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日志和史册

如碆灵供祭之物  作者:三津田信三


如碆灵供祭之物

刀城言耶在冥河滩与沙地交界处的堆石前来回踱步。

果真是连续杀人事件?笹舟就是杀人标识吗?

为何凶手单单这次留下了杀人痕迹?

既然如此,却又为何把杀人现场制造成密室状态?

诸多疑问涌进脑海,却理不清一丝头绪。如同火把极力用光亮驱赶着洞内的黑暗一样,言耶也竭力寻求着撕破迷雾的智慧之光。

就在这时。

“哗!”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微弱的声响。言耶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凝神静听。

“哗!哗!哗啦!”

好像有人行走在冥河滩上。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洞中,恐怖从脚底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是谁?

闪念间,一声惊呼几乎要冲出言耶紧紧抿着的嘴角。

凶手吗?

是不是他杀害了龟兹将后正欲逃走,却不想筱悬正巧进了绝海洞,无奈之下只好躲进黑暗中伺机而动?

不过,言耶马上又推翻了自己的推理,因为他听清了那个脚步声不是向洞外,而是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不会是亡灵吧?

言耶赶紧四处搜寻有没有可以充当武器的物件,结果也没找到称手的家伙,顺着石墙倒是堆着一些破烂的鱼叉、钓竿什么的,就是不知还能不能用。

咦?所以,凶手也是先重击龟兹将的脑袋,然后又刺杀的吗?

言耶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描绘着当时的凶杀场景。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黑暗中闪了出来。

眼前的人影现出真身时,言耶暗自庆幸刚才多亏拼命控制住了几乎冲口而出的绝望喊叫。

原来出现的是佐波男。

“啊,你回来得还真快。”

两人交谈过后,言耶才警觉是自己的时间感知系统出了偏差,因为距离佐波男带着筱悬离开已经过去很久了。

听说筱悬无大碍后,言耶将龟兹将被杀一事告知了佐波男。佐波男听了,也没有表露出惊慌之色,言耶就放心地将报警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意味着在御堂岛警部到来之前,他还要一个人待在绝海洞中,但此时的心境与佐波男到来之前截然不同。当时他面对眼前无数的未知相当亢奋,所以没有特别恐惧的感觉,直到听到佐波男的脚步声。

但是冷静下来就不同了,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待在祭祀海难者的绝海洞深处,而且只有他一个人。这可是“海原之首”中提到的亡魂出没之处,纵然听惯了各种怪异事件,但刀城言耶此时心中也不免惶惶然。

那就整理下事件吧,以免胡思乱想吓自己。

就在这一瞬间,言耶突然警觉到他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

杀死龟兹将的最大嫌疑人,不就是笼室筱悬吗?

笼室筱悬是被龟兹将叫到这里来的,其后言耶追了过来,先在洞口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笼室筱悬,然后又在沙地内发现了龟兹将的尸体。而且,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洞内再没其他人。

事实真是如此吗?

言耶掏出一个细长的布卷,从中取出一个圆珠笔形状的手电筒。这个布卷就是被相熟的编辑们称为“怪奇小说家探案七大道具”的东西,里面还装着蜡烛和火柴、小刀、锉刀、钳子,以及细麻绳、铁丝、吸铁石等。

言耶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一边探照着火把照不到的黑暗地带,一边从沙地慢慢退回到停放着小船的洞口。一路上就连最为黑暗的地方都没放过,结果也没看到什么人影。绝海洞内只有他自己,确定无疑。

但他还是反反复复地又调查了好几遍,其实不过是给自己找点事做而已,生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会控制不住想一些可怕的场景。

终于,洞口处传来说话声,御堂岛警部带着部下赶来了。听言耶介绍了情况后,警察们便开始了现场搜证工作。警部的指导方针是:鉴定专家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到,那就趁这段时间把能做的工作提前做好。

“鬼无濑说了。”

御堂岛警部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言耶一头雾水。

“他说,刀城言耶所到之处,一定会发生诡异事件。”

“哎?”

“当然,他这么说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想想也是,自从老师到了犊幽村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件。从竹林宫出来不是什么难事,及位廉也却饿死在那中央。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宫司竟然凭空消失了。这次明显是他杀,却又找不到凶手的任何足迹。在我多年的警察生涯中,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多诡异现象,而老师你却不止一次地经历过了。我说的没错吧?”

“呀,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而且,老师最后都完美地解开了真相。”

“呀,哪里,哪里。”

“所以,我想问问老师,这次的事件你怎么看?”

御堂岛表情极其严肃认真,但经过短短几天的打交道,言耶清楚地知道绝对不能当真,所以没有轻易开口。然而,对方也不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那个……我想先问个问题。”

“什么?”

“筱悬小姐,有没有嫌疑?”

“当然有了,她就在现场嘛。”

在言耶还未提出异议之前,御堂岛紧接着补充说:

“不过,我们也正在寻找目击者,看看当时有没有其他出海的小船。时间范围嘛,是从她被叫出来的七点前到你来到绝海洞的八点后,空间范围是从牛头湾一直到赛场海域。”

“可是,现在恰逢碆灵大神祭的休渔期,明天才能解禁。所以今天不可能有一早出海的船吧。”

“难道龟兹将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笼室筱悬叫到来?”

“嗯,恐怕是这样。”

言耶附和了一声,心中却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祭祀仪式之后要休渔,而且竟然还是一连三天?

听出言耶语气中的迟疑,御堂岛投过来疑问的眼神。

言耶解释说:

“现在这个时期来这里,被人看到也无所谓,进入洞中就更不用担心了,所以绝海洞是最佳密会场所。不过,反过来说现在是休渔期,不,正因为处于三天休渔期,驾船出海不是反而更显眼吗?”

“是这个道理。不过,即便是休渔期间,海边也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比如佐波男就有早起观察海面的习惯。假如有人目睹龟兹将和笼室筱悬偷偷驾船出海,你说这个人会不会追上去?”

“有可能。如果有人发现龟兹将和筱悬小姐各驾一艘船,而且两人竟然先后向绝海洞驶去,第一反应都是担心出什么事吧。”

“到底有没有目击者呢?如果有的话,那他一定是先于老师你来的。”

“嗯,没错。话说回来,龟兹将竟然丝毫不在乎这种潜在危险,您不觉得奇怪吗?”

“也就是说,龟兹将把笼室筱悬叫到这里,一定有什么特别理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笼室筱悬的嫌疑就……”

“我明白您的意思,那样一来,或许筱悬小姐的嫌疑会越发大了。但是,如果有人目击到第三艘船,并且同样进出过绝海洞的话,那筱悬小姐的嫌疑是不是一下子就小多了?”

“就算有目击者,但如果他只瞧见了龟兹将和笼室筱悬乘坐的两艘船,那笼室筱悬的嫌疑还是最大。”

“可是……”

“根据现场情况来看,杀人像是临时起意。”

“嗯,因为凶器是原本就在现场的一把破鱼叉。”

“对,也就是说笼室筱悬可能是一时冲动杀害了龟兹将。对此,你没有异议吧?”

“我还是认为筱悬小姐不可能杀人。”

言耶否定了自己的推论,御堂岛无声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龟兹将倒下的地方距离最近的堆石近三米,说实话我刚看到现场的时候,一下子回想起了及位廉也死在竹林宫时手中握着的竹竿。这里也有充当鸟居的竹竿,所以我想当时凶手是不是拔起一根竹竿,前头插入破鱼叉,临时做成了一杆枪,用它刺死了龟兹将?但是,这杆枪的长度明显又不够三米。”

“说不定凶手只是顺手捡起一把鱼叉刺向了被害人。”

“可是,沙地上根本没有凶手的脚印。”

“如果不是在沙地内,而是在沙地外刺杀的呢?”

言耶马上领会到了御堂岛警部的着眼点转换。

“然后,被害人为了逃离凶手,慌里慌张跑进沙地内,所以沙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足迹。”

“如果是这样的话,沙地上的足迹应该比较凌乱才对啊。”

言耶仔细看了看从鸟居到供养碑之间的足迹,怎么看都像是正常行走留下的脚印。

“而且,从供养碑到冥河之间往返的足迹来看,只有龟兹将一个人进了沙地。想必是他在那里左右徘徊等待筱悬小姐到来。”

“看样子是的。”

见御堂岛并没有否定他的推理,言耶稍稍安下心来。

“咦?看,在供养碑旁边找到了一支烟,看来你的分析有道理。”

御堂岛与言耶说着话,同时还紧密注视着部下的一举一动。

“而且,只有一支烟,是不是说明死者没等多久笼室筱悬就来了?”

“不,您看,供养碑前面的足迹是不是比较密集,而且深浅不一?这说明他吸了不止一根,只不过烟头都扔到冥河里了。为什么最后一根掉在了供养碑旁边?那是因为这个时候他遇刺了。”

“有道理。可是,凶手到底是怎么刺杀龟兹将的呢?”

“如果凶器只有一把破鱼叉,我想有可能是从沙地外投掷过来的……”

但是言耶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就无法解释龟兹将头部的被打痕迹。

“刚才你说的竹枪,其实也没必要非用鸟居的竹竿不可,只要笼室筱悬事先准备一根长竹竿不就行了。”

看御堂岛又把嫌疑安到了筱悬头上,言耶赶紧反驳。

“筱悬小姐不可能知道龟兹将会在沙地内等着她。”

“也是。而且带着那么长的竹竿,不是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吗?”

“而且,照您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表明她一开始就起了杀心,有预谋而来的?”

“她不知道龟兹将为何约她到这里来吗?”

“应该不知道。因为龟兹将委托竹屋的小竹利送给她的信中,好像没提到这方面的内容。”

“那,要不就是笼室筱悬预感到了什么,为了自保做了准备?”

“哎呀,警部大人您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嘛,杀人只是临时起意。”

“哈?被你驳得无言以对呢。”

“如果是预谋杀人,凶器不可能是那把破鱼叉。”

“的确。”

很明显,刚才这番对话是御堂岛又在试探刀城言耶的推理能力。对此,言耶也无可厚非。

“这样一来,可以说对笼室筱悬越来越不利了。”

“怎么讲?”

“在不知道叫她来干什么的情况下,笼室筱悬到了绝海洞,听到了震惊的消息,或者遭到了龟兹将的纠缠,总之受到了龟兹将的歹意,或者发生了什么危及自身的事情,情急之下她抓起地上的鱼叉刺向龟兹将,但这一刺不足以致命,于是又捡起一块石头暴击他的脑袋。结合现场的状况,这个推理比较合乎逻辑吧。”

“可是,现场并没有她接近龟兹将的痕迹。”

突然,言耶脑海中浮现出碆灵大神祭时挥舞在沙地上的那把沙耙。

“啊!我想起来了,有一个消除足迹的办法。”

言耶给御堂岛讲述了碆灵大神祭时的景象,然后四下寻找起来,然而并没有找到沙耙的影子。而且,祭祀仪式后画出的漂亮纹路保留完好,沙地上也没有后来平整过的痕迹,所以基本可以确认只有龟兹将一个人的足迹。

“看吧,筱悬小姐并没有接近龟兹将。”

“不是在沙地上。”

“什么意思?”

“笼室筱悬跳入河中顺水而下,到了沙地左边的岩石间,从那里爬了上来。龟兹将对她的突然出现大吃一惊,不由自主走了过去,而笼室筱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随即拿出鱼叉刺向龟兹将,又捡起一块大石头击打他的头部。冷不丁遭到刺杀和击打,再加上逃命的本能反应,促使龟兹将急忙后退,却不幸倒地,结果体力不支最终命绝于此,就是现在倒地的位置。”

“精彩!”

言耶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但是马上开始了反击。

“可是,筱悬小姐为什么不直接进入沙地,却选用了那么奇怪的方法?”

“可能考虑到自己是个未婚女子,不能踏入沙地这个神圣之处吧。”

“按你所说,她可是来杀人的。哪里还能顾及那么多?”

御堂岛无奈地看着言耶,苦笑着摇摇头。

言耶进一步反击。

“按照警部大人的说法,她理应全身湿透才对,即便不是全身,下半身肯定会湿透吧。但是,她被发现时可是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难道您要说她提前准备了替换衣服、毛巾什么的吗?照您这么演绎,就意味着她原本就带有杀意。这样岂不是又回到了刚才的推理?如果凶手不是筱悬小姐,而是另有他人的话,那警部大人的推理就会成立了。那个人穿着湿衣服迅速逃离了现场。”

言耶烦躁地甩了甩头。

“哎呀,完全被警部大人绕晕了。如果这一连串事件是连续杀人的话,不管怎么说,筱悬小姐都不可能是凶手。”

“理由?就因为第二个受害者是宫司吗?”

“是的。筱悬小姐怎么可能杀害那么疼爱她,又那么亲近的爷爷?或许您会说如果找到杀人动机那就……但是……”

“你觉得她根本没有杀人动机,对吧?前面我曾提到她有可能为了爱慕的男子而杀害宫司,也被你否定了。”

“是,是的。”

接下来,言耶极力为筱悬开脱。

“被害人胸膛上摆放着一只染血的笹舟,根据这一事实,我们就能确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事件。”

“那前提必须是凶手知道两个人在此密会。”

“不一定。有可能是凶手偶然看到龟兹将驾船驶向绝海洞,猛然想到这是一个绝佳机会,就急忙跟了上来,而筱悬小姐是后来才到的。”

“这样的话,调查一下是否有人目击到小船出入绝海洞就比较重要了。”

这时,森肋刑警过来汇报现场勘查的情况,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

听完汇报,御堂岛催促言耶。

“好啦,先回去吧。”

两人返回洞内,坐上了佐波男的小船。

驶出绝海洞,就看到上角挤满了村民。言耶和御堂岛出现后,关注的目光就落到了他们身上,眼神中充满好奇又夹杂着恐惧。

回到村公所,言耶见祖父江偲寸步不离筱悬身旁,提着的心落了下来。村田刑警向御堂岛警部抱怨这位女编辑始终不离开嫌疑人的身边,怎么劝都不听。没想到警部竟然根本不当回事,而且默许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有没有找到今天早上的目击者?”

原来警部的关心点在这里。

“有,找是找到了……”

村田吞吞吐吐。

“怎么回事?说!”

“目击者,还是,还是那个蓬莱女。”

村田汇报说,蓬莱怎么也放不下笼室岩喜宫司坠海的事,所以今天早上又去了上角前端,放眼搜索赛场的每一片海域,结果看到龟兹将驾船进了绝海洞,但是她不清楚当时具体是几点。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这个时间范围同样也比较模糊,她又看到驾船而来的筱悬也进了绝海洞,心中非常不安,便一直盯着绝海洞方向。过了一段时间,再次看到一艘船,驾船的是佐波男,船上坐着的是刀城言耶,因为昨天傍晚刀城言耶刚去过她的小屋,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还有,龟兹将和筱悬都是独自一人过来的,船上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行李。

“也就是说进入绝海洞的只有那……那三艘船,对吧?”

村田不明白言耶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疑惑地用眼神请示御堂岛,看到御堂岛轻轻点了点头,才回答说:

“是的。”

“这样一来,基本锁定她就是嫌疑人了。”

说话同时,御堂岛转移了视线,视线尽头是完全一副病态的笼室筱悬。

“可是,您看看她这样子,怎么可能完成那样的罪行?”

“审讯她本人不就清楚了。”

警察根本无视无足迹杀人的事实,他们的办案方式就是一旦锁定了嫌疑人就严刑拷问,只要审出作案手法就行了。

“我说,警部大人……”

御堂岛警部好像猜到言耶要说什么,抢先说道:

“放心吧,我们是民主警察,不会采用粗暴的审讯方式。”

话说到这个地步,言耶也无话可说了。

言耶和祖父江偲一起被委婉地赶出了村公所,当时祖父江偲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筱悬,言耶好说歹说才把她拉了出来。

“老师,怎么能把筱悬小姐……”

果然,刚走出村公所,祖父江偲便不依不饶起来。

“目前,她只能接受审问。”

言耶给她讲了龟兹将被杀的情况,祖父江偲立时软了态度。

“接下来怎么办啊?”

“已经过了中午,先去吃点东西吧。”

言耶领着她向矶屋走去,那是龟兹将和久留米三琅曾经密会的地方。

“就这么个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

祖父江偲小声嘟囔着,言耶迟疑了一下还是挑开门帘走了进去。

不幸的是,祖父江偲的担心应验了,饭菜果真难以下咽。而且,言耶想从老板娘那里探听村民对这一连串事件反应的愿望也落空了,反倒被老板娘追问个不停。大概是小竹利跟她说了“那位老师是个了不起的大侦探”之类的话,她看言耶的眼神也明显不同于上次。最终,言耶和祖父江偲一无所获地离开了矶屋。

“咱们回笹女神社吗?”

祖父江偲嘴上这么问,诚实的身体却没有相应的动作。是啊,如今的笼室家,宫司不在,筱悬也不在,他们两个外人此时回去好不好呢?这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我觉得咱们最好在笹女神社等待筱悬小姐归来。”

听了言耶的回答,祖父江偲一副“心有灵犀”的表情。

“就是,就是。她回来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迎接,该有多难受啊。走吧!”

“不过,我还要去一趟竺磐寺。”

“为什么?”

“虽然现在下手有点晚,但我一定得搞明白及位廉也到底在调查什么,所以回神社后我要在藏宝阁里待一阵子,没时间再出来了。”

祖父江偲一听,立时不乐意了,抱怨说:

“我说老师,还不知神社或村子究竟有没有秘密呢,花时间调查那个,远不如解开当前这一连串事件的真相重要吧?”

言耶淡淡地说:

“我能感觉得到迷雾正一点点儿散开。”

相对言耶的镇定,祖父江偲闻听此言一下子兴奋起来。

“真,真的吗?老师!”

“你呀,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是正在一点……一点。”

“那就一鼓作气,拨开所有迷雾吧!”

“不要说大话!我总是在反复纠错中才能摸索到真相,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

“哦,也是啊。”

“及位廉也到底在调查什么,这个问题早晚得弄清楚。所以,趁着现在警察忙着审问筱悬小姐,我去竺磐寺调查这件事。”

好不容易说通祖父江偲后,言耶独自向竺磐寺走去。

到了主屋门前,言耶报上姓名。

“您好,我是刀城言耶。”

真海住持很快现身出来。与上次不同,这次他没请言耶进会客厅。

“哎呀呀,您可真厉害!”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龟兹将被杀,而笼室筱悬是最大嫌疑人的事情,而且很明显还想从言耶这里探听点新消息。

言耶不想之后见到久留米又要重复一遍,心想最好一次说清,于是就问:

“日升纺织的久留米先生不在?”

“他呀,突然感冒了,昨天还好好的。世事无常,这人呢,说不定怎么就会遇到点事。”

竟然夸张到谈起宿命论来。

久留米好像病得不轻,无法过来。言耶就把一些但说无妨的事实简单给住持说了一遍,然后提出想看看竺磐寺的史册,没想到住持竟然爽快答应了。

“您拿走看也行。”

看言耶一脸的难以置信,住持笑着解释:

“那个饿死在竹林宫的学者,先前都是拿走看的。”

看上去他根本不在意。言耶不由得感叹身为住持,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史册有多宝贵?当然,他只是暗自腹诽,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住持领着言耶进了藏经阁。言耶从江户时代前期、中期、后期以及末期的史册中挑选了几本,征得住持的同意后带回了笹女神社。回去后便一头扎进了神社的藏宝阁,在翻阅历代宫司遗留下来的线装本日志期间,竟然发现了几本类似自己从竺磐寺带回来的史册。不用说,这是及位廉也干的好事。

真是太过分了!

同为学者,言耶不禁替他感到羞耻。

言耶平复一下情绪端坐下来,仔细翻阅日志中有关碆灵大神祭的记载,结果发现确如宫司所说,江户时代的碆灵大神祭的仪式纷繁复杂,到了明治时代慢慢简化下来,倒不是说过去的祭祀仪式多么豪华盛大,而是程序极多。

言耶先从史册中找到非犊幽村村民的死者名字,确认名字前面的年号和具体日期,然后再找出相同年号的日志,翻到同样日期的那一页,果然发现了“〇〇藩的帆船遇难”的记录。回过头来再看史册,上面记录的死者原籍也是该藩的某个地方。当然也有无海难发生的年份,但是不多,而且事故时间通常集中在八月下旬到九月下旬期间,原因多是遭遇了台风。

忽然,言耶在日志中看到了“唐食船”几个字,大吃一惊,他压根没想到在记录史实的文书中竟然能读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引起了言耶的极大兴趣。可是,日志中除了“唐食船”这三个字,再没有其他任何记录。他赶紧又去翻找同年号同日期的史册,然而上面并没有他乡人死亡的记录。

这至少说明唐食船不是遇难船只。

不过,仔细想想也未必如此,也有可能当时的船的确触礁失事了,只是奇迹般地没有人死亡而已。他继续翻翻日志,想找找还有没有关于“唐食船”的记录,结果还真找到了好几处。于是,他又对照着年号和日期去翻阅史册,却发现依然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这个“唐食船”到底是什么呢?

言耶一手拿着史册,一手拿着日志,陷入沉思,在微暗的藏宝阁中凝成了一尊雕塑。

村民忍饥挨饿时,碆灵大神派来了救命的唐食船。

唐食船满载着食物漂洋过海来到犊幽村。

借用“海原之首”伍助的话,基本就是这意思。但是,现实中根本不存在那样的宝船。

难道只是被叫作唐食船,实际上并不是船?

既然不是船,为何要叫唐食船呢?

如果不是船,那到底是什么?

言耶继续翻看日志,发现“唐食船”这三个字只是几年才出现一两次,而且毫无例外地没有任何相关记述和说明。对照同年号同日期的史册,也是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线装本的日志中,只是提到了“唐食船”,全无任何说明。

不是船的船……

……笹舟。

笹舟!虽然它在水上浮浮沉沉,但它的确不是真正的船。猛然,刚到犊幽村时的那个疑问又浮上言耶的心头,那就是为什么路旁的小庙、地藏菩萨等地方随处可见笹舟?

祭奠?

笹舟就是原来遇难船只的样子吗?年代那么久远的海难事故,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祭祀?不,不,这并不稀罕,因为日本人的御灵信仰正是出于害怕几百上千年前的怨灵作祟的敬畏心理,正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遭此厄运,所以才作为一种民间信仰承继下来。对犊幽村的人来说,碆灵大神就是近似于这样的一种存在吧。但是,追溯到江户时代,不过几年才发生一次海难事故,而且村民们好好安葬了遇难者并且立了供养碑祭祀起来,那平时还能有什么事必须要供奉笹舟才行?然而,在年年举办碆灵大神祭这种镇魂仪式的情况下,竟然还是发生了幻化成蝇玉怪威胁閖扬村的怪异事件,又是因为什么?

笹舟就是唐食船吗?

唐食船,唐食船,到底是何物?

突然一个闪念划过脑际,言耶登时感受到一种恐怖气息迅速蔓延到周身的每一个神经末梢,这是一种人类在感受到未知存在时的本能恐惧。此时,浮现在言耶脑海中的画面是,海面上弥漫的浓雾中突然幽幽出现了一艘废弃的船,越来越清晰。

幽灵船!

对呀,真是笨死了!

这不就是流传在英国康沃尔郡的一个传说吗?!

就在这时,藏宝阁外传来祖父江偲的叫喊:

“老师——”

言耶心里一惊,怕是筱悬出了什么事,慌忙跑出来。

“怎么啦?”

“閖扬村有个小孩死了,来帮忙的人刚跟我说的。”

祖父江偲紧张地站在门外,眼神中有悲伤还有恐惧。

“那个孩子是……”

“就是喝了碆灵大神祭晚宴上的蘑菇汤而中毒病危的那三个孩子中的一个,今天上午,病情突然恶化……”

说完,她猛地抬起头紧盯着言耶,声音颤抖地请求:

“这个强罗地区到底怎么了?犊幽村发生了怪谈杀人事件,閖扬村又出现了一连串诡异事件,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老师,您快告诉我。”

然而,此时的言耶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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