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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沙丘 作者:弗兰克·赫伯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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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独一无二的多重性深深吸引着我。这是一种极致之美。 ——《失窃的日记》 雷托听到前厅里响起莫尼奥的声音,接着赫娃步入了小觐见室。她下穿淡绿色宽松马裤,脚踝处用搭配凉鞋的墨绿色蝴蝶结扎紧。黑色斗篷里面穿着一件同样是墨绿色的宽松外衣。 她走近雷托时显得神色镇定,自顾自坐了下来,挑的是金色坐垫而不是上次那只红色的。莫尼奥不到一小时就把她带来了。雷托敏锐的听觉留意到莫尼奥在前厅里发出烦躁不安的声音,雷托发个信号关上了拱门。 “莫尼奥有烦心事。”赫娃说,“他在我面前费了好大劲儿来掩饰,可他越是安慰我,就越让我觉得好奇。” “他没有吓着你吧?” “哦,没有。不过他确实说了些非常有趣的话。他说我必须时刻牢记,雷托神是与众不同的。” “这有什么有趣的?”雷托问。 “有趣的是紧接着的那个问题。他说他常常想,在创造您这位与众不同者的过程中,我们都扮演了什么角色?” “的确有趣。” “我觉得很深刻。”赫娃说,“您召我有什么事?” “曾经有一段时间,你的伊克斯主人……” “他们不再是我的主人了,陛下。” “原谅我。从此以后我叫他们伊克斯人。” 她严肃地点了点头,重提刚才的话头:“曾经有一段时间……” “伊克斯人计划制造一种武器——一种能自动推进、设有机器逻辑的致命猎杀武器。它在设计上具备自动进化能力,它的使命就是搜寻生命体再将其分解为无机物。” “我没听说过这种东西,陛下。” “我知道。伊克斯人没有意识到,机器制造者总是面临着全盘机器化的危险。这是对生命的彻底灭绝。机器总会失灵的……终有一天。当机器失灵的时候,就什么也不会剩,一条生命也留不下来。” “有时我觉得他们疯了。”她说。 “安蒂克也是这么想的。眼下有个问题。伊克斯人瞒着世人在干一个勾当。” “连您也瞒住了?” “连我也瞒住了。我马上会派安蒂克圣母去调查。关于你童年生活过的地方,我要你把方方面面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这对她有帮助。不要遗漏任何细节,不管有多么微不足道。安蒂克会帮你回忆的。所有声音、气味、颜色,所有来客的外貌和名字,甚至你皮肤的刺痛,我们都要知道。最小的细节都可能事关重大。” “您觉得他们就是在那儿干见不得人的事?” “我肯定。” “您认为他们的武器就是在那里……” “不,但我们将用这个借口去调查你的出生地。” 她张开嘴,慢慢地笑了,说:“陛下真狡猾。我马上去见圣母。”赫娃刚要起身,雷托示意她等等。 “我们不能显得太急。”他说。 她又在垫子上坐稳。 “以莫尼奥的眼光看,我们每一个都是与众不同的。”他说,“创世记并没有结束。你的神还在创造你。” “安蒂克会发现什么?您知道的,是吗?” “可以说我对此有非常大的把握。嗯,你还没问起我刚才提的那个话题。你没有问题吗?” “如果我有必要知道答案,您会告诉我的。”这句充满信任的话让雷托无法言语。他只能看着她,叹服于伊克斯人的杰作——这个人类。赫娃的一举一动严格遵循其个人的道德标准。她容貌秀丽,为人热情而诚挚;她的感觉异常敏锐,凡是自己认同的人,她会不由自主地分担其一切痛苦。雷托想象得出,面对赫娃难以撼动的诚以待己原则,她的贝尼·杰瑟里特导师该有多么沮丧。那些导师显然只能对她施以小修小补式的调教,然而所有努力的结果都是帮倒忙,反而在阻止她成为一名贝尼·杰瑟里特。这一定让她们万分恼火! “陛下,”她说,“我想知道驱使您选择这条生活道路的动机。” “首先,你必须理解看到未来是怎么一回事。” “有您的帮助,我愿意一试。” “没有一样事物能够割离其源头。”他说,“看见未来其实是目睹一种连续性,其间万事万物一一显现,仿佛瀑布底下的水泡。你看见了水泡,接着它们就消失在小溪中。假如这条小溪流到了尽头,那些水泡也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条小溪就是我的金色通道,我看到了它的尽头。” “您的选择——”她指了指他的身体,“改变了它?” “它还在变。这种变化不仅来源于我活的方式,也来源于我死的方式。” “您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不知道怎么死。我只知道我的死会发生在金色通道里。” “陛下,我不……” “很难理解,我知道。我将经历四重死亡——肉体之死、灵魂之死、神话之死和理性之死。而所有死亡都包含复活的种子。” “您会回来……” “种子会回来。” “您离开后,您的宗教将发生什么?” “任何宗教都是单一的共享团体。金色通道的光谱不会中断,但人类只能按先后顺序依次观看。当感知出现偏差,就会产生错觉。” “人们仍会崇拜您。”她说。 “是的。” “可当‘永远’结束时,人们会愤怒。”她说,“有人将起来唱反调。他们会说您只不过是凡夫俗子中的一个暴君。” “这是错觉。”他表示同意。 她感到嗓子眼有点堵,停顿了片刻,说:“您的生和死是怎么改变……”她摇了摇头。 “生命将延续。” “我相信,陛下,可怎么延续?” “每一个周期都是前一个周期的结果。如果你想一想这个帝国的形态,就知道下一个周期是什么样了。” 她把目光移向别处。“我了解过您的家族,所有事实都表明您这样做——”她冲着他的方向做了个手势,但并没有看他,“只能是为了一个无私的目的。不过,我想我不是很清楚这个帝国的形态。” “不清楚‘雷托的金色和平’?” “我们享受到的和平并不如某些人宣称的那样多。”她说着把视线转回到他身上。 这就是她的坦诚!他想,无法扼杀的坦诚。 “这是一个充斥着欲望的时代。”他说,“这个时代,我们就像一个单细胞那样扩张着。” “可某些东西丢失了。”她说。 她跟那些邓肯很像,他想。一旦某些东西丢失了,他们立刻就能察觉。 “肉体在成长,但精神并没有成长。”他说。 “精神?” “就是自我意识,它让我们知道自己是真真切切活在世上的。你很熟悉这种感觉,赫娃。正是这种感觉告诉你怎么做真正的自己。” “您的宗教还不够。”她说。 “任何宗教都不能永远面面俱到。这是一个选择问题——只不过是唯一的选择。你现在能理解为什么你的友谊和陪伴对我如此重要了吗?” 她眨着眼睛忍住眼泪,点点头,说:“为什么民众不知道这些?” “因为条件不允许。” “由您规定的条件?” “正是。看看我的帝国。你能看出它的形态吗?” 她闭上眼睛思索起来。 “想每天坐在河边钓鱼?”他问,“完全可以。你可以过这种生活。想驾一艘小船周游海岛寻访陌生人?一点没问题!还想干什么?” “如果是太空旅行呢?”她的问话里有一股挑衅的意味,眼睛也睁开了。 “你注意到我和宇航公会都不允许这件事。” “是您不允许。” “对。宇航公会要敢不服从我,就得不到香料。” “把民众限制在自己的星球上,能使他们免遭祸患。” “不止于此。这样还能让他们对旅行产生渴望,由此创造出远行和见识新事物的需求。到最后,旅行就意味着自由。” “可香料在减少。”她说。 “所以自由也就日益珍贵。” “这只会导致绝望和暴力。”她说。 “在我先辈里有一位智者——实际上我就是那个人,你知道吗?我的过去没有陌生人,这一点你了解吗?” 她敬畏地点点头。 “这位智者发现财富是实现自由的工具。但追求财富又是一条通向奴役之路。” “宇航公会和姐妹会就在自我奴役!” “还有伊克斯人、特莱拉人和其他所有人。哦,他们时不时搜罗出一点藏匿的美琅脂,为此投入了全副精力。非常有趣的游戏,你觉得呢?” “可当暴力发生……” “到时候会有饥荒,人民会陷入艰难的反思。” “厄拉科斯星也会有?” “这儿,那儿,到处都会有。人们回顾我的极权统治,会把它当成美好的旧时光。我将成为未来的借鉴。” “但这太可怕了!”她反对道。 她不可能有别的反应,他想。 他说:“当土地无法供应那么多人口时,幸存者会挤到越来越小的避难所去。许多星球都会重复残酷的淘汰过程——出生率暴增,而食物却不断减少。” “难道宇航公会不能……” “没有足够的美琅脂去驾驶运输船,宇航公会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有钱人不会逃跑吧?” “一部分会逃跑。” “这么说来,实际上您没有改变任何事。我们还是会在挣扎中等死。” “直到厄拉科斯星恢复沙虫的统治。到时候,我们已经拥有意义深远的共同经历,我们借此完成了自我考验。我们将会知道一个星球上发生的事也可能在其他任何星球上发生。” “那么多的痛苦和死亡。”她轻声说道。 “你不理解死亡吗?”他问,“你必须理解。人类必须理解。所有生命都必须理解。” “帮帮我,陛下。”她细声说。 “对于任何生物,死亡都是意义最深远的经历。”他说,“虽然重病、伤痛、事故……女人分娩……男人曾经参与的战斗,这些都徘徊着死亡的阴影,但都够不上真正的死亡。” “可您的鱼言士……” “她们传授生存之法。”他说。 她在豁然省悟中睁大了眼睛。“那些幸存者。当然!” “你是多么难得的一个人哪。”他说,“世所罕有。保佑伊克斯人!” “也诅咒他们?” “哦,是的。” “我觉得自己永远也理解不了您的鱼言士。”她说。 “连莫尼奥也不行。”他说,“而我对邓肯们已经失去了信心。” “必须珍视生命才能保护生命。”她说。 “而正是幸存者才能极轻易而又深刻地体现生命之美。关于这一点女人往往比男人懂得多,因为生育是死亡的镜像。” “我叔叔马尔基总是说,您有足够的理由禁止男人投入战斗和无谓的暴力。多么痛的教训!” “身边没有暴力,男人几乎没有自我考验的途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最后一幕。”他说,“某些东西丢失了。精神没有成长。民众是怎么议论‘雷托和平’的?” “说您让我们沉湎于十足的堕落之中,就像猪在污秽里打滚。” “堕落。”他说,“民间智慧总是一针见血。” “大部分男人没有原则。”她说,“伊克斯女人经常这么抱怨。” “当我需要辨认谁是反叛者的时候,我会找那些有原则的男人。”他说。 她默默盯着他。他觉得,尽管这只是个简单的反应,却充分体现了她的聪慧。 “知道我是在哪儿物色最优秀的官员吗?”他问。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 “原则,”他说,“是你奋力争取的东西。大部分男人无争无斗过一生,只有临终时才挣扎一番。他们遇到的严酷环境太少,几乎没有考验过自己。” “他们有您。”她说。 “但我太强大,”他说,“跟我斗等于自杀。谁会找死?” “疯子……或绝望的人。反叛者?” “我代表战争。”他说,“终极捕食者。我能凝聚他们,也能粉碎他们。” “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反叛者。”她说。 “你比他们要好得多。” “您会用我?” “我会的。” “不当官。”她说。 “我已经有一批好官了——清廉、睿智、豁达、勇于认错、有决断力。” “他们都是反叛者?” “大部分是。” “他们是怎么选拔出来的?” “可以说他们是自我选拔的。” “通过生存?” “有,但还不止。称职的官员和不称职的官员之间只有大约五秒钟的差距。称职的官员能够当机立断。” “是可行的决策吗?” “一般都能行得通。另一方面,不称职的官员总是在犹豫中浪费时间,他们要求成立委员会,要求调研和报告。最后,他们的行事方式总会引发大问题。” “可他们有时候不是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做……” “不称职的官员更关心报告而不是决策。他们需要有白纸黑字为自己的错误找好挡箭牌。” “那么称职的官员呢?” “哦,他们靠的是口头命令。要是口头命令出了纰漏,他们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决定撒谎开脱,而且聚集在他们身边的下属也都有能力按口头命令把事情办妥。哪个环节出现差错往往是最重要的信息。不称职的官员会隐瞒自己的失误,直到一切不可收拾。” 雷托看着她,她正在想雷托的那些官员——特别是莫尼奥。 “有决断的人。”她脱口而出。 “对于极权者而言,”他说,“物色到真正有决断的人可以说难上加难。” “您熟知历史,是否能从中得到一些……” “我得到的是滑稽可笑。在我之前的大部分官僚政府都在搜罗和提拔逃避作决断的人。” “原来如此。您会怎么用我,陛下?” “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的嘴角漾起微笑。“女人,也能决断。我愿意嫁给您。” “好,去帮圣母吧。一定要把她想了解的都告诉她。” “也就是我的身世。”她说,“现在我们两个人都知道我的作用了。” “这与你的出生密切相关。”他说。 她起身说道:“陛下,关于金色通道您会不会犯错?是不是存在失败的可能……” “任何事、任何人都可能失败,”他说,“但勇敢的挚友会出手相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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