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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简冰三个妹妹 作者:汪洁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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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珍儿不幸言中了,第三次唤回,我又以失败告终。“方差,还是方差!” 珍儿安慰我,我却恼羞成怒——究竟哪里出了错呢?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准确实施的,怎么就是唤不回来呢! 我又开始揪头发,这是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养成的坏毛病。压力大的时候我还会啃指甲,扯嘴唇上的皮,以至于现在我的指甲还是乱七八糟,嘴唇经常伤痕累累,前额都有点秃顶。 我在心里反复梳理着简妮、简娜和简冰的唤回过程,越来越想不通。 简妮任性刁蛮,简娜放荡不羁,但是在我和她们的接触中,我还是成功取得她们的认可,同意和我一起走,而且我都到了她们死亡的现场,按理说更有利于唤回,可是她们的灵魂怎么最后都变卦了呢? 尤其是简冰,怎么可能呢? 珍儿看着我的桌前飘着一层头发,真怕我就此变成秃头,赶快给我减压:“起来走走,苏老师,我发现了一家好吃的店,叫上左叔叔,我们去试试看!” 没几分钟的工夫,左立就冒了出来,我真怀疑他一直住在事务所的门口,才可以这样随叫随到。左立和珍儿拿起我的包,牵着我就走, 我像机器人一样随着他们的脚步,耳朵听着他们有说有笑,脑子里却全是简冰—— 我真得好好想想,究竟哪里出了错? 简冰是那种笑起来不肯露齿的女孩,在简婕的三个妹妹中,我最喜欢她。 和骑自行车一样,拼命蹬就可以骑得飞快,但是又慢又稳就需要克制和技巧,人的情绪不加约束也可以恣意泛滥,但过度泛滥就成灾了,比如洪水和猛兽,简娜和简妮就是反面教材。 在简家四姐妹中,简冰毫无疑问是最出众的,不论是长相还是品性,但她温和的做派收敛了光芒,在简娜和简妮的闹腾下,更显弥足珍贵。 在简婕的记忆里住得久了,简冰的模样在我眼前也慢慢清晰起来。 我不确定简婕喜不喜欢她,但这确实是任谁都会心动的女孩儿。就那几件棉质衬衣,洗得发白的裤子,有点泛黄却干干净净的布鞋,每件不起眼的物品在简冰身上都会散发出淡然的光泽,映衬着她含蓄的微笑,白皙的面庞,配合那条扎得高矮适中的马尾,袅袅的身姿,静静地摇曳着。 在简冰身上,我甚至能看到唯唯的身影,那是还属于婴儿的纯净, 不沾染男女气息的浑浊。 我决定在简冰身边停留得久一点,这样做是有风险的,但我就是想多看看她。 2 但简婕聊起简冰却最是轻描淡写,反倒激发出我的好奇,珍儿能洞察我内心的一切,立刻追问起关于简冰的细节来。 “好吧!”简婕又带着不耐烦,“简冰,是我的二妹妹,我们两个同岁。” “你们是双胞胎吗?” “不是。” “是领养的吗?” 简婕微舔嘴唇,其实我们的家庭是重新组合的,在我 4 岁时母亲去世了,我随父亲过来,简冰随她母亲,她没有父亲。 新家组建之后,简娜和简妮出生了。简冰是后来改的姓,所以我们四姐妹——简婕、简冰、简娜、简妮,只有她的名字不是女字边。因为在这个家里,我们两个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 “原来如此!” 我与珍儿对视,这么重要的信息简婕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们,难怪我一直无法理解简娜和简妮怎么如此嚣张任性,原来在这个家里,父母双全的孩子会更加肆无忌惮。 “简冰和我同病相怜,我们一直没有归属感。从小到大,家里对外面一直说我们是双胞胎,所以小学到高中我们都在一个班上,甚至上了大学,我们也被分进了同一间寝室。” “你们有点像彼此的影子。” 简婕一惊:“珍儿的这个说法很贴切!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定义我与简冰的关系,看来的确是像影子。” “那你们的关系肯定不太好。”珍儿语气笃定,“两个没有血缘的女孩子,不得不对外说是双胞胎,父母的矛盾,彼此的竞争,孩子的小心眼每天这样沉积着,关系怎么能好呢!” 简婕闻言不悦:“珍儿小姐,我刚才的确非常佩服你的表达力,但是,请不要揣摩和主观臆断我与妹妹的关系。事实上,我非常爱简冰,她也爱我,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妹。” 珍儿不再接茬,只是有些不服气。 简婕又云里雾里地扯了一气,珍儿刷刷地记录着。不知为什么, 我又开始神游了。珍儿和简婕的声音越来越远,扭曲变形,出现变速和变调,延迟和回声,仿佛从黑洞中穿越而来,与我不在同一时空。 3 这段时间恶心和心悸更严重了,肚子里的气体上蹿下跳,最后集中在右侧肋骨下,变成越来越重的钝痛。我知道自己时候不多了,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黑暗,在冥想现场也不能久留。 好几次因为身体不适,在冥想中途我就放弃了,因为这的确是筋疲力尽的考验。珍儿联系了夏敏院长,她也无可奈何,我就是不肯接受系统检查和治疗,除了劝我少接委托,就只能劝“多休息”。 我不能停下来,因为“灵魂唤回”是我生存下去的动力。 每次接受委托之后,在冥想阶段我都会到荒芜之地一遍遍呼唤唯唯的名字,因为我确信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带回女儿的灵魂,给予她重生。 所以只要唯唯还没有回到人间,我就不能停止。 在几秒钟之内弄清楚周围的环境,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这很关键。在这之前,我绝对不会乱动,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经验之谈。 如果从黑暗中走出来,你发现自己挂在高高的树上,下面堆着尖石头,或者在几千人的礼堂,嘴对着话筒,就会明白我说的意思。 为了不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或者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我必须 让这位“当事人”被其他人认为,他或是她只是愣了一下神而已。但是这次,忽然而来的剧痛让我禁不住尖叫起来! 又一阵强烈的坠涨、胸闷和耳鸣撕裂着我,让我根本无法分辨身处何处,自己是谁。 在疼痛的间隙,我喘着粗气,用最后一点能量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黑漆漆的房间,没有开灯,外面透进了一些光亮,可能是走廊。这里好像是哪里的厕所,因为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和排泄物的气息。 “再不开门,我们真的喊人了!”一个女孩声音焦急。 “你真的没事吗?”另一个女孩的声音,我听出来是简婕。 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我的身体就快不能承受了,只好用尽全力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果然一直蹲在厕所的坑上,手边有个带把手的木门。 “天哪!姗姗,你真的打算在厕所里把孩子生出来吗?” 走出蹲位,我认出了简婕和简冰。简婕穿着一件睡衣,头发披散着,简冰披着一条毯子,两个人站在门口,满面担心。 4 扶着自己滚圆硕大的肚皮,忍着一阵阵刺痛和宫缩,我终于搞清楚了,这次我是一个要在厕所里生孩子的女人! 生孩子啊!这是什么节奏? 当务之急,我必须让自己先镇定下来。苏黎,你生过孩子,虽然那是 20 多年前,孤独地躺在产床上,没有任何人陪伴,但我依然记得生孩子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痛点。我知道叉开双腿,屈起膝盖,微微下蹲的姿势会让我现在好受点。 “去医院吧,姗姗,都这份上了,你瞒不住了!” 简冰把我搂在怀里,身上的毯子披在我身上,抓住我的手是暖暖的。 “徐泽那个混蛋,他还配做孩子的父亲吗?你也真够蠢的,孩子就这样生下来了。”简婕也来扶住我。 我正陷入眼前的困境之中,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我化身在一个愚蠢又可怜的大学女生身上,她就要生孩子了,我感觉到羊水已经破了,孩子的脑袋就顶在胯骨上,马上就要出来,这是两条生命都生死攸关的时刻。 我有经验,应该帮帮这个女孩儿,但是,这段时间我的身体不好, 而且生孩子的痛苦我实在不想重温,我在纠结着。 “我还是叫人去吧!”简婕松开我的胳膊,“这事儿不能开玩笑!”这真是天赐良机啊,我可以和简冰独处,讲完那句话之后我就功 成身退了。我已经感觉肚子里面的小生命在做出生前的最后挣扎,便一把扯住简冰,用尽最后的力量—— 我刚想开口,简冰却先说话了:“姗姗,有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想问知道什么了,可肚子又搅劲疼起来,张开的嘴巴黏住了。 “是我姐姐吧!那天晚上是简婕灌你喝酒吧?” 简冰痛心疾首:“你怎么那么傻呢?徐泽这个花花公子,仗着是富二代到处玩弄女性。你不知道他们之间达成的交易吗?徐泽得到你,简婕得到徐泽的推荐,到他父亲的集团工作。你是受害者,却固执地生下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姗姗,你一辈子毁了!” “简婕怎么会这么做?!”我强忍剧痛问简冰。 “我姐姐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人,她甚至还杀了……” “她杀了谁?!” 我想追问到底,耳边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简婕可能已经回来了,没有时间,我只能抓住最后的机会说出那句话: “简冰,有一天,我喊你的名字,一定要跟我走!” “好的,姗姗,我会跟你走的!” 简冰带着哭腔握紧我的手:“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5 等我醒来的时候,珍儿和简婕已蹲在我身边,抽离了姗姗的身体, 大脑反射给我的还是疼痛和疲劳。 珍儿满脸焦急,简婕略带歉意。 “苏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就带您到了这个场景里面,您没事吧?” 我强打精神,推开简婕放在我肩头的手:“没事。” 的确,和我经历过的某些完全超出想象的情况相比,这还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我根本没打算告诉简婕我的真实经历,即使她刨根问底,我也会模模糊糊,一带而过。 珍儿细心地给我擦汗,就像对待一件古董瓷器,简婕干坐了几分钟,好像应该做出解释一般,再次出声:“姗姗是我和简冰的大学同学,对了,之前说过,我们姐妹俩上大学时是一个寝室的。姗姗被别的系男生把肚子搞大了,在厕所里生了个孩子。” 哦,我喝了一口咖啡,不动声色地问:“那后来呢?” “姗姗被开除,孩子生下来就不健康,男生家里不要,姗姗自己养活了。” “那男生呢?”我心疼姗姗,继续追问。简婕轻描淡写:“他没事。” 我的心在下坠:“他肯定没事,因为他是大企业家族的富二代嘛!” “不过,这一次,可以吗?”简婕的笑容特别干净。 “可以。”我也回以微笑,“非常顺利,接下来就可以准备唤回了,让我们谈谈简冰死亡的过程吧。” “那是一场抢劫和车祸——”简婕唉声叹气,“8 年前的一个晚上,简冰下班遇到了抢劫犯,对方抢走了她的皮包,还狠狠刺了她好几刀, 然后她被后面开来的车子碾压过去……” 天色越来越暗,窗外维珍港的海面又开始掀起波涛,云谲波诡。 6 珍儿近期迷上一个奇怪的孩子,总是带回到事务所来。 这孩子只有八九岁,听说是大厦楼上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孩子, 叫王果。我们珍儿平日不就是孩子嘛!虽然工作上雷厉风行,自己也已经找到了男朋友,却还是长不大的模样,经常嗲声嗲气地讲话,整日里琢磨什么新鲜玩意儿好吃好玩,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傻话,心理年龄也就是王果这个年龄段。 所以,看着她和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一起堆乐高积木,一起玩橡皮泥,一起看手机上最新的动画片,我完全不感觉奇怪。 在玻璃门外就看到两人蹲在地毯上,背对着门,不知道又捣鼓什么呢。 我假装咳嗽一声,径直进了屋,透过两人肩膀,偷看到他们正在摆弄一架遥控飞机,地毯上还散落着拼图和儿童食品包装袋里赠送的小卡片,真是哭笑不得。 “果儿,快叫苏阿姨。”珍儿见我回来,扳起小男孩儿的头,让他和我打招呼。 “苏阿姨好!”不情不愿地,果儿提一下眼皮,嘟囔一句,又开始忙活遥控器。 “你又来了!”我假装黑脸,逗小男孩儿,“谁让你一天到晚来这里玩儿的?” “珍儿姐姐。”小男孩一点儿也不害怕,大大咧咧头也不抬。 我来了兴趣,也蹲在地毯上,继续逗他:“珍儿姐姐啊?她比你大了这么多,你还和她一起玩,你知道吗,她努努力都能把你生出来了!” 珍儿闻言赶快制止我,“苏老师,您又乱说了。” “那你让她生吧,把我生出来,我就给她当儿子。” “ 可是你已经被你爸妈生出来啦,怎么办?” “那还怎么办,不给她当儿子,就给她当男朋友吧!” 果儿小大人一样不以为然地回答,手上力度过大,“啪”一下就把遥控器的杆子掰断了,我忍不住幸灾乐祸,笑着用手指点着他的脑门—— “活该吧!人家珍儿已经有男朋友,你这个小屁孩一边儿凉快去!” 哦,果儿抬眼看着我,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那我就和他公平竞争吧,反正我年轻,更有竞争优势。” 这个臭小子,牙尖嘴利!我没占到便宜,泄愤一般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珍儿有点心疼,伸出手来护着。 “算啦,算啦,你们玩吧!” 我无可奈何,摇摇头,回到办公室。 7 马路上,一个人正从血泊中慢慢站起。 她的脚步踉踉跄跄,手脚就像折线的木偶,昂着下巴,身子前倾, 双手努力向前探着,就像学步的婴孩扑向母亲的怀抱,直勾勾地迎着对面开来的小车。 小车司机正和副驾座位上的女友说笑,冷不防看到马路正中间站起来个人形怪物。说她是人吧,摇摇晃晃却更像鬼。满脸不知是血还是泥,瞅不清五官,正迎向自己的汽车! “什么情况?!”司机双手紧抱方向盘。“快躲开!”女友吓得捂住了耳朵。 司机正想说“来不及”了,已经真的来不及了。碰撞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钢铁和肉体接触的黏腻和柔软,耳膜因为车胎急刹和女人的 尖叫产生了共振,一下子听不到声音了。脑海空白之际,那女人就像 鞠躬一样,脸和上半身砸在引擎盖上,接着马上又被弹开了,但是血, “倏”地喷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把车上的两人吓呆了,车子也应声停住。“我撞上了是不是?” 司机带着哭腔问女友,踩刹车的脚掌刚才瞬间麻木了,小腿现在开始抽搐起来。这才看清楚,自己撞的那个人已被弹到两米远的路边,一动不动地趴着。 “怎么办,下去看看吧?” “看什么,快跑吧!” 稍微犹豫之后这辆小车加大油门,仓皇逃走。紧接着又有车经过,其中两辆躲闪不及再次从女人身上碾过…… 这是简冰死亡的现场,我隐藏在树木黑暗的阴影里,注视这一幕发生。 很奇怪,我怎么到了这里? 没有时间多想,我飘然来到简冰身边,看她的模样,不由想起了简娜,这对姐妹用一种类似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血流成河,死不瞑目。 简冰的手臂瘫在地上,柔软白皙,让我想起她的职业,长年累月的磨炼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蹈老师。血水正渗入她颀长的指甲,好像涂了暗红的指甲油,让我心生怜惜。 我说过,我喜欢简冰。 “简冰,如果有一天我喊你,你一定要跟我走,记得吗?” 听到我的呼唤,濒临死亡的简冰忽然抢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眨眨眼。 “简冰,就是今天了,等下一定要跟我走。”我伏在她的耳边,真想帮她把身体移到路边,如果能给她做急救就更好了!可是,我不是救世主,改变不了历史,我的灵魂连一丝空气都拨弄不动。 简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点头,血水顺着嘴唇涌出。“简冰……” 从冥想中醒来,我一言不发,珍儿在我身边,一睁眼就看到她焦急的神情。 “苏老师,您没事吧?” 我惊恐未定,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我几乎回不来了! 就在简冰咽气的瞬间,我开始召唤她,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简冰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影像变得越来越模糊,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好像黑洞一样拖着我冲向黑暗,让我快速旋转,迷失…… “还是没有唤回吗?”珍儿问。我摇头,这次也失败了。 8 舒大师很快就适应了苏家姐妹的聚会,第三次加入我们。 看不出吸引他的是夏伟业还是苏夜,甚至是左立,但应该不是我。 虽然我长得不丑,偶尔还是会讲出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来,可是小明拉屎的笑话已经讲过好多次了,暂时没有新的存货,所以大多数时候我只好闭嘴。 不过私下我还是忍不住聊起舒大师,聊着聊着打起喷嚏,左立坐在我对面,赶忙关上正对着我的窗子,又递来一床毯子。 “你信风水吗?”我问。“那你信灵魂唤回吗?” 我责怪,这怎么有可比性呢!灵魂唤回是我每天在做的工作,毫无疑问我深信不疑,可是风水存在吗? “你信就存在,你不信就不存在。”左立现在讲话越来越像哲学家。比如你不信风水,你可以把自己家建在正对几条大马路的地方, 住得也甘之如饴;如果你信,你就会知道这叫“万箭穿心”,风水糟糕之极,除了整天饱受噪声和灰尘的折磨,冒失的司机还可能把卡车开到你家的饭桌上。 还比如你家的厕所,一定要对着卧室,那么下水道的臭气就可能让你日日不得安睡。床就要正对镜子,夫妻便于彼此赏玩欣赏,那么夜里起身尿尿时被自己的影子吓坏也难免。再说祖坟的选址,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祖先葬在山沟底下或土层不稳的山坡,这样一场暴雨或泥石流来了,骸骨早就不知所踪。 “那就是说,风水是一种方法论和价值观?”我也学他的调调。 “有点牵强,可也不无道理。风水是我们应尊重的某些规律。” “那算命呢,你信吗?” “有人不信,有人深信,至少我信。” “父在母先亡,你也信吗?”我揶揄。 左立爽朗一笑:“这倒是一个著名的悖论,也算是心理学命题,事实上,高明的算命者必须是出色的心理大师。” 算命本来就是寻求安慰和保护的心理暗示。最爱算命的人一般属于社会的两个极端阶层,要么是高官巨贾,要么是底层蚁民。这两个阶层处于极端,摇摇晃晃,更加缺乏安全感,也就特别渴望寻求外界保护。 父在母先亡,怎么说都通,父亲在,母亲先去世了;母亲在,父亲先去世了;父母都在,谁先去世都有可能。这种话术确实是算命者, 特别是江湖术士常用的伎俩。除此之外,算命者也会想方设法提前得到被算命者的信息,哪怕只是蛛丝马迹,经过娴熟的语言包装,操控性的表达技巧,就会让对方深信不疑。 “一种心理博弈吗?” “贴切的说法,算命者要揣摩客人的需求,采用类似审问犯人的话术。不过庆幸的是,除了胡说八道,大部分算命者还算三观端正, 劝恶从善是行规。” “那你信舒大师那一套吗?”我回到今天的正题。 “我信不信不重要,夏伟业信就行。”左立靠近我,带来一股熟悉的温馨味道,“舒大师和夏伟业两人如此熟悉,怎么算都不会出错。所以舒大师与其说是算命,不如说是劝诫,是将自己的是非观巧妙地加诸在夏伟业身上。” “那你这样熟悉我,你也给我算算命,好吗?”聊得差不多,我站了起来,怀里还是抱紧漂流瓶,“你好好算算,我什么时候才能唤回唯唯呢?” 9 我来参加这个聚会是很勉强的,所以挤不出什么笑容,但也不至于横眉冷对。每次尾巴一样随着苏夜,左立又尾巴一样随着我,寸步不离。 事实上,两年前我才重新开始接纳左立。不仅是左立,此前 18 年,就连苏夜和我也形同陌路,鲜有往来,我孤单地生活,固守着宁静,本想这样到死,可一切的转变源于珍儿的到来。 珍儿就像一汪山谷的清泉盛在一只澄亮的水晶杯里,在浓艳的晨光照耀下,刚一烧开就冒出欢快的小泡泡儿来。从夏敏把她带到我眼前的那一刻起,我沾染了她的热情,吸纳了她的青春,明显感觉自己由一个皮囊衰败,令人厌嫌的老巫女,慢慢变成神情平和,细胞丰盈的女人。 在珍儿的安排下,我和她的叔叔夏伟业见面。 世界就是这么小吗?还是我恰好生活在如此狭小的世界? 一切有说不出的奇怪,但我又找不到奇怪所在。 第二次,夏伟业带来了苏夜,对着抹了一会儿眼泪,我们就没事了。 第三次,苏夜带来了左立,我离席撒腿向外跑,被珍儿拉住,“无爱就无恨,您难道还爱他吗”?“不爱。”我坚决回答,“那好,苏老师,回到您的位置上,无视他,因为您不该恨一个不爱的人。” 我被珍儿催眠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让这些人一股脑回到我的生活里,可是除了一个人,我的父亲,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每人 5000 筹码,6 个人一共 3 万维珍币,钱是左立付的。 今天珍儿也来了,小妮子正醉心于破解赌场的秘密,与其让她自己到赌场胡闯乱窜,还不如我带在身边放心,而且还有她的叔叔婶婶和关系融洽的左叔叔。 兴奋之下珍儿把持不住,自带的无厘头搞笑功能彻底开启,很快与舒大师也混熟了,没几分钟,对方就自愿成为“舒老大”,笑逐颜开地围在小字辈身旁。 午夜很快就来到了,我们到大厅集合,其实除了我一个人在房间休息之外,他们几个一直在酒吧喝酒聊天。这是属于苏夜和珍儿的世界,脸上打了玻尿酸和皮下有饱饱的胶原蛋白的女人,都活得如鱼得水。 我们 6 个人正好承包了一张 21 点牌桌,一位眼熟的荷官被特别指派为我们服务,重新洗了 6 副牌。珍儿把黄色卡片插了进去,这叫卡牌,等我们遇到这张卡片就意味着所有的牌用完了,这个牌桌上的牌将要被重洗,以示赌局公平。 我和苏夜坐在最中间的两个位置,左边数第三个是我,右边数第三个是她。左立总会自然地坐在我身边,夏伟业在苏夜右边,这是传统。这一次多了两个人,舒大师和珍儿就分别坐在最靠边的位置。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坐呢? 这也是方便我们组团竞赛,在赌局中,是否要牌并不仅仅关乎自己的输赢,还要充分考虑自己伙伴的来牌,并达到阻击“对手”、特别是庄家的目的。 我和苏夜都是算牌高手,从坐下来的一刻起就开始记牌,这已经成为本能。除了已经出现的A和10以上的花牌之外,我们会用一种数学方法累计已经出现的所有牌的点数,然后正负累积相加,这个结果能让我们大体了解没有出现的牌里面,还有多少“大牌”和“小牌”,以及它们在下一张牌里出现的概率。 这种方法是父亲教的。 一般 6 副牌玩过 4 局之后,我们就会开启算牌模式—— 当然概率不能保证我们每局都赢,但是,就如同我告诉珍儿的一样,对于一个长期玩家而言,只要不是把自己逼上弹尽粮绝不能分牌的绝路,剩下的牌越少,我们算牌的结果正确率越高,而赌上一夜之后,最终输钱赢钱,累积效应已经开始显现。 再说卡牌,不要小瞧这张黄色或红色的小卡片,庄家就是用它让算牌者远离正确率最高的最后一些牌,减少了算牌者赢钱的概率。 说到底,我们都是在博弈。 今夜,荷官一边和我们轻松地开着小玩笑,一边干净利落地发牌, 他了解我们的习惯,今天还是一场竞赛,不过却是 6 个人比试高低。 为了公平起见,每次下注我们规定只能用 100 维珍币的筹码, 分牌和加注也是 100 的筹码,这也是多年的老规矩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 3 个 1000 的筹码,2 个 500 的筹码和 10 个 100 的筹码,等某人把筹码全部输掉,竞赛就结束,输的那个人将请其他人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抹干净嘴巴大家就散场。 一切的一切,和以前一样。 10 第一局我手气很旺,黑杰克 21 点,大家直摇大拇指,苏夜也不错,两张花牌 20 点,其他人什么点数都有,庄家爆掉,大家都赢了, 这是庄家给的开门礼,我和苏夜心知肚明。 第二局牌风还是顺手,我拿到 20 点,左立 21 点,庄家 17 点, 珍儿和庄家打和,其他人输了。 玩了几局之后,我们身后一直围拢的人开始散开,本来就过了午夜,赌场的人稀稀拉拉,而且我们今天的牌面没什么惊心动魄,波澜不惊中规中矩,观者难免打瞌睡。 赌场主管知道我们就是纯娱乐,不用特意防备,也去其他桌子巡视了。 人少了,终于可以透气。珍儿为大家拿来饮料,赌场免费提供的饮料除了咖啡就是可乐,男人们点了冰啤酒,玩一局,对着瓶子喝几口。 苏夜隔着夏伟业不停地和舒大师说笑,舒大师绕过所有人又和珍儿“打电话”,左立的注意力都在我的牌上面,不时地也看看身边珍儿的牌,教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夏伟业则有点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与荷官搭话,眼睛到处乱瞥。 这一局牌有趣,我的牌是一张7 和一张9,苏夜和庄家也是16 点,左立 21 点,夏伟业 19 点,珍儿和舒大师 18 点。轮到我决定是否要牌,我摇摇头,很简单,庄家是 16 点,按照规则荷官必须继续要牌,直到总点数达到或超过 17点,不用算牌我们都知道,不要牌等庄家爆掉是最好策略,当然庄家也可能拿到 A、2、3、4、5 反超我和苏夜, 甚至其他人,但这种概率毕竟只有十三分之五。 而且我一直在算牌,在这 6副牌中,剩下的牌中间的“大牌”,也就是 10 及花牌的概率明显大于其他数字的“小牌”,庄家拿到对自己有利的牌的概率只有二十分之一。 “我要。” 苏夜食指和中指并拢,做了一个继续要牌的姿势。这个反常的举动让桌上的人来了兴致,大家开始调侃苏夜,是不是输糊涂了。 “为什么我们总要一成不变地按照规则来玩牌呢?加一点刺激不是更好吗?”苏夜露出了属于她专有的任性笑容。 我也抿嘴笑了,的确,这些年我们总是在进行 21 点竞赛,虽然输赢对我们从来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们就是这样痴迷。为了必胜,我们很少冒险,每一步都严格按照规则和算牌结果。 这样真没意思! 荷官熟练地派牌,苏夜拿到一张红桃 5,她现在 21点了,完美! 众人发出欢呼。荷官给自己派了一张牌,是梅花 7,他爆了,牌桌上的每一个人都赢了。 “你们看看!我救了你们大家,不然这张红桃 5就在庄家那里, 我们就被通吃了!”苏夜兴奋地叽喳,头偏向我,“姐,你就是太胆小,如果刚才你要牌的话,你就是 21点了!” 我举起大拇指,你真棒! 我起身去厕所,珍儿要陪着,我摇手,你们玩,我去去就来。我看了一眼苏夜,苏夜便站了起来,姐,还是我陪你去吧!左立给了赌场女招待一笔小费,少顷众人的饮料和酒又来了。 等我再次坐上牌桌,苏夜面前的筹码堆得和我差不多高了,我拿出 10 个 100 的筹码丢给荷官,荷官给我换回一张 1000 的筹码。 “这样眼前清净。” 我晃晃筹码,用手扫扫台面。苏夜便学着我的样子,也拿出 20个 100 的筹码换给荷官,拿回两张 1000 的筹码。 “财大气粗,今天是苏家姐妹包场了!”夏伟业假装可怜,这几局他输得最惨,手里的 5000 维珍币筹码只剩下两张 1000 的了。左立也不怎么样,还有 3000 多。 “不是运气问题,是水平问题。”舒大师手捻腕上的珠串,似笑非笑。 “不成不成,我没筹码了!”夏伟业拿起 1000 的筹码丢给荷官,荷官换了 10 个 100 的筹码给他。“看来你的早餐请定啦!” “那可不一定,胜负还早着呢!”夏伟业摩拳擦掌,顺势拿起苏夜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11 凌晨三点,想必外面的城市已是意兴阑珊,即便再拼命的小商小贩,再有精神的年轻人也已打起哈欠,希望回到床上酣睡。可赌场里21 点牌桌前却依然人头攒动,一些像打了鸡血的玩家不分昼夜,在人工营造出极昼一般的豪华建筑中,一局局地等待荷官发牌,看牌, 下注,换筹码,永无尽头。 可这一切,随着一个男人的仰面摔倒,戛然而止。 训练有素的荷官赶快封牌,赌场主管跑了过来,没几分钟魁梧的赌场保安别着枪也冲了过来,团团围住倒地的男人。 人群中,我和苏夜蹲在最前面,苏夜拼命摇晃面色潮红,已经昏迷的夏伟业,珍儿、左立和舒大师目瞪口呆。 维珍港警察署的何念警长带着警员赶到现场,夏伟业经过法医的初步取证,已经被抬上救护车,刚才参与 21 点的所有人则被要求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赌场的这一区域停止营业,赌场老板和几名荷官站在警戒线外,静观其变。 其他 21 点牌桌的人员经过简单调查,大部分被排除了嫌疑,获准离开,只有个别和夏伟业有过接触,站在他身后看热闹的被留下问话,我们这一桌的 5 个人加上荷官全部留在原位,等待警察做逐一问询。 珍儿与自己的爱人眼神交汇,报了平安,旋即移开。她知道,他正在办案,而此刻,她也是嫌疑人之一,因为夏伟业已经被初步认定是氰化物中毒。 氰化物多年来稳居投毒者青睐榜榜首,容易获得,携带方便,毒性巨大。稍有经验的法医对氰化物中毒的症状都相当熟悉了,就算是喜欢看悬疑推理的普通人,闻闻夏伟业嘴里散发出的杏仁味,也略知一二。 何念又望向我,我懂他的意思,我也还好。 “夏伟业一直在喝咖啡吗?” 警长步入正题,从受害人的妻子,也就是整晚一直坐在夏伟业身旁的苏夜开始询问。 “没有,他一直在喝酒。”苏夜眼带泪水,更加性感动人。 “他最后喝的这杯咖啡是你的吗?”何念指指法证人员已经做完毒物鉴定的咖啡纸杯,苏夜辨认了一下,是我的。 “他喝之前,你喝了这杯咖啡没有?” “没有。” “就一直摆在自己的眼前吗?” “是的,光顾着玩牌,还没来得及喝。” “ 受害人喝了咖啡多久后出现头晕难受的症状呢?” “大约 20分钟吧。” “那这杯咖啡哪里来的?” “是左立给小费叫女招待送来的,从珍儿那边递过来的。” 听到珍儿的名字,何念略皱眉头。 法医开始给苏夜的身体和随身物品做毒物测试,何念便坐到我的身边,开始例行询问:“今天你发现受害人夏伟业有什么异常吗?” 我摇头,想了一会儿又点头:“他有点心不在焉。”不过马上又摇头,“其实每次他都是这个样子。因为玩这个游戏,他就是来陪苏夜的。” “整个晚上你们都没有换过位置吗?” “固定座位。” “苏夜的那杯咖啡你碰过吗?” “碰过。女招待把饮品端过来之后,珍儿站起来统一接下来,再按照喜好分给我们。这杯咖啡本来是我叫的,珍儿坐在最旁边,她递给左立,左立递给我。” “那怎么又在苏夜那里了呢?” “她临时决定和我换的。” “苏夜本来要喝什么?” “加冰的可乐。” “喝可乐你不怕胖吗?”何念微笑,“你一直不碰这些不健康的饮料。” “那是以前。”我昂昂头,“现在这把年纪,我已经破罐子破摔。在赌场,冰可乐特别提神。” “所以你就换了?” “对,冰可乐和咖啡我都无所谓。” …… 12 何念再没问我什么,转过身询问珍儿。 珍儿在警察男友的面前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说着说着竟哭起来,何念的脸色也不好,我听不清两人的谈话内容。 接下来,左立、舒大师、荷官及送饮料的女招待依次接受询问, 因为左立也接触过夏伟业中毒时喝过的咖啡杯,他被问得特别细致。每个人又都做了毒物测试,这时候,法医的现场检查也告一段落。 清晨七点,我们被允许各自回家。 这时候,医院传来好消息,夏伟业虽然还是深度昏迷,但脱离了生命危险。 “太可怕了!”珍儿一边开车送我回事务所,一边念叨,“苏老师,太可怕了,我们 5个人之中竟然有人要害伟业叔叔。” “是六个人,你叔叔也可能自杀。”我的眼神流连窗外,烟雨蒙蒙的清晨。 “不会吧!”珍儿声音夸张。 “可能性不大,但也有可能。” “而且要自杀也要有动机,再说他选赌场自杀干吗!” “我也不希望是我们这几个人下毒呀,他如果是自杀还好一些。” “我相信肯定不是您,更不是我,左立叔叔嘛,可能性也不大, 舒大师说不上,也不太像,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苏夜婶婶了!” “为什么?” “她虽然是您妹妹,可您不觉得她和您的性格一点也不像吗?我总感觉她喜欢勾搭男人,看她和舒大师说话的神态,背后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连珍儿都洞悉了这点隐私,我也只好为妹妹开脱:“她只是性格活泼一点。” “可是叔叔就是喝了她的咖啡呀!警方不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检测到毒物反应,只有她的那杯咖啡,确定含有氰化物吗?” “那杯咖啡有很多人碰过,女招待、你、左立,还有我,也不能说明就是苏夜下毒的。” 珍儿听出我略有不悦,赶快收声,不过几秒钟之后又忍不住:“何念说,因为我的关系,他接下来会申请回避这个案件。” 我把头偏向一侧,不想再接珍儿的话,紧闭双眼,直到自己都能感觉到眼角的鱼尾纹,绷得又深又紧。 13 “你不是申请回避了吗?” 我接过何念递过来的香蒜面包,一整块放进嘴里,蒜泥和黄油的香味配合口中的南瓜浓汤,极品享受。何念重新拿起刀叉,绣花一样切着自己眼前的多汁牛舌,耸耸肩膀。 我们这次见面没有带上珍儿,何念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所以我今天不是警长,而是普通朋友,我很好奇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奇害死猫,你还是不要这么操心。”我用叉子卷起油醋汁拌芝麻菜,又是一大口放进嘴里,“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可以仔细地问珍儿,她就在现场。” “可她一无所知,为了珍儿我也得弄清楚真相,她很烦恼。” “你不怀疑珍儿吗?她也是嫌疑人。” “我相信珍儿,就如同相信我自己!” 我瞄了瞄何念的表情,确定他说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好吧。”我用餐巾擦了一下嘴角,随手就丢在桌上,拾起咖啡灌了两口,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头揩了揩嘴唇上的残液,“实话实说,你怀疑谁?” “很明显,现场的人证、物证直指的都是一个人。” 我懂了何念的眼神,他和我一样,我们在怀疑同一个人。 可是怎么办呢?这个人是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难道要我站出来指证她吗? “赌场可能是世界上监控摄像最严密的地方,特别是赌桌周围, 完全是高清晰,360 度无死角,任何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细小的表情都被捕捉,发生在赌场的命案,警方完全可以调取监控来破案呀!”我开始打太极。 “你应该知道赌场是私人领地,赌场没有配合警方的义务,赌场老板又非常强势,警方已经多次沟通,还是没有拿到监控视频。” “可命案发生在他们的赌场,来玩的人喝了免费的咖啡出现中毒, 他们完全不予配合,不怕引火上身吗?” “赌场老板坚称自己提供的饮料,盛装饮料的纸杯和吸管,自己的赌桌、椅子和赌场的所有设施绝不会沾染毒物,并且保证自己的员工,包括送饮料的女招待、荷官和楼层主管,甚至保安及他本人,没有对任何人下毒,这些方面完全可以任由警方查证。” “那警方查证了吗?” “查证了。而且我们还排查了当天坐在你们周围几桌的玩家,以及任何可能接触到苏夜面前这杯咖啡的人,没有异常。” “那也就是说,下毒的人确定就是我们六个人中的一个?” 何念叹气:“苏黎,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但我们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夏伟业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也是严重的犯罪了。” 我再次勉为其难地撇嘴:“好吧。我妹妹苏夜和夏伟业其实貌合神离,婚姻岌岌可危。夏伟业的花心绯闻满天飞,苏夜对此恨之入骨。当然苏夜也没闲着,不过夏伟业是否清楚我就不得而知了,虽然我们是姐妹,但没有聊过这些话题,这都是我从杂志上看到的。” “这可以算是动机,我们警方也看小道消息。” “不过还有一些不是小道消息。”我思忖良久,最后还是把第一次去舒大师家,苏夜夫妻执意回身揭发舒大师和洛丽塔情爱的事情讲给了何念。 当时我的确很是纳闷,这对夫妻怎么怪怪的呢,不过还是左立最后给了我答案:夏伟业和舒大师神交已久,与他的弟子洛丽塔产生暧昧,苏夜已经听闻。舒大师和洛丽塔的关系也明摆着,夏伟业想借此转移苏夜的怀疑,可惜却不知道,苏夜和舒大师也早有私情。 “哦,我明白了,这样每个人的行为就都解释清楚了。” 这真是混乱的生活状态! 何念做个鬼脸,彻底推开面前的牛舌:“其实苏黎,今天请你帮忙,是因为有太多疑点我想不清楚。你是苏夜的姐姐,也许能给我答案,看来我今天来对了,苏夜果然有杀夏伟业的动机,现在剩下另外几个问题。” 我做出愿闻其详的手势,何念开始连珠炮扫射—— 苏夜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毒杀夏伟业? 苏夜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毒杀夏伟业? 苏夜为什么要在这里毒杀夏伟业? 苏夜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她的手上、身上和随身物品中都没有毒物反应,咖啡杯没有离开这张桌子,杯子里面也没有胶囊等盛毒容器,她没有喝过这杯咖啡,众目睽睽之下,她是怎么把氰化物加进咖啡中的? “现场都在哪里找到了氰化物?”我问。 “除了夏伟业喝的这杯咖啡之外,那张赌桌,包括你们 6 个人及你们携带的物品,以及赌场的所有设施都没有发现氰化物。”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盛毒容器是什么,又是怎么被销毁的,对吗?”我梳理出重点。 何念肯定之后又皱起眉头:“还有,夏伟业一直在喝酒,怎么突然就喝起咖啡来了呢?” 而且,就算他真的要喝咖啡,也可以再叫一杯,为什么要喝苏夜面前的这杯呢? 14 我在何念漫长的问题中,逐渐神游。 何念误以为我在思考,不敢打扰,半天见我回过神来,才满怀期待地等着我的答案。 “不知道。”三个字缓缓地从我嘴里冒出来。“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对着略带失望的何念斩钉截铁地摇头:“真的不知道。你应该了解我,我和苏夜分开了快二十年,二十年啊,多少个日夜,每个人都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我们是姐妹,也不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近两年我们虽然重新聚在一起,但是除了一起吃喝玩乐,交流不多。那天我虽然就坐在苏夜的旁边,但我们在玩 21 点,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的牌局上,我真的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细小的动作。所以你问的这些问题中,我只能回答出一个——为什么夏伟业忽然改喝咖啡,而且是苏夜的那杯。” “哦?”何念来了精神,这个问题相当关键啊! “因为舒大师。 “我们这次的玩伴,除了珍儿之外,还多了一位能掐会算的风水先生,夏伟业把他的话奉为圣旨,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就是刚才我提到的,被苏夜夫妻堵在被窝里的舒大师。 “夏伟业一直想把维珍之珠这块地拿下做赌场,这位风水先生曾经劝说过他,叫他不要碰,还特意提醒他,如果他执意这样做,会有杀身之祸! “那天晚上从坐上牌桌开始,夏伟业的精神状态就不好,有点敷衍其事的味道,我怀疑洛丽塔事件之后,他面对舒大师和众人有点尴尬。但是碍于苏夜兴趣高涨,只能勉强陪着,结果一晚上他输得最多, 越发意兴阑珊起来。 “这时候,正在看牌的舒大师的一句话提醒了夏伟业,他是这样说的:‘酒固然好,不能醒神,你现在神散了,财自然也散了,赶快补神要紧!’ “众所周知,咖啡是提神圣品。 “这时候我刚把咖啡换给苏夜,夏伟业顺势拿起来就喝了几大口……” 何念皱眉,“看来这个舒大师很有问题呀!刚才你就说了夏伟业和他的英伦弟子兼情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染,眼清目明的算命大师不可能不知情,说不定也打算伺机杀了他泄愤。” 我赶快摆手:“我可没说是舒大师下毒,他坐在夏伟业的右手边,没有接触到这杯咖啡,警察也不能错怪好人。再说,他会为了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洛丽塔杀人吗,而且还是自己多年好友兼财神爷?” “但他也可能是共犯啊!”何念还在思考—— 其实,为了推测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警方详细调查了你妹夫夏伟业,他的人际关系非常复杂,桃色绯闻更不是空穴来风,他的公司及家族企业也卷入不少灰色地带,可以说仇家一大堆,不排除外人设局,假手他人置他于死地! 夏伟业对建赌场垂涎已久,地原来也有,牌照也拿到手了,但维珍之珠的诱惑太大了,夏伟业势在必得,上下运作。 不过公众是坚决反对对维珍之珠进行商业开发,特别是博彩业, 民意一边倒。维珍港的繁华虽然得益于博彩的兴起,但赌博毕竟不是好事! 已经有激进分子放出风声,谁敢在维珍之珠开赌场,就叫谁好看! 所以,如果这个所谓的舒大师确实有劝说夏伟业的言行,那他就很可疑,如果他与苏夜有染,那更加可疑!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接触过咖啡杯,警方最早排除了他的嫌疑,看来,我也得好好会一会这位“大师”啦! 我莞尔:“会一会也行,顺路再让他给你算一卦,他算命可准了!你可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道理吗?让他给你解释解释。” 何念不知道是真没听懂我话里有话,还是假装听不懂,只顾着拿出手机啪啪地输着信息。 “最后,苏黎,我还有点好奇,你能从私人角度评价一下你的妹妹苏夜吗?” “这个有点困难啊!那是我的亲妹妹,我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数落她的不是,但你是警长,我不实话实说又不行。私人角度,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何念的脸顿时红得像珍儿平时一样,只好掩饰地低下头,又切那块早就凉透了的牛舌。 此刻,窗外起风了,一场台风已经在海洋深处酝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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