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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如雪如山 作者:张天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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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照常过日子,独自工作,独自生活,每晚跟丈夫聊一会儿视频。跟第五岳,她很少发消息,偶尔用微信说上几句,但也没用过什么肉麻的词,倒不是怕人查看——本来也没人查——只是觉得没必要。他们似乎达成一种默契:那天海滩上的吻已经满足了对彼此的大部分需求。自始至终他们都没走到黏腻、痴缠的境地。唯一的一次,第五岳给她传了一张自拍照,他坐在地铁座位上,拍摄对面窗户里的人影,两边各有一对依偎着的情侣。栗栗把那张图调大又缩小,端详一阵,回复了三个字。 ——亲唉的。 她看到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还没跳出回复,就结束了输入状态,大概是第五岳想问这个词什么意思,问话还没打完就自己猜出来了:亲唉的,没有“爱”,只有“唉”,只有一声叹息。 又过了一阵,他回复道: ——这个词很好,我能不能借去做我某个系列的名称? ——可以。要付版权费。 版权费是三天后他请她吃的一顿饭。第五岳在外省拍摄结束回去,那晚她也到达Z城,两人约在一家餐厅见面吃饭。一见到他,她呆住了,他原本蓄到脊背中间的长发不见了,一根也没了,成了个光头。 他看着她的表情,无声地笑,笑得胸膛发颤。她说,你的头发呢? 剪下来,捐掉了。他抬头摸摸头顶,餐厅招牌的橙红色光反射在上面。 捐了?这还能捐? 对,捐给肿瘤医院,那儿有专门的机构,会把捐来的头发做成假发,送给化疗脱发的人。 为什么要剪掉?!就为了捐?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不是。走吧,进去吃饭。 第一天晚上他们吃了晚饭,各自回住处。第二天,她陪他在城里散步,步行了整个下午,第五岳只举起相机拍了两次,始终显出不满意的样子。 那天光线也不好,他们午饭后出发时天还清朗,后来高处的风推来了一块山脉那么大的云,把光都挡了。第五岳不说话,他缩回到不可侵犯的沉思中,并关上了门,这时他眼中有种冷冰冰的危险的光,甚至有些阴森。栗栗不敢跟他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他侧后方一步的地方,她有时走到跟他并排的位置,转头看着他,他恍如未觉。她觉得像从一个小窗口探视病人。但这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也很有趣,就像走在山上的玻璃栈道上,或者是,用舌尖小心地舔刀锋上的水果甜汁。 路过一条街时,他站住,打量街道斜对面:在海鲜大酒楼和美发沙龙中间有条窄窄的小路,路口竖立一个石头牌楼,牌楼脚底有一对石狮子,每只狮子头顶顶着一条大红牡丹花棉被,不知是附近哪户人家拿出来晒的。 第五岳从取景框里看了好一阵,原地坐下来,就坐在便道牙子上,把摄影包也卸下,放在身边。 栗栗跟着坐下,问,不走了吗? 等一等。 等什么? 等红色。 过了几分钟他才解释道,我要等一个身上穿红色的人走过去。 栗栗点点头。他们等了很久,久到第五岳吸完了一整支烟,那天也真奇怪,平时街上总能碰见穿红外套红夹克甚至红裤子的人,但那天下午始终没有穿红色的人经过。第五岳不断看天上的光,又掏出手机看时间。栗栗说,红帽子红围巾是不是也算? 算。 又等了五分钟,她站起身说,我去买瓶水。 回来时她走到他身后,轻轻踢一下他的屁股,他转头看,讶异地看到她头上多了一顶红贝雷帽,颈上围着配套的红围巾。她拎起围巾带流苏的末端,抖一抖,我在附近店里买的,你需要这个身上带红色的人走过去吗? 他鼻翼两边出现浅坑。需要,太需要了。 她朝街对面走过去。知道他在后面看着,她走得十分谨慎,每一步都全神贯注,中间暂停了一次等汽车过去,她走到了对面的街边。他已经站起身,一手端着相机,一手打手势示意她从十几米外开始走。 她以一个勇于抓住机会、终于被导演录用的新演员的心情走到海鲜大酒楼门前,转身,往石头牌楼走过去。走过去了,站定,转身看他,他搭起拇指食指比出OK,又挥手,意为再走一次。 于是她又走了一遍。这次走完,她停下来,发现他并没举着相机,而是双手下垂,向她微笑。 她穿过街道,回到他身边,问,第二次你没拍? 其实第一次已经够好了。 那你还让我再走一遍? 我喜欢看。 那晚他们分别时吻得很长,彼此都觉得热情洋溢,原来对方仍有很多无法预测的奥秘,激起了陌生感和狂喜。 她跟编辑签了为第五岳的摄影集设计封面的合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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