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再起

三只瞎老鼠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琼·阿什比走出卧室,在门口的楼梯平台上站了一会儿。

她半转过身,好像正要折回自己的房间,就在这时,一记锣鼓声仿佛从她的脚下隆隆而至。

琼立即向前赶去,步履匆匆,几乎奔跑起来。她如此匆忙,疾走到大楼梯尽头时猛然和对面来的一个年轻人撞到了一起。

“喂,琼!为什么急成这样?”

“对不起,哈里,我没看见你。”

“我猜也是。”哈里·戴尔豪斯干巴巴地说,“可我问你,为什么急成这样?”

“锣响了。”

“我知道。可那只不过是第一声。”

“不,第二声。”

“第一声。”

“第二声。”

他们边争论边下了楼梯。他们走进大厅,刚放下锣槌的男管家迈着沉稳庄重的脚步向他们走来。

“是第二声,”琼坚持道,“我听见是第二声。不信,先看看时间。”

哈里·戴尔豪斯抬起头瞥了一眼那座老钟。

“刚刚八点十二分,”他说,“琼,我相信你是对的,但我确实没听到头声锣响。迪格比,”他对男管家说,“你是第一次敲锣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先生。”

“八点十二分敲的?迪格比,有人会因此被解雇的。”

有那么一瞬,男管家的脸上显出一丝隐约的笑容。

“今晚的饭菜十分钟之后摆好,先生。主人交代好的。”

“难以置信!”哈里·戴尔豪斯喊道,“啧啧!我敢保证,事情不太妙啊!奇奇怪怪的事接连不断。我尊敬的叔叔到底怎么啦?”

“先生,七点钟的那班火车晚了半个小时,当——”男管家的话戛然而止,伴随一声抽鞭子似的噼啪巨响。

“到底怎么回事?”哈里说,“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像枪响。”

一个皮肤黝黑、面貌英俊、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从他们左侧的客厅走了出来。

“那是什么声音?”他问,“听起来真像一声枪响。”

“这肯定是汽车的回火声,先生。”男管家说,“我们这边的房子离大路很近,楼上的窗户又开着。”

“大概是吧,”琼带着怀疑说,“但那也应该在那边。”她朝右方挥挥手,“而我感觉声音是从这面传过来的。”她指了指左方。

黑皮肤的男子摇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我原来在客厅里。我来这儿,是因为我感觉声音是由这个方向传来的。”他点点头示意铜锣和前门的方向。

“东面、西面和南面,嗯?”哈里忍不住说道,“好吧,我来补充完整,基恩。我认为是从北面。我猜声音来自我们身后。对此谁有什么解释吗?”

“嗯,这里不断发生谋杀事件,”杰弗里·基恩笑着说,“请再说一遍,阿什比小姐。”

“只是打了个寒战,”琼说,“没什么。某个东西正在我的坟上踱步[在西方,人们无故战栗时的迷信说法]。”

“不错的想法——谋杀,”哈里说,“不过呢,哎呀!没有呻吟,没有流血。我想这恐怕是偷猎者在追一只野兔。”

“似乎是家兔,可我猜也就剩这个可能性了。”基恩表示同意,“但是声音听起来那么近。算了,我们还是去客厅吧。”

“谢天谢地,我们没有来迟。”琼热烈地说,“我以为那是第二声锣响,简直是飞跑着下了楼梯。”

大家边说笑边步入大客厅。

利彻姆庄园是英国最著名的古宅之一。它的主人,休伯特·利彻姆·罗克,是本家族的末代家长。远亲们倾向于这样评价他:“休伯特老头,你知道,真的应该发给他一份证书。可怜的老家伙,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在亲友们对他的夸张评价中,有一些真实的成分。休伯特·利彻姆·罗克确实是一个古怪的人。虽然他是个很出色的音乐家,但他脾气暴躁,并且近乎变态地看重自己的名望。来庄园做客的人们必须尊重他的诸多成见,否则再也不会收到第二次邀请。

其中一个成见有关他的音乐。如果他为客人演奏——他晚上经常这样做——听众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小声的议论,衣服的窸窸窣窣声,甚至一个动作,可能就会使他大发雷霆,继而转身而去,于是这些不幸的客人就再也没机会被邀请来庄园了。

他的另一个规矩是:一天中最重要的正餐必须绝对准时。早餐无关紧要,如果你愿意,中午来吃都可以。午餐也如此,只是冷肉加慢炖的水果这样的简餐。晚餐就不同了,它是一种仪式,一个节日,由一位他从大酒店高薪聘请的蓝带厨师主厨。

八点零五分响起第一次锣声。八点一刻,第二次锣声一响,大门立即被猛地打开。晚餐开始的消息被宣告给聚集的客人,他们排成一支长队挨个庄严地走进餐室。第二次锣响后,谁敢冒冒失失地迟到,谁就会被逐出庄园。从此,利彻姆庄园将把这位不走运的食客永远拒之门外。

难怪琼·阿什比那么焦急,难怪哈里·戴尔豪斯听说这天晚上的神圣就餐仪式延迟了十分钟而惊愕不已。虽然与叔叔的关系算不上太亲密,但他还是时常光顾利彻姆庄园,因此他知道这是多么不寻常的事件。

杰弗里·基恩,利彻姆·罗奇的秘书,也感到十分惊讶。

“奇怪,”他发表议论,“我想不到这样的事情还能发生。你确定吗?”

“迪格比说的。”

“他说什么火车的事,”琼·阿什比说,“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真稀奇,”基恩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到时候我们会把一切搞清楚的。这也太蹊跷了。”

两个男人端详着那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琼·阿什比是个可爱的姑娘,金发碧眼,带着调皮的神情。她是首次拜访利彻姆庄园,此次邀请为哈里促成。

门开了,黛安娜·克利夫斯,利彻姆·罗奇夫妇的养女走进房间。

黛安娜身上有一种野性的高雅气质。她的黑眼睛里,她嘲弄的话语中,都蕴藏着一种魔力。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仰慕她,同时她也享受着自己的征服能力。她是一个特别的姑娘,集柔情似水与冷若冰霜于一身,充满着诱惑。

“老人家也该被惩罚一次了,”她发表议论,“几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头一个到,一边看表,一边来回踱步,就像一只到喂食时间的老虎。”

两个年轻人兴奋地迎上前来。她对他们露出迷人的微笑,接着转向哈里。杰弗里·基恩退后时黝黑的面上泛起红晕。

然而,不一会儿,利彻姆·罗奇夫人走了进来,他就恢复了常态。罗奇夫人高个子,黑皮肤,举止自然大方而又不可捉摸。她身着飘逸的打褶套装,色调为闪烁不定的绿。和她一起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鹰钩鼻子,坚毅的下巴,名为格雷戈里·巴林。他在金融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由于从母亲那里得到良好的教养,几年来他已经成为休伯特·利彻姆·罗奇的一个密友。

咣!

铜锣声庄严地响起来。当锣声停歇,客厅的门猛地敞开,迪格比宣布:

“晚餐开始!”

话音刚落,这位训练有素的仆人无动于衷的脸上闪过一丝十分诧异的神色。他记忆中第一次,主人没在房间里!

显然,人人都和他一样感到吃惊。利彻姆·罗奇夫人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太奇怪了。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家都大吃一惊。利彻姆庄园的整个传统被彻底打破了。能出什么事呢?房间里鸦雀无声,人们紧张地等待着。

终于,门再次被打开;人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只是有些担心如何应付当时的情形。什么都不必说了,事实很明显,男主人本人违返了庄园的严格规定。

但是,进来的人并不是利彻姆·罗奇,那个身材高大,蓄着胡须,海盗一般的男子。走进客厅的是一个小个子,显然是个外国人,蛋形脑袋,留着一撮浮夸的小胡子,身穿无懈可击的合体晚礼服。

小个子走向利彻姆·罗奇夫人,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很抱歉,夫人,”他说,“恐怕我迟到了几分钟。”

“唔,没关系!”利彻姆·罗奇夫人含糊其辞地咕哝道,“没关系,波——”她顿了一下。

“波洛,夫人。赫尔克里·波洛。”

他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地“噢”了一声——一个吸气音而不是清晰的字句——一个女人禁不住发出的激动声音。或许他因此有些飘飘然。

“您知道我要来,”他温柔地低语,“不是吗,夫人?您丈夫告诉您的。”

“噢——噢,是的。”利彻姆·罗奇夫人的语气让人无法相信,“我是说,我想是这样的。我太不中用了,波洛先生。我根本什么也记不住。不过还好,迪格比替我料理一切。”

“那趟火车,恐怕,晚点了,”波洛先生说,“我们前方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噢,”琼喊道,“难怪晚餐推迟了。”

他的目光飞快地转向她——一道捉摸不定的敏锐目光。

“这里发生了特别的事件,是吗?”

“我确实不敢想——”利彻姆·罗奇夫人刚一开口,又停了下来,“我是说,”她又含含糊糊地说下去,“太奇怪了。休伯特从来不——”

波洛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们。

“利彻姆·罗奇先生还没有下楼吗?”

“没有,这太蹊跷了。”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杰弗里·基恩。

“利彻姆·罗奇先生极为守时。”基恩解释道,“他晚饭从没有迟到过——当然,我不清楚他以前晚过没有。”

这种情形对一个陌生人来说一定很是荒唐可笑——人人脸上忐忑不安,普遍是一种惊恐的情绪。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利彻姆·罗奇夫人用解决问题的口气说,“我按铃叫迪格比进来。”

说着,她马上按铃。

男管家很快赶来。

“迪格比,”利彻姆·罗奇夫人说,“老爷,他——”

按照她的惯例,她没有把话说完。迪格比显然也不用等她说下去。他心领神会,紧接着回答:

“利彻姆·罗奇先生八点差五分时下来一趟,然后就回书房去了,夫人。”

“噢!”她停顿了一下,“你认为……我是说,他会是没听见锣声吗?”

“我估计他肯定听见了,铜锣就在他的书房门口。”

“是的,没错,没错。”利彻姆·罗奇夫人的语调更加含混不清。

“我要不要通知他,夫人,晚饭准备好了?”

“唔,谢谢你,迪格比,好的,我想——好的,好的,我本该……”

“我简直不知道,”男管家退出去之后,利彻姆·罗奇夫人对客人们说,“没有迪格比我该怎么办!”

大家报以一阵沉默。

迪格比再次走进房间。他呼吸急促,失去了一个优秀管家应有的仪态。

“不好了,夫人——书房门锁着。”

这个时候,赫尔克里·波洛开始指挥全局。

“我看,”他说,“我们最好去书房。”

波洛走在前面,众人紧跟着。他此时的威信似乎无可非议。他再也不是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个子客人,而成了重要人物,拥有控制事态的权威。

波洛带领着众人走出客厅,进入大厅,走过楼梯,经过大钟,走过放置铜锣的墙上凹槽。就在凹槽对面,有一扇紧闭着的门。

波洛敲门,先是轻轻地敲,随后越来越用力。可是房间里没有任何反应。他灵活地蹲下身,把眼睛凑向锁眼。接着他站起来,环顾四周。

“先生们,”他说,“我们必须撞开这道门。赶快!”

和刚才一样,没有人怀疑他的权威地位。杰弗里·基恩和格雷戈里·巴林两位先生身材魁梧,于是他俩在波洛的指挥下开始撞门。这并不容易。利彻姆庄园里的房门坚如磐石——当初的制造不像如今这样偷工减料。门顽强地抵抗着撞击,然而男人们一齐用力,门最终还是松动了,向里倒下。

所有在场的人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他们看到了潜意识里害怕看到的情景。正对他们的是房间的窗户。左边,门窗之间有一张大大的书案。书案侧面而不是书案后面,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他背对着他们,脸朝着窗户,然而他的姿势说明了一切。他的右手无力地下垂,沿手的方向往下看,在地毯上,有一支锃亮的小手枪。

波洛果断地对格雷戈里·巴林说:“把利彻姆·罗奇夫人及另外那两位女士一起带走。”

巴林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把手放在女主人的胳膊上,她抖了一下。

“他自杀了,”她咕哝道,“太可怕了!”她又打了个寒战,才随他离开了现场,两个女孩跟在后面。

波洛跨进房间,两个年轻人跟了进来。

他跪在尸体旁边,示意他们离远一点。

他在死者脑袋右侧发现了弹孔,子弹从左侧穿出后又击中了挂在左面墙上的一面镜子,把镜子击得粉碎。书案上有张纸,上面纵横交错写满了一个词“对不起”,笔迹迟疑、颤抖。

波洛突然把目光转向房门。

“钥匙不在锁上,”他说,“我想——”

他把手伸进死者的口袋里。

“果然在这儿,”他说,“至少我觉得是这把。请帮忙试一下,先生,好吗?”

杰弗里·基恩接过钥匙,去开门上的锁。

“能打开,是这把。”

“窗户呢?”

哈里·戴尔豪斯大步走过去。

“插着插销呢。”

“你觉得应该插着吗?”波洛迅速起身,也走到窗前。这是一扇长形的法式窗户。波洛把它打开,站在那里仔细地观察了窗前的一片草地,然后把它重新关好。

“我的朋友们,”他说,“我们得打电话叫警察来。不过在他们来之前,在他们最终判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之前,现场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动。枪杀只可能发生在一刻钟以前。”

“我知道了,”哈里嗓音嘶哑地说,“我们当时听见了枪声。”

“什么?你在说什么?”

杰弗里·基恩帮着哈里讲述事情的原委。刚讲完,巴林回来了。

波洛把他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基恩走开去给警察局打电话。利用这个空当儿,波洛请巴林给他几分钟的时间了解一下情况。

他们走进一间小晨室。哈里也离开去寻找几位女士了,只有迪格比一个人留在书房门口看守。

“我了解到,您是利彻姆·罗奇先生的挚友,”波洛开门见山地说道,“这就是我首先找您谈话的原因。按规矩也许我应该和夫人先谈,但这个时候,我觉得找她谈话太不通情达理了。”

他停顿了一下。

“您明白,目前的情形对我来说很棘手。对您我也毫不隐瞒,我的职业是私人侦探。”

金融家微微一笑。

“您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波洛先生。如今,您的大名已经家喻户晓。”

“先生过奖了。”波洛欠了欠身说,“我们还是继续谈正事吧。我在伦敦的寓所收到这位利彻姆·罗奇先生寄给我的一封信。在信中,他说正被勒索一大笔钱财。他说,考虑到家庭原因,他不愿找警察局,而希望我能来为他调查此事。于是,我答应了。我来了,但没有像利彻姆·罗奇先生希望的那么快——毕竟,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其实,利彻姆·罗奇先生并非什么英格兰之王,尽管他好像认为自己是。”

巴林不自然地笑了笑,“他的确如此自翊。”

“正是。嗯,您心里明白——从他的信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他就是那种会被人们认为古怪的人。他不是精神不正常,而是心理不平衡,是不是?”

“他的自杀应该证明了这一点。”

“噢,先生,自杀不总是心理不平衡的人所采取的行为。这是验尸陪审团成员的说法,但这说法也只是为了抚慰活着的人的感情。”

“休伯特不是一个正常人,”巴林坚定地说,“他常常怒气冲天,在涉及家族荣誉的事情上极为偏执。在很多方面他都显得神经兮兮。但总的来说他算是个精明的人。”

“没错。他足够精明发现自己被勒索。”

“一个人会因为被勒索而选择自杀吗?”巴林问道。

“先生,如您所见,这的确很荒唐。这下我得尽快查清楚此事。考虑到家庭原因——这是他在信中的说法。好啦,先生,您见多识广,应该了解一个人恰恰有可能为家庭原因而自杀。”

“您的意思是……?”

“这整件事情看起来,从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这位可怜的先生查出了什么,而他自己又无法面对。可是您明白,我对这事负有义务。我已经被雇用,被委以此任,我接受了这个任务。死者不愿意把这个‘家庭原因’暴露在警察面前,所以我必须行动迅速,查出真相。”

“那您查出真相之后呢?”

“那时我就得谨慎周全,尽力而为。”

“我明白了。”巴林说。他默默吸了一小会儿烟,然后开口道:“我恐怕帮不到你什么。休伯特心里有什么事从来不和我说,我毫不知情。”

“先生,但是您可以告诉我,您觉得,谁可能会勒索这位可怜的老人呢?”

“很难讲。对了,庄园有个代理人。他是新来的。”

“代理人?”

“是的。他叫马歇尔,马歇尔上尉,人很和气。他曾经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胳膊。虽然他来这里才一年。但我知道休伯特欣赏他,并且信任他。”

“如果是这个马歇尔上尉在欺诈他的话,那也谈不上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家庭原因了。”

“是——是的。”

波洛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巴林的犹豫不决。

“说吧,先生。明白说出来吧,我求您啦。”

“也许这些都只是流言。”

“我恳求您,说吧。”

“那么,好吧,我说。您在客厅里有没有注意到一位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我注意到有两位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噢,对了,那是阿什比小姐。很可爱的小姑娘。她是第一次来庄园做客。哈里·戴尔豪斯向利彻姆·罗奇夫人请求,把她邀请来的。不过,我要说的是一个黑皮肤的姑娘——黛安娜·克利夫斯。”

“我注意到她了,”波洛说,“她是那种会吸引所有男人注意的姑娘。”

“她是个小妖孽。”巴林突然爆发,“她和这方圆二十英里内的每个男人都有过关系,或深或浅。总有一天有人会杀了她。”

他拿出一块手帕抹了抹额头,丝毫没意识到别人正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他。

“那么,这位年轻姑娘是——”

“她是利彻姆·罗奇收养的女儿。他和妻子因为没有孩子而非常失落。他们收养了黛安娜·克利夫斯,她是一个远房侄女。休伯特对她非常重视和疼爱,把她视若珍宝。”

“那恐怕毫无疑问,他不愿意她结婚啰?”波洛抛出了一个暗示性的问题。

“除非她嫁给合适的人。”

“而那个合适的人就是您,先生?”

巴林吃了一惊,脸涨红了。

“我从没这么说过——”

“噢,不,不!您什么也没说。可您就是,对吗?”

“是的,我爱上了她。利彻姆·罗奇也很满意。他觉得我很适合她。”

“那么小姐自己的想法呢?”

“我告诉过你,她是魔鬼的化身。”

“我了解。她有自己的消遣方式,是吗?不过马歇尔上尉为什么会扯进来?”

“噢,她经常见他。人们对此也颇多谈论。并不是我觉得他们有什么。他只是又一个战利品而已。”

波洛点了点头。

“但假设他们确实有点什么——那或许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利彻姆·罗奇先生想要谨慎处理家庭事务。”

“您这下明白了吧,猜测马歇尔侵吞庄园主的钱财完全是空穴来风。”

“噢,当然,当然!也许这是一桩伪造支票的案件,而这家里有些人被牵涉了进来。那么这位年轻的戴尔豪斯先生又是谁呢?”

“他是庄园主的外甥。”

“他有继承权吗?”

“他是夫人妹妹的儿子。当然他可能会改姓氏,改成庄园主家族的姓氏——要知道利彻姆·罗奇没留下子嗣。”

“了解。”

“虽然这个家族的产业一直由父辈传给儿子,但实际上并不是严格的限嗣继承。我总觉得他会把庄园留给妻子,供她度过余生;然后,如果黛安娜的婚姻得到他的赞同,这座庄园也可能会再传给她。所以你看,她的丈夫可以继承这个家族的姓氏。”

“我了解了。”波洛说,“先生您真是太好了,帮了我大忙。我想再最后请求您一件事,可以吗?请把我和您说的这一切都告诉利彻姆·罗奇夫人,并恳请她答应和我聊一会儿。”

比波洛预料得要快,门开了,利彻姆·罗奇夫人走进来,脚步虚浮,静静地坐到一把椅子上。

“巴林先生向我陈述了一切。”她说,“当然,我们绝不能闹出什么丑闻。但我确实觉得这是命运的指引,您不觉得是这样吗?我是说,那面镜子,还有这一切的事情。”

“您说——镜子?”

“每次我看到它,我就觉得它像是一个象征,象征休伯特!您知道,这是一个诅咒。我知道古老的家族总是伴随着诅咒。休伯特一直是个古怪的人,而最近他的古怪更甚从前。”

“请允许我冒昧地提个问题,夫人。不管怎么样,您在钱方面都不会紧张,对吗?”

“钱?我从没有考虑过钱。”

“夫人,您知道人们怎么说来着?从来不考虑钱的人往往需要大量的钱。”

他轻轻地笑了笑。她没有回答,眼神投向了虚空。

“夫人,感谢您。”他宣告谈话结束。

波洛按铃,迪格比来了。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波洛说,“我是一名私人侦探,你主人生前请我来的。”

“一名侦探!”男管家屏住呼吸,“为什么?”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首先是枪声——”

他倾听着男管家的描述。

“这么说来,当时大厅里是你们四个人?”

“是的,先生。戴尔豪斯先生、阿什比小姐,还有从客厅出来的基恩先生。”

“那么其他人在哪里?”

“其他人,先生?”

“是的,利彻姆·罗奇夫人,克利夫斯小姐和巴林先生。”

“利彻姆·罗奇夫人和巴林先生后来也进了大厅,先生。”

“克利夫斯小姐呢?”

“我想克利夫斯小姐在客厅里,先生。”

波洛又询问了男管家几个问题,最后,让他去请克利夫斯小姐来见他。

克利夫斯小姐来得很快。波洛一边认真打量她,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巴林的描述。她穿着白缎子连衣裙,肩膀部分饰有玫瑰花蕾,看起来真是美貌出众。

波洛密切地注视着她,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来利彻姆庄园。可是她只表现出了惊讶,但神情中并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她说起马歇尔时语气很是冷漠,只是不冷不热地称赞了几句。只有提到巴林时,她才激动起来。

“那人是个骗子,”她语气尖刻,“我也和老人家说过,但他完全听不进去,还继续向那人糟透了的事业里投钱。”

“小姐,您的——父亲死了,您伤心难过吗?”

她盯着他。

“当然难过。但波洛先生,您要知道,我是个现代人。我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哭哭啼啼里。但我是喜欢老人家的。然而,当然了,这是他的最好结局。”

“他的最好结局?”

“是的。总有一天他会被关起来。他心里总是满溢着这样的念头:作为利彻姆庄园的最后一位利彻姆·罗奇先生,他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我明白,是的,这明显是精神出了问题的迹象。顺便问一句,我能瞧瞧您的小包吗?它真是精致漂亮,尤其是里面的这些丝质玫瑰花蕾。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噢,对了,您听到枪声了吗?”

“噢,听到了!但我以为那是汽车的回火声或是偷猎的枪声,诸如此类。”

“您当时正在客厅里?”

“不在,我在外面的花园里。”

“我知道了,谢谢您,小姐。下一个我想见见基恩先生,可以吗?”

“杰弗里?我叫他过来。”

基恩走进来,神色警觉,又充满关切。

“巴林先生和我说了您来这里的原因。我不知道我能告诉您些什么,不过如果我能的话——”

波洛打断了他:“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基恩先生。今天晚上,在我们来到书房门口前,你弯下身捡起了一样东西,那是什么?”

“我——”基恩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但接着又平静下来,“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他轻轻地说。

“唔,我认为你明白,先生。你当时跟在我身后,这我知道。但我有个朋友说过,我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你当时捡起了那样东西,接着放进了自己餐服的右面口袋里。”

大家都停顿了下来。基恩英俊的脸上明显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最后他下了决心。

“您来选吧,波洛先生。”他说着,向前探身过去,把衣兜翻了个底朝天。一只香烟盒、一块手帕、一片细小的丝质玫瑰花蕾、一个小巧的金质火柴盒。

基恩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实际上就是这个。”他随手拿起火柴盒,“我一定是傍晚时把它弄丢的。”

“我认为不是这样。”波洛说。

“您什么意思?”

“先生,我的意思是,我是一个注重整洁、讲究条理、重视秩序的人。如果地上有个火柴盒,我会看到并捡起来的——而且是这么大的一个火柴盒,毫无疑问我肯定会看见!不,先生,我想它是更小的什么东西——或许,比如说像这个。”

他捡起了那片小小的丝质玫瑰花蕾。

“我猜,它来自克里夫斯小姐的包?”

略一停顿之后,基恩微微一笑,表示承认。

“是的,没错。她,昨天晚上把它给了我。”

“我明白了。”波洛说。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着西服便服的金发高个男人大步走进房间。

“基恩,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利彻姆·罗奇开枪自杀?伙计,我没法相信这事。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让我介绍一下,”基恩说,“这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新来的那位吃了一惊。“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撂下这句话,基恩离开房间,咣的一声关上门。

“波洛先生,”约翰·马歇尔满腔热切地说,“能见到您我真是太高兴了。能请到您来这里真是太荣幸了。利彻姆·罗奇先生从没和我说起过您要来。我非常钦慕您,先生!”

一个毫不设防的年轻人,波洛心想。其实也不年轻了,他两鬓的头发已经变灰,前额上也生出了皱纹。但他的言谈举止仍显得孩子气。

“警察——”

“他们已经到了,先生。听说此事后我就赶来了。警察似乎并不太惊讶。当然,他以前总是疯疯癫癫的,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你也对他自杀一事感到奇怪?”

“坦白说,是的。我想不到会这样,想不到利彻姆·罗奇会认为这个世界没他也可以。”

“我听说他最近在钱的方面有些棘手,是这样吗?”

马歇尔点点头。

“他在做投机买卖。是巴林的一个激进疯狂的方案。”

波洛静静地说:“我想很坦诚地和您聊一下。您觉得利彻姆·罗克会不会怀疑您在账目方面不清不楚呢?”

马歇尔盯着波洛,表情充满困惑,甚至显得有点滑稽。他的神情太滑稽古怪,波洛不得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知道我的问话令您很是吃惊,马歇尔上尉。”

“是的,正是这样。这个想法太荒谬了。”

“啊!那换一个问题。他有没有怀疑过您打算拐走他的养女呢?”

“喔,这么说您知道我和黛的事情?”他困窘一笑。

“看来这是真的了?”

马歇尔点点头。

“不过老人家对此毫不知情。黛不会让他知道。我想她是对的。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然后就是我丢掉工作。最后就是会这么收场。”

“那么,你们有什么计划呢?”

“哎,跟您说实话,先生,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把事情都推给了黛,她说她来处理。其实我一直在外面找工作。如果能找到,我就会从这里辞职。”

“然后小姐会嫁给您?不过利彻姆·罗奇先生可能会因此停掉她的生活费。黛安娜小姐嘛,我敢说,她应该是挺爱钱的人。”

马歇尔听了这话显得很不自在。

“那样的话,我会尽力去补偿她,先生。”

杰弗里·基恩走了进来。“警察要走了,他们想和您谈一下,波洛先生。”

“谢谢。我就来。”

一位体格健壮的警督和一位法医在书房里等着。

“波洛先生?”警督说,“久仰大名,先生。我是警督里夫斯。”

“您太客气了,”波洛与他握手,“警方不需要我的协助,是吧?”他微微一笑。

“现在不需要了,先生。一切都很顺利。”

“这么说,案情非常清晰了?”波洛询问道。

“完全如此。门窗都紧闭,钥匙放在死者的口袋里。死者离世前的几天举止古怪。所以,可以确定这是一场自杀。”

“所有事情都合乎情理,是吗?”

法医咕哝了两句。

“死者当时一定是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坐着,这样子弹才能正好射中镜子。可是呢,自杀本来就是反常的行为。”

“你们找到子弹了?”

“是的,在这儿。”医生把子弹拿出来,“它丢在墙边上,就在镜子下方。手枪是罗克先生自己的,一直放在书案的抽屉里。我敢说,这里面还藏了些什么东西,但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波洛点了点头。

尸体被搬到了一间卧室里。警察起身告辞。波洛站在前门目送他们离开。他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转过一看,哈里·戴尔豪斯正站在他身后。

波洛说:“你看能不能搞到一只强光手电筒,我的朋友?”

“好的,我给您去找。”

他回来时,琼·阿什比和他在一起。

“如果愿意的话,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去。”波洛和蔼地说。

他走出前门,往右拐,在书房的窗户前停下脚步。

在窗户和小径中间有一块草坪,大约六英尺宽。波洛弯下腰,拿着手电筒在草坪上查找,然后直起腰,摇了摇头。

“不对,”他说,“不是这儿。”

这时,他停了下来,身形慢慢凝滞。草坪的两边都是深深的花坛。波洛的注意力集中在右边的花坛,里面开满了紫菀花和大丽花。他把手电筒笔直地照向花坛前面。在松软的泥土上清晰地印着脚印。

“四只脚印。”波洛咕哝道,“有两只脚印朝向窗户,另两只背向窗户。”

“是园丁吗?”琼猜测道。

“不是,小姐,不是的。睁大眼睛看看。这双鞋小巧精致,又是高跟,这是一双女人的鞋子。黛安娜小姐曾说,她当时在外面,在花园里。小姐,在您下楼前,她下楼了吗?”

琼摇摇头。“我记不起来了。锣声响起时我正忙得一团乱,因为我以为第一声锣声已经响过。我好像记得我经过时她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但我也不能确定。利彻姆·罗奇夫人的房门关着,这个我知道。”

“我明白了。”波洛说。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特别的含义,哈里马上抬头看他,但是波洛只是静静地皱着眉头,独自思索。

他们走到门口时碰上了黛安娜·克利夫斯。

“警察已经走了,”她说,“一切都——结束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和您稍微谈一下吗,小姐?”

她走进晨室,波洛紧随其后,并把门掩上。

“怎么了?”她有些愕然。

“一个小问题,小姐。今天傍晚您去过书房窗外的花坛吗?”

“去过,”她点点头,“七点钟左右去过一次,晚饭前又去了一次。”

“我不明白。”他说。

“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需要‘明白’的。”她冷冰冰地说,“我去采摘用来装饰餐桌的紫菀花。我一直都这样做。那时大概是七点。”

“那然后呢?”

“噢,天哪!事实上,我把头油弄到了衣服上——就在这边的肩膀上。当时我已经准备好下楼,我不想再换衣服了。我记得花坛里有朵晚开的玫瑰开得正美,于是我就跑了去,摘下花,别在这儿。瞧——”她靠近他,掀起玫瑰花蕾。波洛看见一点极小的油渍。她和他挨得很近,他们的肩膀几乎快碰到一起了。

“当时是几点钟?”

“噢,我想大概是八点十分吧。”

“您有没有想从窗户爬进去?”

“我想我试了试,没错。我觉得从窗户爬进去要快一些。可是窗户当时关死了。”

“我明白了。”波洛深吸一口气,“还有枪声,”他说,“你在哪里听到枪声的?也是在花坛那儿?”

“噢,不是。那是在两三分钟之后,当时我正要从侧门进来。”

“小姐,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摊开手掌,上面放着那片细小的丝质玫瑰花蕾。她冷冷地审视了一番。

“看起来像从我的小提包里掉出来的。您在哪儿找到的?”

“在基恩先生的口袋里。”波洛干巴巴地说,“是您送给他的吗,小姐?”

“他是这么告诉您的吗,我送给他的?”

波洛笑了。

“您什么时候给他的呢,小姐?”

“昨天晚上。”

“是他警告您,让您这么说的吗,小姐?”

“你什么意思?”她开始发怒,反问道。

但是,波洛没有回答。他大步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巴林、基恩和马歇尔都在那里。他径直走向他们。

“先生们,”他开门见山地说,“请随我去书房。”

经过大厅时,他对琼和哈里说:“两位也请一起来。还有,哪一位去请夫人过来?谢谢。哈!了不起的迪格比来了。迪格比,有一个小问题,一个非常重要的小问题。克利夫斯小姐晚饭前摆放紫菀花了吗?”

男管家一脸茫然不解。

“是的,先生,她去摆放过。”

“你肯定吗?”

“非常肯定,先生。”

“很好。现在——请大家都跟我来。”

在书房里,他面对着大家。

“请大家到这里来,是有原因的。案子已经了结,警察来了又走。他们判定利彻姆·罗奇先生是自杀身亡。一切都结束了。”他顿了顿,“但是我,赫尔克里·波洛,认为事情还没有完。”

人们惊讶地看着他。这时,门开了,利彻姆·罗奇夫人缓缓地走进来。

“我刚才说,夫人,事情还没完。这涉及心理学方面的问题。利彻姆·罗奇先生得的是权势狂躁症[原文为法语maniedegrandeur],他认为自己是国王。这样的人是不会自杀的。不,不,他也许会发疯,但不会自杀。利彻姆·罗奇先生没有自杀。”他停了停,“而是他杀。”

“他杀?”马歇尔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独自一人待在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里,这会是他杀?”

“是的,”波洛坚定地说,“他是被人枪杀的。”

“那么,他之后又站起来,锁上了门,关上了窗,是吗?”黛安娜尖刻地说。

“我将向你们演示一下。”波洛说着,走到窗前。他转动法式窗户的把手,轻轻推开窗户。

“看,窗户开了。现在我关上它们,但是我不转动把手。现在窗户合上了但没有关死。而现在!”

他猛地捶了一下窗户,把手转动,插销一下子插上了。

“大家看明白了吗?”波洛轻轻地说,“把手已经很松。从外面可以这样轻松地把插销插上。”

他转过身,表情严肃起来。

“八点十二分枪响的时候,有四个人在大厅里。这四个人有不在场证明。另外三个人在哪里?您,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巴林先生,您呢?您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是的。”

“还有您,小姐,在花园里。您已经承认了。”

“我不明白——”黛安娜正要说话,波洛制止了她。

“等一等。”他转向利彻姆·罗奇夫人,“请告诉我,夫人,您知道您丈夫是怎么分配遗产的吗?”

“休伯特给我念过他的遗嘱,他说我应该知道这个。他留给我每年三千英镑的庄园产业收入,此外还有一套寡居的房屋或者镇上的别墅,随便我选。其他所有的家产都留给黛安娜,条件是如果她结婚,她的丈夫必须继承家族的姓氏。”

“啊!”

“不过后来他又增加了一个遗嘱附录,就在几个星期之前。”

“怎么说,夫人?”

“他仍然把一切家产遗赠给黛安娜,但条件是她得和巴林先生结婚。假如她嫁给其他人,家产就全部由侄子哈里·戴尔豪斯继承。”

“但是,遗嘱附录只是在几周前才增加的,”波洛咕哝了一句,“也许小姐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向前迈上一步,语气中带着责备:“黛安娜小姐,您是想嫁给马歇尔上尉吗?还是基恩先生?”

她径直走向马歇尔,挽住他宽厚的臂膀。

“继续说吧。”她说道。

“我要说的情形对您很不利呢,小姐。您爱马歇尔上尉,但您也爱钱。而您的养父绝不会同意您和马歇尔上尉结婚,可如果他死了,您就完全有把握得到所有财产。于是,您走出去,进入花园,穿过花坛来到开着的窗户外面。您身上带着一把手枪,那是您提前从书案抽屉里拿出来的。您从窗户爬进去,故作亲热地和那可怜的人说话,然后对他开了枪。之后您擦拭了枪支,把他的手指按在枪上,然后把枪丢在他手边。您又从窗户跳出去,震动窗扇让插销落下。最后您走进屋子。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在问您呢,小姐?”

“不,”黛安娜尖叫起来,“不是这样!”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

“不,”他说,“事情并不是这样。也许这样更合乎情理,更具可能性,但事实绝非如此。因为有两个原因。第一,您在七点钟去采紫菀花;另一个原因包含在这位小姐告诉我的情况里。”他转向了琼,琼十分困惑地看着他。他点点头以示肯定。

“的确是这样,小姐。您告诉我,您匆匆忙忙地下楼,是因为您以为那是第二声锣声,而第一声锣声已经响过了。”

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

“你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大声说道,“你们不明白。看哪!看!”他快步走到受害者坐过的椅子边,“你们注意到尸体的样子了吗?不是正对着书案,而是侧身而坐,面朝窗户。那会是自杀时的惯常姿势吗?绝不是,绝不是!试想一下,你在纸上写满了‘对不起’,表示你选择自杀的歉意;然后你拉开抽屉,拿出了手枪,你举起枪对着自己的脑袋,然后扣动扳机。这才是自杀的场景。但是现在,我们再推演一下谋杀!受害者坐在桌旁,凶手站在他身边,和他说话。话正说着呢,开枪了。那么子弹会打到哪里?”他停顿了一下,“子弹打穿了死者的脑壳,穿门而过,如果房门当时正开着——于是击中了铜锣。

“哈!你们开始明白了?这就是第一次锣响,只有小姐一个人听见了,因为她的房间就在书房上面。我们的凶手下一步该做什么呢?关上门,锁好,把钥匙放进死者的口袋里,然后把椅子上的死者身体弄成侧坐的姿势,把死者的手指按在手枪上,再把枪扔在他身边。弄碎墙上的镜子,来设置最后一项引人注意的要点。总之,凶手妥善‘布置’了这场自杀。接着,凶手跳到窗外,摇晃窗扇使插销落下。凶手没有落在草坪上,因为草坪会留下脚印;他踩在了花坛上,因为这样脚印更容易清理,不留一丝痕迹。然后他回到房子里。八点十二分,他一个人在客厅的时候,他用一把军用手枪向客厅的窗外开了一枪,然后迅速走进大厅。这是不是就是您的做法,杰弗里·基恩先生?”

秘书完全被震慑了,他死死盯着向他靠近的指控者,一言不发。接着,伴随一声类似哭泣的叫声,他晕倒在地上。

“我觉得这样就真相大白了。”波洛说,“马歇尔上尉,请您打电话让警察来吧。”他弯下腰看了看晕倒的秘书,“我想在警察来之前,他会昏迷不醒。”

“杰弗里·基恩,”黛安娜嘟囔着,“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觉得作为一名秘书,他还是有不少动机的,比如账簿啦,支票啦。我想,一定是有些事情引起了利彻姆·罗奇先生的警觉。于是他把我请来了。”

“为什么请您来?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呢?”

“我认为,小姐,您是知道答案的。老先生怀疑您和那个年轻人之间有点什么。为了转移他对马歇尔上尉的注意力,您肆无忌惮地和基恩先生眉来眼去。就是这样,您不必否认!基恩先生听说我要来,就迅速行动起来。他整个计划的核心是谋杀必须看起来像发生在八点十二分。他唯一的麻烦是子弹,它肯定落在铜锣附近,而他已没时间去捡。在我们去书房的路上他才把子弹捡了起来。那时气氛很紧张,所以他觉得没人会注意到。可是我,我留意到了所有事情!我询问他。他犹豫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就演起戏来。他暗示被他捡起来的是那片丝质玫瑰花蕾,而他扮演的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年轻人,并且要保护心爱的姑娘。噢,这确实很聪明,而如果您没有去采紫菀花——”

“我不懂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您不懂?听着——花坛里只有四个脚印,可摘花时您不可能只留下这几个脚印。所以,在您摘紫菀花和又去摘玫瑰花蕾之间的这段时间,一定有人去抹平了花坛上的脚印。这个人不是园丁,没有园丁会在七点之后还工作。那么这个人就是有罪的人,一定就是凶手,而在大家听到枪声之前,谋杀就已经发生了。”

“可是为什么没人听见真正的枪声?”哈里问。

“因为凶手用了消音器。警察会找到扔在灌木丛里的消音器和手枪的。”

“这个计划也太冒险了!”

“怎么会冒险呢?大家都在楼上为晚餐穿衣打扮,这是非常合适的时机。子弹是唯一在掌控之外的因素,但即使这样,他也认为可以掩盖过去。”

波洛捡起子弹:“我和戴尔豪斯先生一起检查窗户时,他把子弹丢在了镜子下面。”

“噢!”黛安娜倚偎着马歇尔扭动着身体,“约翰,娶我吧,把我带走吧。”

巴林咳嗽一声:“我亲爱的黛安娜,按照我朋友遗嘱里的条款——”

“我不在乎,”女孩大声喊道,“我们可以做马路画家。”

“没必要这样,”哈里说,“我们可以平分遗产,黛。我不会借着叔叔一些奇怪的固执念头就把遗产都霸占的。”

突然,利彻姆·罗奇夫人霍地站起身来,喊了一声。

“波洛先生,镜子,他,他一定是故意打碎的。”

“是的,夫人。”

“噢!”她凝视着他,“可是打碎一面镜子是不祥之兆。”

“对杰弗里·基恩先生来说,已经证明是够不祥的了。”

波洛愉快地说。


---(张叶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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