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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杀人鬼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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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宾馆后,等等力警部立刻给警视厅第五调查室打去电话,请对方协查一下。 “警部,您认识那个姓青野的男人吧?” “嗯,肯定没错。那家伙以前曾因结婚诈骗被逮捕过,由于作案未遂和证据不足,结果免于起诉。” “结婚诈骗?哪一种……” “就是结婚后给妻子上人寿保险,然后再杀死她,伪装成自然死亡,企图骗取保险金,结果被妻子发现后告发了。” 金田一耕助一怔。 “那就是说,他是个极坏的家伙了。” “对,没错。所以,这次的事情也不可信。尽管他声称是今早坐第一班车过来的,可说不定昨天就已经到了呢……” “如此说来,那火车的时间他说得也太清楚了。今天早晨五点五十分从上野出发,十点三十分抵达中轻井泽……” “没错啊,所以就更加可疑了。” “可是警部,就算是他是有预谋的,那到底是什么预谋呢?一个以前曾骗保失败的男人故技重演,就算成功了,嫌疑也会立刻落到自己头上啊。” “所以他这次干脆就来了个美人计啊。先让妻子去勾引阔少爷松树,到了关键时刻再突然翻脸,因此他才忽然登记结婚。” “嗯,大概吧。” “肯定是这样的。那老夫人把你叫到这儿来,说不定也是想让你调查那女人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今天早晨为什么又突然取消了呢?” “这一点我也没想通。” 等等力警部正在挠头,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警部以为是东京那边有了回音,急忙拿起电话。 “金田一先生,是上原的电话。” 金田一耕助接过电话,原来是上原省三转达松代的意思,说立刻就会派车来接,希望耕助能立刻去一趟。 “是吗?”等等力警部一听这话,“那你就去吧。我还要等东京那边的回信……如有必要,我还得提醒一下这边的警察呢。” “啊,那我就去了……” 不久,刚才的司机便开着凯迪拉克来了,金田一耕助于是独自赶去。 常磐家的山庄坐落在旧轻井泽景致最宜人的地方,作为山庄简直奢华得有点浪费。这一带的别墅一年顶多也就用两个月,所以一般都建得比较简单。常磐家的山庄却奢华无比,即使原封不动地搬到东京也完全可以用作主宅,庭院的草坪都修剪得格外细致。 司机在停车用的门廊处按响喇叭,姓中川的妇人出来说省三已去了警局,随后把金田一耕助领进了松代的房间。 松代把手杖放在一边,坐在宽大的藤椅上,威风凛凛,透着一股与常磐王国的当家人十分相称的威严。 她先打招呼说自己腿脚不济,坐着不便行礼,然后示意金田一耕助坐在面前的椅子上。耕助坐好后,她说:“金田一先生,您是个聪明人,这次我请您来,想必个中的原因您都已经明白了吧?” “是不是为了调查那个叫青野百合子的女人与令孙的关系,以及那女人的来历?” “一语中的。不过,若说孙子,我可是有两个。您认为会是其中的哪一个呢?” “当然是松树先生……” “不,若是这样,事情就简单了。金田一先生,此次想请您调查那女人的情夫究竟是松树还是松彦。当然,还有那女人的身份来历……” 金田一耕助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夫人,能否把这里面的情况介绍得更详细一些?” “好的。”看来松代也很难梳理自己的感情,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我第一次听说我家的林肯车经常停在那栋别墅旁,大约是在三周前。告诉我那别墅里只有一个独居的年轻女人的,则是天底下哪里都不缺的一个长舌妇。刚听到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若是真的,那肯定就是松彦了。松彦从上学开始就屡犯过错,让我感到很棘手。所以我想到时候他肯定会告诉我些什么,那时我再狠狠地揍他一顿也不迟,于是我就严阵以待。那孩子从小就不让我安生。” 说到这里,松代略微喘了口气。 “可是,就在五六天前,正好是一个星期二。我独自开车路过那栋别墅的时候,发现那林肯车居然停在那儿。虽然我没有看到车牌号,不过若是松彦,他应该在前天的星期天傍晚就跟省三一起返回东京了。而且星期一傍晚随后而来的是松树。我当时非常惊讶。” 说着,松代夸张地耸耸肩膀。 “松树一直都是个很谨慎的孩子,根本就不用我操心,而且现在也刚好给他谈了一桩很好的亲事。正因如此,我当时真是深受打击。不过,我还是立刻就得出善意的结论,说不定是松树担心松彦和那女人的事情,就背着我在偷偷地处理善后呢。也就是说,也许他是在履行一个大哥的责任呢……想到这些,金田一先生,我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是当然。” “对吧,您也会这么认为吧。可是,后来却不行了。” “什么意思?” 松代闭目凝思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睁开眼睛。 “因为我觉得松树管不了这件事。尤其是当我从长舌妇那儿听说那女人似乎已有男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像松树这样的少爷肯定处理不了,于是就让中川去调查那别墅的事情。结果……” “结果?” “结果……”松代露出一副遭到戏耍般的神情,“那别墅的房主在东京,别墅是由中轻井泽一个姓本田的建筑师在代管。可是,租那别墅的人却自称常磐松彦,而且一问体貌特征,竟是松树。当我弄清楚女人的情夫不是松彦而是松树的时候,我非常惊讶……” 这一次松代倒是没再闭眼,反而从椅子上探出身子。 “说起来,金田一先生,松树也还年轻,要是有一两个女人也难免。就因为这孩子以前从未谈过恋爱,我都曾为他着急呢。只要他喜欢,即便是有夫之妇也无所谓。可是,跟女人谈恋爱就谈呗,就算是堂兄弟,也不能冒充别人的名字啊……怎么能让别人做替罪羊呢……” 松代牙齿咬得咯咯响,喘着粗气。她的眼睛里无疑浮出了刚才美代子与死者见面的那戏剧性的一幕。 虽不知这背后有什么隐情,不过此前她无疑一直在怀疑美代子腹中孩子的父亲就是松彦。美代子无意辩解,松彦也甘背黑锅。松代夫人刚才说已经给松树谈了一桩好亲事,那么松树会不会是因此把美代子无情地甩了呢…… 松代大概也由于刚才那戏剧性的一幕明白了其中的内情,彻底发觉了自己所宠之人的自私自利,而这巨大的幻灭让这位伟大女人的鲜血都沸腾起来。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注视着这可怜的女人燃烧般的眼睛。 松代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啊,实在是失礼了。这件事跟您没关系。”她忽然现出一副虚脱的神色,说道,“因此我就想请先生揪出那女人的尾巴来。抓住她的把柄,等她来寻衅的时候,我好反击她。” “明白了。”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忽然探出身子,“可是夫人,那您今早突然取消计划是因为……” 松代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紧盯着金田一耕助。 “夫人,事已至此,您若还有所隐瞒,我很难办。难道您昨天早晨就去过别墅?然后由于看到了那种情景,跟我的约定反倒给您带来了麻烦?” 松代尽管没作声,却使劲点了点头。 “可是夫人,就算取消了跟我的约定,那丑闻也是盖不住的。更重要的是,您昨天为什么不报警呢?还有,您为什么说那是杀人案呢?会不会是松树在女人的胁迫下一时冲动杀死了对方,然后不得已上吊了呢?” 松代默默地听着对方的话,但很快便探身说道: “金田一先生,您误解了。没错,我昨天早晨是自己开车去了那别墅。因为松树星期五晚上没有回来,我很担心。可是,我当时看到的情景跟您刚才看到的情景并不一样。” “什么意思?” “不错,女人是死在了床上,是被人掐死的。可是,松树的尸体并不在那里。” “夫人!”金田一耕助高声喊了一句,忽然又放缓了声音,“真、真的吗?” “正因如此,我才说松树是被人杀死的。请不要以为我是因慌乱至极而没看到松树的尸体。看到被掐死的女人时,我立刻就怀疑是否是松树所为,所以我才取消了今早与您的约定。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就先把别墅调查了个遍。我想愚蠢的松树会不会留下某种证据……若是松树的尸体吊在那里,我不可能看不到。” 金田一耕助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此时眼花缭乱的念头正如火箭一样在他的大脑里四处奔腾,一股模糊的烟霭般的东西则以迅猛的速度旋转起来。 昨天早晨女人的尸体在那儿,男人尸体却不在,还有那浓烈的香水味!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金田一耕助忽然在松代面前停了下来。 “因此,夫人便以为凶手就是松彦?” “是的。刚才在别墅见到您之前,我一直这么认为。因为星期五傍晚松彦突然赶来,然后那天晚上松树就不见了。而且,星期五晚上我也责问过松彦,他说租别墅的确实是他,那女人也是他的女人……此前所有的坏事全都是松彦干的,松树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与此相反,松彦却从未让我安生过。可是,今天我才完全明白其中的理由。是我把两个孩子教育成那样的,因为松树的妈妈是个很招我喜欢的儿媳妇,松彦的妈妈却让我看不顺眼……所以,一旦发生给全家丢脸的事情,我总是归咎于松彦。比如说,得知美代子怀上了不知是谁的孩子时,我第一个念头就认定是松彦,还把那姑娘赶了出去。美代子并未辩解,她应该是没有辩解,因为她是一个有涵养的姑娘。自从知道被松树抛弃之后,她便不再求我照顾,她的自尊心不会允许她这么做。松彦也没有辩解,这孩子一直都甘愿背黑锅,就跟从前一样……” 松代连滚下来的眼泪都不擦,继续说道: “金田一先生,我想请您查清的就是这一点。此前一直都甘愿背黑锅,一直都甘愿为松树牺牲的松彦,为什么独独这一次会发火呢?不,这事一定不是松彦干的。凶手一定另有别人。金田一先生,我再次拜托您,并不是为了松树,而是为了帮助松彦,找出真正的凶手。警察似乎已把疑点指向了松彦。鉴于那孩子以前的所作所为,也就是说,如果从那孩子总声称坏事全都是自己干的、自己甘愿背黑锅的性格来考虑,他未必不会愚蠢地坦白杀死松树的也是他自己。金田一先生,请救救那孩子。” 可还未等金田一耕助对松代的请求作出回应,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省三走了进来。 “阿、阿姨!” 面对这个男人罕见的慌乱,松代向他投去责备的目光。 “省三,到底怎么回事?你把美代子带来了吗?” “这……这……阿姨,请您读读这个!” 当松代的视线从省三布满血丝的眼睛转移到他手里的数张信笺上时,脸上顿时就没了血色。 “美代子……美代子……”她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怎么回事?” “美代子她不想活了。她说要在阿树的绝命地轻井泽随他而去……她说,阿树是个太任性太随便的人。可是,这也完全是为了取悦奶奶才那么做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她觉得阿树是一个比阿彦还要懦弱的人。她同情他的懦弱,爱着他……” “别说了!别说了!”松代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快把她找回来……不能让她死!她肚子里还怀着松树的骨肉!” 即使在这种场合,这位事业成功的老妇人也无法完全舍弃自己的私心。也正是这种私心,才会让两个孙子犯错。 “抱歉,阿姨。”省三立刻恢复了冷静的态度,“当然,我正在尽力让人寻找美代子的下落。我会避免出差错的。对了,金田一先生。” “嗯?” “这儿写着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美代子的遗书上……” “哦?” “我读给您听,请听好……另外,请恕我这个将死之身再多一句嘴,假如刚才在别墅遇见的那个秃头之人便是死去女人的丈夫,事情就有点奇怪了。那人是昨天跟我乘同一班火车来的。我在熊之平乘坐公交车的时候,他还曾推开我抢先上车呢,我当时印象就特别深,觉得这人太过分。他明明昨天就已来到了轻井泽,却直到今天早晨才发现那起案子,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这一细节会派上点用场,就顺便添上……”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听着,不久,他便用忠告般的缓慢语气说: “上原先生,关于那个男人,等等力警部已经给东京发去了协查报告。警部也看出那人举止可疑。可是,我认为本案的最关键之处是那浓郁的香水味。” “您的意思是……”松代诧异地问道。 “任何东西都会有自己的气味。比如说,这宅子有宅子的气味,猪圈有猪圈的气味,马厩有马厩的气味。假如,松树的尸体被长时间塞在了某个特定的地方,无疑也会沾染上那里的气味。为了消除气味,就需要用到那种浓郁的香水。刚才听夫人说话的时候,我就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上原先生。” “嗯?”省三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天生的爽快,用挑衅的目光跟金田一耕助对抗。 “关于美代子的提醒,还是由我来告诉等等力警部吧。多谢。” 金田一耕助在暗示什么似的直盯着省三,可不久他便点头行了个礼,飘然离开了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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