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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侦探如幽女怨怼之物 作者:三津田信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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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崎婆,她们全都背向日本,长眠在那里……《望乡》 一 “久疏问候。” 刀城言耶走进客厅,落座之后,行礼致歉。 “您客气了。” 半藤优子低下头还礼,言耶接着又行一礼。 “老师,繁文缛节就不必了,这样下去,寒暄会没完没了的。” 优子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嗯,不过以前我也说过不用叫我老师……” “您过谦了。像您这样了不起的作家,毋庸置疑就是老师。” “啊,我没有您说得那么了不起?” 优子俏皮地默默聆听着言耶的辩解。言耶越是认真,优子的笑意越浓。 “老师您的意思,我明白啦。” “不、不,所以……” 优子丢下还想接着辩解的言耶,离席去外边泡茶了。 “唉,没有办法。” 言耶叹了口气,视线转向窗外的庭院,外面是颇为讲究的葫芦形的池塘。池塘周边的茂密草木随着春风摇曳,围墙外面,远处是连绵起伏的丘陵。这里是一片恬静的风景。 言耶不禁被眼前的景致深深地吸引,优子这时端着托盘回到了席上。 “希望合老师的口味。” 优子熟练地招呼言耶喝茶和享用茶点,然后回到位子上坐好。 “那么,老师,我开门见山地问了,调查是不是已经有结果了?” “……啊,嗯,不……是啊。” 瞬间,刀城言耶本来放松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 这里是半藤优子在某县某所的住家。她在市内开了一家名为“梅花”的小店,不过居所还是建在市外的田园区域。正值春季,住所周围的樱花树上盛开着漂亮的樱花。来访的言耶穿着牛仔裤。迎接访客的优子,则穿着飞白花纹的平纹粗绸和服,很符合料理店老板娘的英姿。这次已经是言耶第三次来访了。 初次拜访是来向半藤优子借阅日记——也就是战前桃苑花街“金瓶梅楼”的花魁、初代绯樱的日记。第二次则是向战时担任“梅游记楼”老板娘的半藤优子求教往事。而第三次拜访则是来说明某家青楼和佐古庄介坠楼事件的调查结果,以及提出发生在三家青楼的不可思议的连续坠楼事件的解释……事实上,这部分的进展并不顺利。 事件的开端是这样的。 距今七年前,怪想舍出版发行的侦探小说专刊《书斋的尸体》七月号到十月号,其中有一篇怪奇小说家佐古庄介执笔的《所谓幽女之物》,这是一篇风格怪异的连载,说不上是随笔,也不太像采访。内容是他伯母经营的咖啡店,疑似有被称为“幽女”的某物,作者试图去查证真伪。不幸的是,因为连载作者的突然离世,连载不久后再无下文,而佐古庄介的离世也显得诡异至极。 怪想舍当时计划围绕着这位怪奇小说家的死因做上一期特集。但不是因为想博取读者眼球,单纯只是为了悼念该社出道的新人作家佐古庄介。但是遭到了家属的强烈反对,这个企划只得中断。另外,由于作者没有什么代表作,佐古庄介的名字很快就被读者淡忘,怪想舍的编辑之间也不怎么提及他的名字了。 时间荏苒到了今年,怪想舍打算推出《书斋的尸体》新人赏作家特集,于是多年以后,佐古庄介的作品又在编辑部里出现了。某位编辑重读佐古庄介的绝笔《所谓幽女之物》之后,便产生了想请其他作家撰写《解决篇》的企划。这位编辑不是别人,正是言耶的责任编辑——祖父江偲。因此,她想委托谁来撰写昭然若揭了。 刀城言耶,笔名东城雅哉,专门执笔怪奇小说和变格侦探小说的作家。然而,他因为兴趣和实际效益的关系,探访各地收集怪异奇谈的时候,总会遇到当地的怪奇传说引发的诡异神秘事件,然后他常常不经意间担任起了业务侦探的角色,结果解决了很多起事件。不知从何时起,在某部分圈子,比起“作家东城雅哉”,“侦探刀城言耶”似乎更加有名。怪想舍编辑部正是考虑到他的这层身份,想出了补写疑案结局的企划。 不过企划在萌芽阶段就戛然而止。倒不是刀城言耶拒绝,他反而很有干劲地全身心投入其中。而是编辑部当初对于解决篇的内容与截稿日期思虑不周。随着言耶取材的深入,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言耶根本赶不上杂志的截稿日期,推导不出结论或者解决办法。没有办法,只得从特集中抽出本次取材的事件,作为独立企划执行,让言耶继续取材。 刀城言耶最初拜访的是佐古庄介的家。本来已经做好被他父母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令他意外的是对方没有拒绝。他们说言耶是儿子最敬爱的作家。 “刀城老师莅临寒舍,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会开心的。” 言耶在佛坛前上过香后,听到庄介的母亲带着哭腔说道。因此,言耶也尽可能地多说了些他对作家佐古庄介的回忆。在佐古家做客期间,比起母亲提供的信息,言耶说的种种轶事似乎更多,但言耶觉得这些轶事能够安抚两人,因此也不在意。 拜访佐古家之后,言耶接着就去拜访庄介的伯母——以前在桃苑的赤线区域经营“梅园楼”咖啡店的佐古淑子。不过,这里也没能得到更有用的信息。 因此,言耶便将取材对象转为曾在梅园楼工作的女招待们。特别是浮牡丹、红千鸟、月影这三位前花魁,以及与庄介比较亲近的幸子(岛崎早苗),遗憾的是言耶费尽心思依然无法找到其中任何一人。 由于昭和三十二年(1957年)和昭和三十三年(1958年),通过两个阶段施行的《卖春防治法》,赤线区域的灯火已然熄灭。原来的女招待们或是从良,或是跳槽到其他风俗场所维持生计,各谋出路。有人很轻松就找到了新的工作地点,有人就此下落不明。不巧的是,言耶要找的那四位,都属于后面的情况。 于是,言耶就决定去拜访至今还在桃苑前赤线区域营业的“梅菊”。目标是在桃苑花街时期的金瓶梅楼和梅游记楼担任鸨母的增田喜久代。从庄介原稿的描述来看,言耶知道她不愿意提到幽女的话题。但纵然多花点时间,他也要磨出一些情报。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言耶在与增田喜久代的交流之中,得到了时任金瓶梅楼老板娘的女儿,也是梅游记楼的老板娘半藤优子的居住地。虽然已经不怎么联系,喜久代每年仍会寄新年贺卡给她。 随后,刀城言耶才来拜访半藤优子,请她读了连载着佐古庄介文章的《书斋的尸体》,拜托她协助调查幽女之谜。起初,优子还是犹豫的态度,得知增田喜久代给佐古淑子的忠告之后,她更是面露难色。 “不要跟那个扯上关系比较好……” 言耶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来说服面露恐惧的她。结果,优子同意接受取材,不过提出了一个也是唯一的条件。 “如果,老师能够解开幽女之谜的话……” 言耶听了这个条件,赶忙摇头,嘴里念叨“做不到,做不到”。当然,如果能够得到优子的取材协助,就有可能取得进展。他无法轻易地应下没把握的事。而且,如果那是对方开出的条件,更是不能满口应允。 “我也不是一定要老师解开所有的谜题。只是,老师经过调查之后,说说您的推理就可以了。” 言耶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被说服的是自己。 结果这天言耶借走了初代绯樱的日记,将《书斋的尸体》的七月号到十月号留给优子。相互交换日记和杂志之后,他们约定择日再约探讨。 此后,刀城言耶在另行约好的日子再度登门拜访,半藤优子已经决定全盘说出。她详细地讲述了梅游记楼时期的经历。 原梅游记楼老板娘漫长的叙述结束后,言耶惊讶地说道: “战前、战时、战后的三个时期;金瓶梅楼、梅游记楼、梅园楼这三家店;名为初代、第二代、第三代的三位绯樱。还有,横跨各个时期发生在贵宾室的三起连续坠楼事件……简直就像被‘三’这个数字缠上了呢。” 优子向言耶请教今后的调查方向,言耶说调查焦点将会集中于两个问题。 “首先是佐古庄介老师的坠楼事件。在九起坠楼事件中,只有这起事件不知详情,因此,我想尽办法去查明当时的状况。另一点则是金瓶梅楼以前的店。所谓幽女,或说是幽女的传闻,到底从何而来。如果能够调查清楚,可能会有新的突破。初代绯樱的日记、老板娘的叙述、佐古庄介老师的原稿,所欠缺的,就是我刚刚提出的这两个方面。” 如今,刀城言耶是第三次拜访半藤优子,但在对方问起的时候,言耶却前言不搭后语地支吾起来。 “老师,调查进展不顺利吗?” 面对优子略显忧虑的提问,言耶微微行礼说道: “也不是,有些成果。” “但没得到有用的情报?” 优子疑惑地问道,言耶再次行礼说道: “我认为是我的能力不足。如果单以结论而言。” “老师……请你不要这么说。” 言耶委婉地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优子。 “首先,我要向您报告佐古庄介老师的坠亡事件。我拜托警界的朋友,也是管辖原来桃苑赤线地区的当地警方,查阅了当时的侦办资料,可说是完全真实可信。但是——” “……嗯。” 优子屏气凝神。 “警方的结论是意外死亡。” “不慎从露台跌落吗?” “坠亡的时间是半夜,当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因此,坠落现场的露台相当湿滑。再加上建筑物已经老旧,似乎也不稳固。” “露台其实也不宽敞,空间狭小到容不下一个人。” “庄介大概就像原稿里写的那样,把身子探了出去。结果,手脚打滑,身体失去平衡,从露台摔了下去。因此警方的解释是没有任何犯罪嫌疑。” “老师的判断呢?” “……我也持相同意见。” 时间瞬间凝固了。言耶的结论是,如果要追求合理的解释,佐古庄介老师的死只能是意外事故。 “哦,意外身亡虽然让人遗憾……坦白说,我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我明白您的心情,毕竟不是自杀和他杀。” “老师既然这么说,让我安心多了。” 眼前的优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言耶脸上浮现出无法言喻的表情。 “不过,我们这些知情人还是觉得有无法释怀的部分。” “嗯……” “感觉事件始终都伴随着幽女的影子。” “但,但是警察……” “嗯,警方不可能承认的。即使承认这种东西,也不可能当作杀人事件搜查。” “所以,老师才会去调查幽女的过去。就像佐古庄介老师写的那样,金瓶梅楼出现以前,有位名叫绯樱的青楼女在庭院的暗小屋内堕胎,当时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逼迫她从别馆三层跳楼。老师,您也希望找到这样的前因吗?” “话虽没错……” 言耶两肩一沉,像是打起了精神。 “江户时期的桃苑之地,隶属××藩领地,禁止在城下町经营花街。似乎因为在历史上发生过青楼引发的事件,这里对于花街根本就是敬而远之。不过,与本次事件无关,省略不谈。客人要找青楼姑娘寻欢作乐,就要跑到路途遥远的白锅花街。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母亲和我经营的那个年代,白锅花街还在营业。不过,规模比桃苑花街要小一些。” “桃苑花街的繁盛是从进入明治时期以后。商业嗅觉敏感的白锅花街的青楼老板,争先恐后地纷纷向地理位置更优越的桃苑进发。到了明治中期,白锅花街的衰落反衬出桃苑的繁荣。不过,即使如此,白锅花街也没消失,是因为那里还有需求吧。” “那是从江户时期持续至今的花街,很受部分客人的喜爱。” “接下来就是金瓶梅楼那栋建筑……” 言耶严肃起来,优子也稍稍端正坐姿。 “本馆是明治中期建成的,正是桃苑刚开始繁荣的时期。当时叫作“梅花楼”,据说是桃苑最大的青楼。” “……梅花楼?跟我现在的店一样呀。” 优子有些兴奋,不过言耶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梅花楼前后经营了十几年,然后转手更名为“梅林楼”。别馆是在那个时期落成的。顺带一提,这两任经营者并无特殊关系。基本上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也就是说,梅花楼和梅林楼,仅仅只是青楼的店名相似,并无其他共同之处。” “起名字的时候刚好相似。或是转手以后,参考以前的店名稍作改动。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正是如此。无论哪个时期都有一个“梅”字,就像是某种暗示……” “嗯,老师所言极是。” 言耶凝视优子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梅林楼也没经营很久便关门歇业,好像是因为老板投资其他事业失败,详细原因不得而知。总之,青楼被出售了,而接下来的买家就是您的祖母半藤知穗女士。” “祖母买下以后,店名叫什么?说来惭愧,我完全不知道过去的事……” “叫三梅楼。” “啊……” “因为是继梅花楼和梅林楼之后的第三家店,所以起了这个店名。” “也就是说三梅楼没有特别的含义?” “……是的,没有。” “可是三番两次使用‘梅’字,不觉得有点可怕吗?而且,后来的店名也都有‘梅’字……” 优子投来寻求认同的眼神,但见言耶沉默不语,马上致歉。 “啊,老师,非常抱歉,打断了您的话。” “不,没关系……” “明明老师正要进入重点,我却胡乱插嘴。我不会再打断您了,请老师继续说下去。” 其实,比起过意不去而行礼的优子,言耶不知为何更加惶恐,他难以启齿地说道: “不管是梅花楼还是梅林楼,我都找不到老板或从业人员,就连那些姑娘们也……” “这个行业,人员流动相当的快,不追究她们的过去是业内行规,所以找起人来非常困难。况且还隔了一场战争。” “是的。” “如果母亲在世,还能介绍三梅楼时期的人给老师,这点非常遗憾。母亲好像在等赤线的灯火熄灭一样,突然就离世了。” “没能拜见令堂甚是无缘。不过,令堂可能也会像增田喜久代一样,即使知道什么,也不愿对我透露。” “也许吧……” 优子满脸沉思的表情。 “以前我店里的那些姑娘,有的还会寄新年贺卡给我。但是,我家祖母和母亲的个性都很冷漠,她们卸下老板娘的职务后,很有可能和青楼的人就断绝了往来。” “哦,这么说也没错。” “而且我自己也是,我和樱子……哦,不好意思,我是说初代绯樱,我也只知道她婚后五年左右的情况而已。她祖母离世的那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络。那些姑娘们主动联络我还好,不过反过来我去问她们的近况,可能会给别人添麻烦。” “老板娘的顾虑没有错。” “那么,结果……” 结果是以前的事什么都没查到吗?优子想这么问的吧。不过,她又顾忌言耶没法直接问出口。所以,优子就变得含糊其辞起来。 “不是……” 言耶摇了摇头,优子看似有点惊讶地说道: “呃,莫非老师找到取材对象了?” “我判断找不到青楼的相关人士以后,便转为搜寻花街的客人。” “啊!客人!” “我断定去桃苑周边地区打听,总能遇到以前的客人。那些频繁光顾桃苑的客人,战后也还会住在当地。” “老师,您果然厉害。梅花楼、梅林楼还有三梅楼的客人,您是怎么打听到的?请教了什么人吗?” 优子饶有兴趣地发问,言耶看似尴尬地挠了挠头。 “起初,我选在了喜久代的店。佐古庄介老师的原稿里提到有个叫生驹的客人,他知道以前的花街。” “那您是在‘梅菊’问的?” “在那家店里不方便与客人交谈。只能瞧准时机将我认准的客人约出去。然后,我报出三家青楼的名,提出取材要求。” “还顺利吗?” “在找到第一个人之前,花了不少时间,后面就轻松许多。请他们再介绍朋友和熟人,循环几次,取材对象就会丰富起来。我最后问了近二十个人。” “哇,厉害,这么多呢!” 看着惊讶的优子,言耶会心一笑。 “对于那些接受取材的男性而言,花街是他们的青春回忆之地。因此,所有的取材对象都非常愿意配合。只需稍微问上一句,他们就会滔滔不绝地叙述出来。因此,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倘若我取材的对象是青楼经营者、从业人员或是原花魁,他们能否也会像这些客人一样,肆无忌惮地跟我畅所欲言?” “或许就像老师说的,而且要谈的还是有关幽女的话题。” “说到这个幽女……” 忽然,言耶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 “从梅林楼时期似乎就有了诡异的传闻,但不清楚是不是指幽女作祟。只是客人从陪客的姑娘那里听来的,都是没有具体内容,像怪谈一样的传闻,比如‘这里好像有幽灵’‘有人看到过奇怪的东西’‘某间屋子在夏天也很阴冷’。” “暗小屋呢?” “没有人提到这个名字。但是,提起‘体罚屋子’和‘堕胎小屋’的人,倒是有好几个。不过,他们只是嘴上说说,没有人亲眼目睹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关系再怎么密切的老主顾,也不可能如此深入青楼内部。最多也就是跟姑娘熟识以后,从她们的嘴里听到些许内幕。” “漆田大吉是很特殊的一个人。” 从言耶嘴里蹦出这人名字的瞬间,优子的表情变得扭曲,然后,她愤愤不平地说道: “那种男人到哪里都是一样。” “也许下场都很相近吧。” 言耶指出以后,优子似乎才想起来,漆田大吉也是神秘坠楼事件的牺牲者,不由得浑身打颤。 “言归正传,实际上从梅花楼时期,就已经有青楼的怪谈。可以说是在梅林楼时期,内容逐步发展为‘幽女’作祟,但也不能认定幽女就起始于梅花楼时期。” “这是因为您无法从客人们那边打听到具体内容吗?” “也不是。” 言耶干脆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说道: “大家都传言说有人不堪责打或因堕胎失败而离世。说得还相当具体。什么受到酷刑的姑娘,诅咒青楼而亡,却没有被像样的祭拜。从梅花楼到三梅楼,这样的例子多少都发生过。” “那么,他们说的花魁指的是绯樱的原型吗?她死于非命以后?” “……变成了幽女?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咦?难道不是吗?” 优子的眼神中流露出困惑,言耶注视着她的眼睛作出结论。 “但是,经我多方打听下来,根本就没有叫作绯樱的青楼女。” 二 “没有叫绯樱的姑娘啊……” 半藤优子目瞪口呆,哑然无语。刀城言耶略带担心地继续说道: “刚开始有人说不知道什么绯樱,也没有太在意。但是,随着打听的人数的增加,我逐渐变得焦虑起来。他们的反应完全超乎我的意料,令人难以置信。那时候,我觉得很快就会有人念叨‘啊,你说绯樱啊’这样的话……” “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正是。我反而碰到了三名完全否定绯樱的男子。” “老师,请等一下,就算再怎么常来花街的客人,要记住所有姑娘的名字也未免……” “是啊,他们不一定记得。但是,绯樱不仅只是以前的某个青楼女,而是抱着极其强烈的怨念而死,不是吗?那么,既然是怀恨而死的姑娘,不可能没有人记得吧。” “若是青楼隐藏了绯樱的死讯呢?” “那么,要是某位熟客经常点名的姑娘突然从青楼里消失了,不会引起客人的怀疑吗?如此一来,就会流出传言,反而会加深客人的印象。” “……您说得对。” 伴随着微弱的附和声,优子低下头去。不过,她很快又抬起头来。 “那么,幽女到底是什么?” 说到一半,只见优子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在佐古庄介老师的原稿中——” 言耶拿起《书斋的尸体》十月号,放在自己和优子的中间,视线落在翻开的那页。 “岛崎早苗对于幽女有过推测,曾经有位名为绯樱的姑娘,在庭院的暗小屋内堕胎,那时发生了骇人的事情,于是她就从别馆三楼纵身跳下,形成了整个事件的导火线。庄介赞同她的推测的同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要想深入了解就要做好觉悟。”这是庄介作为作家的第六感,但却完美地说中目标。”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遗憾的是,关于这件事的调查,无法更进一步了。不,越是深入谜团就越增多。以前就从未存在过什么绯樱,那为什么从初代到第三代绯樱,都跟不可思议的坠楼事件有关?” “完全搞不清楚……” “事到如今,除了找到三家青楼的工作人员,从他们那里取得突破,否则就束手无策了。” “老师也解不开谜题吗?” 言耶露出困惑的表情 “……说来,我自己也没有把握。” “什么意思?” “调查陷入僵局,看不到新的希望,都是事实。” “嗯。” “不过,虽然没有证据,但事实上,我们需要的资料和素材已经搜集齐全了。” “啊?请老师快快道来。” “其实现在已经可以试着解读了。” “但是,本次事件的核心部分,与以往不同吧。” “诶?” 言耶略显惊讶地注视着优子。 “老师,本次的幽女事件,是不是出现了您在解决其他案件中没有碰到过的要素呢?” “说来惭愧,我没有解决什么事件啊——” “您就别谦虚啦。虽然有点失礼,我当初很想知道老师解决的那几起事件,就联系了东京的怪想舍,接电话的女性编辑非常热情地推荐我阅读您的著作,说是只要读过就能了解刀城言耶老师的名侦探事迹。” “您说的是祖父江偲吧。” 言耶苦笑起来。 “没错,没错,正是那位。提到老师,她简直说个没完。后来,我还收到了她寄来的信,也是厚厚的一叠。” “好吧,她是我的责编。” “可是老师,要说她的狂热程度,比起责编,更像是您的忠实读者。不,甚至像是……” 说到一半,优子忽地支支吾吾,话锋一转。 “总之,我已经非常清楚老师您是一位名侦探。如此厉害的您,已经搜集到了所有线索,却在解谜阶段犹豫不决,证明了本次的幽女事件与您以前碰到过的所有事件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吗?” “老板娘的慧眼,我实在佩服啊。” 言耶深深地低下头去,又缓缓地抬起。 “且不说我是不是名侦探。目前为止,我在民俗采访的当地,遭遇过很多不可思议的怪奇事件,也是事实。另外,围绕案件展开调查的时候,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真相。但是,我充当侦探的角色都是偶然,而且也没能解开所有缠绕在事件中的谜题。特别是当地流传的怪异事物引发的奇怪现象,最后仍然还是谜。我大概只能解开人为引起的事件而已。” 言耶讷讷地说着,优子只是安静聆听。 “啊……也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好像只要是人类有计划的犯罪,无论多么困难的案件,我都能够解决。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 言耶慌忙地辩解,优子只是报以浅浅的微笑。不久,言耶又恢复常态。 “不好意思。回归正题,其实至今所遭遇的事件中,也存在超过人智的不明之物。而且,那种东西与事件纠缠在一起的例子也不少。然而,若是杀人事件,就必定会出现被害者。像什么密室犯罪现场、异样尸体装饰、疑似模仿杀人、凶器消失之谜、嫌疑人全体有不在场证明等等的现实问题会不断地涌现出来。话说回来,需要解决的问题,难易度也是各不相同,有些案件的线索是很明确的,所以即便是业余侦探的我,也能将之解开。” 言耶说完,停顿了一下。 “但是,这次的幽女事件则完全不同。发生在三个时期,分别发生在三家青楼,涉及三名同样叫作绯樱的花魁,正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出现的坠楼谜团,模糊了现实案件与非现实怪异之间的边界,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言耶说完做出投降的姿势。 “被她打败了呢。” 虽然听来像是开玩笑,不过言耶的表情没有丝毫笑意。 “更叫人无可奈何的是九起坠楼事件,全都还有像模像样的解释。” “……这么说来,是啊。” 优子小声嘀咕起来,好像在逐一回忆起每一起坠楼事件的样子。 “金瓶梅楼的初代绯樱,呃,为了避免混淆,就称她为小畠樱子。她还是新人的时候,攀爬过别馆庭院中的李子树,还窥视过贵宾室,目睹过通小町读信流泪的场面。另外,根据月影所述,通小町曾经做过千草结。从这些证言来看,通小町有意瞒着别人,私底下惦记着家乡的婚约者。正因如此,收到未婚夫的婚姻函时,她才会想不开从贵宾室纵身跳下。警方最后的判断也是基于这点。实际上,樱子在日记上也记录了千草结上的男性名字,与寄信人的未婚夫姓名相同。” “通小町系自杀……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 “第二个坠楼的是樱子自己。发生于金瓶梅楼时期的事件中,她的坠楼是最不可理解的。不过,她的日记里保留了本人详细的证言。内容非常神秘,但毋庸置疑是她自己记录的,我们当然没有理由质疑。若是强行解释的话,可以视作她受到通小町自杀的影响,一时冲动地追随姐妹跳楼而去。不过换作别人就不一定了,樱子幼年的时候就被卖身,成为日思夜盼的花魁以后,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击垮了她。也就是说,若是没有跟她相同的经历,大概也不会跟着跳楼吧。” “也可以认为是……处于那种精神状态的樱子,心里产生了缝隙,让幽女给缠上了?” “若是追求合理解释以外的真相,这样的判断或许可行。而樱子日记的内容,也可以说是佐证。” “是啊……” “但是,樱子的坠楼已经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没有必要再搬幽女出来了。” 优子欣然接受了言耶的解释。不过,她依然显得不安。言耶的推理基本上说得过去,但难道就没有受到一点幽女的影响? “第三个坠楼者是月影……” 言耶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她本来就是悲观主义者。怀孕在她们之中被当作是一种耻辱,然而她还真的怀上了。而且,她还试图自己进行堕胎,结果失败,损害了身体。这才有了后边喜久代在那间暗小屋堕胎的事,然后月影陷入精神错乱状态,冲动之下纵身跳下。这个行为也在情理之中吧。” “比起樱子的事件,月影的冲动原因更加真实。” 优子用沉重的语气,以非常熟悉当事人的老板娘口吻说道。 “接下来是梅游记楼时期。其实登和的坠楼,疑点最多。” “为什么呢?” “公公趁其丈夫不在,强行导致其怀孕,对她来说,肚子里的孩子毫无疑问是‘鬼孩子’。登和的意愿是尽快剥离掉‘鬼孩子’。总而言之,这是她当时唯一的愿望吧。” “没错。虽然当时没有什么机会跟她交谈,不过,她内心的想法正如老师您所说的。” “既然这样,顺利生产,愿望达成以后,她为什么还会跳楼呢?矛盾啊。” “宪兵队的左右田课长也是因为找不到跳楼动机而苦恼。” “是啊,没错。不过,那个时候左右田先生所转述的喜久代的解释,也非常有说服力。孕妇生产的困难远超男人的预期,无论从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非常严峻的考验。更何况,登和的情况还另有隐情。在那种精神状态下,她生活在青楼的一隅,在庭院的暗小屋内诞下婴儿。恶劣的环境对于登和内心深处的影响不可估量。因此,诞下婴儿不久,她精神错乱,冲动地做出跳楼的行为,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因为我没有生育经验,不太清楚。不过,能够做出这样的解释和分析,很有说服力啊。” “我也没生过孩子,也不能说自己好像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我认为喜久代说的话可信。” “月影与登和的处境大不不同,不过,她们跳楼时的精神状态,大概极其相似吧。” “嗯,没错。可是登和的坠楼……” “是的。她坠楼前的最后一刻,有人可能从身后推了她一把。” “左右田课长将浮牡丹、红千鸟、月影、雏云,还有周作哥哥列入嫌疑对象。其中,嫌疑最大的是我的哥哥。” “但是,这五个人中无论谁是凶手,动机都太过薄弱。我也持相同意见。” “不过,第二个坠楼的是雏云……” “所以,登和是他杀的可能性再次被提及,但左右田先生当时的立场,无法推翻前面提出的登和自杀的结论。” “左右田先生是一位认真负责的课长。他的内心很有可能充满了愧疚。” 优子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 “鉴于事件的经过,貌似还有重新审视两人的坠楼真相的余地。就如同左右田先生指出的,某人趁机杀害登和的那一刻,被雏云所目击。因此,雏云就被伪装成了第二个坠楼的牺牲者。事件也就变成了连续杀人。” “还是动机的问题。” “是啊。就算有人侥幸逮到机会完成杀人,那么,谁有明显的杀人动机呢?” “所以,果然登和还是自杀,那么,雏云到底是……” “雏云和第三个坠楼者——也就是第二代绯樱,为了分辨,以下就用糸杉染子称呼。这两起事件必须要跟前面的坠楼事件分开讨论。” “为什么呢?” “因为雏云是巫妓,而且,染子也被当作是具有相似能力的人。” “染子在连廊,以及透过贵宾室的窗户……看到过幽女吗?” 言耶点头认同。 “这种情况下,幽女是否存在已经无关紧要。问题在于雏云和染子认同幽女的存在。” “也就是说,她们两人的坠楼是因为妄想?” “不是,对于她们两人来说,梅游记楼发生的怪异现象,无疑是现实的。因此,她们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却又无法逃离其中。所以,雏云和染子的坠楼可以归为幽女所导致的结果。但是,幽女本身并不存在,根本没有必要认同幽女。” “不管有没有涉及幽女,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优子的思路有点混乱。言耶和颜悦色地说道: “我们分成两种情况,其中一种是自身属于灵异体质,受到影响跳楼;另一种是陷入自认为是灵异体质的妄想,受到影响跳楼。实际上两种情况截然不同。但对于我们社会的法律来说没有区别,都是死于意外。虽然,染子并未死去。” “意外……” “就算是受到幽女的蛊惑跳楼,也是出于她们的自身意志。她们不能算作自杀,两人也完全没有自杀的动机。所以,最恰当的解释就是意外。从这层意思上来说,樱子也好,月影也好,都是无限接近于意外坠楼。更准确地说,她们都是看似自杀的意外死亡。”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对于其中含糊不清的地方,优子仍然有所胆怯。 “那么,最后我们来说梅园楼时期。漆田大吉无力解决在黑市里引发的纠纷,他怕遭到残酷的报复,甚至夜不能寐,导致他自我了断。然后是第三代绯樱山田花子应聘女招待,为了给生病的丈夫赚取医药费,没想到丈夫撒手人寰,她一时想不开纵身跳下。最后,佐古庄介老师打算调查幽女,在被雨淋湿的狭窄露台上,不慎坠落致死。比起前面两个时期的坠楼事件,梅园楼时期的事件原因更为清晰。” “嗯,您说得是。” “根据以上所述,九起坠楼事件都有现实的解释。虽说还残留了某种程度的不可思议和恐怖的要素,但对于部分坠楼事件的解说,也不是轻易能推翻的。” “是的。” “一般来说,如果某人的死因成谜,但却能做出合理的解释,那么,事件就算解决了,也不会留下什么问题。但是……” “呃……” 言耶停顿片刻,两人四目相接。 “关于这次的幽女事件,我不认为已经结束了。尽管九起坠楼事件的解释都能说通,但是放眼全局,就会感觉事实并非如此。如果问我到底哪里不对劲,却又答不上来,只是有种不可言说的违和感。” “果然……很不自然吧。如同老师您说的,关于三个时期、三家青楼、三位绯樱,以及循环上演三次的死掉三人的事件。” “要说金瓶梅楼时期的三起坠楼事件,算是偶然。那么,加上梅游记楼和梅园楼各有一人跳楼,勉强可以说是那个建筑物本身有问题……别馆的贵宾室很可怕什么的。但是,接二连三上演坠楼的戏码,实在难以说是偶然,或是因缘巧合吧。然而,却又逼着人如此解释,不断地循环往复。” “我……觉得有点冷。” 优子因为惶恐不安打起寒颤,言耶则直接抛出了新的观点。 “不仅如此,还有人目击到了幽女。” “……是啊。” “自不用说,关于这个幽女,毫无疑问是这一连串坠楼事件的最大谜团。” “嗯,细数接近过幽女的人——有金瓶梅楼时期的福寿和雏云,梅游记楼时期的染子和我,还有以前从仙乡楼跳槽的姑娘。” “不,只有您的目击证言比较关键。” “诶……为何?” 言耶的回答让优子从心底里感到惊讶。 “福寿的说法不是出自本人的证言。雏云本来就被当是巫妓,染子似乎也有灵视能力。那个从仙乡楼跳槽的姑娘不过是传言。因此,只有您一人的目击情报有可信度。” “我?只有我吗?那么,从别馆三层和二层的窗户外面窥视室内的花魁的说法,都是谎话?” “我没这么说。就像刚才说的,对于雏云和染子来说这是事实。但是,如果相信这样的目击情报,那么,就会阻碍我们做出合理的解释。所以,反而该排除这些情报。” “因为我没有那种灵异能力吗?” “正是。您在二层的房间,听到过正上方的贵宾室有谁的脚步声。还跑到贵宾室去打探情况,但室内却空无一人。还有,您在别的时间,还目击到有人从贵宾室里出来。可是,那个人影在下内梯途中消失了。这不都是您的切身体验吗?虽然难以定论,但染子进入连廊时所见——也就是那个神秘的花魁目击事件也放进来比较好,因为,老板娘您当时也正好在场。” “但……但是老师……” 优子的表情变得既困惑又恐惧。 “幽女所致的坠楼事件,大体上都有了解释。您要解释幽女本身了吗?” “我要解释事件全部。” “诶……” “我要解释发生在三个时期,三家青楼发生的全部的不可思议之事!” “可、可、可是……” “当然,解开所有的谜团我也办不到。即使请来受到大家传颂的昭和名侦探冬城牙城,他也无法办到。” “那位名侦探也办不到……” “不过,对于这些违和感十足且又不可思议的现象,若是投以明光也许可以照亮黑暗的真实。” “即使解不开所有谜题,但也能说明八成吗?” “几成我可说不好,不过只要有一个突破点,便可打通其他关节,就算留下一些疑点也无关紧要,其他部分可以用偶然和因缘巧合来解释。” “只要有一个突破点……” “是的。只要发现那个事实,自然而然就会得出解答。” “哪个事实?” 优子不由得探出身子来,言耶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答道: “只需要一句话便可说明的极简事实——” 三 “请您告诉我!” 半藤优子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刀城言耶点了点头说道: “在此之前,我要揭晓幽女的真面目。” “啊?什么?” “不是,并非真的幽女,而是老板娘您见到的是假幽女。” “假幽女?我见到的?什么意思?” 优子满脸疑惑。 “老板娘,您从别馆的贵宾室开始追逐的那个东西,在通向本馆的内梯途中消失了。浮牡丹和红千鸟也有佐证,我认为她们两人不会合谋骗您。首先,老板娘后来又感受到了好几次那个气息。而且,那个东西消失的方向,若无其事的花魁和女佣经常路过。所以,您才会认为那个东西是超越人智之物,也就是所谓的幽女。” “不、不是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很简单啊。只要认为所有人都在撒谎,装作不知就好。” “……啊?为……为什么?” “藏匿逃兵……” “啊!” 优子的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板娘您也说过。花魁中的很多人,同情那些年纪轻轻就奔赴战场的士兵。有不少想陪着士兵同赴战场,从军出发。老板娘还提到过,你察觉到梅游记楼的幽女出现之前,桃苑花街曾发生过逃兵风波。” “……嗯,我记得啊。” “痴心于年轻士兵的花魁,如果发现了逃兵,她们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藏起来。但要藏在哪里?” “这只是我的推测,本馆内梯的后面,还有进入内玄关的右手边,恐怕也有可供藏匿的暗间。” “不可能有这样的……” “这栋建筑物始建于明治中期。当时,四面八方而来的三教九流聚集于此,打着喝花酒的名义,实则暗中赌博,警察为了取缔他们,时不时会现场突查。那个时候,青楼为了藏匿这些人建造了暗间。” “母亲和喜久代知道吗?” “我认为是知道的。不过,逃兵的事她们可能不知情。藏匿逃兵需要所有花魁与女佣串通。逃兵也要吃饭,所以瞒不住女佣。虽然干的工作不同,但大家都是来奔生活的,花魁很容易就能说服女佣。她们都是女性相对方便,所以绝对不会去找茶壶和门房帮忙。” “说得有理。但是,为什么逃兵会跑到贵宾室?” “如果是藏在内梯下的房间,那是非常狭小的吧。长时间躲着有可能窒息,同时还会运动不足。她们便瞄准全店人员休息的午后时间,从花魁提供的藏匿处出来活动一下,呼吸外面的空气。话虽如此,随意在店里走动也不太现实。当时,贵宾室被封闭了,没人使用,逃兵就顺理成章地躲进了贵宾室。” “原来那个声音是士兵发出来的。但是,我跑去贵宾室查看,没有发现什么逃兵啊。” “他躲在了窗外的露台上。再拉上窗帘的话,只在外面窥看室内的老板娘是发现不了他的。正面的窗户比较惹人注目,他当时是躲藏在庭院那侧的露台吧。” “要是让本馆那边不知情的人发现,还不引起骚动?” “该说是运气好吗?别馆庭院里不是有樱子曾经爬过的李子树嘛,枝头正好伸到贵宾室的窗户边。树枝上的枝叶恰巧遮住了他的身影。” “逃兵穿着花魁的和服,毕竟他也没有其他衣物,即使被发现了,也可以说是花魁混淆视线。” “是的。但没想到却让您误会了。她们庇护逃兵的谎言,让您以为幽女现身了。” “如果只有红千鸟,我会存疑,但我没想到浮牡丹也会说谎,完全没有想到。” “信仰基督教的她,说谎是很严重的禁忌吧。不过,作为烟花女子,她跟其他花魁对待逃兵的态度没什么不同吧。” “话说回来,逃兵后来怎么样了?” 言耶的脸色凝重起来。 “这也是我的推测。战时被燃烧弹焚毁的暗小屋里,发现的神秘焦尸,大概就是那个逃兵的尸体。” 优子停顿了一拍回道: “……有道理啊。” “老板娘她们离开梅游记楼之后,也许士兵就住进了暗小屋。那个小屋可是藏身的绝佳场所。” “嗯,没错。” “出入花街的审查非常严格,警方还是没能查明那具焦尸的身份,大概是因为战争快要结束的原因吧。而且,出入花街的人员,只能追溯到一个月前的名单,如果逃兵在那之前逃跑并藏匿起来,那就查不到了。” “就算如此,当时的驻军怎么会轻易放走逃兵?” “我也注意到了这点,才去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花街上藏匿逃兵的事例,还有几例。其中,甚至还有青楼老板知情不报的例子。而且,直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有人藏了超过一年以上,实在惊人。” “真的?” “那个逃兵藏在梅游记楼的时间,我认为还不到两个月。因为,喜久代好像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是吗?” “老板娘和喜久代交流了遇到幽女的事之后,喜久代说从一个半月前她就觉得店里有什么怪异。” “不愧为喜久代。她凭直觉就知道了店里的氛围变得不同以往。” 优子对于鸨母喜久代非常钦佩。 “想想那个时期,敢于藏匿逃兵的那位青楼老板和梅游记楼的花魁,实在是勇气可嘉。” 优子甚至称赞起素不相识的青楼老板。但是,她又转为悲伤的口吻道: “不过,被藏在梅游记楼的士兵,最终还是在空袭中丧生。” “说起来很是遗憾。但是,他如果没做逃兵,而是奔赴战场,也有可能埋骨他乡。那么,在花魁的照顾下落叶归根,也许还算不错。” “这么说也可以,他本人的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吧。” 话至一半,优子轻唤一声。 “啊!那么,染子在连廊里看到的花魁也是……” “应该不是。” “为什么?” “因为时间对不上啊。从其他青楼的例子分析,即使藏匿时间再长,差不多也就是从战争结束前的一年左右开始。” “……说得也是。” 优子接纳了这种说法。不过,她突然像是被吓了一跳。 “那……那个花魁,难……难道是幽女?” “要这么认为也可以。但是,同样也有简单合理的解释。” “真的吗?” “为什么会形成那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其实怎么解释都行。” “不可能的!” “犯人——暂且这么称呼他,躲在本馆二层连廊附近的房间。那时候老板娘和染子正好上楼,犯人便在房间窥探情况,刚好女佣安美叫住了老板娘。于是,犯人趁着被染子发现之前,迅速躲进别馆的连廊,只留下了背影给染子。犯人推测好奇的染子会转入连廊的转角处。即使染子没有转入连廊,只要见到花魁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能起到这样的效果就好。” “确实,当时我很害怕,那犯人是如何从无法通行的连廊逃走的?又是从哪儿离开,去了哪里呢?” “打开连廊采光的窗户,俯视窗外,正下方是隔开本馆和别馆的围墙顶部。犯人翻窗跳到围墙之上,再跳到狭窄的通道,从厨房的后门逃至本馆。” “只有猫咪才做得到。” “倘若沦落花街之前,她曾经在马戏团做过表演走钢丝和跳火圈的儿童杂技演员呢?” “……” 老板娘差点再次沉默,忽然,她猛烈地进行反驳。 “不可能的。月影那时跟其他的花魁聚集在一层的化妆间。怎么会躲在二层的房间呢?” “是吗?” “那可是一层和二层的区别啊。” “问题不是场所,而是月影的不在场证明。您能断言她当时在一层的化妆间吗?” “喔唷,这……可是……” 优子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用喜久代的话说月影的存在感很低,她即便是在化妆室,也很难被察觉到。” “……确实如此。” 优子暂且认同了这点,但很快她又拔高了音量。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月影到底想干什么?细想一下,老师,您不觉得奇怪吗?” “是的。她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啊?” 言耶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优子说的话,令优子困惑不已。 “从可能性的角度考虑,要让人消失的方法有很多。但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也就是动机的问题。” “那个花魁为什么要消失呢?” 言耶重重地点了点头。 “关于这起连廊事件,其实我很困惑,想着要不要做出合理的解释。老板娘没能亲眼目睹,染子似乎具有某种能力。这两点让我一直很在意。您的叙述很有张力,起码让人觉得染子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认清现实。” “……是啊,那个时候的染子很害怕。我绝对不会看错。” “其实,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只想抓住这个接连出现在连廊的幽女,只要解开幽女之谜,就能找到突破口。” “那么,您找到突破口了。” 优子说的不是问句,而是在寻求确认。 “我认为是的。” “洗耳恭听。” “染子目击到的花魁,也就是在无法通行的连廊里忽然消失的花魁,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 “啊?” “因为她撒了谎。” “等等,请等一下。” 优子明显地焦急起来,言耶也不管她,继续说下去。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何要撒谎呢?那是因为老板娘给提了个醒,您说不能走那边。染子当时非常吃惊,甚至脸色都发白了。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情况,她的反应似乎有点过头。” “啊……” “正是因为超过她自己预期的反应,接下来为了挽回无意间的失策举动,她撒了谎。” “失策?” “当她正要进入连廊的时候,被您叫住说不能走,通常情况,她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是,染子错乱中谎称连廊有人,主张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听说连廊被禁止通行的时候,染子无奈地感叹了一句。” “我……老师,我不懂您的意思……” “染子是为了掩饰她的失策!” “为什么?” “因为她害怕被识破。事实上,她不是第一次到梅游记楼。” “啊?” “因为她害怕被发现糸杉染子就是小畠樱子。” “啊……” “其实三名绯樱全都是同一个人。无论是第二代糸杉染子,还是第三代山田花子,其实都是初代小畠樱子。” 四 “这、这……这太荒唐了!” 半藤优子说完,第三次哑口无言。 “樱子日记里记载过按规定新人的房间会被安排在别馆二层的最里面。因此听说您要带她去房间时,她不自觉地就会拐过去转入本馆二层的连廊。” 刀城言耶从包里拿出取材笔记,继续说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老板娘叫住了她。通常听到有人说那边过不去,只要回应一句就行,最多也就是问句为什么。但是,樱子当时相当慌乱,她顿觉没有人引路自己却直奔连廊的行为会被怀疑,然后又听说了金瓶梅楼时期还能通行的路线走不通,才有了那句下意识的惊呼。脱口而出的这句,更是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在自掘坟墓,不禁发出疑惑的感叹,后面就没再说话。她的心里难免会紧张,然后就谎称看到有人在那边转过弯角,自己因为好奇就跟了过去。但实际上,没有人会往死胡同走吧,她的说法存在矛盾。只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言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当时樱子的解决方法就是全都嫁祸给幽女。所以,她才在您的贵宾室里,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像是能够感知到什么。那是在误导您认同她的灵异能力。你们两人不是还约定不对其他人提起,当作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尽管如此,樱子还是有意无意地将此事透露出去,转眼间就传遍了整座青楼。樱子也如愿地被冠以“巫妓”的名号,借此隐藏真实的面目。顺带一提,她在担任初代绯樱的时候也曾说过相似的谎。她要被安排进贵宾室的时候,就曾说见到过陌生的花魁从本馆经过连廊直奔别馆三层而去。如今成了第二代绯樱,她还想故技重施来摆脱危机。” 言耶注视着沉默不语的优子。 “如果糸杉染子——方便起见暂用糸杉染子和山田花子称呼吧。换句话说,如果她真的具有灵力,那么引荐染子的中介屋狭川怎么可能会不知情?那些人贩子可是以眼光尖锐著称。据说他能够看穿卖身女的各种疾患。 “呃……” 优子依然保持沉默,只在此时有了反应。 “而且,对于初来乍到的染子来说,她怎么会知道转入连廊的是花魁?老板娘问她对方体貌特征的时候,她只是沉默不语,又是怎么判断出那人是花魁的呢?如果那次是她初入梅游记楼,应该还没见过花魁的照片墙。因为,低调的中介屋狭川总是习惯避开正门,从厨房的后门或是内玄关进店。既然是狭川领来的,那么她没见过照片墙的可能性比较大。即便见过,也只是透过格子撇过一眼。”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染子在入住贵宾室后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她为了展示自己的灵异体质,说窗外有像是什么栗子似的东西,也就是变相地说目击到了插着簪子和笄的花魁。可是,就连公认的巫妓雏云都没说过如此详尽的目击情报,你不觉得奇怪吗?那是染子为了增加她那灵异体质的可信度,再一次编造的谎言。” “……” “喜久代也表示绯樱以前的客人见到染子没有陌生感,还说她学习能力强,那可是素日里尖酸刻薄的鸨母罕见的赞美。而老板娘也评价染子虽然未经世故却上手很快,以及游刃有余地妥善处理姐妹的嫉妒问题。实际上,这不正是初代绯樱时期积累下的经验吗?” “呃……” “老板娘与染子只接触过很短的时间,另当别论。为何喜久代和女佣都没有认出染子呢?红千鸟曾对出嫁前的樱子说过离开花街的人都会改头换面后回来,而且当作噱头的第二代绯樱,正好成了掩盖身份的烟雾弹。第二代嘛,就算很像初代绯樱也属正常,这种想法甚至影响到了人们的判断,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但是喜久代不一样。提出第二代绯樱计划前,她曾看过染子的照片。而且,她作为优秀的鸨母,不可能忘记初代绯樱的长相。关于这点,起初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翻了好几遍老板娘的陈述笔记以后,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喜久代在您母亲隐退之前,眼睛、耳朵,还有腰、脚都出了问题。当时,在老板娘指出糸杉染子和小畠樱子长得相像以前,喜久代根本就没有察觉,说明她的视力恐怕退化得相当严重。” “户……户籍。” 优子终于发声,说了一句像是挤出来的话。 “您是指糸杉染子的户籍抄本是如假包换的吧。” 言耶马上就明白了优子要说什么,而优子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也该试着整理一下小畠樱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这纯属我的推测。” “……嗯,明白。” “樱子与飞白织介婚后四年,飞白屋的生意每况愈下。就如她在履历中所说的一样,又过了一年左右,夫家的生意迅速衰退。婚后五年的时候,对她甚是疼爱的织介祖母撒手人寰。” “啊……” “我认为一定是这样。我有预感如果那位祖母仍在,樱子恐怕不会再度坠入苦海。飞白屋的经营恶化,祖母也已不在人世。当时,织介的叔婶是不是又开始煽风点火,怂恿她回到花街,赚取起死回生的救命钱。” “太过分了。” “当然,织介会反对吧,但是,奈何他的叔婶独断专行。最后,也许是樱子主动提出回到花街的吧。” “大概……就是这样吧。” 优子以难以忍受的口吻附声说道。 “但是,樱子无论如何都不想回桃苑花街。因为赎身之前,红千鸟说过很多令人难以接受的话。” “即使没有红千鸟说的那些话,不想吃回头草的心情也是能理解的。事实上,回归梅游记楼的那位飞梅就遭到了严重的欺凌。” “可是就算去其他花街,她也不愿意使用飞白樱子的身份。因此,她便借用了嫁给其他县的和服批发商的织介妹妹——糸杉染子的户籍。” “飞白屋少爷的妹妹?” “织介是祖母养大的,他的名字也是祖母取的。织介源于“织絣”,取编织出花纹之意。飞白则指的是部分染色的丝线编织出的碎白花纹。织出花纹的形式称为“织絣”,而染出花纹的形式则叫“染絣”。祖母便给哥哥取名织介,妹妹则叫染子。” “那么染子去哪了呢?随意使用别人的户籍,不会给本人造成麻烦吗?” “织介说过她家妹妹从夫家离家出走了,祖母非常担心。她怕妹妹再做出同样的举动,下次可能就回不来了。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 “樱子就是利用这一点……” “老板娘说过跑到花街卖身的女子,如果是未成年人则需要取得父母的承诺书,但只要户籍抄本是真的就没问题。染子小姐已然是成年人,又是本人自愿卖身,更是如此。樱子以前从新人做到花魁,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她就打算借用糸杉染子的户籍,决定前往其他花街重操旧业。 “那怎么又回到了桃苑?” “中介屋狭川那里出了差错吧。” “啊!好像是哦……” 优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目瞪口呆。 “老板娘曾说过中介屋狭川先生好像没有说清楚,染子本来不想来桃苑花街,当时还面有难色。直到讲了第二代绯樱的计划,她才转变了态度。樱子起初是想让狭川介绍她去其他花街。但是,没想到回到了桃苑,樱子本来是打算拒绝的,但听说了第二代绯樱的计划,她想即便隐藏身份去其他花街,也不是没有暴露的可能,还不如顺势扮演第二代绯樱,这样一来,起码不会被识破是初代绯樱。相似点越多反而越好,甚至完全不用扮演。” “她真的很聪明……” 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像是回想起了以前在别馆的一层,周作哥哥指导樱子学习的场景。 “至于山田花子的户籍,说实话没有查明。不过,佐古庄介老师的原稿里写明她来自于××县××町,那里正是遭到空袭最严重的区域。那个战后的混乱时期,只要去公务所提出申报,很容易就能取得户籍。可能是未雨绸缪,樱子取得了假的户籍。也就是说,她提前做好了第三次回归花街的准备,如果是这样的话……” 言耶欲言又止地低声说道: “可以看作是前花魁的求生本能吧。” “山田花子初入梅园楼的时候,她说是为了帮助丈夫振兴生意,曾在其他青楼做过,说的就是作为糸杉染子在梅游记楼工作的事。” “没必要说谎的地方,她都尽可能地说了真话。所以,她说丈夫抱病,穷困潦倒的事情,实际上是指织介卧床不起。” “飞白屋呢?家业被叔婶给强占了吧。她被迫以糸杉染子的身份进入梅游记楼,使用第二代绯樱的名号拼命赚钱,足以说明问题。” “为了生病的丈夫,她第三次投身苦海。即使不是叔婶的原因,那家店可能也早已转手他人。”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庄介在原稿中——” 言耶打起了精神,继续说道: “他说花子的外貌比户籍上的年轻。但也许是从事过青楼行业,略显疲惫什么的。喜久代眼中的染子不也是这样吗?” “是啊,染子那时多报了两岁,花子的时候少报了四岁,虽然在两个时间点她都虚报了年龄,但完全没有不自然的地方。她本来就是娃娃脸,再加上有曾做过花魁的经验。” 说到这里,优子惊呼了一声。 “对了,那个漆田大吉曾在樱子的大腿上刺过一个‘吉’字。但染子的大腿上则刺了哥哥的名字,到底是……” “樱子在回归花街之前,为了隐藏身份做了充足的准备,包括刺青的事。假如大腿上刺着“吉”字的事传开了,有可能会暴露她的身份。于是,她便在“吉”字的周围,加上一个同字框。” 言耶在笔记本的留白处写上了“冂”,在同字框中写了一个“吉”。 “如此一来,她请刺青师写成了像是‘周’的文字。” “不可思议……” “根据樱子的日记,漆田大吉说他刺的字有点小。那么,即便给‘吉’字加上框,也没有什么不自然。不过,樱子还是不怎么放心,便在‘周’字下面又刺了一个‘作’字。这是她灵光一现的点子,借用了您兄长的名字。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回去的地方居然是原金瓶梅楼改名的梅游记楼。” “那么,哥哥和染子的密会?” “不可能的。如果两人有那种关系,也只能是染子入住梅游记楼以后的事。可是染子的生意那么好,她哪有去刺青的时间?” “那哥哥的对象是?” “浮牡丹啊。” “呃?” “我推测他们从金瓶梅楼时期就彼此爱慕。” “呃……” “金瓶梅楼更名梅游记楼的时候,前老板娘任命周作出任监督的时候,您还对他的答应感到非常意外。他就任梅游记楼的监督以后,就能顺理成章地见到浮牡丹。” “哥哥他……” “实际上,浮牡丹是花魁大姐头,她偶尔也会去别馆找周作先生。但是,由于登和突然住进别馆,两人暂时就无法约会了。因此,周作先生焦躁起来,以至于让您误以为令兄的行为举止变得奇怪。” “那么在梅园楼,哥哥去浮牡丹的房间也是……” “我认为他们从金瓶梅楼时期就产生了关系,但是他们顾虑周围的看法,就把交往时间改到一年前蒙混过去。” “樱子作为山田花子工作的时候,刺青倒是没被人发现。” “喜久代发现染子刺青的时候,为时已晚。她还叹息自己作为鸨母的失职。那时,老板娘还夸染子隐藏得好。喜久代则表示第二代绯樱的手腕高明。也就是说,樱子冒充花子的时候,也会非常谨慎地隐瞒刺青。” “呃!” 优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随着言耶揭开三位绯樱的秘密,优子首先是非常惊愕。而樱子沦落至如此境地,自己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然而,优子心里不仅充斥着悲哀、愤怒、难过的心情,还交织着感叹与称赞。樱子骗过了店里所有的人,还包括几百位客人。这让优子深感佩服。 “那么……” 优子刚准备开口,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初代绯樱之前,并不存在花魁绯樱的谜题,可以算是解决了吧。” “嗯,没错。” “……” “但是,三家青楼在不同时期的坠楼事件,为何都跟绯樱有关?樱子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果然,还是避不开这个问题。” 优子默默地低下头去,时间仿佛凝固一般。 “请告诉我,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优子缓缓地抬起头,以做好了觉悟的坚定语气说道。 “金瓶梅楼时期的坠楼事件,就是我解释的那么回事。” 如同回应优子的觉悟,言耶立刻开始说道。 “而且,无须挖掘其中的犯罪成分。另外,梅游记楼时期的登和坠楼,喜久代的判断也大抵正确。至少没有需要提出异议的地方。但是,登和的坠楼是开端。” “登和?她不是自杀的吗?” “宪兵队的左右田先生曾做出过推理。他认为登和企图自杀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推了她。然而,那个瞬间被雏云目击到了,凶手为了封口,想办法将雏云从贵宾室推了下去。” “如您所说,如果登和是自杀,那左右田课长的推理不就错了吗?” “没有,他的推理说中了一半。” “一半?” “雏云目击到的不是登和被推下去,而是恰恰相反的行为。” “相反……” 优子满脸困惑,言耶面带沉痛地说道: “雏云当时目击到的是染子试图救助登和的场景。” “啊?” “雏云当时说的一模一样,是指初代绯樱拼死阻止想跳楼的月影,与第二代绯樱想要阻止登和的场景相像。” “我不明白。” “雏云是觉得初代和二代绯樱阻拦跳楼的姿势——抱住两人腰部的动作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所以,她才会自言自语。” “呃……” “仅仅一瞬之间,她还不至于看穿染子的伪装。但是,至少雏云有了怀疑。所以,雏云才说要去调查什么。其实她是要去调查染子的来历。” “呃……” “后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时至今日已无从调查。雏云到底是套话,还是旁敲侧击?总而言之,雏云最后调查出了染子就是樱子。” “不过,就算这样,雏云也不可能胁迫染子……” 优子一脸难以置信,言耶摇了摇头说道: “雏云并没有胁迫染子。” “诶?她从贵宾室坠落是……” 言耶又摇了摇头。 “不,是染子推下去的。” “可……可是老师您刚才还说……” “染子的动机并非是受到了雏云的胁迫。我觉得雏云反而跟她约定帮她保守秘密。” “既然这样,为何雏云还会坠楼?” “染子不相信对方,她认为雏云早晚会说出去。金瓶梅楼时期的雏云,作为巫妓受到姐妹重视。但大家又很怕她,不敢过于接近。因为,雏云经常不经意地泄露别人对她倾诉的烦恼和秘密。” 言耶的眼神再次落在摘抄在笔记上的初代绯樱日记,做出以上解释。 “樱子是担心雏云会不经意间透露秘密呀。” “说实话,我没有自信理解这个动机。即便有红千鸟说的那番话作为铺垫……但是,花街环境的独特性,青楼女之间的特殊关系,实在是过于奇特。” “我也曾是青楼的人,跟老师是同样的心情。” 优子有气无力地回应。 “等,请等一下。”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注视言耶。 “根据左右田课长的解释,染子好像有什么……对了,不在场证明。雏云从别馆贵宾室坠落的时候,染子正在本馆的庭院中。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把雏云推下去,不是吗?” 优子眼中瞬间浮现出希望的光芒。即使优子认同了三位绯樱的秘密,也不愿意相信染子杀过人的事实。 但是,言耶的表情毫无变化,刚才那丝光芒也随之烟消云散。 “难道不是吗?” “第二代绯樱如果是糸杉染子本人,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但是,染子其实是小畠樱子,不在场证明也就不成立了。” “为何?” “杀害雏云是有计划的犯罪。” “怎么可能……” “登和坠楼以后,雏云不只是说过那句话吧。” “是的,除了那句,还说过这次也会是三个人吧。” “经过左右田先生的调查取证,我们得知前面那句还有别人听到过。但是,后面那句只有染子一人听见。” “……她说谎了?” “我认为她是情急之下想到的,为了让雏云变成第二个坠楼的人,就要附加上某种必然性。” “实在是……” “证据就是她向您提出找人给贵宾室做法事,却拐弯抹角地拖延时日。因为,雏云坠楼之前,房间就被做了法事,不利于她的解释。那样会降低诡异事件的可信度。” “呃……” “关于此事,她料定您不会去问雏云,所以并不担心谎言会被揭穿。不过,她还是谨慎地找到雏云约定不要说出去,再谎称那是雏云的话。” “不在场证明呢?您说糸杉染子就可以,小畠樱子则不行,到底是什么意思?” “家境宽裕的环境下长大的糸杉染子做不到,但是,小畠樱子可以爬上别馆庭院里的李子树。” 话音刚落,优子像是没有即刻理解。 “诶……” 但是她马上惊叫起来。 “那棵李子树的树枝能够伸到别馆三层的贵宾室,可以攀爬登上南侧窗户的露台,初代绯樱的日记里写得很清楚。同时,日记里也写过樱子以前曾经轻松地攀爬过好多次。” “……” “那位叫中衫的客人离开以后,染子就让雏云到贵宾室等她。然后,她巧妙地引诱雏云至临街窗户那边,找准时机推她下去。由于对方是巫妓,诓骗她去发生过怪奇坠楼事件的现场并非难事。将雏云推下楼后,染子赶紧爬上南侧露台,撩起和服掖在腰带里,从李子树上滑下来,进入本馆那侧的通道,佯装是从里面跑到梅游记楼外面的样子。” “……” “后来,她主动跟您提出要搬离贵宾室,主要是不想住在自己亲手杀过人的房间吧。而提出暂停营业,大概是滑下李子树的时候,脚上受了擦伤。她又说不想住在青楼,老板娘给她安排了别馆一层的房间。那段时间的饮食和入浴,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在独居的期间,大部分的伤都已愈合,不过,还是被喜久代发现了没有痊愈的部分。” “……” “幸运的是那些伤痕,被误认为是染子自己跳楼时留下的伤。但在当时,令兄周作先生说过,阻止她跳楼的浮牡丹和月影,毫发无伤。” “呃……” “跳楼未遂会擦伤大腿吗?若是平时还会留有疑问,但是,当时喜久代满脑子都是染子大腿上刺的‘周作’。所以,没能注意到那个方面也就可以理解了。” “那照您的意思,染子的跳楼也是……” “她的自导自演。” “呃……” “染子谎称雏云预言这次也会跳下去三个人……如果她当时已经设计好了自己跳楼的戏码,简直是太高明了。不管怎样,她打算自己扮演第三个人,以此拉上第二次连续坠楼事件的帷幕。” “……老师说她是自导自演,场面可不像假的。虽然我没有直接见到坠楼现场,但我冲进贵宾室的瞬间,那股紧张和压迫交错的氛围,相当强烈。” 优子一口气反驳道。 “如果是装作跳楼,就必须要有人阻止吧。她那时刚好被浮牡丹和月影发现……” 言耶轻轻地摇摇头,优子自然也不再说什么。 “其实那并不是偶然。我们可以参考红千鸟的话,她说第二代绯樱的脚步晃晃悠悠,撞到了拉门和柱子。所以才引起了她们的注意,最后救下了她。虽然救人的是浮牡丹和月影,但是红千鸟的证言是关键。” “染子故意制造出了动静?” “从暗小屋到贵宾室还有段距离。所以,染子算准了途中会有人醒来去救她。她有可能参考了月影和登和的经历。两人都发出了声响,才被樱子和其他姐妹注意到的。” “但……但是,要是出个意外……” “染子杀了人,是为了隐瞒犯罪事实,怎么也要冒点风险。然而,她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特殊的环境与局势,巧妙地隐藏犯罪手法。本来不该称赞凶手,但是相当厉害。” “……也许吧。” 优子似乎还没完全接受。 “染子为什么会跳楼?当时老板娘听了染子的解释,也是大为震惊。” “呃?” “您说染子的体验与樱子日记写到的情况相似。樱子跳楼未遂的原因可能是真的。但是,染子只不过是在模仿自己过去的体验。” “呃……” “而且,染子还有补救措施。” “补救?” “初代绯樱的日记里有这样的描述。” 言耶将视线落在取材笔记上。 “关于青楼女腰带的叙述。花魁的腰带不会打结,只在腰间缠了一块布,然后塞进腹部位置。这样的腰带能有效防止客人拉着花魁殉情,即使被客人抓住,也可以转动身体逃脱。染子自导自演之前,其实替换了这款腰带,而且牢牢地绑紧打结,生怕别人抓不住她,腰带脱离身体。” “老师……就像您亲眼目睹过一样呢……” “当然,我依然只是推测。不过,差不多就是这样。因为染子替换腰带,浮牡丹最后把她拽了回来,让她怀疑起了染子是不是在自导自演。” “什……什么?” “浮牡丹是因为腰带的问题怀疑上的染子。” “浮牡丹识破了第二代绯樱的本来面目?” “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识破的,我还无法确定。但时,浮牡丹至少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她听闻梅园楼出现第三代绯樱之后,便决定返回老巢。” “浮牡丹回巢的原因是樱子?” “她听到第三代绯樱的传言,想到了可能是樱子。月影呢,大概是敬仰这位曾经的花魁大姐头吧。另外,红千鸟回巢的动机不明,可能是受到了两人的影响。” “女佣雪江差不多也是同样的理由。” “我推测浮牡丹知道三名绯樱的秘密,源自佐古庄介老师的原稿。庄介当时醉心幽女的调查,但浮牡丹并不认可。而且,她很有逻辑性地合理解释了过去的坠楼事件。另一方面,她还间接地反对庄介调查幽女,接连说了好几句劝他打消念头的俗语。逻辑清晰的解释与不认可的态度,浮牡丹的反差让庄介心生奇怪。” “樱子,不,浮牡丹是担心山田花子的身份暴露,才不想让庄介继续调查下去的吗?” “是的。不过,阻碍她的人不是庄介,而是另有其人。” “……您是说漆田大吉?” “没错。” 询问的优子也好,回复的言耶也罢,两人的语气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又为何?漆田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发现了金瓶梅楼时期,自己刻在花子大腿上的刺青。” “啊……” “他向来偷窥成癖,他大概是在澡堂或者厕所,瞄到了花子的大腿。当然,原本的‘吉’已经变成了‘周’,而且还变成了‘周作’。但是,漆田大吉一定察觉到了。” “那种男人……” “庄介也提到过。红千鸟表示漆田发现到了女招待的秘密,却没有告诉她。” “那种男人……” 优子又重复了一句。 “漆田大吉去勒索花子了吧。” “他大概是说目前只有自己知道什么的,要求花子给她封口费。” “花子就……” “杀人会上瘾。” 听到言耶的回答,优子不由得避开视线。 “花子跟他约在黎明前的贵宾室见面,首先用酒菜招待了他,然后就把他从那扇窗户推了下去。她巧妙地往房间的水壶之中混入安眠药,然后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如果漆田大吉被怀疑是他杀,她也可以蒙混过关。” “她果然很聪明。” “漆田大吉的钱包掉落在暗小屋周边,也是花子做的。钱包既可以当作被害人曾被叫去过庭院的误导,还能引出幽女作祟的怪谈,简直是一箭双雕。要是警察判断是他杀,就不会是幽女所为。可是,同样的事发生过了那么多次,只要是似有似无的状况,就是相当有用的烟雾弹。花子一心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才费尽心思地制定了全盘计划。” “月影考虑跳槽离开梅园楼的时候,浮牡丹让她再等等,也是担心花子吧。” “该说是担心、不安和害怕吧?” “害怕?” “浮牡丹害怕继续下去,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坠楼的人?” “是,因为花子……” “杀人上瘾。” “……” “我不是说花子是杀人狂魔。浮牡丹是担心如果再出现察觉到花子身份的人,她可能会犯下同样的罪行。” “所以,浮牡丹想阻止她?” “是的。漆田大吉坠楼死之后,庄介与花子有过一段谈话。说是从本馆庭院到别馆贵宾室的路径,就像通往冥府之路。花子听完之后提到了路魔。其实是花子无意之间,想到了佐古庄介老师的《路魔之路》。” “此时出现路魔这样的词略显唐突呢。” “庄介听到幸子,也就是岛崎早苗说过在《书斋的尸体》上连载的‘所谓幽女之物’,只有浮牡丹有可能会读。也就是说他认为花子根本就没有读过。” “实际上,其实她已经读了一遍。花子想知道佐古庄介老师调查到哪一步了。” “结果,她的丈夫去世了。” “飞白织介……” “万念俱灰的花子,这一次是真的想跳楼。” “跳楼前去庭院上香,果然……” “她说自己也许是在祭拜以前跳楼的那些人,她应该是发自内心说的真话。她对雏云的那份罪恶感尤其强烈。”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优子祈祷般地低吟道。 “樱子为了帮助家乡的祖母、父母和年幼的弟妹,被卖到了金瓶梅楼。嫁入飞白屋后,又为重振飞白屋的经营,再次投身苦海。最后,为了赚取生病丈夫的医药费,她第三次卖身到了梅园楼。诚然杀人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这份艰辛我也可以理解……我……我……” 优子一口气说完,哽咽并且沉默。那个樱子,曾经跟她一起学习的樱子,那个形同姐妹一起玩耍的樱子,如同跑马灯般再现眼前,让她百感交集。 “那,接着……” 优子还是战战兢兢地开口。 “佐古庄介老师的坠亡,是因为……” “我认为是事故,没有其他的解释。” 言耶的语气没那么自信。 “……也是哦。” 但是,优子像是强迫自己接受似的,僵硬地点了点头。她突然好像忘了什么大事般说道: “花、花子——不,樱子现在怎么样了?您知道她的下落吗?” “这个……” 言耶还没回答之前,优子回想起来,言耶说过他这次取材并未找到任何从业人员或是前花魁。 “是啊,您说过没找到她的下落呢。” “不过,我猜樱子和浮牡丹在一起。” “诶?” “庄介在原稿中说浮牡丹以前就很关注花子。据此可以推测浮牡丹早就发现了花子的真面目。” “樱子和浮牡丹在一起……” “她们是不是还在从事夜间工作,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预感她们两人会彼此扶持一起生活下去。” 其实,言耶除了安慰优子,他自己也是如此希望的。 “不。” 没想到优子否定了。 “她们应该已经不会从事那个工作了。” “诶?何以见得?” 面对言耶的提问,优子稍稍显得有点犹豫。 “老师,我非常信赖您。所以不妨就告诉老师吧。” “嗯。请说。” 优子看着言耶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态度,露出略显滑稽的笑容。 “差不多一年前,我收到过哥哥周作的信。哥哥似乎跟浮牡丹在一起生活。” “是这样啊。” “信上没有提到他们现在住在哪里,又过着怎样的生活。信封上也没有留下住址,也只能从邮戳推测出他们的住处。不过,他有提到浮牡丹的情况。因此,我乐观地认为两人同居了。如果真的像老师推理的那样,那么樱子一定也住在一起,或许就住在附近。” “一定是这样,没错。” 优子的脸上忽地现出安心的表情。 “老师。” 不过,她又变得严肃起来。 “您刻意没有去飞白屋,以及织介妹妹的糸杉家取材,我真的非常感谢您。” 优子说完深深地低下头去。 “呃,不,碰巧……” “像老师这样的人,不可能存在碰巧的事。我虽然做不来侦探工作,但也知道想要调查三代绯樱的身世,掌握证据,就要去那两家探访取材。但是,若是找上门去,难免会给樱子带来麻烦,或是揭开她的痛苦回忆。因此,老师才没有去飞白屋和糸杉家。” “哎呀,我果然不适合做侦探,总是在关键时刻差一步。” 言耶难为情地苦笑着挠挠头。 “不,老师这样的人才适合做侦探。对于杀人凶手,老师会缜密地思考犯罪动机,反复推敲,不会为了收集破案的证据影响凶手的人生,而是从其他角度寻找事件真相。您有善心,也有肩负侦探职责的担当,实在是了不起。” “您过誉了。” 言耶低下头去,优子回礼以后,两人心平气和地寒暄一番,直到笑逐颜开。 优子站起身来换茶,言耶眺望着窗外的庭院。春风吹拂,池塘里的草木摇摇曳曳。言耶仿佛听到,哪里传来了可爱的少女的嗓音。 嘭、嘭、嘭……往脸上扑粉的声音。 季节还是春天。据说在夏天盂兰盆节的时候才会盛开的合欢木,部分地区被称为绣球花的淡桃色花朵,已经围绕着池塘的周围尽情地开放…… 刀城言耶沉浸在幻视之中,心驰神往地想起那位曾经的青楼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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