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然和尚

三首塔  作者:横沟正史

截至“莲花供养塔”一节,是我在鹭之汤旅店里整理好的、在事件期间见缝插针记录的一些情况。

那时候,我隐约有种预感——在三首塔里或许会发生什么。而且假如自己遭遇不测,我也希望有人知道这个名叫宫本音祢的可怜女人曾经如何颠沛流离。出于这种心愿,我才尽可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心路历程记录到了今天。换句话说,我原本把这当成遗书来写。

尽管有过这样的打算,如今我仍好好地活在世上。现在那个噩梦般的事件终于落下帷幕,我再次拾起笔来。

说心里话,我其实不想写后来发生的事。继续写下去,对我来说太过残酷。而迫使我做这么残酷的事情的,不是别人,正是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对我这么说:

“难得写到了这里,怎能有头无尾,半途而废?而且,你不觉得对那个人也不公平吗?”

金田一耕助说得没错。即便是为自己的不明事理表达歉意,我也必须将这份记录写到最后大圆满的结局。所以,虽然动不动就陷入情绪的低谷,我还是鼓足勇气,坚持写下后来的经过。

我们到达鹭之汤的第二天风和日丽,堀井敬三一大早就带着画架和画布出了门。临走之前他说:

“太太,不好意思,你能帮我送个便当来吗?今天这么暖和,我们一起在草地上吃便当好不好?”

“好。那个,我给你送到哪儿去呢?”

我用蹩脚的大阪腔问道。因为阿清就在我们旁边。

“啊,我会在那座莲花供养塔附近。阿清,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带太太过去吗?”

“嗯,好啊。中午的时候我陪太太给您送便当。”

“那就拜托你了。”

等堀井敬三离开后,我便关在房间里继续写“小说”。一来可以避开阿清充满好奇心的目光,二来也是整理自己的“遗书”。

十一点多,阿清拿着便当来叫我,我把稿子随手扔进行李箱,上锁后跟她出了门。一路上,阿清絮絮叨叨地对我们夫妻间的关系问东问西。未来画家和新秀女作家的组合大大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对于她连珠炮似的发问,我必须尽量装出腼腆新媳妇的样子。除了是或者不是,我很少回应,担心自己的大阪腔露出破绽。

走到昨天和堀井敬三一起到过的黄昏岭,阿清告诉我:

“啊,老爷在那儿呢。”

果不其然,在离三首塔百十来米远的地方,堀井敬三架起了画架,正悠哉游哉地挥动着画笔。他旁边站着一位身穿黑衣、看样子像个和尚的人,戴着僧人和老人常用的形似浅砂锅的头巾,拄着拐杖。

“那位是谁?难道是法然师父?”

“没错没错。既然法然师父在,那我要先回去了。”

“哎呀,怎么啦……”

“我上次惹得他大发雷霆呢……太太,便当就交给您了。”

阿清把便当硬塞给我,就逃也似的回去了。我一个人朝堀井敬三走去。听到脚步声,两人回过头。

“啊,达子,辛苦你了。阿清怎么没一块儿来?”

“阿清陪我走到那儿,先回去了。”

“她是怕我吧。”

“哦,对了,达子,这位是法然师父。我们已经很熟了。法然师父,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内人达子。”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低头致意。

法然这个厚颜无耻的老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说:

“哎呀呀,真是位绝代佳人,怪不得先生对你赞不绝口呢。啊,失礼了,我是法然。”

法然肌肤光滑细嫩,看上去与年龄不符,白色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前,剃得光溜溜的头上包着头巾。

“法然师父,可不敢这样开玩笑。内人涉世未深,单纯得很。”

“呀,抱歉,抱歉。对了,太太,你先生画技真好啊。他的画肯定卖得很好吧……”

听到法然的话,我漫不经心地朝堀井敬三身后的画布看去。瞬间,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画布上,那座三首塔的草图有模有样,已经快要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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