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如山  作者:张天翼

除了白色,凌可花偶尔也穿别的颜色的泳衣,她穿过一件墨绿色的,还穿过一件湖蓝色的,都是带子在背后交叉的背心式泳衣,不过穿得最多的还是那件钥匙孔式白泳衣。秋深了,游泳馆外人行道上种的银杏树,一树碧玉扇,被秋风吹成黄金。王沥沥走到门口,蹲下来捡了几枚金扇子,放进包的小侧袋。

小金的柜台上,那只玉壶春瓷瓶里斜插了一条银杏枝。王沥沥往本子上写名字,往前面几行扫一眼,看到凌可花三个字,默默一笑。袁大姐说,今年凉得真早,估计再过些天就得开锅炉了。

她进去,照例先找白帽子,凌可花在靠窗那边的区域,那个泳道还有两个人在游,王沥沥就不去下那一道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人挺多的,每个泳道都至少有两个人。那位爱穿裙子的银发泳客在另一区最靠边的泳道,王沥沥选了那一道下水。

大概游了半个多小时,她听到泳池那边响起一声尖叫。那个叫声里饱含惊惧和愤怒,她认得那个声音。

岸上的人都远远近近站着,水里的人也都不游了,一个个头浮在水上不动,定定地看,所有目光的中心是一顶白泳帽。凌可花已经上了岸,她瞪着水里的一个人,厉声说,你出来,死变态!

水里那个男人的态度却很轻松似的,嘿,我游得好好的,你说出去我就出去?你是我老板,还是我妈?我凭什么听你的?我看你才是有毛病。

凌可花朝救生员的方向看,大声说,有没有人管?这儿谁负责?救生员老赵大步跑过来,光脚板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边跑边说,怎么了?怎么了?凌可花戟指一指,那个男的,他在水里摸我!

王沥沥从铁梯子爬上岸,脚底一滑,差点摔倒,她也光着脚跑过去。凌可花指的那个人是“汤圆”。

汤圆倚着浮线,两个胳膊像搁在沙发扶手上一样张开放在浮线上,说,我摸你哪儿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倒说说呀。

凌可花说,你摸了我屁股和大腿。人渣!

老赵说,要不您上来一下吧,咱们解决一下这个事情。

汤圆慢悠悠地游到最近的铁梯子边,一级一级往上爬,嘴里说,我上来有什么用?莫名其妙,简直!你们这耽误我锻炼身体的时间,一会儿得给我补上啊。他在池边站定,双手支在腰后,白而圆的肚皮腆出去,头往后仰着一点。行了,我上来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老赵说,那,这个女同志你说一下事情经过。

人们都看着凌可花,她一指泳道,我在那一道游,这个变态在浮线中间那个位置待着不动,我游过他旁边的时候,他就在我屁股上抓了一把,手一直摸到大腿上。她说得火起,瞪着汤圆又骂了一句,不要脸!

汤圆的嘴角往上一拎,冷笑一声,下巴颏往前一戳。你这个大姐脑子有病吧?这是公共游泳池,不是你家洗澡盆,一个泳道那么多人,游过的时候碰一下擦一下,那不太正常了?你还不让人从你身边过了?你是谁啊?那么怕人碰,你去弄个私人游泳池啊,你爱光着膀子游,都没人管,别上外头现眼来。

凌可花厉声说,你别东拉西扯,满嘴喷粪。是不小心碰一下,还是故意摸,我分得出来,你就是故意的!

汤圆说,那你有证据吗?他冲老赵说,嘿,你们水底下有监控摄像头没有?

老赵说,那,没有。

汤圆说,那完了,完了!无凭无据啊,大姐,你想碰瓷,下次挑个有摄像头的地方哈。

小金和袁大姐也从外面进来了,袁大姐手里攥着半把瓜子,没走近就一连串地问道,怎么回事,老赵?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老赵说,这位女同志投诉这位男同志……那什么,手脚不老实。

小金和袁大姐还没说话,汤圆抢着说,现在我也要投诉!我投诉这个大姐污蔑我。

老赵嘴里嘶了一声,说,这个事吧,确实是,不好处理……汤圆又抢着说,有什么不好处理的?大姐你要是长得跟范冰冰似的,大伙也能多信你几分,你看看你那黑皮肤、大粗腿,我还真不稀罕!你给我钱让我摸,我还嫌掉价儿呢。

凌可花一对眼珠蒙上了泪膜,鼻翼一张一翕,往里深深吸气。小金说,哎,嘿,您这怎么说话呢?聊事就聊事,不带侮辱人的啊。

突然有人说,我作证!这人就是个变态。

人们都回头看。说话的是王沥沥,她站在几步之外,两手在身体两侧攥着拳,脸提前涨起红色。她清清楚楚地说,他也在水里摸过我,而且不止一次。他是个惯犯!

汤圆说,你大爷。别他妈胡吣啊,有你屁事?

袁大姐说,就冲你这满嘴脏话、不尊重人的态度,我觉得人家就没冤枉你。

小金说,要就一个人指认你,那我们还觉得可能是人家把不小心的当成故意的了。现在可是两个人了。人家两个姑娘,互相也不认识,约好了冤枉你呀?没这么巧吧?

凌可花由于情绪激动,眼泪滚滚而下,她提起手,用手背蹭掉眼泪。王沥沥走到她身边,从后面搂住她肩头,用力握了一下。

汤圆看了她俩一眼,说,那要是我就说有这么巧呢?……你们想怎么着吧?

小金看看凌可花,又看看王沥沥,说,姑娘,你们有什么想法?什么诉求?要想报警,我给你们报警。凌可花说,我也不是要什么钱上面的赔偿,我就要一个道歉。你要是不道歉,咱就报警。

汤圆像个局外人似的,双手十指扣成个小碗,搁在肚皮上,表情近乎安详,嘴角甚至有一丝平静的、替她们感到遗憾的微笑,他摇摇头说,报警没用的。根本没法取证的事,警察也就是现场调解,顶多顶多,带回去做个笔录,安抚一下,反正最后不了了之。

袁大姐说,嚯,您够有经验的,这是经历过多少次了?

后面响起牛胖子那个译制片似的声音,那您这种情况,我们就只能上报到系统里了。汤圆说,上报?上什么报?

牛胖子说,本市游泳场馆归体育局管,还有人社、卫生、工商等部门监管,咱们所有体育场馆都有一个业内的黑名单,像这种性骚扰他人的、破坏公物的,情节严重的我们都会上报到系统里,这个黑名单呢,会同步给全国征信系统。您要是道歉,就不属于情节严重的,我们就不上报。您要是不道歉,就不好意思了……这个征信系统您明白吧?您办信用卡啊,买房贷款啊,都会受影响的,当然,到底影响有多大咱也不知道。

汤圆沉默了一阵,嘴里发出气球漏气似的一声冷嘶,看着凌可花笑道,有必要吗?大姐,你那么矫情有必要吗?……得了得了,对不起行了吧?哎哟,多大点儿事啊?他又看着小金说,行了吧?这事完了吧?完了我可走了。

小金看一看凌可花。凌可花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汤圆便转身快步走向男更衣室,白帘子一掀,那个肥白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头。

袁大姐说,行了,姑娘,你受委屈了,这种人我们也真是没办法。小金对牛胖子小声说,什么黑名单?我怎么不知道呢?是你在管?

牛胖子也小声说,根本没那么个东西,我就是诈他一下。小金哈地笑了出来,不出声地挑一个拇指伸到他眼前。

凌可花站在原地,眼睛还盯着男更衣室的帘子,仿佛容纳过那个背影的空气也值得仇恨。王沥沥说,你还继续游吗?凌可花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摇的幅度很小,筋疲力尽的样子。王沥沥拉一拉她胳膊肘,那走吧,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她们一前一后回到更衣室,各自拿了洗浴用品。更衣间里还有几个人,有人坐在凳子上穿牛仔裤,有人站在柜子前,双手别在背后扣胸罩。

她们两人站在盥洗池的镜子前,小声聊了两句,凌可花说,刚才谢谢你,要不然大伙还不会相信我的。王沥沥说,不,是我的错,要是上次他骚扰我的时候,我就嚷嚷出来,说不定今天你就不会受害了。

凌可花说,那也不一定。

王沥沥说,反正他道歉了,就是咱赢了。

凌可花说,嗯。

王沥沥又说,那个人渣那些难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他是故意贬低你,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是大美女。

凌可花笑了。王沥沥说,那个人渣,我估计他以后没脸再来了。再来,也不怕他,躲开他就行。

凌可花笑着说,对。她双手交叉,在胳膊上抚了两下,说,去洗吧,你看你也冷得起鸡皮疙瘩了。

王沥沥先选了个隔间,凌可花走进了隔壁的小间里。王沥沥洗澡的时候,眼睛看着地面,隔间的木板下面有一条五指宽的空隙,能看到一对赭色的赤足踏在水里,水流在足趾和足踵周围盘旋,打着转,淌走了。但水流始终是清澈的,没出现雪花似的白沫,脚也一动不动。凌可花好像没有用香膏。

王沥沥清洗完毕,关掉水掣。她拿起几个香膏瓶子,犹豫一下,走出来站在两个隔间中间的地方,一只手搭在髋部,以轻松的语气说,嗨,你还没洗完哪?

凌可花背对着她,头稍微侧过来一点,说,啊。又很快转过去了。她仍是把泳衣褪到腰间,水线扑在圆滚滚的肩头上,扑在肌肉线条好看的后背上。

王沥沥说,哎,我刚想到——你想不想去喝一杯,或者吃个小火锅压压惊?……离这儿不远有个牛蛙火锅,挺好吃的,我请客,怎么样?

淋浴间的灯光朦胧昏黄,那颗水光粼粼的头,从肩膀上缓缓转过来,双眼犹如宝石。湿了的黑发像水禽羽毛似的紧贴头皮,闪着幽幽的亮光。淋浴喷头射出的水线,有一小半落在她耳朵上方,汇成溪流,沿着鬓角、脸颊、下颌、脖子一路流下去,不断地流下去,好像头顶有个伤口,正往外汩汩涌出透明的血,又像是一条骨骼血肉都无色的小蛇,从高山顶上扭动着爬下来。它从肩头的山崖上跌落,变成一串水珠,滚过其下柔和的弧线,眼泪似的滑过肌肤,没入腹部堆赘的衣料里。

王沥沥觉得这沉默的情景让她的心脏在腔子里瑟缩着,缩成一颗红豆那么大。玲珑骰子安红豆。她是一咬牙把骰子掷出去了,屏息看它在空中滴溜溜打转,等它受一句神奇的话语的指挥,静止出一个点数。

她等着。凌可花却似乎没听懂她的话,眼珠定定地看了好一阵。她像是看着王沥沥,又像并没看她,王沥沥只是一扇门,她透过门,在看门外的什么东西。王沥沥又说,没事,你今天没空也不要紧,咱们可以改天再约。

凌可花低声说,那,你还是先走吧,我还想冲一会儿。

王沥沥笑道,行!那你慢慢冲。

她转身走开,走回更衣间,打开柜门,找到毛巾,一下一下按在胸口、腰间,吸干冰冷的水珠。弯腰擦腿的时候,她望着那两条光腿,它们正在发出只有她能看出的颤抖。

那场风波后,王沥沥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凌可花。黄叶落尽,秋天把它的金子挥霍一空,颓然离去。以寒风为爪牙,冬的严苛统辖一切。初冬,游泳馆里开了暖气,池子里持续注入热水,水变得比空气温暖。王沥沥一直练习凌可花纠正过的动作。但老动作做了太多年,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要破除十分困难。手自有其意志,每次来游泳,她都先要跟手一番较劲,用无形的精神肌肉和它掰腕子,每次都是游个几百米就放弃了。

立冬那天,她走进泳池,看到蓝色池水中有一顶白帽子。她在更衣室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把拖鞋脱在墙角,走向那个泳道,没热身就跳进去。

火热的身子插进水中,犹如淬火,一瞬间那个愿望变得像一把匕首,锐亮而硬,几乎要从内里刺破皮肤,自行飞去。

白衣人向她贴身的池壁游来,游到了,并不停留,一个翻身转换方向,继续游去,双臂依次出水、入水,迅快地前行,好像水下有只手,持着一柄小刀,刀尖扎出来,沿着一条直线向前划,裁开了一张巨大的蓝纸。

王沥沥望着她留下的痕迹,一蹬,也跟上去。她对自己说:如果能赶上她……

有了这念头,她加快手臂滑水的频率,原本是换一臂、换一次气,现在她把换气次数减到最低,头持续埋在水中,只管两臂刨水,就像遭遇雪崩的人在雪下徒手挖雪,要争分夺秒地造出呼吸的通道来,只到肺憋得快炸开时,才飞快歪头,张大嘴咬一口空气。

白衣人始终在前方,像一头白色领航鲸。王沥沥在后面,看着那对深色脚掌上下击打,带起一簇簇水晶珠子。她用尽全力,距离的缩短仍然很慢。白衣人比她先到达池壁,翻身转向,从她身边擦过。蓬勃的水花扩散开来,撞到她皮肤上,变为更碎的水花。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在海中,她们俩都是水里的动物,但两人都拴上了看不见的链子,只能在链子的长度上一来一回。再大能耐也进不到深海,游不出这浅滩。

她不记得这么游了几趟……直到她发现,每趟必有的擦身而过居然没发生。她在水里仰一点头,看到不远处一个裹着钥匙孔式泳衣的躯干,停在池壁处静止着,双腿交叠,轻轻摇荡,一只脚的脚踝,斜搁在另一脚的脚背上。

王沥沥双手一按,直起身子,头出水面。凌可花正靠在浮线上,泳镜推到额头处露出眼睛,朝她一点头,作为打招呼。王沥沥双手拨水,慢慢又往前滑了几米,到了她旁边,也攀住浮线。她还没说话,凌可花就说,我刚才看到,你腿的动作已经很标准了,就是手的动作还改不过来?

王沥沥说,嗯,我其实一直在板着自己,可动作一旦定型了,真是难改。

凌可花说,来,你做个划水的姿势。

王沥沥便转身向前,提起手肘,悬在空中,徐徐往水中扎去。凌可花在后面一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带着她的手往水里插。在将要碰到水面时,她的手一用力,把王沥沥的手掰过一个九十度,变为立掌,送入水中,划一个弧线,掠过身侧,再缓缓拉升,直至提出水面,回到出发点,画完一个圆满的椭圆。

两人的手都因为在水中浸了很久而冰冷,只有紧压在一起的部分是暖的。有几秒钟,王沥沥觉得整个人都消失了,只有那相贴的一点还存在,还活着。她用尽全力去体会那只手,去记住那透过皮肤感受到的、细长的手骨的形状,指掌肌肉里传来的束缚和引导的力量。

那样带了几圈,凌可花松开手,说,这下你应该不会忘了。

王沥沥说,是,这下我肯定不会忘了。

凌可花说,那行……那我再游几趟去,我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你呢?

王沥沥说,我也还没完成,我也再游几趟。

二十分钟后,她们又在淋浴间里碰面。凌可花拿着香膏瓶子走到淋浴区,王沥沥正在其中一个隔间的喷头下冲洗,见了她,说,嘿。

凌可花点点头,走进她对面的隔间,放好洗浴用品瓶。她们的两个隔壁间都有人,水声一片嘶嘶,蒸汽升腾。王沥沥说,今天是立冬。

凌可花说,还真是。她稍微闪开点身子,扳开水掣,水像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似的射出来。

王沥沥说,我们老家的习俗是立冬吃饺子,倭瓜馅饺子。“立冬补冬,补嘴空。”你们老家呢?

凌可花说,我们那儿是吃老鸭汤,不过也有吃饺子的。

王沥沥说,那我请你去吃饺子,就今晚,洗完澡换了衣服就去,怎么样?

凌可花看着她,嘴角掀起,不露齿地笑了笑,没说话。那笑跟平时不太一样。水线打在她身上,无声流去,笑容也跟着流去了。王沥沥双眼一挪也不挪地望着她。凌可花顶着那道目光,一言不发地脱泳衣,一缩左边肩膀,把那件钥匙孔式白泳衣的肩带从左肩推下去,抽出左臂,又一缩右边肩膀,把肩带推下右肩,抽出右臂。

泳衣的里子往外翻,她两手抓着两肋边挂下来的布料,把它向下拽,剥开的地方依次露出锁骨、胸膛、腹部。像芒果的果皮一点点撕去,露出饱满果肉。平时她总是让泳衣堆在腰间就停住,不露出肚脐以下的部分。这次她一径推下去,推,推,一直推过髋部,推到大腿上,推过膝盖,推到小腿上。最后她弯下腰,两脚依次提起,从两个环里跨出来,挺直腰,亮出完整的身子。

王沥沥瞪着眼,一眨不眨,凝视她之前没见过的地方:凌可花的小腹上,脐下几厘米处,横着一条疤痕。那疤长约十厘米,暗红色,两头尖,整个微微凸起,仿佛一条细长的红蚯蚓伏在赭色泥土之上。又像曾有人游过去,翻涌起一道永不会消逝的、血的波痕。

那道疤附近,还散布一些短而细碎的、水花似的纹路。犹如涟漪,如皮肉里一次痛呼的回声。

凌可花带着那道疤站着,脸上结了薄薄一层冰壳。蒙面逃亡的人,摘下面巾,亮出颊上刺字,一旦那印记暴露出来,人的整个性质就变了。凌可花抬起手,捂在疤痕附近的肚皮上,手指伸缩几下,扒搔几下,好像忍不住要挡挡丑,但最终垂下手去。疤是个字体加粗的词条,她的肉身只是疤的注释。

王沥沥什么都明白了。非常明白,特别明白。疤痕底下,是那根无形的链子。鸦一样头发、赭色皮肤的女人,双眼如宝石,湿漉漉的头向一侧软软歪着,朝她缓缓摇头,摇了一阵,停下来,下巴慢慢往下揿,再抬起来,一个点头。

王沥沥也点一下头。

自那天之后,她再没见过凌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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