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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游戏  作者:雷钧

“事件发生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夏亚事务所内,坐在我对面的男人愁眉苦脸地结束了他的讲述,接着又沮丧地长叹一口气。

“喂,阿宗,你这样可不行。”欧阳璃不满地敲着桌子,“难得方程博士愿意帮忙,你自己也该打起精神来啊!”

名为万朝宗的男人耷拉着头,对同伴的苛责充耳不闻。这位“8393密室逃脱游戏会所”的创始人兼总设计师,却是令人失望地其貌不扬。一副老气横秋的黑色粗框眼镜,厚镜片仿佛经年不曾清扫的窗户,浑浊得几乎透不出光来。倘若不是阿璃介绍说两人是中学时代的同学,实在难以想象,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竟然比我还要年轻几岁。

阿璃怒其不争,干脆便不再理他。“博士,您有什么问题吗?”她满怀希望地转向方程。

“唔。”那家伙煞有介事地托着下巴,“你们这个‘忒修斯之船’,每天得浪费多少水啊?”

我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去。由于这个滑稽的姿势,却恰巧瞥见万朝宗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睛,闪现出一丝愤怒的光芒。

“舱房里制造效果的水是循环使用的,由走廊上的缝隙收集以后,再通过水泵回流到模拟海浪的喷水口。”他仍然低着头,谦卑地辩解道,但声音却渐渐响亮了起来,“我们执行和游泳池一样的定期消毒程序,但不会受到汗液尿液之类的污染,所以比起游泳池水质是要好得多的。”

我大为佩服,忍不住顺着问下去:“那么地震的效果呢?是怎么做出来的?”

“每间舱房都是独立的悬空设计——您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比较大的电梯厢。地板底下安装有四台振动电机,是由中央电脑统一控制的。通过不同的强弱振动组合,模拟出轮船在海上浮沉,以及船身遭受撞击时所产生的震感。”

令我意料不及的是,这个话题让万朝宗的兴致前所未有地高涨。

“实际上,正是为了让客人获得身临其境的体验,才特意设计了在舱房内进行的‘第一阶段’。因为其余的场景虽然还是装修成船舱的样子,但毕竟会所是开设在商场里的,不可能像真正的船那样晃动。假如无法营造出‘真实感’,游戏就怎么也算不上完美……”

最近几年,国内悄然兴起了一股“真人密室逃脱”的热潮。原本只存在于虚拟世界的电子游戏,被移植到真实的三维空间,几乎立即就成了热门话题。与卡拉OK等传统聚会方式相比,在奇异的环境中,发挥想象力和运用逻辑思考去解开重重机关,无疑更能迎合当下的年轻人。

不过,如雨后春笋般大量出现的这类“密室逃脱”游戏会所,能长期持续经营的却是凤毛麟角。个中原因显而易见——相同的密室,一旦破解以后便不再具有吸引力,也就是说,几乎无法期待会有“回头客”再度光临。因此,只有那些真正出色的设计,才能凭着口碑传播,源源不断地吸引到新的顾客,从而在市场上屹立不倒。

以那种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创造出来的“8393”,我暗忖,无疑应当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

——如果,没有发生死亡事件的话。

“为了实现悬空,就必须将舱房的面积减到最小,才能避免在积水以后造成超重。所以最后的解决方案,是建造多间舱房,每间仅容纳一位客人……”万朝宗的语气再度变得苦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千辛万苦设计出来的心血之作,恐怕正是导致这次悲剧的罪魁祸首。

“事件发生后,立即就通知警察了吗?”强行让他说下去未免过于残忍,因此我转换了话题。

“是的。”万朝宗感激地点点头,随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客人们的手机都没有带进游戏区域,所以是直到小二跑来报告说出事了,才由我打电话报警的。但其间也不会超过五分钟。”

在那之后,警方迅速抵达现场,发现了令人错愕的事实。

“她是被淹死的?”我难以置信地皱着眉,“那么浅的水怎么能淹死人呢?”

综合现场情况考虑,警方推测,死者傅依晴可能是在某次震荡中摔倒,因头部遭受撞击而失去知觉,结果不幸溺亡于不到一米深的积水里。虽然事件是以意外处理,但警方认为,设备的安全隐患是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如此一来,经营者当然难辞其咎——

“博士,”阿璃眼巴巴地看着方程,“难道真的没有他杀的可能吗?”

事件发生后,“8393”一直处于暂停营业的状态——事实上,万朝宗心知肚明,距离被彻底关闭恐怕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然而,如果这不是意外,而是一起杀人案件的话,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凶手固然必须严惩,而无辜的店家则不应该受到任何责难。也就是说,这个恶毒的假设,却是“8393”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假如是他杀,”方程反问道,“你认为谁是凶手?”

“陆国辉。”阿璃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我诧异于她的斩钉截铁。

“嗯,是因为这个。”

阿璃说着,把一台平板电脑放到桌上。我和方程一起凑过头去,阅读上面的文字:

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极度低矮,因此造成强烈压迫感的天花板,以及悬挂在上面、勉强照亮了四周的一盏日光灯。长条形的灯管似乎正在摇晃——不,不仅仅是灯管,所有的一切,都在微弱而确实地晃动着。

……

“这,这是……”

“简单地说,就是所谓‘游戏攻略’。案发后,警方在陆国辉的手机里发现了这个文档。”她似乎已经认定了那是一起案件。

“也就是说……”

“陆国辉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如何解开‘忒修斯之船’的机关,可以迅速从七号房里脱身;然后傅依晴的六号房就在隔壁,他只要从外面输入开门的密码,就可以进去杀人了。”

“这个密码,”方程问道,“也是记录在攻略里面的吗?”

“不。”万朝宗摇头道,“外部开门的密码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比如说,有客人按动了求助按钮。一般情况下,客人是不可能会知道的。”

“那么这样如何?”阿璃马上调整了思路,“陆国辉之前就来过‘忒修斯之船’,然后趁着小二输入密码的时候,偷偷把它记了下来。”

“我想应该不可能。”万朝宗又泼出一盆冷水,显得有些愧疚,“‘忒修斯之船’只允许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入场,因此都要登记客人的身份证。我翻查过记录,当天的六位客人都是初次光临。”

“而且,”我补充道,“即使陆国辉之前真的去过‘忒修斯之船’,也不可能保证恰巧有人按下求助按钮——除非他还有共犯。”

方程对此不置可否。“关于这件事,”他轻松地说,“陆国辉自己有没有什么解释?”

“在面对警察询问的时候,”听起来,阿璃他们好像对警方的调查情况了解得相当详细,“他说自己并不擅长这类游戏,但又不甘心被其他人比下去,所以提前在网上购买了这份攻略。”

“买?!”我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

“是啊,价格据说是五块钱。付款之后,卖家就会用电子邮件把攻略文档发送过来。”

我瞠目结舌。不过这么一来,陆国辉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率先离开舱房的秘密也就揭开了。

“所谓‘其他人’,其实就是指单嘉良吧?”

“谁知道呢,”阿璃撇了撇嘴,“大概是那样吧。”对于职场所固有的复杂性,她似乎无法轻易理解。

连同傅依晴在内,当天参加游戏的六人均在同一公司任职,组成了某部门下辖的一个小团队。现任主管凌莉即将晋升为部门经理,因此摆在她面前的第一项任务,正是挑选自己的继任者。单嘉良与陆国辉作为组内最资深的成员,假如不考虑外部招聘的话,新任主管应该就在二人之间产生。

相较而言,陆国辉的年龄稍长,在公司内的资历也更老一些;但单嘉良能力出众,亦颇有后来居上之意。同时,与孤僻冷漠的陆国辉相反,单嘉良和组里各人的关系显然密切得多——其中,与之交情匪浅的伍安已向警方坦承,之所以挑选“密室逃脱”作为团队建设活动,正是考虑到阿良热衷此道,可以让他在莉姐面前大显身手的缘故。另一方面,意识到自己陷入被动的陆国辉,为了扭转劣势而不择手段,虽然难称光明磊落,倒也无可厚非。

“所以,他的说辞其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我顺势指出,“而且,陆国辉也没办法进入六号房杀害傅依晴。”

事实上,不仅是陆国辉,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进入六号房杀人——正当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却忽然意识到了,某个例外。

“那可不一定。”阿璃并不泄气,再次操作平板电脑,从文档程序切换为图片浏览模式。

“这是‘忒修斯之船’的平面图(如图4-4)。”她解释道,“表面看来,每间舱房是相互独立的,只能通过舱门进出。但实际上,虽然是处于黑暗中,舱房外部还有一圈直接连通的空间——也就是说,凶手可以从舷窗爬出去,经由外侧前往六号房,然后使用同样的方法入内。”

“舷窗的直径是八十厘米,”万朝宗适时地补充道,“只要不是太胖的人,都是可以通过的。”

“可是那儿还扎着碎玻璃啊。”我对此表示怀疑。“另外,假设凶手是通过舷窗进入六号房,其他人不也一样可以做到吗?”

“啊……并不是这样的。”万朝宗明显缺乏自信地说。看样子,这似乎是来自他本人的理论。“您看,三号房和四号房之间的拐角是封闭起来的,这里是楼梯间——完成下层甲板的游戏流程以后,客人将使用这道楼梯登上顶层,最后从那里逃离。因此,在这一侧的凌莉、单嘉良、戚瑶音,这三个人是没办法到六号房去的。”

杀人游戏
图4-4 “忒修斯之船”平面图(二)

“嗯……”我敷衍地附和着,万朝宗却好像受到了相当的鼓舞。

“我们在相邻的舱房之间挂上了厚帘子——就是图中的虚线位置——目的是阻挡舷窗的灯光,同时也能起到隔音作用,营造出在大海上孤立无援的氛围。所以,对于七号房的陆国辉来说,只要爬出窗外,掀开帘子就能到达六号房,在八号房的伍安是察觉不到的。相反,要是从八号房前往六号房,途中就必须经过七号房,很容易会被发现。”

原来如此。通过排除法的话,或许陆国辉确实是最有作案机会的嫌疑人。不过,首先这得是一起案件才行啊。

“姑且假设陆国辉是凶手,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假如被杀的是单嘉良,倒是可以理解;假如被杀的是伍安,也还能勉强说是凶手认错人了,毕竟两人都是男性。但陆国辉有什么理由要杀傅依晴呢?”

“因为傅依晴和单嘉良是恋人关系。如果女朋友遭遇不测,必然会对单嘉良造成巨大打击,迫使他退出主管职位的争夺。这么一来,陆国辉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当选。”阿璃有板有眼地说,“当然,陆国辉坚持声称自己并不知情,但他很可能是在说谎——”

“慢着,”我及时制止了她的滔滔不绝,“陆国辉说他不知情?”

“啊,那两人的关系好像还没有公开——在公司内,和傅依晴走得最近的应该是戚瑶音,她们还合租着一套公寓。但她也表示,并不知道傅依晴和单嘉良交往的事情。”

“为什么?他们公司有禁止办公室恋爱的规定吗?”

“警方刚好也问到了这个问题,但凌莉断然否认。不过,至少伍安是知情的——事实上,要不是他偶然提起来,单嘉良对此还缄口不言。”

“这样听起来,”我皱眉道,“我觉得单嘉良反而更加可疑啊。”

“根据他的说法,两人交往了接近半年。而之所以一直保持地下恋情,是因为傅依晴要求这么做,但她并没有给出具体的理由。”

“所谓死无对证,他当然会那么说了。”

“可是,单嘉良被分在了二号房,并没有作案机会啊……”阿璃沉吟着,竟认真思索起单嘉良行凶的可能性来。从她的立场考虑,只要杀人事件能够成立,凶手是谁大概毫不重要。

“会不会——”她忽而眼睛一亮,“其实他一开始是在四号房或五号房,后来才换到二号房去的?那样的话,就可以不为人知地翻窗前往六号房了!”

“四号房还在维修中。”万朝宗道,“有一台振动电机坏掉了,估计是因为舱房积水后,造成负荷过重的关系……”

“那么就是五号房。”阿璃不耐烦地说,“不过,之后他是怎么进入二号房的呢?果然还是有从外侧开门的密码吧……”

“不,”我摇头道,“我想并不是那样的。”

“为什么?”

“因为旅行箱打开了。”

“啊!”万朝宗低声惊呼,“没错,这就证明了,没有人曾经更换过房间。”

阿璃看上去如堕五里雾中,显然此前并未得到过相关的说明。

“那个旅行箱的密码,”于是我耐心地解释道,“是一道运用了三进位制的谜题。”

“三进位制?”

“就是以‘3’作为底数的进位制。三进制的‘10’等于十进制的‘3’,‘20’等于‘6’,‘100’等于‘9’,‘110’等于‘12’。储藏室内,那个时钟上的刻度是以三进制标出的,这是第一项提示。”

“真亏你想得出来。”阿璃向万朝宗翻了个白眼。

“至于第二项提示,”我继续分析道,“则是在洗手间的门上,那两条奇怪的等式。”

“洗手间门上的等式?是指‘GENTLEMEN=1’、‘LADIES=2’吗?”

“是的。但凡稍微具备数学基础的人都知道,在三进位制下,只会运用到‘0’‘1’‘2’这三个数字。也就是说,把一号房到八号房从左到右排列起来,八间舱房构成了一个八位的三进制数。如果进入某间舱房的是男性,对应的这一位就是‘1’;相反,要是女性的话就是‘2’;在人数不足的情况下,未使用的舱房则以‘0’代表。当然,密码盘上有‘0’到‘9’十个数字,因此是十进制的。所以把这个八位的三进制数转换成十进制,就是旅行箱的密码。”

当天的游戏中,在一号房、三号房、六号房的是女性,在二号房、七号房和八号房的是男性,至于四号房和五号房则是空置。于是便得到“21200211”这个三进制数,转换成十进制的话就是“5611”——正是通过这个密码,单嘉良打开了旅行箱。

“按照流程,小二会把客人逐一送进舱房——分配方式是完全随机的——然后把客人的替换衣物放进旅行箱,并且设定密码。”万朝宗说,“假如有任何人中途换过了房间,那么根据改变后的排列计算出来的密码,是不应该还能打开箱子的。”

阿璃一时陷入了苦思。“对了,”不过,她很快便又想起了什么,“根据供述,单嘉良曾经独自进入过储藏室。如果趁那个时候,他不是有机会重新设定密码吗?这样的话,虽然密码能匹配上,但也不能说明他没有换过房间吧?”

“很遗憾,这是行不通的。”我仍然摇头,“要那样做的话,单嘉良就必须确切地知道每个人的位置。但在当时,除了七号房的陆国辉以外,其他人都还没有出来。所以不要说重设密码了,就连打开旅行箱都不可能。”

“等等,为什么我们要假设,单嘉良一定不知道其他人的位置呢?当他打开箱子的时候,不光傅依晴,凌莉也还留在三号房里呀。”

“对,但正如单嘉良所说,那只不过是‘猜’罢了。”

阿璃一脸迷茫,我则不自觉地得意忘形起来了。

“正常的游戏进程,应该是所有参加者离开舱房,解开三进制数的提示,然后彼此交换房间号的情报,最终推算出旅行箱的密码。”我侃侃而谈,“所以,尽管陆国辉已经看过攻略,他也没有打算去抢这个风头。然而,单嘉良却找到了一个取巧的方法。”

“取巧?”

“因为是包场的关系,所以事先知道同行人员的构成——以此作为前提,便有可能‘猜’出旅行箱的密码。”

不过,即使如此,仍然需要足够的确定性以保证成功率。因此,当单嘉良第一次进入储藏室时,尽管是处于浑身湿透的悲惨状态,也只能乖乖放弃。直到伍安和戚瑶音加入以后,再加上陆国辉和他自己,这样就已经有四位数字可以确定下来。既然是六人包场,所以剩余有两间舱房空置,更重要的是,另外两间里面的都是女性。根据排列组合的规则,在运气最差的情况下,也只需要六次便能猜出正确的密码。

“单嘉良的第一次尝试,是假设两位女性在三号房和四号房,而五号房和六号房是空房,从而得到三进制数‘21220011’,转换成十进制就是‘5755’。猜错了以后,单嘉良修正假设,即三号房和五号房有人,四号房和六号房空着,三进制数变成‘21202011’,也就是十进制的‘5647’。当然,第二次还是没能猜中,于是他再度进行修正,改为三号房和六号房有人……”

“啊!!”阿璃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论述。显然,她也意识到了,这对她的理论不啻致命打击。

“也就是说……”她难掩沮丧地咕哝道,“单嘉良不知道傅依晴在六号房里吗?”

如果连这一点都不知道,他自然就不可能是凶手。

“嗯,虽然不能排除他是在故意演戏的可能性,但感觉上就是这样呢。”我耸了耸肩,“假如第三次也没猜中的话,单嘉良大概就会继续尝试,那两人在四号房和五号房的情况吧。万一还不对,那就接着试四号房和六号房,以及五号房和六号房的组合。至于凌莉和傅依晴分别在哪个房间,则是无关紧要的。”

倘若并不凑巧,余下的两人恰好是一男一女,则在成功解开密码之前,有可能需要多达十二次的猜测。那样的话,恐怕单嘉良未必会毅然展开尝试吧。

“不过,倒也不能就此断言,一定没有出现过更换房间的情形——要是在相同性别的两人之间互换,旅行箱的密码并不会受到影响。”我话锋一转,指出了此前万朝宗观点里的小疏漏。“无论如何,最初房间是怎么分配的,只要问问小二就一清二楚了吧?”

“呃……”那副厚镜片上泛起难色,似是欲言又止。

“应该不至于已经忘记了吧?既然事件发生后一直没有营业,他们就是最后一批客人了啊。”

“不……”万朝宗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是,目前没有办法去问小二……”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说……”

“那天,小二被警方带走了。”阿璃垂眉道,“我们到现在都还不能跟他联络上呢。”

不出所料。这便是从一开始便存在的例外。

刚才的讨论证明了一件事,不管是陆国辉还是单嘉良,又或是伍安、凌莉和戚瑶音,要想进入六号房杀害傅依晴,似乎都相当勉强。然而,如果是掌握着外侧开门密码的店小二的话,这层障碍就不复存在了。

“可是,仅仅因为这个就被当成嫌疑人,也未免过于武断了吧?”我质疑道,“小二和傅依晴是初次见面,根本不可能存在杀人动机啊。”

“嗯……也不是说被当作了嫌疑人……”只见万朝宗越发坐立不安,“警方仍然认为是意外。可是,后来他们找到了别的东西……”

“找到了什么?”以焦躁语气发问的是阿璃。显然,对于此事,她知道的并不比我更多。

“是……乙醚……”

“阿宗!!”阿璃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脸上分明写满了遭到背叛的表情。

“那、那些只是存放在店里的,”万朝宗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根、根本就不会用……嗯,只有在试运营的时候做过几次尝试,当、当然也是事先征得了客人同意的……”

“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需要用这些东西?!”

“原、原本我的设想是,在游戏开始之前,首先对客人施行轻度的麻、麻醉……”如同自知闯下大祸的顽童,此刻万朝宗的脑袋几乎耷拉到了地上,“之后,客人会从陌生的舱房醒来,这样可以烘托出更完整的气氛……”

阿璃则仿佛绝望的母亲一般,手掌不断拍打着自己的前额。

尽管万朝宗声称,麻醉剂已经长期不曾使用。但站在警方的立场上,仍然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傅依晴进入舱房时是否处于被麻醉的状态。假如这个剂量控制出了偏差,导致舱房进水后,她却没能及时醒来的话——

不,恐怕还不仅如此。违反被害者的意愿将她迷昏,即使凶手离开现场也可以实施谋杀,这种可能性,警方也一定考虑到了吧。之所以把店小二带走,但尚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大概是还在等待详细的法医报告,希望在傅依晴的血液中检验出异常的乙醚浓度吧。

“那个……”一个久违了的声音蓦地响起,“我想插问一句,乙醚是那么容易买到的东西吗?”

我这才意识到,方程原来还和我们坐在一起;而且令人惊奇的是,这家伙居然还能跟得上这边的对话。

“大概是自己鼓捣出来的吧。”阿璃头也不抬,只咬牙切齿地说道。她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

“我以前曾经在化工研究院任职,所以……”自知理亏的万朝宗避开阿璃的目光,对指控供认不讳,“他们要带走的,其实应该是我才对。”

因为违规持有毒害性危险品,店小二目前被处以治安拘留,暂时无法取得探视许可——万朝宗把情况补充完整。正如他本人所言,假如有谁必须为这项罪名负责的话,那也应该是万朝宗而不是店小二。这么看来,警方的行动更像是缓兵之计,其醉翁之意并不在此。

方程眯缝起眼睛,挠了挠头上鸡窝似的卷发,仿佛若有所思。

“你对这位店小二了解多少?”

“小二从一开始就在店里了。”万朝宗无疑从这句话里嗅出了危险的气息。“干活非常勤快,也愿意动脑子,而且从来不会抱怨什么。有好几次,客人落下了钱包手机之类的,都是他发现以后给人家送回去的。很好的一个小伙子,绝对不可能……”

“那可不见得。”方程冷冷地打断了他,“如果这真的是一起杀人案,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但是,没有我在场监督的话,小二是不会擅自使用乙醚的。”

“这可是很糟糕的谎话。”方程脸色阴沉地摇摇头,“你应该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正当我考虑该如何打圆场的时候,方程却更加得寸进尺起来了。

“另外,姑且不说店小二,你自己又怎么样呢?”他突然伸直了脖子,如恫吓般逼近万朝宗。“对你来说,要是有心想杀害傅依晴的话,恐怕也算不上什么困难的事情吧?傅依晴的话,恐怕也算不上什么困难的事情吧?”

原本还在生气的阿璃,这下子也忍不住了。

“博士,请您别开玩笑了……”

“我可不是开玩笑哦。”方程严肃地说,“舱房地板底下的振动电机,是通过一台中央电脑来控制的,没错吧?那么如果修改程序,单独加剧某间舱房的震动,让被害人站立不稳,头部受到撞击而陷入昏迷;与此同时,再加大这间舱房的进水量,令不省人事的被害人溺水死亡。凶手甚至不必靠近半步。当然了,这些只有游戏的设计师本人才能做到……”

“那、那是不可能的!”万朝宗气急败坏地辩解道,“喷水装置是普通的机械结构,如果某个房间没有客人使用,倒是可以提前关闭相应的喷水口。但一旦水泵启动以后,所有喷水口获得的水量都是一样的,不要说调节了,在那种水压下就连单独开关一个喷水口都做不到。”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震动还是可以单独调整的了?”

眼看万朝宗的脸涨得通红,方程却恢复了相对温和的语气。

“好了,不用紧张,我只是指出一种可能性而已。”他又朝阿璃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请先带你的朋友回去吧,剩下的我们明天再说。”

“明天?”阿璃惊讶道,“博士,您是不是已经有头绪了?”

方程拿我当作挡箭牌,回避了这个问题。

“总之,在明天之前,就先让夏亚随便去写他的小说好了。”这家伙意味深长地一笑。“如果是读者喜闻乐见的‘密室杀人’案,或许这次就不会被退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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