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竹屋

如碆灵供祭之物  作者:三津田信三


如碆灵供祭之物

刀城言耶离开竺磐寺,站在高高的石阶上,视线依次移过犊幽村、牛头湾、海中的奥埋岛,心中犹豫不决。

回笹女神社?去竹屋?

自己不在神社的事恐怕早已暴露,由松此刻正处在暴怒中吧,不,也有可能天生能说会道的祖父江偲已经成功骗过了他。无论如何,这时候县里的警官应该还没到。

即便县里的警官来了,也未必能有什么新进展,估计也就是听听汇报,最终冷冰冰地来上一句“外人就不要插手了”。但是,迄今为止自己已经碰到过很多次类似的状况,多多少少积累了一些分析、推理经验,所以这次不管怎样还是要尽一份心力。

为了充分利用时间,现在去竹屋见见龟兹将也不错,正好久留米三琅也在那里,经过他的介绍,同龟兹的交流肯定能更顺利。虽说已经在神社见过一面,但龟兹能不能记得他还不好说,况且是在当时那种情景下,就算记得也不会是什么好印象。所以,还是利用一下刚认识的久留米比较好,虽然这样做好像有点过分。

目前面临的困难是不知竹屋在哪里。言耶走下竺磐寺的石阶进入村子里,不知该往哪里走,沿着昨天秀继走过的路步行一段,也没看到有类似竹屋的建筑。本想找个村民问问,可是那些人一见是他,不是扭头拐向另外的路就是直接进家关上大门,照这样下去,永远也问不到竹屋的具体所在。

“这是把我当瘟神了。”

言耶自嘲地一笑,一筹莫展。

不过,马上又自己给自己打气。

“自己转着找找吧。”

一来犊幽村不是很大,再者时间还很充裕。其实,除了搜集奇闻怪谈,在陌生的地方转转也是言耶的一种爱好。

然而,转了一会儿,言耶再次陷入迷茫。

“这样瞎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竹屋呢?”

犊幽村的农家顺着山势错落地拥挤在食坏山到牛头湾的斜坡上,家家户户之间的通道狭窄而错综复杂,而且高低落差比较大,根本不适合闲逛,甚至可以说稍一疏忽就辨别不出自己身在何处。虽然参照着东北、西北向的笹女神社的鸟居和竺磐寺的山门,大致能判断出具体位置,但知道方向也没有什么用。

言耶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怎么感觉像在竹林宫中的迷宫里?”

不同的是,竹林宫属于平面上的迷宫,而这里恰如一个立体的迷宫,比竹林宫复杂多了。村子虽说不是太大,但与竹林宫相比还是大多了。在这样的村子里转来转去,想想就能知道让人多么焦躁和辛苦。

“不,未必如此。”

言耶脑海中不时闪现出及位廉也异样的死状。他走不出竹林宫,活活饿死了,而自己目前起码不会有饿死的危险,实在找不到路,怎么也能找到村民求助,当然肯定会有人装作家里没人不理睬自己,但只要坚持敲门的话,总能有一家回应吧。

及位在竹林宫中直面的是未知的状况,而自己目前的处境比他要好多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得找个人问问。”

自己瞎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知不觉间,言耶来到村子的下端,参照鸟居和山门的位置,此时已经穿过了村子的三分之二,再往下走很快就要到海边了。

“呱嗒,咕隆咕隆。”

突然,转来一阵奇怪的声响。言耶定睛一看,从狭窄的坡道上滚下来一个小竹桶,后面追着一个小男孩。言耶看到他的脸时,吓得心里扑通一跳。

小男孩竟然戴着一个鸦天狗[鸦天狗是传说中有着像乌鸦一样的嘴的小天狗。]的面具。

言耶弯腰拾起竹桶,小男孩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僵在原地,好奇而又不安地看着他。

“你好啊!”

言耶跟他打招呼,但小男孩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你是竹屋家的孩子吧?”

言耶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看到小男孩玩着一个竹桶。当然,这一点作为证据不免太过微弱,可言耶此时就是有这样一种强烈的直觉,而且他没有说“龟兹家”而是采用村民惯称的“竹屋”,也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可以说这样的直觉和说话技巧都是他在长年的民俗采访中积累起来的经验。

小男孩一把扯下面具,露出一张渔家孩子少有的白净脸庞,非常可爱。

他满脸戒备,却又飞快地点了下头,那样子像是很为自己是“竹屋”家的孩子而骄傲自豪。言耶微微一笑,看来历史悠久的竹屋在村里很被看重啊。

“我正要去你家呢,可是迷路了,你能领我去吗?”

言耶笑眯眯地递过去竹桶,小男孩也随着咧嘴一笑,但不知为何又突然强忍住笑意,绷起脸皱起眉来接过了竹桶,像是要努力摆出威严之态。难不成他父亲一直教育他“男人必须不苟言笑”吗?

言耶像是被自己的猜测戳中了痛点,没来由地一阵心痛。这时,小男孩对着他招了几下小手,率先转身走上了坡道。

没想到离竹屋也就几步的路。路右侧矗立着一栋明显大于其他人家的房子,玻璃窗大开着,工作间里有两个男人正在默默地干活,一个六十来岁,另一个大约三十五六岁。

“早上好,忙着呢!”

言耶高声向他们打招呼,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气氛尴尬极了。

“我是住在笹女神社的刀城言耶,请问龟兹将先生在家吗?”

言耶没有气馁,再次出声,可那两个人依然默不作声,就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整个工作间里只回荡着“嘶——嘶——”削竹子的声音。

言耶无奈向小男孩求助,一扭头却发现这个关键人物不见了踪影,慌忙四下张望,看到小家伙在前面一栋房子的屋角处露出小脸,一个劲儿地点着小脑袋,好像在说“这边,这边”。

“打扰了。”

言耶行礼告辞。这时,那个年轻男子终于抬起头来,瞥了言耶一眼,同时左右环视,大概是在确认有没有多事的领路人。

言耶走到小男孩身边。

“你找将叔叔有事?”

“对啊,你知道将叔叔在哪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边,快点。”

小男孩“蹬蹬”地跑在前面。

“我叫刀城言耶,你呢?”

言耶坚持追问,小男孩侧转身有点害羞地说:

“龟兹……竹利。”

特意郑重地将姓和名分开说了出来。

“竹利君,请多关照!对了,刚才那两个人是你的爸爸和爷爷吗?”

小男孩点点头,但没有回头。光看他这个动作,就知道他对父亲和祖父抱有畏惧之心,或许惧更甚于畏。

这是言耶无法容忍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别人家的事,而且自己不过是为了民俗采访临时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再说,这也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言耶心里非常清楚,而正因为如此,心中越发不好受。

言耶满腹心事,闷闷不乐地走着。

前面的竹利看了看周围,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是侦探?”

说完,赶紧用小手捂住嘴巴,好像担心被人听到似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言耶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你一下子就猜到我是谁了。”

“你怎么……”

言耶本来想问小男孩怎么知道自己是侦探,但猛然意识到这样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就是侦探了吗?正思量着该怎么说时,小男孩得意地说了一句出乎言耶意料的话:

“叔叔说的。”

“龟兹将君……”

谣言已经疯传到连小孩子也知道的地步了吗?言耶有点慌神。仔细回想一下,久留米和真海住持都未提到有关侦探的任何字眼。且不说外来人久留米,要说竺磐寺的住持竟然不知道村子里的传言,这也太奇怪了吧。而龟兹将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眼前闪现出大垣秀继和笼室筱悬的脸,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吗?不过,言耶马上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从当时三人在笼室家大门口的互动来看,秀继和筱悬似乎对龟兹唯恐避之不及。再者,就算他们有见面的机会,也不可能特意提到自己的事吧。

言耶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思绪纷乱地往前走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一个破旧简陋的餐馆前,招牌上写着“矶屋”两个字。

竹利轻车熟路地拉开拉门,走了进去。

“哎呀,小竹利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中年女声,见到言耶掀开暖帘走进来后,却换成了冷冰冰的语调。

“我们十一点才营业。”

前后态度的差异太过鲜明,惊得言耶一愣。

“大娘,这位老师是将叔叔的客人。”

“老师?”

矶屋的老板娘重新看了一眼言耶,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不过,将先生和久留米先生正在……”

说着,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最里面的拉门。看来两个人在里面,听她的语气,像是正在密谈什么。

“啊,久留米先生也在啊。”

言耶心想,我当然知道久留米在这里,只是嘴上装糊涂。

“老师,你认识久留米先生?”

“是啊。我去竺磐寺时,和他聊了很多。”

“那,你和住持大人也很熟了。”

言耶内心实在抗拒堂而皇之地撒谎,所以只是笑着点点头。

“那么……”

老板娘顿时没那么警惕了,转身走到最里面的格子间前,特意压低声音叫门,尽管此时店里没有客人。拉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满是问号的脸,是久留米三琅。

他看了一眼老板娘,将视线投向言耶,脸上露出窘迫的神情,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马上若无其事地换成笑脸。

“啊,是您,刚才失礼了。您这么早就吃午饭吗?”

明明刚才听到老板娘说言耶有事找龟兹将,他却故意装傻。

不过,言耶没有理会他的这种刻意。

“您客气了。我们分开后,我又去和住持大人聊了一会儿,出来后想着要到著名的竹屋看看,结果却迷路了,多亏碰到了小竹利,由他领着才来到了这里。”

“哦。不过……”

虽然不清楚久留米到底要说什么,但那副语调明显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

就在这时,龟兹将从里面走了出来。

“哎呀呀,很荣幸见到侦探老师。”

“将君,这……”

久留米对龟兹将口中的“侦探”二字颇为震惊,但他似乎还是想让言耶离开,龟兹将却根本不理会他。

“怎么让侦探老师站在门口呢,快请进。”

龟兹将热情地招手邀请,完全不是在笹女神社时的那副冷漠样子。他好像有点喝醉了。

进屋之前,言耶蹲下身平视着竹利。

“谢谢你啦。”

竹利明白这表明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小脸上流露出失望和落寞,但言耶心中再怎么不忍也不能带他进去。

“老板娘,这孩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钱由我来付。”

老板娘一副“我懂”的样子连声回应。

“好的,好的,明白。”

言耶这才进了屋。久留米什么也没说,大概是明白了他已经无力阻止。

“老师,来,来这里。”

龟兹将让出自己原本坐着的上座,言耶赶紧婉拒,但是被龟兹将强行拉了过去。

“来,来,先喝一杯。”

龟兹将拿出一个杯子倒满酒。

言耶接了过来,闲聊般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对了,将君,您怎么说我是侦探呢?”

“老师,我在杂志上看过你大显身手的事迹。”

听了龟兹将的回答,言耶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虽然大致有所猜测,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什么杂志?”

“什么杂志来着?啊,对,对,是《猎奇人》。”

果然……

意料之中的最坏结果。

《猎奇人》是一种糟粕杂志,创刊于战后初期,以充满色情、怪奇的真人真事为卖点,其极具挑逗性的封面抓住了大众处于娱乐荒原的饥渴之心,迅速占领了市场。虽然打着“纪实”的旗号,其实内容根本不可信。

“糟粕杂志”是一种蔑称,取自劣质烧酒之名。这样的杂志不仅封面低俗,而且使用的是廉价纸张,装订也非常粗糙,不出三天准能翻烂,因此人们用只喝三合[合是日本的体积计量单位,1合相当于180毫升。]就能烂醉的劣质烧酒来比喻它,称之为“糟粕杂志”。

《猎奇人》好像经常刊登“东城雅哉怪奇香艳侦探故事”。说是“好像”,是因为言耶没亲眼见过实物。“怪奇”也就罢了,这香艳从何说起?

据祖父江偲说,里面全是一些令人恐怖的内容。

“写的全是老师民俗采访时被卷入村中各种稀奇古怪事件的故事。不过,到处穿插着老师在探案过程中不是与貌美寡妇私通啦,就是诱惑黄花大闺女等内容。”

“为,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故弄玄虚,为了引出线索而设定的噱头吧,其实并没有任何关联,估计是作者为了吸引男性读者故意这么编造的。假如老师真有这些淫乱行为……”

“没有,绝对没有。哎?你这怀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总之,《猎奇人》就是这样一本低俗恶趣的杂志,言耶不胜其扰。

为什么他们单单盯上言耶了呢?这至今仍是个谜。言耶与被誉为“昭和名侦探”的父亲东城牙城不同,他不是什么名人,也就少数书迷、编辑、警察知道他,在一般大众中的知名度甚至可以说基本为零。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猎奇人》却大肆宣扬他是“实有其人的侦探作家”,而且写得非常过分,内容虽然大体没错,但关键事件以及他的言行全是一派胡言。

“是不是因为您父亲的缘故?”

祖父江偲曾经罕见认真地这样说过。她推断东城牙城出身名门望族,自己是名侦探,儿子是志怪奇幻作家,而且的确遇到过不少事件并且完美揭开了真相,所以《猎奇人》那样的低俗杂志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就以此为素材编造了一些荒唐文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使用“刀城言耶”的本名,而是用了“东城雅哉”的笔名。这也是令人头疼的问题,如果找他们交涉,他们肯定会耍赖说写的是别人。那样的话,拿他们也没办法。最近,言耶感觉像这样一开始就被误解的情况越来越多。

“那本杂志写的都是假的。”

每当言耶断然否认时,对方基本上都是先呆怔一下,然后立即哈哈地回应说“老师又谦虚了”,满脸的不相信,一副“我们都懂”的样子。几乎所有的男性读者都自行解读为言耶不是否认那些怪谈和破案,而是怕别人议论他那些淫乱行为。

百般解释也没有作用,言耶索性将错就错,既然被误解为侦探,那干脆利用这个身份获取想要的信息吧。

因此,此时言耶也没有辩解,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龟兹将:

“及位死在竹林中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村里已经传遍了。这不,我正在听久留米先生讲述详细情况呢。”

看来久留米已经将言耶转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龟兹将。不过,这也无可厚非。

“那我就直接问了,听说将君和及位先生私交甚好,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言耶看着龟兹将像是喝醉了,心想说不定他会胡说八道一通。

没想到龟兹将清醒果断地说道:

“一定是这样的。”

说着,对言耶勾着一只手指头,等到言耶倾身过去后突然压低声音说:

“肯定是及位先生窥探到了笹女神社的秘密。”

“什么秘密?”

龟兹将顿了一下。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本来及位先生说最近要告诉我的,结果还没等他说出来就被人害死了。”

“被谁?”

龟兹将奇怪地看了一眼言耶,随即恢复如常。

“当然是宫司了。老师,你没事吧?你不是名侦探嘛,镇定,镇定。”

“你的意思是,笼室岩喜宫司被及位廉也窥探到笹女神社的秘密,为了不让秘密泄露出去就设计饿死了他?”

龟兹将脸上浮现出扬扬自得的表情。

“虽然没有亲耳听他说过,但我知道及位先生准备以此要挟宫司。”

“他对村里人这么说的吗?”

“主要是对外人吧。如今不是都在传五个村要合并吗,听说此后还要开发成旅游地,每个村子当然都很期待了,强罗五人众也在私底下努力促成此事,这个时候要是传出笹女神社的秘密,弄不好合并的事就成了泡影。及位先生为了更加有力地要挟宫司,还联合了閖扬村的垣沼亨。总之,他在竭力组建反对合并的小团体,听说以垣沼亨为首的閖扬村的四个人已经明确表明态度支持他了。”

可能是真醉了,龟兹将一口气吐出信息量巨大的一番话。

“哈哈,这不成了强罗四人众了嘛。”

龟兹将闻言笑起来。

“我也想加入呢,这样就成了与强罗五人众对抗的新五人众。村子合并后得不到任何好处的大有人在,所以宫司……”

“不,不,将君,不是你说的这样。”

自从打完招呼就一直保持沉默的久留米突然插话进来。

“即便笹女神社有不愿意被外人知道的秘密,就算泄露出来,村子合并的规划也不会流产,因为推动市町村合并的是国家。而且,只有村子合并,这里才有可能发展成观光地。”

“有可能不只是神社的秘密,而是全村的秘密哦。”

久留米敏锐地抓住他的话,直接问道:

“那么,将君你对此一无所知吗?”

龟兹将一下子语塞了,含含糊糊地说:

“只有宫司、住持那样的一小部分人才知道。”

这时,言耶插话进来。

“我插一句,横沟正史先生写过一部名叫《八墓村》的推理小说。”

龟兹将惊喜地说道:

“对,对,我听说过这个小说,以前我还看过滨尾四郎写的《博士家的怪事件》。”

言耶心想这个龟兹将不简单,因为很少有人看过滨尾的那本小说。

“小说开始讲述了一个可怕的背景,四百多年前,八名败走的平家武士流落到村中,起初受到村民的热情招待,慢慢地村民开始垂涎他们手中的军用资金,于是就设计让他们喝下毒酒,残忍地杀害了他们,夺走钱财。然而,可能是八名武士的亡魂作祟,参与事件的村民接二连三地死于非命,于是为了村子的安宁,村民们敬奉他们为八墓明神,意图镇守不甘心的亡魂。”

“所以,村子就叫‘八墓村’了,对吧?”

看来,龟兹将也不过只是喜欢这样的推理故事,估计《猎奇人》可能只是顺手拿来翻了下。从他竟然读过滨尾四郎的小说来看,充分说明他喜欢侦探小说。

久留米虽然一副急着想说什么的神情,但并没有打断言耶的话。这么做是性格使然?还是想先听听被称为侦探的言耶的讲述后再作决定?

“是的,村名来自于四百年前的传说。”

言耶首先回答了龟兹的问题,然后继续讲述。

“小说的主要事件发生在昭和二十四五年,在那之前的二十年间,村里连续出现了杀人事件。有个男人精神错乱,一夜之间杀死了三十二人,足足是当年被杀武士的四倍。所以,村民们惊恐地判断一定又是八墓明神在作怪……大致就是这样的内容。”

言耶特意看向久留米。

“假如《八墓村》这样的事件发生在犊幽村,势必会给村合并以及旅游开发带来巨大影响吧?”

“不,不会的。”

对此,久留米坚决否定。

“败走武士的事件毕竟发生在四百多年前,如今还有几个人在乎?再说,二十年前的杀人事件,是一个人的作为,有罪的只是那个凶手。当然,村子里发生过如此规模的惨剧,可能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但国家推行的町村合并政策并不会因此就随随便便终止了。”

“反过来,会怎样?如果说四百年前的事件是一个人造成的,而二十年前的事件是全村人的行为……”

“这……其他村的人当然会嫌弃。不过,如果犊幽村发生过类似事件,不管怎么隐瞒,至少邻村还是能知道的。呀,再怎么也瞒不住村子里面像将君这样的年轻人吧。”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是很久以前的秘密就根本影响不到现在,如果是新秘密,那瞒也瞒不住。”

看着两人聊得越来越投机,不知怎么回事,龟兹将突然又唱起了反调。

“一定只是笹女神社的秘密。”

久留米再次强调。

“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样影响不到合并计划。”

龟兹将继续重申自己的意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能威胁到宫司一个人。”

“及位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会不会以此暗示这关系到村子的合并?”

听了言耶的话,龟兹将挠了挠头。

“啊,我已经什么也想不清了。这样的事,就拜托侦探老师给查明吧。反正我想说的就是及位先生一定是被宫司害死的。”

说完,赌气似的闷头喝起酒来。

将近中午,言耶准备返回笹女神社,久留米挽留他一起在矶屋吃午饭,他婉拒了。言耶心想,县里的警察应该快到了,这个时候尸体发现者之一的言耶竟然不在神社,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走出房间,已看不到竹利的身影,言耶替他付了点心钱,又问了问回神社的路,便离开了矶屋。

半路上,言耶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久留米为什么去见龟兹将?

久留米肯定是通过及位廉也结识的龟兹将。及位和龟兹两人都对岩喜宫司心怀叵测,这一点上怕是臭味相投。按理来说,竭力推行村合并的久留米应该是他们的对立派才对。

走着,想着,言耶突然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嗯,是这个原因吧。”

岩喜宫司和龟兹将都曾提到,及位频频接触閖扬村大垣家的分家,也就是如今已没落的垣沼亨。据龟兹将讲,垣沼亨为了自己的利益正在集结反对村合并的小团体,目前已经组成了四人众。

久留米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的行动,说不定他已经面见过垣沼亨,但是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正好此时及位向他介绍了龟兹将,他发现龟兹将也有意加入反对派,所以此番是来游说的,想把他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

“虽不中,不远矣。”

言耶觉得自己的推断八九不离十。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笹女神社的石阶下。他慢慢拾级而上,思绪又飘向了竹林宫的诡异死亡事件。

自己虽然在矶屋表现得一无所知,但根据目前的种种试探和调查,可以看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岩喜宫司,他是杀害及位的最大嫌疑人。

只是杀人动机不明。如果是因为笹女神社的秘密,但又无法查明到底是什么秘密。反之,假如说不是笹女神社而是全村的秘密,结果也是同样。好歹是,只要不查明杀人动机,就不能确定宫司的嫌疑。

言耶带着隐隐的乐观继续往上走,突然一道声音自头上响起。

“我说,你的心还真大,就这样满不在乎地回来了。”

原来是由松,一脸的骄横和不屑。

言耶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正欲鞠躬致歉。

没想到,由松一声断喝。

“刀城言耶,因为涉嫌杀害及位廉也,你被捕了!”

没等言耶反应过来,一只手已被由松抓起,“咔”地一声扣上了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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