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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谜一般的遗言三口棺材 作者:约翰·迪克森·卡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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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答话的是菲尔博士。他背朝壁炉,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影后有剑与盾拱卫簇拥,加之两侧的书架和白色石像遥相呼应,恍如一位从封建时代走来的男爵,与整个房间的氛围浑然一体,却又不像弗朗特-德-博夫男爵[沃尔特·斯科特爵士的小说《艾凡赫》(改编的同名电影又译《劫后英雄传》)中的人物。]那么吓人。他将一根雪茄的尾端咬下,一扭头,驾轻就熟地吐进壁炉,眼镜也斜斜滑到鼻尖上。 “太太,”他又转过身,鼻腔里发难似的一哼,吹响了战斗号角,“不会耽误你太久。平心而论,我丝毫不怀疑你的证词,米尔斯的证词也是。正式调查开始前,我会充分证明我对你的信任……太太,你还记不记得雪是在今晚什么时候停的?” 杜蒙太太犀利的目光冷冷逼视着他,戒心重重。显然,她听说过菲尔博士的大名。 “这很重要吗?我想大概是九点半。对!想起来了,我上楼来收查尔斯的咖啡盘时,不经意望了望窗外,注意到雪已经停了。这很重要吗?” “喔,非常重要,太太。否则这桩‘不可能犯罪’就要打一半折扣了……你说得对,嗯。还记得吗,哈德利?九点半左右雪停了。对吧,哈德利?” “不错。”警长答道。他也满腹狐疑地望着菲尔博士。不过他心里有数,菲尔博士那茫然的眼神背后必有深意。“姑且先认定是九点半吧,这能说明什么?” “在那位访客从这个房间逃脱之前四十分钟,雪就已经停了。”博士沉吟道,“而且当他来到这座房子时,雪已停了十五分钟。是这样吧,太太?呃?他按门铃的时间是九点四十五分?很好……那么,哈德利,你记不记得我们赶到这里的时间?注意到了吗,你、兰波和曼根三人冲进屋子之前,通往前门的台阶上不见任何脚印,就连台阶前的人行道上也没有?我可都看在眼里。这一点留待进一步确证。” 哈德利顿时挺直身板,含混地低吼一声:“老天!没错!整条人行道都干干净净。这——”他刹住话头,缓缓转向杜蒙太太,“你之所以相信她,证据就在这里?菲尔,你也神志不清了?我们岂能相信这种天方夜谭——雪停了十五分钟后,竟有人上前按响门铃,无视上锁的房门、径直穿墙而过,而且还……” 菲尔博士睁开双眼,一连串咯咯笑声像是从他的马甲里蹿了出来。 “我说,老弟,何必如此大惊小怪?既然他逃跑时有本事踏雪无痕,那飘然进屋又有什么奇怪呢?” “我不明白。”哈德利心有不甘地承认,“可是,该死,真该死!以我侦办密室谋杀案的经验而论,进入密室与离开密室完全是两码事。如果凶手既能来无影,又能去无踪,我的世界观就该崩溃了。先别管这些!你说——” “请听好,”杜蒙太太打断他们,脸色苍白,下颌两侧的肌肉紧绷,线条分毫毕现,“我所说的一切千真万确,苍天在上!” “我相信你,”菲尔博士说,“别被哈德利那苏格兰佬的死脑筋吓倒。如果他敢不信,我就和他翻脸。但重点在于,既然你的证词我已照单全收,也就说明我对你万分信任,是不是?好极了。只想提醒你千万别辜负我这份信任。我做梦也不打算质疑你刚才的证词,但据我猜测,对于接下来你要说的话,我会非常不以为然。” 哈德利半闭着一只眼睛:“我就怕这个。每次你抛出这种可恶的奇谈怪论,我的噩梦就来了。说真的,现在——” “尽管问吧。”女人冷淡地说。 “哼,好。多谢。那么,太太,你担任葛里莫的管家多久了?不,换个说法。你在他身边有多长时间了?” “超过二十五年,”她答道,“想当年——我可不仅仅是他的管家而已。” 她一直低头凝视紧扣的十指,两手里里外外翻来覆去,此时终于抬起头,眼中情感澎湃,却又坚定不移,仿佛还在斟酌她究竟敢披露多少真相。那神情好似在角落里窥视敌人,准备立即上前拼命。 “我既然肯说这些,”她平静地说,“也就希望各位能保证,绝不将我倾诉的一切泄露出去。你们大可去弓街的地方法院查阅侨民档案以核实我的证词,但那纯属多余,与本案毫无关系。这并非仅为我个人着想,请各位理解。萝赛特·葛里莫是我的女儿。她出生于此,有档案可查。但她本人并不知情——没有人知情。求求你们,拜托,能否为我保守秘密?” 渐渐地,她的目光像是换了一个人。虽然她没有抬高嗓门,但声音显得极为急切。 “哎,太太,”菲尔博士皱皱眉头,“我看这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对吧?我们当然会守口如瓶。” “真的?” “太太,”菲尔博士好言劝慰道,“我虽不认识那位小姐,但我敢打赌,你的担心纯属多余,而且这么多年一直提心吊胆更是毫无必要。她多半早就心知肚明了。可别小看孩子们。只不过她也不想说破而已。这个世界之所以纷纷扰扰,还不都是因为我们总爱佯装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都没心没肺,四十岁以上的老家伙都像行尸走肉?哼,不说这些了。”他微笑道,“我想问的是,你与葛里莫初次邂逅是在什么地方?是在你来英国之前吗?” 她的呼吸十分沉重,仿佛脑中激起惊涛骇浪,嘴上的答话却很茫然。 “是的,在巴黎。” “你是巴黎人?” “呃……什么……不,不,不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我来自外省。我是在巴黎工作时遇见他的,当时我是个制衣商。” “制衣商?”哈德利停下手中忙于记录的笔,抬头问道,“你是说裁缝之类的?” “不,不,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好呢,我们几个女人为剧团和芭蕾舞团制作戏服,就在剧院里上班。这在档案里可以查到!还有,为了节省时间,不瞒你说,我从未结过婚,仍然保留娘家给起的名字——厄内丝汀·杜蒙。” “那葛里莫呢?”菲尔博士突然问道,“他是哪里人?” “好像是法国南部。但他后来到巴黎求学。他的家人都已去世,所以你们在这方面是查不出什么了。他继承了遗产。”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对缓解紧张的气氛全无助益。但菲尔博士接下来的三个问题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哈德利不禁瞠目结舌地抬起头,而本已心平气和的厄内丝汀·杜蒙再度陷入不安,眼中重又浮起警惕之色。 “请问你信仰什么宗教,太太?” “我是一神教[新教的一个分支。]的信徒。问这做什么?” “嗯,好的。葛里莫可曾去过美国?或者他在那边有没有朋友?” “没去过,据我所知,他在美国也没有朋友。” “‘七座塔’这个词对你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太太?” “没有!”厄内丝汀·杜蒙尖叫一声,面如死灰。 菲尔博士点燃雪茄,吐出烟圈,对她眨了眨眼。他缓缓从壁炉前走开,绕过沙发,杜蒙太太微微有些畏怯。但他只是用手杖指了指那幅大油画,临摹着画面背景中那白色山峦的轮廓。 “我无意追问你知不知道这幅画的内中深意,”他接着说道,“不过我想问的是,葛里莫是否告诉过你他买画的原因?这幅画究竟有什么魅力?它拥有什么力量,能够抵御子弹或是邪魔的目光?它到底具备怎样的影响力——” 菲尔博士突然停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喘着粗气伸出双臂,一手将油画从地上提起,莫名其妙地将它转了一面。 “喔,啊呀呀!”菲尔博士一时间变得语无伦次,“老天!神啊!哇呀呀!” “怎么回事?”哈德利一跃而起问道,“有什么发现?” “不,什么也没有,”菲尔博士连忙辩解,“但这才是关键,对不对,太太?” “你真是我平生所见最古怪的人,”杜蒙太太的声音在颤抖,“不,我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意义,查尔斯不会告诉我的,他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又干笑几声。你怎么不去问画家本人?是伯纳比画的,他自然清楚。不过,你们这些人做事从来不经大脑。看样子,画中是个根本不存在的国度。” 菲尔博士肃穆地点点头:“恐怕你说得对,太太。我也觉得它不存在。假设有三个人被埋在这种地方,要找到他们绝非易事——不是吗?” “拜托你别再胡言乱语行不行?”哈德利吼道,但他旋即惊呆了,因为这所谓的胡言乱语竟然重重击垮了厄内丝汀·杜蒙。她猛然起身,力图掩饰这几句含义不明的话对她的冲击。 “恕不奉陪,”她说,“别拦我。你们都疯了,只会困在这里胡言乱语——却任由皮埃尔·弗雷逃走。为什么不去追捕他?你们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太太,这是因为——葛里莫自己都说了,凶手不是皮埃尔·弗雷。”见她依然怒目而视,菲尔博士一松手,油画砰的一声躺倒在沙发上。望着画中那虚无的国度,那遥立于诡奇树丛中的三块墓碑,兰波仿佛已置身于恐怖深渊的边缘。正当他的视线深陷画中之际,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贝茨警官那平凡、消瘦却热忱真挚的面容颇能振奋人心。早在伦敦塔一案[指的是卡尔的另一部作品《疯狂帽商之谜》。]中兰波便与他相识了。贝茨身后跟着两位精神抖擞的便衣警员,带着拍照和取指纹的全套设备。另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员站在米尔斯身后,他带来了博伊德·曼根,以及先前待在客厅里的那个女孩。她从众人身边经过,走进房间。 “博伊德说你们想见我,”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难掩惊惧,“但我当时不能不跟着救护车去。厄内丝汀阿姨,你最好尽快赶去,他们说他……他快不行了。” 她竭力表现得精明而强势,就连脱下手套的动作也十分干脆;但事与愿违,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那种涉世未深、缺乏历练的特征挡也挡不住。她那一头剪短了的灿烂金发卷曲在耳畔,令兰波甚感惊艳;脸型方正,颧骨略显高耸,虽称不上漂亮,但那股活力却能令你追忆起往昔岁月,虽然你无法看清是哪一段时光。她的嘴很宽,双唇涂着暗红色的口红,整张脸的线条略显硬朗;相形之下,那细长的淡褐色双眼流露出的善意则带有几分不安。她迅速环顾四周,然后倚回曼根身旁,裹紧了身上的毛皮大衣。她的精神状态已接近彻底崩溃。 “能不能赶紧告诉我想问什么?”她喊道,“难道你们不知道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吗?厄内丝汀阿姨——” “如果这几位先生问够了,”杜蒙太太冷冷地说,“我马上就走。我真得走了,各位。” 顷刻间她就变得顺从起来,但这种顺从却颇显严厉,有点挑衅的意味——似乎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底线。两个女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尴尬,萝赛特·葛里莫眼中充满惶恐。她们匆匆向对方投去一瞥,但视线并未交会;两人一举手一投足简直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她们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僵住了。哈德利有意冷眼旁观,正如他在苏格兰场故意让两个嫌疑人相互对峙的策略。 “曼根先生,”他朗声道,“麻烦你把葛里莫小姐带到廊厅对面米尔斯先生的工作室好吗?多谢。我们马上就过去。米尔斯先生,请留步!稍等片刻……贝茨!” “长官?” “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曼根有没有告诉你要带绳子和手电来?……很好。我要你到屋顶上认真检查一遍,每一吋都别放过,看看能否找到脚印或是其他什么痕迹,特别是这个房间正上方的位置。然后到楼下后院中,以及邻居家的院子里找找有没有痕迹。米尔斯先生会向你介绍上屋顶的方法……普莱斯顿!普莱斯顿在不在?” 一个鼻子很尖的年轻人应声从廊厅里匆匆跑进来。普莱斯顿警官在勘察秘道、暗室方面颇有心得,在“索命时钟”一案中,就是他在壁板后方发现了关键证据。 “仔细搜一搜这房间里有没有秘道,明白吗?若有必要,该拆就拆。注意看看有没有可能从烟囱里爬出去……你们两个赶紧拍照取指纹。拍照前先用粉笔把每一处血迹做上记号。不过,别碰壁炉里那堆纸灰……警巡!那个警巡死到哪里去了?” “我在,长官。” “弓街那边查到一个名叫弗雷——皮埃尔·弗雷的家伙住在哪里了吗?有没有来电话?……好。去他的住处抓捕他,带到这里来。如果他不在,就蹲点等着。他们派人去弗雷表演的剧场了吗?……非常好。就这样。开工吧,各位。” 他一边大踏步走向廊厅,一边喃喃自语。菲尔博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似乎第一次被现场鬼魅般的气氛所感染。他用宽边帽碰了碰警长的胳膊。 “喂,哈德利,”他怂恿道,“不如你去楼下问话吧,嘿?我留下来帮这些笨蛋拍照说不定更能发挥作用……” “不行,要是你再不小心曝光底片,我就死定了!”哈德利气不打一处来,“那些底片贵得要命。更何况,我们需要证据。现在我得和你私下谈谈,直接点,什么七座塔、什么埋葬在虚无国度的人,这些疯话都是什么意思?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你故弄玄虚,但从没严重到这种程度。我们交换一下意见。你是不是——什么,什么?有什么事?” 斯图尔特·米尔斯拽了拽他的胳膊,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呃,带那位警官上屋顶之前,”米尔斯沉着地答道,“最好先知会你一声,德瑞曼先生在家里,不知你想不想见他。” “德瑞曼?噢,对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米尔斯皱起眉头:“按我的推断,他没回来。准确地说,他根本没出去过。刚刚我碰巧朝他房间里看了一眼……” “为什么?”菲尔博士突然来了兴趣。 秘书漠然地眨眨眼:“好奇而已,长官。我发现他正酣睡不醒,叫都叫不动,我猜他吃了安眠药。德瑞曼先生很喜欢吃安眠药,他可不是酒鬼,也没有嗑药成瘾,只是对安眠药情有独钟罢了。” “从没听说过这么稀奇古怪的一家人,”哈德利大发牢骚,稍停,又随口问道,“还有其他情况吗?” “是的,长官。葛里莫教授的一位朋友在楼下。他刚刚才到,想见你一面。依我看没什么要紧事,不过他是沃维克酒吧俱乐部的一员,他姓佩蒂斯——安东尼·佩蒂斯先生。” “佩蒂斯,呃?”菲尔重复道,摸着下巴,“不知是不是那位收集了很多鬼故事,还撰写过诸多精彩序文的佩蒂斯?嗯,没错,一定是他。那么他又能帮什么忙呢?” “我还想问你呢,”哈德利没好气地说,“听着,我不见这家伙,除非他有重要信息通报。请你记下他的地址,就说我明天一早会去拜访。多谢。”他转向菲尔博士,“现在我们继续研究‘七座塔’和‘不存在的国度’。” 直到米尔斯带领贝茨警官走进廊厅对面那扇门之后,博士才开始行动。四下一片寂静,唯有葛里莫房中传来些微低语声。明亮的黄色灯光依旧从楼梯口的拱门流淌进来,照亮了整个廊厅。菲尔博士吃力地在廊厅里兜了一圈,上上下下审视一番,接着来到被褐色窗帘遮住的三扇窗户跟前。他拉开窗帘,确认了这三扇窗户都从内侧锁得结结实实。随后他示意哈德利和兰波都到楼梯口来。 “开始吧,”他说,“召唤下一位证人之前,最好先交换一下意见。不过,现在还没到讨论‘七座塔’的时候,我会效仿罗兰少爷[英国诗人罗伯特·布朗宁(Robert Browning)的诗作《罗兰少爷驾临黑暗塔》中的主角。],一步步导入正题。哈德利,我们手头上货真价实的证据,唯有那几句支离破碎的话,鉴于其出自被害人之口,极有可能会是最最重要的线索。我指的是葛里莫昏死过去之前低声吐露的只言片语。但愿我们都听见了,没遗漏什么。还记得吗,你问他冲他开枪的是不是弗雷,他摇了摇头。接着你又问他凶手是谁,他怎么回答来着——你们分别说说,觉得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博士望着兰波。美国人脑子里简直是一团糨糊。他的确对那几个词印象很深,但这缕记忆却与葛里莫教授血浸胸膛、脖颈弯折的残忍景象纠缠在一起,令他不由踌躇起来。 “他最先说的话,”兰波答道,“在我听来像是‘翱翔’——” “荒唐,”哈德利打断他,“我当时全都记下来了。他最先说的分明是‘巴斯’[英国西南部的一个镇,拼写与“浴室”(bath)相同。]或者‘浴室’,不过我也没多少把握——” “急什么。你自己的胡言乱语连我都要甘拜下风了。接着说,泰德。” “唔,我可不敢保证没有听错。不过我肯定听到了这些词:‘不是自杀’,还有‘他没法用绳子’。然后又提到‘屋顶’‘雪’‘狐狸’什么的。我最后听见的好像是‘光线太亮’。而且这些词的先后顺序我也不太确定。” 哈德利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虽说你抓到了一两处重点,但整体上实在误差太大。”但他也十分不安,“话说回来,不得不承认,我自己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浴室’之后他说了‘盐’和‘酒’;‘屋顶’和‘雪’没错,接着是‘光线太亮’,然后说‘有枪’。最后他的确说了‘狐狸’之类的,还有最后那句——他口中鲜血直冒,我听不清——大概是‘别怪罪可怜的——’,就这么多了。” “老天!”菲尔博士呻吟道,直瞪着他们两人,“太糟糕了。二位,看我即刻大显身手,把他所说的话一句句解释明白。你们那两对招风耳可真让人无奈。在我听来根本不是那回事,不过,你们的解读虽然离题,却也离真相不远。哇!” “好吧,那你的高见是?”哈德利追问道。 博士来回踱步,嗓门低沉:“我只听到开头的几个词,如果我所料不差,其含义已足够明朗——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但剩下的堪称梦魇,眼前仿佛有一群狐狸在雪中跑过屋顶,或者——” “化身为狼?”兰波揣测,“有人提到过狼人吗?” “没有,跟狼人没关系!”哈德利怒吼道,狠狠拍打着笔记簿,“兰波,我把你印象中听到的内容都记了下来,整理一下,好做个对比……那么,清单如下: “你的版本是:翱翔。不是自杀。他没法用绳子。屋顶。雪。狐狸。光线太亮。 “而我的版本是:浴室。盐。酒。他没法用绳子。屋顶。雪。光线太亮。有枪。别怪罪可怜的—— “就这些。至于你,菲尔,你还是那么冥顽不灵,居然对最莫名其妙的开头部分最自信。后面这些倒多少能看出点名堂,可是一个垂死之人说什么‘浴室’‘盐’‘酒’,见鬼,究竟是什么意思?” 菲尔博士凝视着已然熄灭的雪茄。 “嗯,好吧,先理出一小段头绪才是上策。谜团实在太多了,唯有一步步来……首先,年轻人,葛里莫中弹之后,房间里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见鬼,我怎会知道?我还想问你呢。如果不存在秘道的话——” “不,不,我指的不是消失戏法。哈德利,你太在意这件事,完全忽视了其他情况。我们先把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理一理,然后才好继续深入。嗯。那么,葛里莫中弹之后,房间里又发生了什么呢?首先,所有迹象都指向壁炉——” “你是说那家伙从烟囱爬上去了?” “我百分之百确定没那回事。”菲尔博士颇不耐烦,“烟囱内部的烟道太窄,只能勉强把拳头伸进去。你好好想想。首先,壁炉前那张笨重的沙发被推开了,沙发上留有大片血迹,似乎葛里莫曾经靠在上面,或是从沙发上滑下来。其次,炉前地毯被拖到一旁——或是踢到一旁,上面也血迹斑斑;壁炉旁还有张椅子也被撞歪了。最后,我发现炉台上,甚至壁炉内侧都溅了血。顺藤摸瓜,才注意到那一大堆将炉火耗尽了的纸灰。” “接着再考量一下忠心耿耿的杜蒙太太作何反应。她刚一进房间,就对壁炉高度关注,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它,见我也对壁炉倍加留心时,她简直无法控制情绪,甚至还犯了个愚蠢的错误,要求我们生火取暖——而她本该清楚,在犯罪现场,警方不可能体贴到为了照顾证人而去点火的。不,不,老弟,有人想烧掉一批信函或者文件。她的目的则是确保那些东西片纸不留。” 哈德利沉声道:“所以她是知情者?可你不是又声称相信她的证词?” “对,从刚才到现在我都相信她——她关于那位访客和案发经过的证词。至于她本人以及葛里莫的背景,就不太可信了……回到案发经过!侵入者朝葛里莫开枪。虽然葛里莫仍然神志清醒,却既未高声呼救,也未拦阻凶手,甚至连米尔斯撞门时也没来开门。但他毕竟有所动作,其运动量之大,竟促使肺部的伤口进一步开裂,这一点医生已经说过了。” “我来告诉你他干了什么。他自知离死不远,警方即将赶到,而手头又有一大堆东西务必销毁——这项工作甚至比捉拿对他痛下杀手的敌人,乃至挽救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他在壁炉前挣扎着忙于烧毁这些证据,所以翻倒的沙发,地毯,血迹——明白了吗?” 明亮却又凄冷的廊厅里鸦雀无声。 “那女人杜蒙呢?”哈德利语气沉重。 “她当然知情。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而且她深爱着葛里莫。” “如果以上推论属实,他所销毁的东西必定至关重要,”哈德利瞪大了眼,“见鬼,你怎会知道这些?而且他们又在遮掩什么秘密?你究竟有什么依据认定他们藏有危险的秘密呢?” 菲尔博士两手按住太阳穴,揉揉一头乱发,端出了雄辩的姿态。 “虽然还有很多令人绝望的谜团,”他说,“但向你们透露一点也无妨。想想看,无论葛里莫还是杜蒙,他们都还不如我更像法国人。一个颧骨高耸的女人,一个念‘honest’时会读出本不该发音的‘h’的女人,绝不可能拥有拉丁血统。但这并不重要。他们都是匈牙利人。准确说来,葛里莫祖籍匈牙利,本名卡洛里·葛里莫·霍华思,或是查尔斯·葛里莫·霍华思。他的母亲很可能是法国人。他来自特兰西瓦尼亚公国,该地区原属匈牙利王国的一部分,大战后被罗马尼亚吞并。十九世纪末或二十世纪初,卡洛里·葛里莫·霍华思和他的两个兄弟都锒铛入狱。我可曾告诉你们他有两个兄弟?其中一人我们还没见过,而另一人现在自称皮埃尔·弗雷。” “我不知道霍华思三兄弟犯了什么罪,反正他们被押到塞班特曼监狱,在卡帕西恩山脉的特拉吉附近挖盐矿。查尔斯应该是越狱了。但他这辈子致命的‘秘密’不可能与他曾经入狱,甚至服刑未满便越狱的经历有关。因为匈牙利王国早已土崩瓦解,政权不复存在。所以更可能是他对另两个兄弟犯下了惨无人道的罪行,其中牵涉到那三口棺材以及把人活埋的行径;纵然时隔多年,一旦事发,他也难逃绞刑……这就是截至目前我的推断。谁带了火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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