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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杀人游戏 作者:雷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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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收银台与操作间位于中央,两边设有共计二十多个座位,构成了街角的这家咖啡店。现在并非繁忙时间,因此我们占据了一张宽敞的四人桌。 意式咖啡机发出持续高亢的嘶鸣,年轻的女店员随即端来饮料。方程无视随附的糖浆和冰块,仰脖子便将一杯芮丝翠朵一饮而尽,活该苦得龇牙咧嘴。几分钟前,此人不顾我的劝阻,宛如撒酒疯般地宣称“把你们店里最浓的咖啡给我拿来”。 无论如何,这自残式的举动过后,这家伙似乎总算冷静了一些。 “先生,需要替您再续一杯吗?” 店员礼貌地询问。方程却像驱赶瘟神似的挥着手,吓得她赶紧退开了。 “哎……” 我原本打算顺便向她确认画家的不在场证明,看来只有稍等一会儿了。 “你想问,案发当时段骏影是不是真的在这里?”方程叹了一口气,“算了吧,没有这个必要。” “你不是一直在怀疑他吗?刚才还特地演了那出戏……” “可是,我完全弄错了啊!!” 我的朋友沮丧地摇着头。这并非他的推理初次出现失误,显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我不记得这家伙曾因为挫败而如此懊恼。对于这个无人委托的案子,他确实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热情。 “总之,你相信段骏影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对吧?” “他不可能预料到‘投资人’的突然出现,自然不会特地去伪造不在场证明。所以,没错,他说的是实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之前没有向警方提出不在场证明,直接消除自己的嫌疑呢?” “因为他在隐瞒另外的事实——那天晚上,还有一个人也在这里。” 不错,那张收据上确实记录了两杯饮料。段骏影称,前往咖啡店是发生在绘画过程中的事情,那么和他在一起的,应该就是那幅画的模特儿—— “段素君。” “是的。如果段骏影提出这个不在场证明,就等于公开承认,当天晚上他与段素君在一起;说不定,那张必将招致世人非议的画也会被曝光。那样的话,关于二人有失伦常的流言,恐怕将会变得更加铺天盖地。即使是段骏影,对此也还是有所顾忌的吧。加上父亲新丧,心中或许有所愧疚,所以想要保存家族的一丝尊严。因为警方并未采取实质行动,暂且保持沉默也不要紧;但当‘投资人’把实实在在的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便顾不得许多了。” “这么说,段素君也拥有不在场证明了啊。” “嗯。基于相同的理由,她也没有主动提出不在场证明。无论如何,段骏影也好,段素君也好,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都无关紧要。关键是,段骏影知道段素君有不在场证明。这彻底推翻了我先前的想法。” 我回想起刚才在画廊发生的一幕,当方程发现段素君画像的时候,那副狼狈不堪的表情。 “也就是说……”我试着整理出他的思路,“你之所以会指控段骏影拿走了棋子,是认为他在包庇段素君吗?” “段素君并不会下国际象棋,与其冒着选错棋子的风险,不如把整副棋全带走;段青城和段玄圣都将她视作扫帚星,也没有理由故意包庇她。那么,就剩下和她关系不错的段骏影了。我想,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或许那几枚棋子还没有被处理掉;即使证据找不回来,也有机会要求他提供证言。但是……” “但是,”我替他把话说完,“段骏影在案发时恰好和段素君在一起,知道她不可能是凶手,这个推理自然就不成立了。” “所以是其中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方程沉吟道,“没错,我过于轻易就把段青城和段玄圣给排除掉了。” “嗯?” “段玄圣曾经从H县往段九家打电话,自称并不知道父亲遇害的消息,这也直接导致了警方将其抓获。假如他就是凶手,通过这样的方式,试图装作不知情倒还可以理解;但只是破坏现场的话,实在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所以,把棋子拿走的其实是段青城。当然了,他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在报案前后都有充足的时间这样做。” “你等等……” “可是为什么段青城要包庇段素君呢……”这家伙自顾自地说着,忽然敲了一下桌子,“原来如此,这就是被我忽略了的理由。” “理由?” “从结果上看,段青城拿走四枚棋子,相当于让自己也背上了百分之二十五的杀人嫌疑。那么只能认为,对于段青城来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面临某种更糟糕的境况——比如说,百分之百的杀人嫌疑。” “不,你先等一下……” “可以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三年前段妃雪的非自然死亡。恐怕那也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因争夺遗产,而巧妙地伪装成意外的谋杀。凶手大概就是段青城,段素君或许也是同谋。总之,段素君仍然掌握某项关键证据,假如她因为段九一案被逮捕的话,自己必然也会受到牵连——考虑到这一点,段青城为求自保,不得不从现场拿走……” “所以说你给我等一下!!” 我忍不住大吼起来,那位可怜的店员好像又一次被吓到了。 “段青城害怕三年前的真相被揭破,因此决定包庇段素君。这样的猜测倒也合情合理。但是,你说的这些都要基于一个大前提才能成立,即段素君就是杀害段九的凶手。而我们刚刚才讨论过,在案发的时刻,段素君就在这家咖啡店里。” “夏亚,你……”方程愕然道,“你不知道谁是凶手吗?” 我只感觉一股怒气直往上涌。 “难道我应该知道吗?!” “应该,因为死者已经明确告诉过我们了。” “不就是死亡留言吗?但是已经遭到破坏了啊!” “是哦……”这家伙挠了挠头,“你好像也没明白小说里的谜题……” “《寻见唐门》里的七枚白子?该不会连你也要说,书里隐藏着段九一案的秘密吧?” “不,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你小时候曾经学习书法,我以为……算了,还是来说现实中的案件吧。这真的就是非常简单的案件,但因为三个混账家伙干的蠢事,却给了凶手逍遥法外的机会。” “三个?!就当其中一个是段青城好了,那还有两个呢?” “还有两个……现在就坐在这张桌子旁边。” 我险些把一口冰咖啡全喷出来。 “是的,夏亚。”方程苦涩地说,“我们的捣乱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嫌疑人被限定于段氏兄妹之中。死者以国际象棋的棋子为他们命名,在弥留之际同样以棋子指示出凶手,这么想确实也很自然。问题在于,在明明已经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死者却做了一件多余的事情。” “多余的……是指段九咬破手指的事吗?那应该是为了标记出代表凶手的棋子吧?” “不对。死者只要把棋子握在手里,就已经是足够明白无误的标记——请别忘了,死者还曾经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过这样的情节。即使担心会被凶手发现而遭到破坏,也更应该把棋子藏起来,而不是做出这种容易引起注意的动作。” “但法医的检查结果,段九手上的伤口确实是他本人造成的。” “对。那么就只能认为,要完成死者真正希望传递的信息,咬破手指是不可缺少的步骤。” “真正的信息?” “在这样的情境下,咬破手指只具有一种意义——用血来记录所谓死亡留言。” “但现场根本没有发现血迹啊。” “是的,现场没有发现。那就意味着,原本记录了死亡留言的东西,已经被人带离了现场。” “那……那四枚棋子?!” “并不是四枚。记录了死亡留言的仅有一枚棋子——事实上,能够作为记录媒介的,也只有那一枚棋子而已。” 我默默清点了一遍那些失踪的棋子:黑棋的城堡、黑棋的骑士、黑棋的主教、白棋的国王…… “啊!” “即使往黑色的棋子上涂上血液,也很难看得清楚吧。所以,会用来记录死亡留言的就只有白棋的国王。后来,段青城发现了沾有血迹的国王,却误以为那是在指控段素君。” “既然要用血来写死亡留言,写在地上不就行了吗?”我抗议道,“为什么非要写在棋子上啊?!” “是啊,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写在地上显然更加合理——前提是,棋子和地面一样,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平面。” “平、平面?” “但是,国际象棋的棋子却是立体的。也就是说,棋子原本就被设计成了某种形状。假如,那种形状恰好契合了死者所希望传达的信息,作为多年的棋痴,其第一反应就是利用棋子,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另外——虽然我不确定段九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如果写在地上的话,也许会被认为是段青城或段素君的名字,只是最终没能写完。类似的情节,在武侠小说中也并非没有出现过。具有固定形状的棋子则完全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脑海里浮现出国王形状的瞬间,我感觉像被一束闪电击中了。 “真正的死亡留言不是国王这个棋子,而是国王身上的血迹。”眼前只见一片炫目的白光,遥遥响起方程冷酷无情的声音,“段九用自己的鲜血,将国王的冠冕染成了红色。” 一阵几近眩晕的头痛袭来,我不自觉地捂住了额角。 “不、不可能……那个人怎么会是凶手……” “夺去死者生命的甲胺磷,据说是一种已经禁止生产使用的农药,在城镇里应该很难搞得到吧。而正如我们看到过的,由于凶手的工作性质,趁着前往偏僻山区慰问的机会,就有可能偷到毒药。” 我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抛出那个明知道不该问的问题: “动机呢?” “当然就是遗产。” “那么,段九的遗嘱……” “遗嘱其实还是存在的,只是被身为保管者的凶手隐藏了下来。段九肯定会怀疑段妃雪之死别有内情,那么干脆剥夺子女的继承权,以避免因为争夺遗产而手足相残,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吧。小说的手稿,应该也是与遗嘱一起交托给了凶手。” “但是,即使遗嘱真的存在,段九也只是捐出遗产而已,对于个人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啊?”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也正因如此,凶手才敢于铤而走险,认为大概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吧。凶手长期管理着巨额的捐款,难以抗拒诱惑而挪用了一部分进行个人的投资,却不太走运地遭遇了亏损——虽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但应该与事实不会相差太远。另一方面,定期的审计流程已经迫在眉睫,届时凶手的罪行便将无所遁形。对于亟须弥补亏空的凶手来说,最后的救命稻草,就只有攫取段九的遗产。” 方程的嘴角抽搐着,宛若一丝苦笑。 “然而,命运却在这时候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两个慷慨的傻瓜,把一笔几乎与遗产相当的捐款送到了凶手的面前;甚至,比预料之中会找上门来的警察还早了一步。作为国际象棋的高手,凶手已经掌握了绝对优势,自然要避免陷入逼和的局面。因此果断放弃了曾经不惜为之杀人,如今总算唾手可得的遗产,把自己的嫌疑彻底推得一干二净。说不定,遗嘱当时就在那间储藏室里,凶手使了一招缓兵之计,然后才换成小说的手稿。” 口干舌燥,我想去拿装有冰咖啡的杯子,手却颤抖得几乎不受控制。不,我们绝对没有做错什么,我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只是,方程竭力想要做出某些弥补的心情,现在我也体会到了。 “咱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嗯?” “拿走棋子的是段青城吧?就像刚才那样设下圈套,迫使他承认好了!” “恐怕是行不通的。”方程闭目摇头,“段青城没有段骏影那么好对付。而且,假如他是杀害段妃雪的凶手,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认罪呢?” “可恶!!” 我一拳狠狠地捶在自己的大腿上,顿觉痛彻心扉。 这时的我自然还不知道,此刻,在某处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仍然默默无闻的小兵正在逐渐接近底线。不久之后,她将化身成为不可一世的王后,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惊天风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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