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降落在的黎波里后所受的接待中，克拉克和查韦斯就应该可以完全看出穆阿迈尔·卡扎菲上校和他的将军们的心情，以及他们能得到多大程度的支持。一位国民卫队中尉在舷梯尽头等着他们。他的举止彬彬有礼，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没什么经验。他左眼下肌肉的抽动告诉克拉克，这个人很清楚他接待的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因而显得有点儿紧张。这对你有好处，小子。很显然，卡扎菲对于西方士兵出现在自己的土地上感到有些不快，更不用说是些西方特种部队士兵了。他的不快到底是出于自尊心，还是出于一些更深的政治动机，克拉克并不知道，也毫不关心。既然他们不介入“彩虹六号”的行动，目前也没有使馆人员遇害，那么卡扎菲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这名中尉利落地对克拉克敬了个礼，说了声“马苏迪”，克拉克猜测这是他的名字。然后中尉闪到一边，对着五十英尺开外的一辆军用卡车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辆卡车罩着帆布车篷，发动机空转着，好像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型号。克拉克对斯坦利点了点头，后者命令他们的队伍收拾好装备，朝卡车走去。

太阳太毒了，晒得克拉克的皮肤仿佛都有刺痛感，吸入肺里的热气几乎要把肺部灼伤。有一阵微风吹拂着机库屋顶的旗帜，但无法带来一丝清凉。

“至少他们派人来接我们了，嗯？”查韦斯边走边对克拉克嘟哝着。

“嘿，凡事都要往好处想，丁。”

“没问题，伙计。”

在希思罗机场被从飞机上叫下来，并从阿利斯泰尔·斯坦利那儿得到消息后的一小时之内，克拉克、查韦斯和几名随时待命的“彩虹六号”队员就登上了飞向意大利的英国航空公司的飞机。

像所有其他部队一样，“彩虹六号”也定期进行人员轮换，一些队员会回到他们各自所在国的部队，大部分人结束在“彩虹六号”的服役之后，都会得到应有的晋升。斯坦利为这次行动挑选的八个人当中，有四人是“彩虹六号”的老队员：军士长米格尔·钦，来自海豹突击队；霍默·约翰斯顿；路易·卢瓦塞勒；还有迪特尔·韦伯。两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一个德国人。约翰斯顿和卢瓦塞勒是他们的狙击手，两个人都出类拔萃，弹无虚发。

事实上，他们都是优秀的射手。克拉克一点儿也不为他们担心。任何想加入“彩虹六号”的人首先要具备两点：第一，有在军中长期服役的经历；第二，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你想留在“彩虹六号”，那必须要过阿利斯泰尔·斯坦利这一关。斯坦利虽然彬彬有礼，但绝对是个要求苛刻的家伙。训练时流汗总比作战时流血强，克拉克提醒自己。这是海豹突击队的一句老格言，任何一支特种部队都应将其奉为圣言。

他们在罗马做了短暂停留，然后乘坐陆军航空兵第二十八“托卡诺”飞行中队的一架比亚乔P180阿凡蒂双引擎涡轮螺旋桨飞机飞往塔兰托。他们在塔兰托一边等待，一边喝着奇多汽水，这是一种类似于雪碧的意大利草本植物饮料。同时一位公共事务官员还给他们上了一堂关于塔兰托、意大利海军，以及它的前身意大利皇家海军的历史课。四个小时之后，斯坦利的卫星电话响了。政治上的问题都解决了。至于他们是怎么说服卡扎菲不要派出自己的突击部队，克拉克既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给“彩虹六号”开了绿灯。

一小时后，他们重新登上了那架P180阿凡蒂，跨越地中海，飞往五百英里外的的黎波里。

克拉克跟着查韦斯走到卡车前，爬上了车。他对面的木制长条座椅上坐着一个穿便服的男人。

“塔德·理查兹，美国大使馆的。”那个人边说边和克拉克握了握手。

克拉克懒得问他的职务。他表面上的身份可能是国务院派驻利比亚使馆的文化专员，但实际上他是中情局利比亚站的工作人员，情报站就设在位于科林西亚·巴布非洲酒店的大使馆内。就像迎接他们的那个国民卫队中尉一样，理查兹看上去是个新手。克拉克认为，这也许是他第一次派驻海外。没什么关系，只要他有他们所需要的情报就行。

传动装置嘎吱嘎吱地响了一阵，然后柴油发动机喷出一股尾气，卡车猛地向前一晃，开始移动了。

“对不起，耽误了时间。”理查兹说道。

克拉克耸了耸肩，他注意到这人没有问他们的名字。可能比我想象得要精明一点儿。他说：“我想上校对款待我们缺乏热情。”

“你说得对。不确定他会采取什么方式，但过去八小时里电话很频繁。军队在酒店周围加强了安全戒备。”

这很好理解。不管是否真的有威胁，利比亚政府加强对美国使馆的“保护”无疑是一个信号：利比亚人民对西方士兵踏上他们的土地感到非常不满，因此可能发生针对美国使馆的袭击活动。当然这是废话，但卡扎菲不得不在美国和国内民众之间走钢丝，一方面他想成为美国在北非的新盟友，而另一方面利比亚国内的民众仍对巴勒斯坦事业保持极大的同情，而对他们的压迫者美国和以色列没有好感。

“有趣的国际政治。”克拉克评论道。

“阿门。”

“你会阿拉伯语？”

“是的，还凑合。不过越来越好。我正在学习罗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一款美国多媒体语言教学软件]阿拉伯语三级课程。”

“很好。我需要你留在我身边，给我们当翻译。”

“没问题。”

“你有情报给我们吗？”

理查兹点点头，用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们在离使馆一个街区的一栋公寓楼的顶层设立了一个指挥所。我们到那儿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我们了解到的情况。”

“那敢情好。”克拉克回答道，“使馆里和外面有什么联络吗？”

“没有。”

“有多少人质？”

“据瑞典外交部透露，有十六个。”

“到目前为止，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我指的是利比亚方面。”

“据我们所知，除了设置了一条警戒线，把平民和记者挡在外面之外，什么也没有做。”

“消息已经传开了？”查韦斯问道。

理查兹点了点头。“几小时之前，当时你们还在飞机上。抱歉，忘了告诉你们。”

克拉克问道：“公用设施呢？”

“使馆内的水电供应正常。”

切断这些基础供应是这种情况下最应该优先做的事。这么做之所以重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不管他们有多坚强，水电供应的短缺会让这些歹徒们开始感到烦躁不安。第二，恢复供水供电可以作为谈判中的一个筹码：释放五名人质，我们就让空调恢复工作。

原本以为政治上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可利比亚政府又一次对局势袖手旁观。本来在这方面他们是可以帮得上忙的。除非使馆里的那些歹徒纯粹是白痴，否则他们会注意到水电供应依然正常，或许会据此推测外面的情况，他们会认为要么是安全部队还没有准备好，要么就是安全部队打算在发起进攻前再切断电力供应。

如果……也许，克拉克心想，任何人都很难想到这么多，更不必说这些混蛋了，他们把绑架一群无辜的平民作为人质看成是一件无所谓的事。这些歹徒很有可能都是些没有战略头脑的家伙，根本没去想水电供应的问题。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干掉了那些瑞典空降部队的士兵，最起码这说明“彩虹六号”这次要对付的这些家伙受过训练。其实这倒没什么关系。没有谁会比“彩虹六号”更强，对此克拉克深信不疑。不管里面是什么情况，问题最终都会得到解决的，而且最终倒霉的很可能是那些歹徒。

一路上花了二十分钟。大部分时间克拉克脑子里考虑着行动计划，眼睛看着的黎波里满是灰尘的赭黄色道路从卡车后挡板掠过。卡车最终在一条小巷里停了下来，巷子的前后入口被一对枣椰树的树荫遮住了。马苏迪中尉来到车后，放下后挡板。理查兹下了车，领着克拉克和斯坦利沿着小巷往前走，查韦斯和其他人带着装备走在后面。理查兹带着他们登上石墙外的两段石阶，穿过一扇门，进入一间尚未完工的公寓。几个五加仑容量的桶里装着石膏浆，和几摞干式墙墙板一起堆在墙边。四面墙只有两面完工了，蓝绿色的墙面让人想起电视剧《迈阿密风云》里的布景。房间里一股新刷的油漆味。从一扇装饰着枣椰树图案的大型落地窗向外俯瞰，两百米外是一栋西班牙风格的两层别墅，围绕着八英尺高的白色灰泥墙，上面有黑色熟铁墙头钉，克拉克猜这就是瑞典大使馆。这栋建筑的第一层有许多窗户，但都装着铁栅栏，拉上了百叶窗。

至少有六千平方英尺，克拉克心中很郁闷。范围太大了。可能还有地下室。

他本来还期待国民卫队的一两个上校或将军会等着他们，但一个也没有。显然，马苏迪是他们和利比亚政府之间的唯一联系人，克拉克对此倒无所谓，只要这个人能给他们提供所需的电力就行。

下面的街道简直就像在举行阅兵。在大使馆附近的两条街道上，克拉克发现至少有六辆军用汽车，两辆吉普和四辆卡车，每辆车周围都围着一群士兵，肩上随意地挎着半自动步枪，边抽烟边四处闲逛。如果他之前对此还不确定的话，那么现在从士兵们配备的武器上，克拉克就可以完全了解卡扎菲对这场危机的态度。由于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排除在决策圈外，上校从周围撤回了自己的精锐部队，而派上了一群装备低劣的士兵。

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男孩拿起自己的玻璃球回家了。

查韦斯和其他人开始取出他们的装备，并把它们分类摆放在没吃完的早餐旁。与此同时，克拉克和斯坦利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大使馆。理查兹和马苏迪中尉远远地站在一边。沉默了两分钟之后，斯坦利举着望远镜说，“这是一次艰巨的任务。”

“是的，”克拉克回答，“有动静吗？”

“没有。都被百叶窗遮得严严实实的。”

“每个角落都有固定的监控摄像头，就在屋檐底下，正门有两个。”

“后门的情况很可能也一样，”斯坦利回答道，“问题是，不知安保人员是否及时毁掉了监控开关。”

多数大使馆都有一套应急措施，每一条安保细节都应牢记在心。第一条就是“当遭到武装入侵和使馆被占领”，或类似情况时，应采取的措施，其中会有如何让外部监控系统彻底失灵的说明。失去眼睛的歹徒更容易对付。没人知道瑞典人是否做到了这一点，那么“彩虹六号”就要假设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都正常工作且在自己的监控范围内。好在摄像头都是固定的，这给找出它们的盲点和覆盖区域带来了方便。

克拉克说道：“理查兹，日落是几点？”

“大约还有三个小时。天气预报说是晴天。”

妈的，克拉克心想。在沙漠气候下行动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的黎波里有轻微的污染，但没有西方的大城市那么严重，月光和星光会让夜晚的行动变得有点儿棘手。这要看里面到底有多少歹徒以及他们的具体位置。如果有足够的人手，那么他们肯定会布置观察哨，不过约翰斯顿和卢瓦塞勒会解决他们。尽管如此，任何接近大使馆的行动都必须仔细安排部署。

“约翰斯顿……”克拉克说道。

“是，头儿。”

“去到处看看，找好几个位置，回来后把每个点的覆盖范围和射程标出来。理查兹，告诉我们的陪同，让他传个话：一切由我们的人来处理，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好的。”理查兹扶住马苏迪的胳膊肘，把他拉到几英尺外的地方，和他交谈起来。片刻之后，马苏迪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我们有使馆的建筑设计图吗？”斯坦利问理查兹。

理查兹看了看表。“一小时内就送到。”

“从斯德哥尔摩送来的？”

理查兹摇了摇头表示否定。“从这里的内政部送过来。”

“我的上帝！”

让他们把建筑设计图做成图像文件一个个传过来也没用。不能保证他们做得比现有的图纸更好，除非利比亚人愿意将照片用专业打印机拼接打印出来。克拉克没指望他们能做到这一点。

“嗨，丁。”

“在这儿，头儿。”

克拉克把望远镜递给他。“看一下。”查韦斯将和迪特尔·韦伯分别率领两支攻击小组。

查韦斯对那栋建筑仔细观察了六十秒，然后将望远镜还给克拉克。“地下室？”

“还不知道。”

“歹徒们通常喜欢较低的地方。虽然没有确定，但我认为他们会聚集在一楼，如果有地下室的话，他们也可能待在那里，除非他们真的很蠢。”

地下室没有出口，克拉克心想。

“如果我们能大致确定人质的位置，以及他们是关在一起还是分开关押……不过如果我要发起一次出其不意的攻击的话，我会选择从南边和东边翻墙进入二楼，清除那一层的敌人，然后再往下。标准的小组战术。我们占据了重要的有利位置，敌人就必然处于下风。”

“继续说下去。”克拉克说道。

“一楼的窗户是朝外伸出来的。我们可以锯断窗户的栅栏，但要花时间，而且会产生噪音。但阳台的栏杆看上去很坚固，从那里上去应该比较容易。最终采取什么方式要看房子的布局，如果内部空间比较开阔，没有太多小房间，那么就可以从二楼开始行动。不然的话，我们就朝房子里扔几枚震爆弹，同时在墙上炸开几个缺口，冲进去干掉他们。”

克拉克看着斯坦利，后者点头表示同意。“这小子有长进。”他咧开嘴笑着说。

“去你的。”查韦斯带着他特有的微笑回答道。

克拉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间紧迫。

歹徒们还是没有和外界联络，这让他很担心。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几个原因：要么是因为他们想要确认，在公布他们的要求之前，他们的行动已经引起了世界的关注；或是因为想要确认，在把尸体从正门扔出来之前，他们的行动已经引起了世界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