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烟囱

三口棺材  作者:约翰·迪克森·卡尔

在客厅里等候的还是那三个人——三人都已不堪重负、心力交瘁。就连背朝壁炉站立的斯图尔特·米尔斯也不停清嗓子,逼得萝赛特几欲发疯。曼根将菲尔博士、哈德利、佩蒂斯和兰波领进来时,厄内丝汀·杜蒙正缄默不语,坐在壁炉边。电灯关掉了,从厚厚的蕾丝窗帘映进来的,是萧瑟寂寥的午后雪影。炉火有气无力的微光隐于米尔斯身后。伯纳比已经走了。

“你们现在还不能见德瑞曼,”杜蒙太太怔怔地望着阴影,“医生正在检查。真是祸不单行,他可能已经疯了。”

萝赛特双臂交叠,来回踱步,步履间不乏她特有的轻盈和优雅。她转向几位来客,突然厉声发难:

“我受不了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究竟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弄清楚没有?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老天在上,说点什么吧,哪怕指控我是凶手也行!”

“请先告诉我们德瑞曼先生出了什么状况,”哈德利并未接招,“以及出事的时间。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杜蒙太太耸耸肩:“可能有。他的心脏——我也不清楚。他突然昏厥,现在还不省人事,也不知最后能否转危为安。至于发病的原因,我们也都不了解……”

米尔斯再度清清嗓子,伸长脖子,刻板的笑容十分瘆人。他说:

“长官,倘若你疑心有人存心暗算德瑞曼、要置他于死地的话,还是趁早打消这种念头为好。说来奇怪,诸位已经——怎么说好呢——连续两次找我们取证?我的意思是,以证人的分布情况而论,今天下午仿佛是昨天晚上的重演。‘女祭司’和我——”他郑重地向厄内丝汀·杜蒙欠身致意,“都在楼上我的小工作室里;而刚才我又得知葛里莫小姐和我们的朋友曼根又一同留在客厅——”

萝赛特猛一扭头:“这事最好从头说起。博伊德可曾告诉你们,是德瑞曼先到楼下来的?”

“不,我什么也没说,”曼根苦笑道,“大衣事件后,我想找人确认一下我的想法。”他太阳穴处的肌肉紧绷着,“约半小时前,这里只有萝赛特和我。之前我和伯纳比吵了一架——哎,一贯如此。为了大衣的问题,所有人都大吼大叫、大吵大闹,弄得不欢而散。伯纳比一走了之。自始至终我都没看见德瑞曼出现过,整个早上他都躲在自己房里。总之,后来德瑞曼走进来问我怎样才能和你们取得联系。”

“莫非他有什么新发现?”

萝赛特嗤之以鼻:“他神秘兮兮的,说不定就指望我们这么想。他蹒跚着走进来,正如博伊德所言,开口就问要去哪里找你们。博伊德反问他有何贵干……”

“他的举止像不像是——唔,像不像有重大发现的样子?”

“不错,确实如此,我们俩都大受鼓舞……”

“为什么?”

“换了你也一样,”萝赛特冷冷答道,“只要你是清白的。”她双肩倏地一颤,抱紧双臂,仿佛周身发冷。“所以我们问道:‘怎么,有什么发现?’他又摇晃了几步,然后说:‘我发觉我房间里有些东西不见了,这提醒我想起了昨晚忘掉的某件事。’他语无伦次,说的都是出于潜意识、不着边际的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幻觉。他说昨晚服了安眠药躺下之后,有人潜入他的房间。”

“那是在——案发之前?”

“是的。”

“谁进了他的房间?”

“问题就出在这儿!他要么不知道,要么不想说,要么整件事根本只是他的一场梦——八九不离十。”萝赛特冷漠依旧,“依我看没有其他可能了。我们连声追问,可他只是拍拍脑门,闪烁其词地回答:‘我真的不能说。’真叫人气不打一处来……老天!我恨死这些吞吞吐吐、拐弯抹角的家伙了!我们俩都憋了一肚子气——”

“噢,他倒不太在乎。”曼根显得越来越不自在,“该死,真希望我当时没说那种话——”

“什么话?”哈德利反应很快。

曼根弓着背,闷闷不乐地凝视炉火:“我说:‘哎,既然你有重大发现,为何不去可怕的凶案现场看看,说不定还有进一步收获呢?’不错,我说的是气话。他却以为我是认真的,盯着我好一阵才说:‘有道理,错不了。我最好去确认一下。’说完就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后,传来一阵有人滚下楼梯的声音……可我们俩一直都没离开客厅,虽然——”他突然把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没关系,尽管说,”萝赛特的冷漠颇令人意外,“我不介意让别人知道。之前我本想偷偷跟上去监视他,但我们都没去。二十分钟后,我们听到他跌下楼。然后,显然在他摔到最底层时,又传来呛到喉咙的剧烈咳嗽声和一阵重击声之类的。博伊德打开门,只见德瑞曼蜷成一团倒在地上,满脸充血,额头上青筋暴涨,真是触目惊心!我们赶忙通知医生。他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嚷嚷着‘烟囱’和‘烟火’。”

厄内丝汀·杜蒙犹自岿然不动,目光不曾从炉火中移开分毫。米尔斯轻轻跃前一步。

“如果各位允许,我愿将事情始末补充完整。”他歪着脑袋,“当然,还须先征得‘女祭司’同意……”

“呸!”杜蒙大喊。她抬起头,脸庞恰好笼罩在阴影中,面部线条如鲸鱼骨头一般刚硬坚忍,但她眼中闪耀的精光却令兰波暗暗心惊。“开玩笑能不能有点分寸?左一个女祭司,右一个女祭司。很好,我就当一回女祭司,以我的法力,早就察觉到你看可怜的德瑞曼不顺眼,我的小萝赛特也不喜欢他。天哪!你们懂不懂人情冷暖?有没有同情心?德瑞曼是个好人,虽然他有点疯癫,稀里糊涂,还是个药罐子,但他那么善良,那么忠诚。如果他就此撒手人寰,我会衷心为他的灵魂祈祷。”

“我……呃……可以接着说吗?”米尔斯不为所动。

“随你的便。”杜蒙效仿他的口吻,不再吭声。

“‘女祭司’和我在楼上工作室里,如各位所知,就在书房对面。这次房门又敞开着。我正在搬移一些文件时,望见德瑞曼先生走上楼梯,进了书房……”

“你知不知道他在书房里干了些什么?”哈德利问道。

“很不巧,不清楚。他把门关上了。我甚至无法推测他的行动,因为没听见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走出书房,我只能形容他气喘吁吁、状态很不稳定——”

“此话怎讲?”

米尔斯眉头一皱:“抱歉,长官,无法更精确了。只能说当时我的印象是:他刚刚进行了剧烈运动。毫无疑问,剧烈运动导致他突然发病,至少是加快了他发病的速度,因为他出现了非常明显的中风症状。如果说‘女祭司’的判断有什么地方不准确的话,那就是德瑞曼的病因其实与心脏无关。呃——补充刚才遗漏的一点。当他中风后被抬走时,我注意到他的双手和袖口上都沾有煤灰。”

“又是烟囱。”佩蒂斯低声自语。哈德利则转向菲尔博士,兰波这才惊觉博士已不在客厅里了。通常而言,以他的重量和体型,几乎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但他的确已经隐遁,而兰波猜到了他的去向。

“去楼上找他,”哈德利连忙吩咐兰波,“别让他再故弄玄虚,该死。听着,米尔斯先生——”

哈德利连珠炮似的质询言犹在耳,兰波已匆匆步入幽暗的大厅。整座房子仿佛沉睡未醒,他踏上楼梯时,楼下的电话铃声突然刺破静谧,令他微微一惊。兰波路经德瑞曼房门口,只听得屋里传来嘶哑的喘息,以及踮足缓行的步点。透过门缝,只见一张椅子上放着医生的药箱和帽子。顶楼没开灯,楼下远远传来安妮接电话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分外清晰。

书房中暮色昏沉。零星的残雪,微渺的天光,昏红的落日余晖,都在窗口交织闪烁。光影笼罩下的书房别有一番景象,壁炉上方的盾牌流光溢彩,双剑寒气闪动,书架上的白色塑像投下巨大的阴影。查尔斯·葛里莫虽已死于非命,但他的幽灵一如这间书房半是风雅、半是狂野的格调,仍在周遭游离逡巡、暗暗发笑。兰波眼前这堵墙原本用来悬挂那幅油画,此时徒留巨大的空白,甚是讽刺。菲尔博士一袭黑色披风,扶着手杖,在窗前遥望斜阳。

见他似乎对房门的咯吱声充耳不闻,兰波便主动问询,在房中激起阵阵回音:“你有没有——”

菲尔博士眯着眼望过来,筋疲力尽地长吁一口气,在凛冽的空气中凝成一团薄雾。

“呃?噢!有没有什么?”

“有没有收获?”

“唔,我想,我已掌握了真相,掌握了真相。”他的回答意味深长,“多半在今晚就可以证明。嗯,哈,不错。是这样,我站在此地苦思对策;孩子,还是那个老问题,年复一年,却越来越棘手。天,越来越高;生活,越来越舒坦;而人心却——”他以手加额,“什么是正义?每经手一起案件,几乎到最后我都反反复复扪心自问。知人知面,却难知丑恶的灵魂、病态的迷梦……罢了罢了。是不是该下楼啦?”

“壁炉里有没有文章?”兰波还不死心,上前左看看,右敲敲,依然不得要领。炉台上散落着些许煤灰,炉膛后侧的煤灰中还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痕迹。“有什么问题?难不成真有秘道?”

“噢,不不,没有你说的那种问题。没人从烟囱里爬上去过。”见兰波把手伸进烟道四下摸索,菲尔博士又补充道,“恐怕你是在浪费时间,里面找不到什么宝贝的。”

“但是,”兰波好生沮丧,“如果‘兄弟亨利’那家伙——”

“说得好,”门口有人沉声应道,“‘兄弟亨利’。”

哈德利的声音完全走了样,他们一时竟没回过神。只见哈德利站在门口,手中是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他的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中,但兰波意识到,他话里话外那出奇的平静其实代表了绝望。哈德利轻轻掩上门,伫立于黑暗中,不带感情地说:

“我知道,所谓存在三兄弟的理论完全令我们误入歧途,我们是咎由自取。走了一大段弯路——现在不得不推翻一切,重新来过。菲尔,今天上午你曾说过,本案已彻底逆转,我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来,岂止彻底逆转,简直是无法成立。我们赖以推理的支柱轰然崩塌了。什么不可能犯罪,真他妈见鬼!”他瞪着手里这张纸,恨不得将其揉成一团,“局里刚打来电话,布加勒斯特方面有回音了。”

“倘若不出我所料,”菲尔博士点点头,“他们说这位‘兄弟亨利’——”

“不存在‘兄弟亨利’,”哈德利说,“霍华思三兄弟中的老三,三十多年前就已身亡了。”

暗淡的红光愈显混浊,夜幕降临伦敦城,远方的喧嚣隐约渗进凄冷寂寥的书房。哈德利走到大书桌旁,摊开那张揉皱的纸供众人阅览。黄玉水牛的影子不怀好意地横亘纸面。房间另一头,“三座墓穴”画布上的割痕历历在目。

“不可能弄错,”哈德利又说,“此案当年似乎轰动一时。对方发来的电报全文很长,我根据他们在电话中的口述摘记了若干要点。请看。”

贵方所需资料极易取得(详见下文)。我方现有两位1900年曾任职于塞班特曼监狱的员工可以做证。查证结果如下:卡洛里·葛里莫·霍华思,皮埃尔·弗雷·霍华思,以及尼古拉斯·瑞维·霍华思三人皆为卡洛里·霍华思教授(克劳森堡大学)之子,其母为塞西尔·弗雷·霍华思(法裔)。兄弟三人因于1898年11月抢劫布拉索的库纳银行,于1899年1月获判二十年劳役刑。抢劫过程中银行保安身负重伤、不治身亡,巨额赃款下落不明,据悉已被罪犯藏匿他处。1900年8月,黑死病流行,三人得狱医协助,利用诈死后被掩埋于瘟疫区之机会越狱逃亡。下葬一小时后,狱警J.雷纳与R.乔治返回,欲将木质十字架插进墓穴作为标识,却发现卡洛里·霍华思之墓呈现异状,近前勘察时,只见棺盖敞开,尸体不翼而飞。二人遂掘开另两座墓穴,发现皮埃尔·霍华思浑身是血,不省人事,但一息尚存;尼古拉斯·霍华思则已窒息而亡。确认尼古拉斯已无生还可能后,狱警再次将其埋葬,皮埃尔则被拘返监狱。狱方对此丑闻秘而不宣,亦未追缉逃亡者;至大战结束前,案情从不为外人所知。自生还时起,皮埃尔·弗雷·霍华思之精神状态从未复原,于1919年1月刑满释放。谨向贵方担保,老三已然不在人世。

---布加勒斯特警察局局长 亚历山大·库扎

“喔,果然,”读毕之后,哈德利说,“这与我们重建的案情大致相符,唯有一处小出入:我们一直追寻的凶手,竟是一个鬼魂。‘兄弟亨利’(准确说应是弟弟尼古拉斯)从未离开他的坟墓,迄今为止仍长眠在那里。而整个案件——”

菲尔博士不紧不慢地用指关节轻叩那张纸。“是我的错,哈德利,”他坦言,“今天早上我就说过,我几乎犯下了毕生最大的错误。我被‘兄弟亨利’催眠了!完全没考虑其他因素。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我们对老三的了解少得可怜,导致我调动自己那该死的自负,凭空进行种种异想天开的揣测?”

“哎,承认错误也于事无补。弗雷那些疯言疯语,现在究竟该如何理解?私人恩怨!复仇!各种推论都付诸流水,线索全断了。一丝线索也没有!排除向葛里莫和弗雷复仇的动机之后,还剩什么?”

菲尔博士幸灾乐祸地用手杖指指点点:“剩下什么,你竟看不出吗?”他吼道,“两起谋杀案的解答就在眼前,如果我们无法接受,那不就该退休去疯人院待着了?”

“你是指有人故意将案情伪装成复仇?我有点明白了,”警长自说自话,“真令人不敢相信。但真凶布的局未免太曲折了吧?他怎能料到我们会去故纸堆里挖掘线索?若不是基于一连串巧合——还不包括你恰好到场——我们根本不会朝那方向追查。真凶怎能算准我们会将葛里莫教授和远在匈牙利的囚犯,或是皮埃尔·弗雷以及其他信息联系起来?这条干扰视线的线索未免过于隐蔽。”他来回踱步,以拳击掌,“越想越不对劲!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是那两人的兄弟杀死了他们——越斟酌这一可能性,我就越怀疑尼古拉斯其实没死。葛里莫自己也说是老三冲他开枪!垂死之人自知只剩一口气,还有什么理由撒谎?莫非——等等!莫非他指的是弗雷?难道弗雷先到这里杀了葛里莫,然后又死于他人之手?这样一来许多疑点倒是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兰波说,“我多句嘴,这却无法解释弗雷为什么也把老三挂在嘴边!‘兄弟亨利’非死即生,若他已死,两名死者为何总在这个问题上撒谎?若他果真已死,他就只能是来自地狱的幽灵了。”

哈德利晃晃公文包。“这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敢确定!总得采信其中一方的说法吧,相形之下,死者的话似乎比电报更可靠些,也许罗马尼亚方面不知为何出了些差错。要不然——唔!莫非老三的确已死,而凶手伪装成死而复生的他?”他频频点头,凝视窗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所有的矛盾都将不复存在,不是吗?真凶假扮成与兄弟俩阔别近三十年的角色,作案之后,如果我们顺藤摸瓜——如果我们的确按照他预设的轨道前进——便会将动机归结为复仇。你看呢,菲尔?”

菲尔博士脸色阴沉,在书桌四周绕行。“不错——伪装的设想很不错。但杀害葛里莫和弗雷的真正动机呢?”

“什么意思?”

“总该有条主线贯串始终才合情合理吧?杀害葛里莫的动机很多,或明或暗。米尔斯,杜蒙,伯纳比,或者——嗯,人人皆有可能。同理,人人都有杀害弗雷的动机。但我不得不指出,二者完全不存在交集。葛里莫身边的人为什么要杀弗雷?只怕他们都没见过他。倘若两起谋杀的凶手是同一人,连接两个案件的环节是什么?一个是定居布鲁姆斯伯里区、德高望重的教授,另一个是身背前科、居无定所的演员。如果排除他们的身世渊源,凶手还能出于什么动机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有一个人,当年就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哈德利指出。

“谁?你是指杜蒙那女人?”

“正是。”

“那假扮‘兄弟亨利’的又是谁?无论怎么看,凶手都不会是她。不不,老兄,杜蒙岂止是嫌疑不高,她根本不具备作案的可能性。”

“我看未必。听我说,你之所以认定杀葛里莫的不是杜蒙,所有依据都建立在她深爱着葛里莫这一假设的基础上。别嘴硬了,菲尔——别再嘴硬了!你难道忘了,整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从她的嘴里——”

“但还需要米尔斯的配合,”菲尔博士嘲讽地斜睨着哈德利,又长叹一声,“你能想象这两个最不可能同流合污的家伙,居然趁着月黑风高,编出一套离奇怪诞的弥天大谎,妄图蒙骗警方?也许她戴了面具——我是指平时她将真实的一面隐藏起来。米尔斯也可能戴了面具。然而,要将这两张面具与他们的行动组合在一起,就太不切实际了。我更倾向于深藏不露的人只有一个。更何况,两起命案均由厄内丝汀·杜蒙一手炮制的可能性百分之百不存在。为什么?别忘了弗雷丧命时,她就在这个房间里接受我们的询问,拥有三位完全可靠的证人。”他略加思索,眼中光芒一闪,“难道你想扯上他们的下一代?萝赛特是葛里莫的女儿,那么神秘的斯图尔特·米尔斯该不会是‘兄弟亨利’的儿子吧?”

哈德利刚要作答,忽然咀嚼出了其中的揶揄之意,这才欲言又止,反过来打量着坐在书桌边上的菲尔博士。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清楚得很,”听他的口吻,似乎也明白自己的怀疑缺乏依据,“按这种方式,只能自己把自己绕晕,和你争这些也没有意义。但你为何非要让我相信他们的说辞呢?”

“首先,”菲尔博士说,“因为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一前提,即米尔斯所说的都是实情……”

“你的意思是,你故意把推理过程弄得错综复杂,目的是通过归谬法证明他其实在撒谎?正如你在‘索命时钟’一案中玩过的那一招?”

菲尔博士不予置评,凶巴巴地嘟哝一声。“其次,因为我已掌握了真凶的身份。”

“是和我们见过面、谈过话的人?”

“噢,没错,非常正确。”

“我们有没有机会——”

菲尔博士呆呆地瞪了书桌好一阵,红润的脸庞上神色阴晴变幻,茫然、凶狠、怜悯兼而有之。

“有。愿上帝保佑。”他的语气十分怪异,“机会总会有的。现在我要回家去了……”

“回家?”

“回去试试格罗斯鉴定法。”菲尔博士答道。

他转过身,却并未即刻离去。混浊的暮色渐渐沉淀,凝为绛紫,灰茫的阴霾吞噬了整间书房。博士久久凝望着那幅伤痕累累的油画,画中似有波涛汹涌,生生攫住最后一线光芒,而那三口棺材也终于被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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