岘山落日

三国史秘本  作者:陈舜臣

酷暑难耐。“连葫芦藤上细小的丝蔓都纹丝不动啊。”陈潜一边擦汗,一边盯着白马寺庭院的角落说。这样的天气,哪怕是坐着不动,全身也不停地冒汗。“天帝大概忘记送风了吧。”白马寺的访客康孟详说完,睁着蓝色的大眼睛呵呵地笑着。葫芦藤攀附在栅栏上,藤上纤细的丝蔓飘荡在空中,再有两三寸就可以够到旁边的杨树枝了。若是人双手抬起来,指尖会忍不住微微地颤动。但细藤的尖端却纹丝不动。佛教徒康孟详用民间信仰的“天帝”来调侃,也许并非无理吧。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六月丙戌——这个连一丝微风都没有的酷暑之日,让陈潜无法忘怀。就在他擦着汗,望着葫芦藤,与白马寺的长老和访客康孟详闲谈之时,蜀地来的使者送来了少容的书信。信中写道:“刘焉意欲独霸蜀地,我在其中多有不便。若去汉中鲁儿之处,又有妨碍鲁儿权威之虞。不如趁此机会游历天下。我想先去长安看看,想请先生寻一处落脚之地,最好离长安不远不近,之后再与汉中联系。”

“刘焉做了蜀地大王,少容夫人留在那里为何会有不便?”康孟详问道。书信写了两页,陈潜只给他看了上面的一页。“常言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陈潜以常理应道。“佛法与王法统治的范围不同。一方是精神世界,一方是世俗世界。难道说,五斗米道并不像佛法一样吗?”这是有意刁难了。康孟详不会不知道,与佛教相比,五斗米道之类的道教,与俗世的关系更多一些。

康孟详不是汉人,他的故乡远在西方的康国。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撒马尔罕,在当时称作康国。就像月氏人将“支”作为姓氏一样,康国人在给自己起中文名的时候,全都用“康”为姓氏。月氏族的土耳其血统较浓,康国人则属于波斯血统,“深目高鼻”的特征更加明显。撒马尔罕一带称作“粟特”,那里的住民从远古时代开始就具备了两种优秀的才能——歌舞和经商。这一民族具有天才般的经商才能,早在汉朝时,他们便开始组建商队往来于中国和西亚之间。后来,康国人开始信奉波斯教和摩尼教,十一世纪左右融入了伊斯兰教世界,直至今天。不过,在本故事发生的时代,康国还是一个佛教国家。撒马尔罕出身的康孟详长期居住在中国,还从事过佛典的汉译工作。

“性质略有不同……”陈潜答道。“我听说,蜀地的五斗米道采用了许多佛教的做法……譬如说,为穷苦人做慈善事业,应该跟我们佛法的做法极为相似吧。”康孟详竟然连这些都知道。“少容夫人之所以感到身在蜀地多有不便,是因为容貌华美之故吗?”一直默不作声的支英突然插口说道。“刘焉也是男人……听说他也是个好色之徒。”康孟详说着,瞥了陈潜一眼。陈潜闭上了眼睛。他们的交谈也许比较接近事实。但是,听到这些话,陈潜依然感到心中隐隐作痛。

“于我而言,刘焉好色岂不是一件可喜之事吗?”陈潜也尝试这样来安慰自己。书信的第二页他仅仅读过一遍,内容便已经深深烙入了他的脑海。“次子卫儿也去了鲁儿的汉中,眼下我只身一人,总感觉有些担心,希望你能陪在我的身边。两个人探讨天下形势,总要比一个人更有把握一些……”书信的字迹较粗,不太像女性柔美的字体。陈潜闭着眼睛,反复默诵着这些烙入脑海的文字。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康孟详问道。想到可以在少容的身边侍奉她,陈潜的脸上显出了笑容。“不,没什么。”陈潜轻轻摇头。“对了。”康孟详说,“少容夫人信中提到的落脚之处,您有着落了吗?”陈潜又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到我们的村子如何?”

“您是说武功县的五丈原吗?”

“您知道此处?”

“嗯。”

武功县境内位于渭水之畔的五丈原是撒马尔罕人的定居之所。不像世人皆知洛阳白马寺是月氏族的中心,康国人一直都悄无声息地居住在五丈原。其中也有为佛教信仰而建的寺院,但为了不引人注目,没有建造佛塔。陈潜是白马寺的客人,又与佛教徒往来亲密,才会知道那里是康国人的村落,一般人根本无从知晓。若是被人知晓,会多出很多麻烦。四十三年后,魏蜀决战之时,五丈原成为诸葛孔明所率蜀军的大本营。而且,又是孔明的逝世之地,五丈原由此为世人所知。然而,在东汉初平二年的时候,很少有人听过这个地名。

“若是昼夜兼程,一日便可抵达长安。”康孟详说道。五丈原位于长安以西七十公里的地方。


康孟详此时才三十多岁,但在客居汉土的康国人中间已经颇具权威。尤其在信仰方面,他已然成了一位领袖。

“多谢先生美意,且先容我考虑几日……”陈潜谢过康孟详,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少容托他定落脚点,但他并没有当场回答康孟详的提议,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再考虑一下。康孟详对于传播佛法非常积极。他一直认为,佛法不应该只是本国人的信仰,也需要向汉人传授。因为这个缘故,他一定在想吸收道教。因为道教在汉人的精神生活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康孟详虽然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提供住所的建议,但他的内心或许正以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吧。于陈潜而言,这样的看法很正常。

“不过,这不仅仅是他们的机会,或许也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呢……”陈潜心想。

实际上,五斗米道已经在接受佛教的洗礼了。假若实际上的教主少容能够置身于佛教的生活之中,一定会吸收更加重要的东西。虽然在被对方吸收,同时也在吸收对方的教义。谁会获得更多的养分呢?陈潜倚柱沉思之际,庭院里有人招呼道:“陈潜先生,我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是什么啊,这个?”月氏族的僧人支满从院中向他的房间里窥探着说,支满素来与陈潜交好。他是被派去替董卓府邸挖洞、又从活埋中死里逃生的诸人之一。这回又借给了占领洛阳的孙坚,协助他重整街市。

“我真成了挖洞的名人了,天天都干这个。天气热得要死,谁受得了啊。”一大早他就抱怨着出工去了,这时候刚刚回来。这个男人拿出一块白色的石头一样的东西,上面还黏着不少泥土。

“唔,不就是块石头吗?”陈潜来到院子里,接过了支满递来的东西。

“上面刻了些东西,好像是什么动物。这玩意儿是小孩子的玩具吗?反正不是石头。”

“确实是啊……”

这是个一寸见方的正方体,提纽处雕出一只蹲伏着的走兽形状。

“形状有点儿像是印章,但应该不是印章……是什么东西?”陈潜用指尖搓掉泥土,有一种涩涩的触感。

上面好像刻着字。“难道说,难道说……”陈潜不由自主地说。这好像是白玉。

“什么东西?”支满疑惑地问。“不!没什么。”陈潜应了一声,心跳却更加剧烈。

若是印章,应该是金属所制才对。当时,对印章的形制有着严格的规定。丞相以上用金印,两千石以上的官员用银印,之下则是铜印。此外,根据职位不同,印章提纽上系的绶带颜色也不同。赐给朝贡天子的外藩之王的印章也是黄金所制。日本福冈县志贺岛出土的“汉倭奴国王之印”便是金印。皇太子的印也是黄金所制。

陈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吐了出来。白玉所制的印章也并非没有。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可以使用白玉之印。天子之印——玉玺。“玺”字原本写为“鈢”,由此可知,其材质是金属。而且,不管是谁的印章,都可以叫“鈢”。从秦始皇的时候才开始改用“玺”字,而且规定仅限于天子使用。如这个字本身所示,天子之印是由玉制成的。“这如果是印章,恐怕就是天子的……”陈潜又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却像是在喘息。他的指尖一直在抚摸粗糙的那一面。上面确实刻着字,只要读一读,立时就能明白上面刻的是什么。然而,陈潜的目光并没有看刻着字的那一面,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支满的脸,支满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什么东西?”支满又问了一遍。陈潜不是回答不出来。“把它送我行吗?”陈潜却说道。“请吧——你要是喜欢这些小孩的玩意儿,我再给你捡几个回来。”出乎陈潜的预料,支满竟然一口应承下来。当然,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什么东西。

“多谢了……不过,这是在哪里捡到的?”

“这东西啊,是在甄官的井里挖出来的。真是不像话!董卓这家伙。董卓不想让洛阳再有人居住,竟然连水井都埋上了。我们奉孙坚大人之命,又把那口水井挖开了。这东西就是从井里挖出来的。”

甄官,是制作宫殿砖瓦以及其他陶制品的场所。这东西是从那里的井里挖出来的。灵帝死后的十常侍之乱中,宦官张让等人挟持少帝逃出城外时,管理玉玺的人大概在慌乱之中一时间将玉玺投入井中了吧,他肯定以为拿着玉玺就会有生命危险。许多人在十常侍之乱中死于非命,将玉玺投入井中的人或许也死了吧,就算人还活着,大概也不敢说出玉玺的下落。董卓当然无从知道此事,所以下令填上了这口井。陈潜想起了街头巷尾的传闻。宫中天子的周围常被称作天界,不是庶民可以企及的地方。然而,天界的消息却常常出人意料地泄露到凡间。坊间传闻,皇帝避乱逃出宫城之后,皇帝六玺平安无事,唯独“传国玉玺”不见了踪影。

所谓的皇帝六玺,指的是:

皇帝行玺(封赏皇族、功臣,论功行赏时用)

皇帝之玺(下达恩赦圣旨时用)

皇帝信玺(召集、动员时用)

天子信玺(对外动员、召集外夷时用)

天子之玺(祭祀时用)

天子行玺(封外夷、行赏时用)

皇帝六玺是有实际用途的。譬如封赏外夷倭奴国王的文书中使用的便是“天子行玺”。与皇帝六玺不同,皇帝持有传国玉玺,实际上并不使用。它只作为天子地位合法性的标志,相当于日本“三大神器”一样的东西。还有人悄悄地说:“传国之印既已丢失,东汉王朝便要覆灭了。”传说这枚传国玉玺由长安附近蓝田山的玉石制成,上面刻着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据说是秦始皇命人制作,上面雕刻的八个字出自宰相李斯的手笔。汉高祖刘邦伐秦之际,秦国的子婴投降后献出玉玺,之后传给了汉朝的历代皇帝。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时,曾逼迫孝元太皇太后交出传国玉玺。孝元太皇太后虽然是王莽的女儿,却对其父之行愤怒不已,被逼不过,一怒将玉玺掷于地下。据说自那时起,玉玺的提纽处便缺了一角。白玉这等坚硬无比的东西竟然也会碎,此事虽然难以置信,但若说那一掷之中夹裹了汉朝历代君王的愤怒,大约便可以解释了吧。

陈潜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投在手中的东西之上。他在读上面的文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虽然字是反的,但那上面刻的确实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天”字与“昌”字正反都一样,不可能有错。陈潜又将玉玺翻过来,看了看提纽处。

“啊!啊……”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支满这时早已离开。陈潜脊背一阵冰冷——提纽处雕刻的走兽耳朵确实缺了一角。就在这一刹那,陈潜打了个趔趄。但这并非仅仅因为传国玉玺带来的冲击。山摇地动,房子都在咯吱作响。“六月丙戌,地震。”《后汉书·孝献帝纪》初平二年中有如此的记载。


“这可不算失败,洛阳不是守了一年吗?当初可没想到能守这么长时间。因为不打算白白将城池交给他人,才放火烧了洛阳。”撤出洛阳的时候,董卓召集军中将帅说道。这未必是不肯服输。董卓彻底毁掉洛阳,烧毁宫殿,强行让住民迁往长安,是去年二月的事。讨董联军的急先锋孙坚攻入洛阳在今年二月,已经整整过了一年。未必不能说是董卓的人马守得好。洛阳攻防战的主战场,分布着东汉历代帝王的陵墓。自南面攻洛阳的孙坚,首战被徐荣杀得大败。徐荣是董卓手下的大将,曾经在汴水边大败曹操。

孙坚战败还有粮草接济不上的原因。名义上,他作为袁术的部将出征,所以粮草一事理应由袁术安排。然而,袁术内心却有自己的想法:“董卓是西北饿狼,孙坚乃江东猛虎;除掉饿狼,却又迎来猛虎。这可要好好考虑考虑。”于是,袁术迟迟不发粮草。孙坚大怒,由前线战场驰回鲁阳营地,面责袁术,终于保证了粮草的补给。

董卓命东郡太守胡轸追击败退的孙坚。胡轸军的骑督(骑兵队长)是吕布,但二将关系并不融洽。董卓派了五千人马追击,孙坚利用敌方主帅不睦、无法协同作战的弱点,大破敌军,连猛将华雄都被斩杀。这一仗扭转了战局。

孙坚率军继续北上,打到了历代君王陵墓所在地。因为董卓挖开王陵,掠夺珠宝,到处都是洞穴,没有一座陵墓保持完整。“历代汉室天子的在天之灵必定痛恨董卓,保佑我军。此战有神明相佑,我军必胜无疑!”孙坚放声大喝,冲在阵前。此战董卓亲自出马,却被意气风发的孙坚军杀得大败,败走渑池。孙坚的目标直指洛阳。守洛阳的是刚刚战败的吕布。“吕布何足挂齿!他乃手下败将,诸位不是都知道了吗?冲啊!冲啊!”战争中有“乘势”一说。孙坚的人马势头正盛,再了不起的吕布也难以招架,逃往西面。孙坚就这样进了洛阳。然而,洛阳城中没有欢迎他的住民,那里是一片纵火烧过的无人荒野。史书中写道:“旧京(洛阳)空虚,数百里中无烟火。”据记载入城的孙坚“惆怅流涕”。

自称孙子后裔的孙坚,出生于会稽郡富春,也就是现在浙江省杭州市西南的富阳区。当时,会稽与黄河中游的中原地区相比属于落后地区,只在春秋末年因为吴越战争而受到一时的瞩目。但无论是越王勾践还是吴王阖闾,都只是霸者而非王者。江南一带的人们认为王者只能生于中原。这大约也是此地人士的一种自卑感吧。

王者的坟墓——也就是帝陵,只在中原才有。对于江南地区没有的帝陵,江南的人们都怀有深深的憧憬。就像在日本,王陵大部分只存于畿内,不存于关东,所以关东人对王陵和古墓有着强烈的自卑感,同时又抱有无限憧憬。若以日本比喻,孙坚就相当于关东人,本性狰狞勇猛。然而,却又有向往文明的一面。或者说,费尽心机也想让人看到自己文明的一面。占领了洛阳,孙坚首先着手修复被董卓糟蹋的王陵,重新填上封土,做了维护。水井和水路之类的修缮在王陵之后进行。

“是不是先清理水井和水路比较好?”十六岁的周瑜问道。孙坚让这个美少年站在身边,让他继续说完自己的想法。周瑜与孙坚的长子孙策同岁。未来周瑜会辅佐孙家的下一代,孙坚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够早日习惯倾听他的意见。

“为什么?”孙坚问道。

“没有水,人就无法生存。清理水路应该是最重要的吧。”

“那么,人只要有水就能生存吗?”

“这……”周瑜闭上了嘴,脸上显出了微笑。

“明白了吗?”孙坚绷着脸问。

“是的。我军最先修复的是帝陵……这个名声比有水喝还重要啊。”

“嗯!说得对。”孙坚淡淡地应道。

孙坚以勤王的名义讨伐董卓,所以必须采取与之相应的行动。修复帝陵的名声会给今后的孙坚带来多大的正面影响,此时恐怕还无法估算。战败的董卓先撤到渑池,很快又去了长安。这是四月的事。水路和水井的修缮是那之后开始的。


“天降无比珍稀之幸运,萦绕主公身旁,万望主公小心为上。”随孙坚人马出征的女巫风姬,在营中为主帅占卜命运时说道。

“也就是侥幸攻下了洛阳,哪有什么天降无比珍稀之幸运。”孙坚笑道。

洛阳城中的修缮工事开工之际,孙坚率兵从洛阳出发,去鲁阳驻扎。

此时天下形势异常复杂。

孙坚最先攻克洛阳,绝非出于侥幸。其余诸将都害怕与董卓交战折损兵力,不敢出击。眼下,孙坚在与董卓养子吕布作战之时,也损失了不少兵力。

然而,这一牺牲所换来的则是“攻陷洛阳之勇将”这一美名。

得名否?得利否?

其实,名望本身也具有得“利”的力量。若是得了勇将的名声,将来也许有敌人不战而逃,也会有利于招收希望倚靠大树好乘凉的地方杂牌军。

曹操便深知名望的力量,然而他在关键的洛阳攻防战中折损了许多兵力,不得不为募兵四处奔走。这么说来,孙坚确实算得上幸运。

“干得漂亮……”孙坚攻破洛阳时,曹操恐怕会有如此赞叹。当然,也一定有一些目中无人的将军说——真是蠢材。不晓得来日方长,白白在洛阳耗损兵马。

还有略知战略战术的人如此向主帅进言:“此时孙坚人马疲敝,应当趁此良机攻其不备。不然孙坚挟连胜之势,无人能与抗衡……”

讨董联军绝不是铁板一块。

虽然讨伐董卓的目的一致,但各个诸侯总在伺机扩大自己的势力。

盟主暂定袁绍。

天下第一名门袁家中,袁绍被看作实力最强的一位。

然而,也有人对这位盟主不服。不是旁人,正是盟主的堂弟袁术。

孙坚恰是袁术的部将。

因此,有人向素与袁术不合的堂兄袁绍建议,趁着孙坚人马劳顿加以讨伐。

“唔……若是击败了孙坚,袁术的实力大约要折损一半吧。袁术本来就是个废物,全靠孙坚给他撑些门面。我要让天下人好好看看袁术的本来面目。”袁绍恨恨地道。

为何袁家兄弟如此不和?

在此简单介绍一下袁家的情况。

袁氏原籍汝南郡汝阳,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汝阳县,临近北汝河,位于洛阳南面,可以说是中原的正中央。

袁绍的四代祖公袁安先后辅佐明帝、章帝、和帝,历任三公,位极人臣,这便是袁氏兴旺的契机。

袁氏家谱如下:

前文已述,因为袁绍和袁术起兵讨伐董卓,董卓便诛灭了洛阳袁氏一门老幼五十余口。上图中袁术的哥哥袁基与叔叔袁隗便是在那时被杀的。

袁绍祖父袁汤官至司徒(三公之一),长子袁成只到五官中郎将便英年早逝。袁成字文开,民间有谚“事不谐,问文开”。他是一位公正侠义之士。然而年纪轻轻便已辞世,由弟弟袁逢继承家业。袁逢的儿子便是袁术。

袁成早逝无后,当时的中国为了不令死者断绝香火,常有收养义子的习俗。于是便由袁逢过继一个孩子给袁成一脉,这便是袁绍。

在这种情况下收养义子,往往在同族中挑选。

袁绍实际上是袁逢的侍女所生,所以他其实并非袁术的堂兄,而是同父异母的兄长。

上图中将袁绍与袁成的关系以虚线表示。

袁术的生母是袁逢的正妻。他以嫡出自傲。

袁绍的性格与他名义上的父亲袁成相似,公正侠义,人缘很好。正因为如此,他才被推选为讨董联军的盟主。而且平日里也很受推崇,被视作名门袁家的中心人物。

然而袁术满心不悦。

哪怕公众场合,袁术也常说袁绍乃侧室所生,是奴婢之子。这话当然会传到袁绍耳朵里。他也要伺机报复。于是,在此种情势下,有人向他建言——应当纵兵击破孙坚,不然,将为大患。

其实,相比担心孙坚坐大,袁绍更是出于打击袁术的目的,才下了出兵的决定。


董卓既然已将献帝挟持到了长安,反董地区的各地方官员之职,便以自荐或者他荐的形式任意分派了。以自身实力控制这些地方的人,便是该地的最高长官。

当时,孙坚被称为豫州刺史。

豫州刺史驻扎地为颍川郡的阳城,但孙坚热衷于修缮洛阳,多数时候都领军驻扎在鲁阳,经常不在阳城。

袁绍通过密探得知这个消息,便将会稽人周昂任命为豫州刺史。

这样一来,豫州刺史就有了两个人。

谁控制了阳城,谁才是真正的豫州刺史。

周昂从袁绍处得了人马,突袭阳城,一举而克。

“好啊!竟敢乘虚而入!”孙坚大怒,自鲁阳率精锐直奔阳城。

主帅袁术也派来了援军。夺取阳城的周昂背后,是愤恨不已的袁绍。他当然也不会置之不理。

袁术的援军统帅是公孙越。

他是《三国志》中公孙瓒的弟弟。

孙坚得了援军后,一气攻入阳城,将其夺了回来。

孙坚刚进阳城不久,便有探马飞奔而入。

“报——”探马纵身下马大叫,“公孙越大人中箭战死!”

“啊,此话当真?”孙坚一跃而起,奔到探马身边。

“时局动荡……”孙坚的脑中又想起了风姬的话。

天降无比珍稀之幸运——他下意识地这样理解援军统帅战死。

距离自己大本营很远的孙坚,尚未在中原站稳脚跟。

就如同今日日本的政界,新登场的政治家总要加入某一派,个人的幸与不幸都与此派势力的消长密切相关。

孙坚也是碰巧归入了袁术一派,只不过因为从江东到洛阳,这一带最有实力的是袁术罢了。

袁术有种豪门子弟的任性,很难靠得住。他总担心部下实力太强,常会用些削减军粮之类的小伎俩。他算不上一流人物。

然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袁术的实力增强,对孙坚也是有利的。

袁绍与袁术,此时算是同室操戈。

“还是袁术稍逊一筹啊。”孙坚暗自衡量着。

恰在此时,传来了公孙越战死的消息。

公孙越出身辽西,也就是今天的河北省一带。他是掌握辽西实权的公孙家的一员。其兄公孙瓒是一名奋勇的武将,被朝廷封为蓟侯。因其自身实力雄厚,可以说是一股完全不受朝廷调遣的势力。

公孙瓒虽然表明了反董卓的态度,然而在反董阵营之中,却没有什么明确的派系倾向。他与袁绍、袁术都保持着同等距离。大概他想在两派之外另立一派,自己当主帅。

对于袁术的邀请,公孙瓒也表示中立,仅仅派弟弟公孙越前往助战。

“即使与袁绍手下的周昂交战,也不用担心我弟被杀吧……”他心想。

因为袁绍也想邀请他加入自己的阵营。杀了他的弟弟,无疑会彻底断绝彼此的关系。恐怕袁绍对周昂也有指示——小心对待公孙越。

“是。千真万确……”探马跪着说。

“怎么战死的?”孙坚急切地问道。

“被流矢所中……”

“流矢啊……”

倒也不是不可能——孙坚点了点头。

再怎么小心对待,流矢也是无法控制的。

公孙瓒是个爱憎极端分明的人物。就算在当时,他对家人的爱护也颇不寻常。袁绍部下竟然杀了这样一个实权人物的弟弟。

袁绍不仅失去了公孙瓒的支持,而且还给自己树了一个强敌。

袁绍的势力不强,对于袁术而言固然是一件幸事,对于同属一派的孙坚来说,也是值得欢迎的。

“风姬说幸运会不断地降临在我的头上,可她为何又让我小心呢?”孙坚暗暗思量,抬起了头。听闻探马报信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此时,他的脸上或许已然显出了喜色。然而此时正该哀悼公孙越,喜悦之色万万不可被人看见。

“到公孙大人的营帐去,就说孙坚亲自前来祭拜……我马上准备出发。”孙坚说完,仰面望天。

这时候又有负责联络的将领自洛阳赶来。

“符玺郎的侍从汇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人向孙坚说道。

“什么事?”孙坚一副哀悼公孙越的表情,此时一下子因为别的问题舒了一口气。

“有关传国玉玺的下落。”

“什么!传国玉玺?”传国玉玺失落的传闻流布甚广,孙坚也有耳闻。

“是,据说被扔进了甄官的水井里。”

“水井在哪里?”

“被董卓埋上了。”

“好!我亲自去。挖开它。”

“已经挖开了。”

“什么?谁挖的?”

“是主公命令白马寺的人挖开的。”

“挖到传国玉玺了吗?”孙坚的嗓子已经喊哑了。

“白马寺之人没有禀报。”

“去给我抓了挖井的人。”

“已经抓了。已经查明负责挖掘甄官水井的人名叫支满,现已收押在牢。”

“此人说了什么?”

“他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挖到。”

“鞭刑……杖刑……不,等等,还是我去见见他……”孙坚的脸颊微微地动了一下。

传国玉玺,失其者失天下,得其者得天下。这是帝王的象征。

孙坚还没有得到它,但它仿佛近在咫尺。

他的房间里只剩了他自己一个人。

“风姬说的要我小心的好运,指的是这个吗……”他的肩膀不住摇晃,那是为了抑制自内心深处传遍全身的颤抖。


长安与五丈原的正中间,是名叫马嵬的驿站。

五百六十五年后,唐玄宗为躲避安禄山的叛乱而逃离长安,最初的落脚处便是马嵬。随后这里成了不杀杨贵妃军队便不救援的悲剧舞台。所以,五丈原是离开长安之后第二天落脚的地点。

通常需要两天的行程,若是昼夜兼程,一天工夫也可到达。不过,康国人住的地方距离大路甚远,他们不想引人注目。

陈潜来到五丈原,迎接自汉中来的少容。

月氏族与康国的商人在东西方贸易上很活跃,他们将中国的丝绸运往西方,所以途经的道路称为丝绸之路。当然,不会只有单向的交易,西方也向中国输送玻璃制品。

在古代中国,玻璃是可以同玉石相媲美的宝贝。

所谓夜光璧、夜光杯之类受人珍视的东西,都是玻璃制品。

这不仅因为玻璃本身美丽,还因为它们自遥远的西方翻山越岭而来,距离感提升了玻璃的身价。

若知道玻璃的制法,在中国也并非不能制作。只不过没人知道而已。然而,实际上撒马尔罕人之中便有知道玻璃制法的人。

“不必远途劳顿拿到中土来,在这里做了不是更好?”他们如此考虑。

他们是天生的商业民族。

他们知道,玻璃的价格居高不下,不仅因为它是“异国的产物”,更有“历经艰难搬运而来”的因素。

于是,他们便在五丈原建设秘密作坊,地点在远离人群的角落。为了掩人耳目,工厂里也有许多烧制陶器的设备。他们将这座作坊里烧制的玻璃制品用骆驼装好,用两天时间运到长安。

因为是深目高鼻的撒马尔罕人用骆驼运来的,谁都以为这是自西域运来的玻璃。远途劳顿的价值没有丧失。

五丈原的康国村落里也有骆驼饲养场,那些真正穿越丝绸之路的骆驼在这里歇脚。歇脚期间,用这些骆驼临时在五丈原和长安之间短程往返。

分别的时候,陈潜感觉少容是个女人,见面的时候,陈潜觉得她是母亲。

“我得了传国玉玺,该怎么办才好?控制得了俗世,就能得到心灵的平静吗?”陈潜问少容。

少容以一种看待幼子的目光望着陈潜,回答道:“心灵的平静,是舍弃了这枚玉玺之后才能得到的。”

“那我还是扔了它吧。”

“给我吧。我来处理。”少容说。

陈潜将支满送给自己的传国玉玺递给了少容。

过了几日,少容又唤来陈潜,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枚传国玉玺。她又将玉玺交给陈潜。

“拿着这个,尽快赶往洛阳,把它交给孙坚大人。”

“啊,把玉玺给他?”

“不错。对我们来说,这不过是块石头而已。以前也和你说过,这是块应该舍弃的石头。”少容说道。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不可思议的是,容颜的红润却让人感到她的年纪不轻了。

“既然是块该舍弃的石头,又为什么要给孙坚?”陈潜问道。

“因为这块石头可以救人性命。”

“救人性命?”

“不错,这块微不足道的石头,可以救白马寺支满一命。玉玺渺若尘芥,人命却无比宝贵。”

“支满怎么了?”

“我刚刚听说,符玺郎的侍从将传国玉玺的投弃地点告诉了孙坚的手下。”

符玺郎隶属于少府,专司天子印章,是俸禄六百石的高官。符玺郎是宦官,当初十常侍之乱宦官被杀时,符玺郎被董卓的手下所杀。死前,他将传国玺交给侍从,反复叮嘱——要仔细收藏此物,待到天下太平,再将此物所在告与宰相……

何时才算天下太平,那个侍从找不到判断的标准。然而总不能一直隐藏下去。

“恐怕那侍从的妻儿也正为饥饿所苦吧。那时候,人会觉得做什么都无所谓了。”少容说。

“是吗……知道了地方,也就知道了是谁挖的吧。那,支满他?”

“开始一口咬定什么都没有挖到,然而严加拷问之后,终于供出捡到了一个四方形印章一样的东西。”

“他为何不说交给了我?”

“他一定以为这枚印章有利于佛法吧,所以下定决心,即使被杀也不透露它的下落……总之,他一口咬定把捡到的东西扔在了上东门的石桥下。然而,孙坚并不相信,据说他还亲自鞭打支满。支满被吊了起来,挨了鞭打,身体肿胀了一倍多。”

“我这就去。”

“嗯,快去吧。就说这是在上东门的石桥下捡到的……支满的性命,就靠它了。”


天下虽然分为董卓派和反董派,但其实反董派的内部也在分裂。反董派的盟主袁绍气量狭小,同族的袁术首先退出了阵营。

而且,反董派并非仅仅分裂成袁绍、袁术两派。辽东公孙瓒深恨袁绍杀死自己的弟弟,也自立出去。此外,曹操也不委身于任何一派,一直都在努力招兵买马。

各个派系都在为培养自己的亲信努力。譬如自成一派的公孙瓒,便将自己的部下严纲、田楷、单经分别任命为冀州、青州和兖州刺史。如此还不满足,平原国也是他的势力范围,他想将自己的亲信派去平原为相。

“嗯,那个人好像还可以……”公孙瓒的眼前浮现出某个门客的面孔。当年自己向卢植求学之时,此人便是自己的同窗。有这层关系,黄巾之乱后,此人便带了几个部下一起投奔到自己的门下。

刘备,字玄德。

他带来了两个看似勇猛的部将,一个叫关羽,一个叫张飞。

公孙瓒任命刘备为平原相。

地方长官拥有征兵和征税的权力。基于这两项权力便可以不断壮大力量。各派系的领袖都希望自己的亲信增强实力,以此巩固自身的地位,抑制竞争对手的力量,从而达到称霸天下的目的。

日后的蜀汉昭烈帝刘备,此时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

这一年刘备刚好三十岁,比孙坚小五岁,比曹操小六岁。

平原属于青州,人口约百万。今天的山东省北部、济南与德州之间,仍然有平原县的地名。

刘备主要在此招募骑兵,以备将来。

公孙瓒自立,袁绍非常着急。

他想广募人才,可是袁术好像总来妨碍自己。

袁术逢人便说:“袁绍不是袁家的人。”而且,还一个劲儿地四处给人写信。开始只说袁绍是侧室所生、女奴之子之类的话,后来更是升级到谩骂。

袁绍的魅力之一,恰在于他是名门袁家的实权人物。中伤他不是袁家的人,确实对他影响很大。

“是可忍孰不可忍!”袁绍终于大怒。

天下之事以后再说,先要同袁术分个胜负。

袁绍注意到了袁术的盲点——若是早些注意的话,与董卓交战之时该更有利才对。世人越觉得对手强悍的地方,反而可能出乎意料的脆弱。世人皆以为董卓在西面实力强劲,谁也不敢去攻打西面。曹操虽然有此打算,可惜兵力不足。袁术手下有南面的大人物孙坚助阵,世人皆以为他在南面颇具实力。然而,孙坚并没有离开洛阳一带的意思。此前袁绍趁孙坚不在,偷袭阳城失利,但若再度趁其不在偷袭,结果如何?

袁绍与刘表结为同盟。刘表与蜀地刘焉一样,都是汉朝王室的后代。他是西汉景帝之子、鲁恭王刘余的子孙。刘表相貌堂堂,性格又很得人喜欢。

袁绍任命刘表为荆州刺史。当初孙坚逼迫王叡吞金自尽,荆州刺史一职一直空缺着。问题在于刘表能否顺利到达荆州首府襄阳赴任。

襄阳位于今天的湖北省境内。要去那里,屯兵鲁阳的袁术和夺回阳城的孙坚必定会在途中百般阻挠。赴任或许并无问题,只要孤身南下,小心行路,就不会引人注意。况且,不管哪一派都想招纳人才,即使抓到了他,也必定会慎重对待,不必担心有生命危险。然而,不带兵卒,只身赴任却没有任何意义。若是和平年代倒也罢了,此时正逢乱世,若是没有兵力作为后盾,连一个小村落都无法统治。

刘表擅长交际,各地都有他的友人。他决定只身赴任,不带一兵一卒,到了襄阳之后再依靠友人的援助招兵买马。援助刘表的是蒯越和蔡瑁。靠这两人的力量,刘表很快得了数万人马。他便成功进入了襄阳。袁术大吃一惊。刘表仰仗着仇敌袁绍,竟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

“文台(孙坚字文台),襄阳是你的地盘,赶快夺回来。”他对孙坚说道。

“好!在下领命。”孙坚起身,缓缓地走出了鲁阳袁术的中军。

袁术望着孙坚的背影,心中疑惑:“孙坚步履沉重,难道身体不适?”


不是步履沉重,而是态度庄重,因为他得到了传国玉玺。世人都说白马寺的佛教徒不打诳语。支满供认说他将一个有点儿像传国玉玺的东西扔在了上东门的石桥之下,果然有人在那里捡到了它。虽然如今已经知道白马寺的支满所言不虚,但当初并不相信他的说法。为了逼供,还着实狠狠拷打了许久。孙坚自己也曾经亲自鞭笞过他。传国玉玺既然已经得到,孙坚正打算释放支满,却被长子孙策拦住了。孙策说:“此人受了拷打,肯定对父上心怀怨恨。与其放了他,还不如斩了的好。”

“嗯……”孙坚端详了儿子半晌,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

“心怀怨恨的人,为什么不能放?”

“因为也许会想报仇。”

“十六岁还不是知天命的年纪啊……对了,周瑜,你怎么想?”

“我以为,不如在军中留他一阵,给他一些犒赏,过些时日他的怨恨消了,再放他回去。”

“你也是十六岁吧?”

“是。”

“还是不知天命啊。”孙坚说完,随即放了支满。“受命于天……”孙坚相信这是自己的天命。正因为有此天命,传国玉玺才会落入自己的手中。自己受命于天,当然没有理由去杀一个无罪的匹夫。反过来说,即使他想复仇,自己有天命护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一回的举动不像父上一贯的作风啊。”孙策对周瑜说。“是啊。不仅是这一次,主公近来的举动都与平常大不相同,究竟为什么呢?”周瑜略显迷惑。

“说我十六岁还不知天命……”

“我们若是再过几年,便能体会父上的心情了吗?”

放了支满后又过了几天,有急报传来,说刘表进了襄阳。孙坚于是决定率兵南下。

襄阳是孙坚夺取王叡军马的地方。城墙高大厚实。“哎呀,这么小的城啊……”孙坚远望襄阳城,不禁低语道。“是啊,父上连都城洛阳都攻破了……”孙策在身旁点头附和道。“还有这个……”孙坚轻轻伸手摸了摸左胸的下方,微微笑了。传国玉玺揣在他的怀里——此刻我岂不是天下之主吗?相较之下,襄阳城之类的地方根本不值一提啊。

如此小的城池,围攻它都是我军的耻辱。围城超过了十日。第十一日刘表夜袭孙坚。部将黄祖冲破重围,调集人马奇袭孙坚的营地。不对,应该是本打算奇袭。因为孙坚对黄祖的动向了如指掌。黄祖突围之时,他便可半路擒住他,却故意放了他一条路,让他逃脱。“一只老鼠杀了它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等这只老鼠领来大批同伙的时候一举歼灭的好。”孙坚说道。

刘表夜袭之事,孙坚也早从探马的密报中得知了。

“敌军来袭!敌军来袭!”黑暗中喊杀声此起彼伏,然而孙坚的人马丝毫不乱。全军整肃,严阵以待。

“好,全歼来者!”说完,孙坚将手伸进了怀里。那枚传国玉玺用绶带挂在脖子上,正好垂在左胸口,骑马奔驰的时候不住地晃动。

“对了……天子不会自己拿着这东西啊,所以才有了符玺郎一职……那我让谁拿着它好呢?”孙坚环顾左右,没有什么人可以托付。借着或明或暗的火把的光亮,他看到了儿子的侧脸。孙坚将绶带自头上取下,呼唤孙策。“自今日起,你来保管它……好好收着,很要紧的东西。”“是!”孙策也知道这枚传国玉玺的原委,接过它的时候,手指都有些发颤。

本打算奇袭的黄祖,知道自己中了埋伏,慌忙撤退。“浑蛋,中了埋伏!”黄祖尽力收拢四散奔逃的部下,逃往山中。襄阳以南五公里左右,有一座山,名为岘山。黄祖的败军逃进山中,孙坚的人马紧追不放。岘山本是游乐之地,风光秀美,不适合做战场。后来,唐朝的诗人李白有诗歌咏岘山:

岘山临汉江,

水绿沙如雪。

山上的沙石洁白如雪,是一片即使晚间也很难隐蔽的地方。

黄祖的人马有投降的,也有负隅顽抗被杀的。直至拂晓时分,残敌已经扫荡一空了。

“好,收拾了黄祖小贼,全军一鼓作气,拿下襄阳!”孙坚骑在马上,抬起一只手,大声说道。他的手中紧握马鞭,马鞭鞘头迎着晨曦。

然而,就在此时,“啊!”孙坚一声短呼,摔下战马。

身边的人疾驰上前,看到孙坚的左胸插着一支箭。

“原来……”孙坚喘息着勉强说了这两个字,随即闭上眼睛,气绝身亡。

随身卫队在周围搜索,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只在稍远处的竹林中发现了一张被弃的弓。

“不是常见的弓……”周瑜说道。

这张弓是桦树皮所制,极其简陋,形状跟一般的弓不同。

“这不是……西域月氏族使的弓吗?”孙贲取弓在手说道。孙贲是孙坚的兄长,以博闻广知闻名。

周瑜与孙策对望了一眼。

孙坚军中立即开会议事,选出与刘表有一面之交的桓阶为使者,以治理丧事为由,去襄阳请求休战。

同时也决定,因为长子孙策年仅十六,军中人马的指挥权暂且委托给孙贲。

刘表同意休战,孙贲率五万人马撤回北方。

“破虏将军(孙坚)最后说的‘原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周瑜问孙策。

“是在后悔当初不听我的建议,没有斩杀那个支满吧。”孙策道。

“也可能是想起了风姬说的话吧……天降幸运,萦绕主公身旁,万望主公小心为上……”周瑜说完,将目光投向汉江的流水。

“父上若是身上带着传国玉玺,一定会救他一命吧。可这块白玉恰好放在我这里……”孙策伸手从衣襟探进左胸,咬住自己的嘴唇。

“我还是把这东西扔进汉江吧!”孙策从怀中掏出传国玉玺,想要扔进眼前的汉江。

周瑜按住了他的手。

“这块白玉之中寄托了破虏将军的夙愿……不能扔掉!”

“明白了……”孙策抬头仰望举起的手臂。

手中的传国玉玺,在岘山落日余晖的掩映下,泛起淡淡的红色。


作者曰

关于传国玉玺,诸说纷纭。《三国志》中说,孙坚因得此物而被杀。

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素来崇敬孙坚,断言如此忠烈的人物岂能得汉之神器而潜匿不言。

史书中又有记载,说是九十年后吴国(孙坚的子孙所建)降晋之时,国主孙皓献金玺以表降伏之意。此印是黄金所制而非玉石所制。可见是吴国自己制的玺,并非传说中的传国玺。

还有一种说法,说孙坚虽然得了玉玺,袁术却扣押孙坚的夫人作为人质,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然而,在北魏的正史《魏书》中却有如下记载:太平真君七年(公元446年),邺城毁掉五层佛塔,于泥像中得两枚玉玺,两者都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

当时的人们在国家灭亡之际对传国神器的下落,关心程度一定超越了现代人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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