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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杀人游戏 作者:雷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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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喂。” 柯柔朝方程招着手,就像在召唤一只调皮的猫咪。后者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游戏桌。 “不好意思啊,在你玩得正高兴的时候过来打扰。”警官板着脸,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必须要结束了,现场的调查工作。” “可是,”我抗议道,“凶手还没确定呢?” “那也没办法,只能先全部带回去,然后分别单独询问了——像他们这样的孩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坦白的。” “可别小看了现在的孩子们啊。”方程挠挠脑袋,“搞不好,会让凶手逃掉的哦。” “那么,大侦探,”柯柔没好气地说,“假如你有什么其他建议的话,现在就是时候说出来了。” “嗯,我的建议是,只要带走一个人就够了。” “你说什么?!”柯柔和我异口同声。 “五分钟。五分钟之内,凶手就会主动现身。”方程比画出五个指头,又倏然一变,向我摊开了手掌,“夏亚,你的手机是3G的吧?借我一下。” 我犹豫着递出了手机,眼前仿佛已经浮现了下个月的电话费账单。现在,支持3G技术的手机能以过去无法想象的速度上网,但费用可算不得便宜。 “别担心,不会花掉你多少流量的。”方程安慰道,“对了,趁着现在,你和警官也猜一下谁是凶手吧?” 话音刚落,他便径直返回座位,煞有介事地摆弄起我的手机来了。 “这里的信号不太好呢……” “那家伙,”我喃喃道,更像是没话找话,“是说让我们猜凶手吗?” “既然如此,”柯柔也无奈地耸耸肩,“你有在怀疑谁吗?” 方程明确指出了,凶手只是“一个人”——那就可以排除,白栎常与柳芹绿同谋,或者校花小姐跟某俱乐部员工里应外合的可能性。这么说来,刚才偶然听到的一句话,确实有令人难以释怀的地方。我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那个人。 “朱壑?”警官奇道,“为什么?” “他喝的那个,”我指了指朱壑面前的瓶子,“应该是可乐吧?” “这个倒是还没有化验过,有什么关系吗?” “刚才,蓝修予无意中提到了,朱壑是个‘酒鬼’。这种事情没有特意编造的理由,朱壑本人也并未否认,所以应该就是事实。可是,今天他偏偏没有喝酒,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如果是准备实施犯罪的凶手,为了在关键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即使平日里嗜酒如命,今天也无论如何得忍耐下来。 “原来是这件事啊。”柯柔却摇头道,“不,朱壑不喝酒的原因,我想,大概只是为了回去的路上可以当司机吧。” “当司机?” “嗯,外面有他们开来的两辆车。如果每个人都喝了酒的话,要回去的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哦。” 好不容易才注意到的细节,结论也会瞬间灰飞烟灭。所谓推理,原本就是件摇摆不定的事情。我倒算不上沮丧,因为如此一来,又提示了方向截然相反的另一种解释:既然朱壑要考虑返程时的交通安排,说明他认为,他们会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 而凶手,早已知道案发后警方会展开调查,根本就没有回去的机会—— “硫代硫酸钠!” 我的思路,被突然响起的一声怪叫打断。循声望去,只见方程正兴奋地挥舞着我的手机。 “这是从网上查到的,硫代硫酸钠是氰化物的有效解毒剂——‘能和游离的氰离子相结合,使其变为无毒的硫氰酸盐’。”他向化学系的柳芹绿求证,“小芹同学,这说得对吗?” “嗯,完全正确。”柳芹绿回答道,“我承认了,是我干的。” “朱壑同学!”方程脑袋一甩,又转向法律系的朱壑,“这样就可以认定,小芹同学有自首情节,没错吧?” 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朱壑呆若木鸡,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小、小芹?” 白栎常的脸色转为铁青,双目睁得滚圆,牙关却在不住打战。一条条宛如爬虫的血丝,正沿着眼球的边缘,不安分地游走出来。 “这……这是怎、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了。”柳芹绿拧着脖子,避开了白栎常的眼神,“那个人……他威胁说,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柯柔趋步上前,一副精光闪耀的手铐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将那双纤细的手腕锁到了一起。“详细的情形,”她拍了拍凶手的肩膀,“还是等到了局里再说吧。” 柳芹绿顺从地站起来,从蓝修予的背后绕过,不多时,便和警官一同消失在门外的走廊。 “不、不可以!!!” 宛如大梦初醒,白栎常朝着桌子边缘狠命一推,应该是打算顺势转过身来追出去。但用力过于猛烈,竟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 我就站在旁边,刚准备伸手去拉一把,却见白栎常自己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蹒跚着冲向走廊,又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房门对面的墙壁。这么一拖延间,已经被两名刑警挡住了去路。 “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睚眦欲裂地咆哮着,“你们不可以带走小芹!!” 然而刑警们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眼看白栎常挤过去就要硬闯,我慌忙从身后拽住了他。 “小芹!!!你回来!!!快回来!!!”白栎常的嘶吼仿佛要把房顶掀开。我耳膜饱受蹂躏,却不敢贸然松手。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声音里逐渐掺杂了哭腔,然后变得喑哑无力。柳芹绿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须臾,室外传来一阵尖锐的警笛声,不作盘桓便呼啸远去。白栎常终于委顿在地,就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儿,不住地扑腾抽搐,嘴巴虽然张成了圆形,我却无法听见他的哀号。 与此同时,留在房间里的,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众人,犹如惊蛰过后的昆虫,再度活跃了起来。 “为什么……小芹会是凶手?”穆紫道出了每个人心中的问题。 “Unbelievable。”金思思说。 “我早就说她是凶手了,你们一个个还都不相信。”蓝修予气哼哼地放着马后炮,不过谁也没理会他。 “方博士,”朱壑伸手胡乱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您是怎么发现小芹是凶手的?” “你搞错了,”方程拙劣地试图推卸责任,“她是自首的。” “但是,是您故意让小芹自首的,不对吗?”朱壑锲而不舍,“能不能请您告诉我们,小芹到底是怎么下毒的?” 我的朋友环视四周,发现就连黄昕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自忖无论如何躲不过去,只好又长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既然你们都迫切想要知道,那么就让我来解释一下吧——在座各位的同学,是如何完成这桩杀人案的。” 方程的声音生硬而干涩,如同一台缺少润滑油的机器。 “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刚才的讨论中首先提出的一个问题,是凶手下毒的时机。这确实也是本案最关键的疑点。因为黄旻中毒发生于‘杀人游戏’的过程当中,下毒的机会似乎并不存在。而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则是基于以下三项具体事实—— “第一项事实。在游戏开始前,思思同学曾经喝过一口长岛冰茶,幸好安然无恙。这意味着,当时这杯饮料里面并没有毒。 “第二项事实。警方到场后立即对所有饮料进行了检验,结果表明,长岛冰茶中含有致命的氰化物。 “第三项事实。死者在本局游戏中的角色,是全程一直睁开眼睛,而且会主动观察其他人行为的‘法官’。在这样的情形下,无论凶手有任何异常的动作,都一定会被发现。 “各位之前的讨论,也正是围绕这三项事实展开——或者说,是在寻找挑战以上事实的可能性。当然,要想推翻警方的检验结果,恐怕还是不太现实。因此顺理成章,讨论的重点,就被放在了第一和第三项事实上。 “那个有趣的‘冰块诡计’,可以理解为对第一项事实的挑战。不过,虽然常见于虚构故事,但要真的实施起来,去喝一口泡着剧毒冰块的饮料,恐怕也需要不小的勇气。无论如何,既然运用了诡计,就应该有其意义——通常来说,是能消除凶手的嫌疑。可是,即使考虑思思同学是帮凶的状况,如此大费周章的结果,也无非是把嫌疑从外面的同谋者转移给了自己。坦白说,我并不认为,思思同学身上还隐藏着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 校花小姐向方程报以一个甜美的笑容,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丝毫冒犯。 “同样,朱壑同学所演示的手法,则是对第三项事实提出的挑战。游戏中的‘杀手’角色,利用指定目标的机会下毒,从而避过死者的目光,这确实是非常大胆的构想。尽管成功率偏低的问题在所难免,但单纯从理论上说,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遗憾的是,本局游戏中的‘杀手’,由于座位的位置关系,并没有下毒的机会。 “经过刚才的一系列讨论,相信你们也已经体会到了,要想从这三项事实中找出突破口,难度可谓不小。既然如此,那不妨换一个思路,同时承认这三项事实——在这些限定条件之下,凶手是在什么时候往饮料里面下毒的,就会变得一清二楚。” “那样的话,”蓝修予不以为然地咕哝道,“不是根本就没有下毒的机会了吗?” “咦?”方程询问地看着其他人,“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穆紫和朱壑对视了一眼,黄昕和金思思皱着眉,谁都没有否认。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画一张图吧——”方程向旁边的警员索取了纸笔,“看看那杯长岛冰茶,今天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大笔一挥,拉出一根长长的横线,然后在横线上方画了四面旗子。 “这根线代表了时间,”方程一边写下简单的注释,一边道,“最左边的A点,是长岛冰茶的诞生,也就是它被制作出来的时刻。随后,在游戏开始的B点,它被送进这个房间,并由思思同学喝下了第一口。假如我们愿意承认第一项事实的话,那么在这个点上,长岛冰茶里面就是无毒的。” “游戏一直进行,直到死者毒发倒地,我们把这一刻记作C点。最后,警方接报到场,在长岛冰茶中检验出了氰化物,亦即第二项事实发生,这个时刻是D点。另外,让我们把第三项事实也在图中标注出来——在游戏进行过程的B点和C点之间,凶手绝对不可能下毒。” 方程把完成的简图(如图1-2)旋转一百八十度,缓缓推到桌子中央。 “现在,推理协会的同学们,难道你们还看不出下毒的时间吗?” 五个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不久,响起了朱壑的惊呼。 “这……这怎么可能……” “在C点,和D点之间吗……”黄昕忍不住说出了答案。 “毒药是在黄旻死了之后,”穆紫一副无法接受的神情,“才被放进长岛冰茶里的?” “Bingo。”金思思越俎代庖。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自作主张地加入了第四个条件——凶手把毒药放进杯子里的时间,一定早于死者中毒的时间。”方程道,“看起来好像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但只要再仔细想想,其实并不存在任何必然性。凶手正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个心理盲点:当死者倒在地上,每个人都围上去的时候,凶手便拿出一瓶毒药,注入那杯无辜的长岛冰茶,然后就这样把瓶子留在了桌子上。” “那么,哥哥他……” “是的,他并未喝下掺入毒药后的长岛冰茶。导致他中毒的真正原因,才是凶手要竭力掩盖的真相。” “所以她故意把毒药瓶放在显眼的位置,”蓝修予愤愤不平地说,“正是为了误导我们吗?” “这确实是一部分原因。”方程点点头,“但正如思思同学指出的,只是误导的话,完全可以把毒药瓶栽赃给其他人,不过凶手并没有这么做。” “也就是说,”穆紫略带悲伤地说,“小芹其实没有打算把我们牵扯进来的吧?” “天真。”对于这种善意的揣测,黄昕不屑一顾。 “很遗憾,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方程道,“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找到了毒药瓶,警方必定会对在场所有人进行搜身。然而,基于某种理由,凶手不希望被搜身。” “不希望被搜身?为什么?”朱壑一下子抛出好些问题,“小芹到底是怎么毒死黄旻的?” “法医判明的死因,是吞服了超过致死剂量的氰化物。既然死者没有喝下有毒的饮料,现场也不存在其他食物,那么,剩余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毒药是凶手亲自送入死者嘴里的。” “这种事情,”蓝修予焦躁地说,“怎么可能办得到?” “嗯,当然是可能的——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 “‘特定的条件’……”朱壑若有所思,“难道是指……杀人游戏?” “是的。你们花费了许多精力,试图解决‘如何在杀人游戏中下毒’这个令人困扰的问题。遗憾的是,你们却始终没有转换角度,去讨论另一个更加值得深究的问题——‘为什么要在杀人游戏中下毒?’ “凶手当然可以自由挑选作案时间,并且,那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在这个前提下,最合理的推论便是,只有在杀人游戏中,凶手的诡计才能得以实施。 “那么,杀人游戏又有什么特别之处,会让凶手觉得有机可乘呢?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会存在某一段时间,在场所有人都要闭上眼睛,除了担任‘法官’的,凶手的目标以外。也就是说,只有死者,才能看见凶手精心设下的圈套。 “然后,为了让死者心甘情愿地钻进圈套,必须抛出一个具有足够吸引力的诱饵。根据蓝修予同学先前的证词,死者在男女关系方面似乎相当混乱。从这个角度考虑,凶手最有可能利用的,便是死者难以抗拒的‘色诱’。 “想象一下,当周围的人全都闭上了眼睛以后,在一片寂静中,坐在死者旁边的女孩悄悄伸出了手,富有挑逗性地在他的身上游走。在这种状况下,他将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是的,受到诱惑的死者,开始积极地展开回应。当女孩的手掠过他的嘴唇时,他便张开嘴,含住了凶手的手指……” “别说了!!”黄昕捂住了耳朵,不肯再听下去。 “小芹……”穆紫愣愣道,“把毒药涂在了自己的手上吗?” “氰化物对皮肤具有很强的腐蚀性。”方程指出,“这么考虑的话,凶手最合理的做法,应该是把毒药涂在指甲上吧。” “但是,小芹平日并不是那种轻浮的人。”说这话时,朱壑忍不住瞥了金思思一眼,“突然做出不合常理的举动,就算是黄旻,也会引起警觉的吧?” “确实如此。”方程点点头,“可是,如果不是突然做出的呢?如果凶手和死者之间,本身就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暧昧关系呢?” “嘿呀,原来是这么回事。”蓝修予充满恶意地说,“真是想不到啊,那副可爱的样子,竟然全部都是装出来的吗?而且还是当着白栎常的面,哎,也难怪黄旻会兴奋过头了呢!” “那个……”金思思抚摸着手背,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刺痛,“即使毒药是原本涂在指甲上的,被唾液溶解了以后,自己的手也会hurt吧?” “这就是硫代硫酸钠登场的时候了。不过,比起保护娇嫩的肌肤,更重要的是消除毒药的痕迹——”方程又扬起了我的手机,“我不知道警方具体用的是什么检验方法,但是根据网上的科普文章,假如使用‘对硝基苯甲醛试纸’的话,甚至能测出只有几十微克的氰化物。精通化学的凶手自然不可能冒这个风险,因此一定会事先准备解毒剂,趁着案发后进入化妆间的机会,将手上残留的氰化物彻底清除干净。这样一来,即使警方对所有人进行毒物检验,凶手也不会遭到怀疑。但相对地,为了避免暴露下毒的手法,装有解毒剂的容器也不可以随便丢弃,唯有伪装成香水瓶一类的东西带在身上。因此对于凶手来说,最理想的结果,自然是尽量避免出现搜身的情形。” “但是您说出了‘硫代硫酸钠’这个名字,小芹知道诡计已经被识破,而且您还掌握了决定性的证据,所以便主动自首了。”朱壑释然道,“果然,您是故意放了她一马吧。” 方程不置可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寻找我的所在。今天的委托,似乎终于可以结束了。 “方博士,请等一下!” 把那家伙叫住的,是穆紫。 “根据您的推理,凶手只是坐在黄旻旁边的女生。那个诡计,我也同样可以做到。为什么您能肯定是小芹呢?” “这个嘛,”方程从穆紫面前的牌堆里抽出一张,捏在手上转了几圈,“如果你在指尖上涂了毒药,就不会再去触碰多余的东西——比如说,建造纸牌城堡什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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