 祖父江偲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当她看到言耶竟然也颔首认可,不禁有点扬扬得意。 “所以,是他突然的狂乱之举吧。” “什么?” “啊,对了,也说不定是竹魔作祟呢。” 言耶没有说话,祖父江偲兀自喋喋不休。 “他肯定是来这里调查什么的。您想啊,他是那种异类的民俗学者,绝对听说过‘竹林之魔’的怪谈,也知道‘竹魔’这个名称,当他陷入某种难以控制的局面时,一定怀疑是竹魔在作怪,所以就想着破坏神殿,打败竹魔,这样自己就有救了。这不是很自然的想法和做法吗?” “哦,不错,祖父江偲小姐,竟然做出如此合乎逻辑的推理。” “老师又表扬人家,本小姐都害羞了,不要夸我,哈哈。” 言耶没有理会她的插科打诨。 “如果他认为是竹魔作怪,所以要破坏神殿,可为什么击打的力量这么弱?不是有点矛盾吗?” “这个嘛……” 祖父江偲顿了一下,马上给出了解释。 “太饿了嘛,使不上劲。” “你知道一个人饿几天能死吗?” “一星期?十天?” “只要不缺水,能活很长时间。但是,如果没水的话,一般也就只能撑四五天。” “这么短?” 祖父江偲张口结舌,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假如说五天饿死,那至少前三天还是有力气的吧。” “对啊,第一天和第二天应该还很有力气。” “他不至于等到没力气破坏神殿的时候才想到是竹魔作祟。” “是,是的。” 祖父江偲的语调中明显失去了刚才的底气。 “还有,祖父江偲小姐,及位廉也这个人是个彻底的合理主义者。” “哎?” 她高声抗议。 “这个信息,您为什么不早说?” “你呀!你不是也听了秀继君讲的‘蛇道之怪’?饭岛向前川讲述了蝇玉的事,前川为此找及位询问、求证,结果被及位嘲笑说‘怎么能相信那种荒诞事?’由此可见,他不是一个轻易相信世上有妖魔鬼怪的人。” “哦,您是从这里推测出来的啊。” 祖父江偲没心没肺地说了一句,接着又眉飞色舞起来。 “最初他不相信是竹魔在作祟,但是等他怎么也走不出竹林宫的时候,就不得不相信了。不过,这时他已经饿到了极限,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怎么样,这样就能解释通了吧?” “有道理。” 言耶罕见地认真考虑起祖父江偲的解释来。 “好像还真有能证明你的推理的证据。” “哪里?哪里?” 言耶看了看周围的杂草。 “既然草被踩踏成这个样子,那只有一个解释,说明及位在这个圆形空间中不停地来回走动。他到底怎么了?” “竹魔把迷宫的出口隐藏起来了,所以他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拼命寻找出口。” 祖父江偲害怕地环视了一圈,肯定了自己的推理。 “您看,看上去不就是这样吗?” “还有三处证据。” 言耶离开神殿,稍微往右走了走,指着竹林的某处。 “你看,竹林宫内周的竹子密度是不是比外围的要小?” “您这么一说,还真是的。” “而这里,竹子与竹子间的间隔比较大。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有强行通过的痕迹?” “啊,真的呢!” “类似的痕迹,这些地方也有。” 这次,言耶走到了神殿的左边,指着两个地方。 “看,是不是也有想要强行通过的痕迹?” “不过,最终也是徒劳无功啊。” “但是明明有参道通往迷宫,为什么他却屡屡尝试从这些地方出去呢?” “因为知觉上的障碍呗。” “要想充分证实你的推理,必须首先探明这个事实。” “当真?” 看到言耶竟然爽快地接受了自己的推理,虽然有附加条件,但祖父江偲仍喜不自禁。可能是这个原因吧,言耶回到尸体旁时,这次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见样学样地用刚才言耶给她的手帕捂住了鼻子。 “失礼了。” 言耶低下头,用布巾包住右手,开始查看尸体身上的僧衣。 “等等,老师,不可以吧。” 祖父江偲下意识地退了一大步。 “我又不动尸体。” 言耶姑且找了个理由,把僧衣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啊?” 接下来开始检查翻领衬衫。 “咦?” 言耶从衬衫的前胸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切,不就是个笹舟嘛。” 祖父江偲倒是没什么不寻常的反应。 “与村道旁地藏菩萨那里供奉的一模一样呢。” “嗯。可是,及位怎么带着这样的东西?” “嗨,捡的呗。” 祖父江偲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言耶却陷入了沉思。 “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吗?” 直到祖父江偲等得不耐烦了开口催促,他才又开始查看起来。 “没有了。裤子里不知有没有?” “老师,差不多了,停手吧。” “有了!” 这次从裤子的后口袋里掏出的是一个记事本。 翻了翻,第一页上记录的就是那四则怪谈,还有很多关于强罗地区的记述。 “应该是他本人的东西。” “这个人到底在调查什么呢?” “从记事本上的内容来看,应该是与这地方的传说有关。” “呀,这不和老师您完全一样嘛。” “但是,及位这个人……” 言耶刚想开口讲讲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以及后续危害,又及时闭上了嘴。 “您要说什么?” 言耶没有理会祖父江偲的追问,展开记事本的某一页给她看。 “哎?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纸上写着两句莫名其妙的话,而且笔迹歪歪扭扭: 一切皆相反? 碆灵大神的真身——美人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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