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〇

生死之间  作者:汤姆·克兰西

克拉克他们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前乘飞机降落在拉斯维加斯的,随后经历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件,与之相比,他们到达亨德利的乡村别墅的过程实在是平淡无奇。帕斯特纳克失望地宣布,还要再等一到两天,病人的情况才可以稳定到可以接受审讯的程度。其余的人无所事事,只好靠打牌和看电视来打发时光。不出所料,电视上对尤卡山发生的事只字未提。新闻里全部是媒体所称的“美国腹地的系列袭击事件”的报道。发生在艾奥瓦州滑铁卢的“克莱默”地雷爆炸案,已经造成三十二人死亡,五十人受伤;密苏里州斯普林菲尔德市雕像揭幕仪式上发生的迫击炮袭击造成二十二人死亡,十四人受伤;内布拉斯加州布雷迪市游泳赛场上的手榴弹袭击只造成六人死亡,四人受伤,这要归功于一名当时不当班的志愿警察。袭击者朝露天看台下只扔出了三枚手榴弹,就被这名反应迅速的警察击毙。滑铁卢和布雷迪的恐怖袭击者在事件发生后数小时之内,被发现在各自的家中自杀身亡。这几起袭击事件的伤亡人数的总和已经达到了三位数。

至于险些酿成大祸的纽波特纽斯罗森号上的氯气袭击事件,FBI和国土安全部将其原因归咎于船上的厨房失火。

他们在亨德利乡村别墅度过的第一天的下午四点,长着张整容脸的美女主播和下巴突出的男主播在新闻节目里宣布,爱德华·吉尔提总统将在东部时间晚上八点对美国人民发表讲话。此时,克拉克起了床,在四下里寻找帕斯特纳克。最后他在亨德利别墅后的一个谷仓里找到了医生。这是个干木工活的屋子,一个枫木工作台被临时改装成了一个医疗套间,里面有卤素工作灯、一个德尔格呼吸机、一个马奎特心电图仪和心脏除颤器,包括一对电极板,可以消除心律失常、使之恢复窦性心律。两台机器都是全新的,刚从制造商的包装箱里取出来,堆放在几英尺外的地方。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着那位贵宾光临,现在他正躺在别墅的一间客卧里,由查韦斯、杰克和多米尼克轮流看守。

“都准备好了?”克拉克问道。

帕斯特纳克按下了心电图仪上的一系列按钮,机器响起了一连串令人满意的哔哔声。他关掉电源,看着克拉克。“是的。”

“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医生,你并不是一个‘扑克玩家’。”

帕斯特纳克笑了。“我从来就不怎么会打扑克。我猜这都是由于希波克拉底誓言[Hippocratic oath,据说出自希波克拉底之手的医学道德准则。一直被医务人员视为行为指南]的缘故,这一点很难动摇。可这个问题一直纠缠了我超过十年。9·11之后,我弄不清这只是出于复仇,还是为了某种更高尚的目的。”

“是什么促使你下决心的?”

“二者都有,不过后者的因素更大一些。如果我们从这家伙身上获得的情报能挽救一些人的生命,那么我对自己所做的,或者说自己将要做的事就有了一个交代。我可以把它看成是上帝的意愿。”

克拉克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医生,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都面临相同的处境。你所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想法,干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其余的既来之则安之。”

第二天黎明,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起床了。多米尼克是他们当中最好的厨师,他为他们的客人准备了一碗燕麦粥和全麦面包。他们的客人已经完全清醒了,显然他感觉到伤口非常疼痛,并且倔强地拒绝进食。

七点钟的时候,帕斯特纳克医生对他做了检查。只花了几分钟。帕斯特纳克看着站在门口的亨德利,其他人站在亨德利身后。

“没有发烧,也没有感染的迹象。他可以接受审讯了。”

亨德利点点头。“我们给他换个地方。”

查韦斯和多米尼克把埃米尔抬出别墅的后门,然后从侧门进入谷仓。在这一过程中,他既没有反抗,也没有主动配合。直到他看到卤素灯下的工作台,以及固定在工作台表面的皮革束缚带时,他的脸色变了。杰克看见了埃米尔脸上那转瞬即逝的表情,但他不清楚它到底代表着什么:恐惧还是解脱?是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感到恐惧,还是感到即将到来的殉难是一种解脱?

查韦斯和多米尼克像前一天晚上练习的那样,把埃米尔放在工作台上。他的右臂被皮革束缚带扎住,与设备在同一侧的左臂伸直,穿过一个叠起来的毛巾,同样被固定住了。最后,他的双腿被锁住。查韦斯和多米尼克退到了一旁。

帕斯特纳克开始打开设备的电源:先是心电图仪,然后是呼吸机,接着对心脏除颤器进行了自检。帕斯特纳克把注意力转到桌子旁的小推车上,上面摆放着一排注射器和瓶子。所有这些埃米尔都看得清清楚楚。

杰克心想,他一定很好奇,而且内心里会感到很恐惧。没有人能对自己周围发生的这些事漠不关心,特别是对于埃米尔这样的人,他早已习惯于完全掌控身边发生的一切,习惯于自己的每一个命令都得到不折不扣地执行。他身边的世界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对此他一定会感到很不舒服,不过他仍保留了一丝尊严,这令人印象深刻。好吧,他很有勇气,但勇气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有自己的极限,和他一起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将会探索那些极限。

帕斯特纳克医生挽起埃米尔的袖子,解开他衬衫的纽扣,离开桌子,从手推车上拿起一个塑料注射器和一个小玻璃瓶。他看了看手表,随后抬起头。

“我要取七毫克琥珀酰胆碱,”帕斯特纳克说。他抽回活塞杆,非常小心地估量着吸入塑料注射器的剂量。“哪一位做一下记录,谢谢。”查韦斯在帕斯特纳克交给他的图表上写下:7 mg @ 8:58。“好的……”医生说道。他把注射器扎入肘部的壁静脉,推动活塞杆。

赛义夫·拉赫曼·亚辛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只是在针头刺入肘部的皮肤时有瞬间的刺痛,针头很快就拔出来了。他心想,他们是在对自己下毒吗?没有明显的反应。他看着那个刚给他注射了某种东西的人,那人脸上的表情说明他正在等待着什么。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一阵恐惧,不过现在害怕已经太迟了。他告诉自己要坚强,坚定自己的信仰,而信仰使自己强大。他在内心重复着自己的信条,这是四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小男孩时,在利雅得自己的家里,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

帕斯特纳克观望并等待着。他在进行激烈地思想斗争。他心想,自己正在做的事是正确的吗?当然,现在考虑这个已经太迟了,但即便如此,他脑子里还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人正看着自己的眼睛,医生告诉自己,不要畏缩。他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自己完全掌握着他的命运。这个人杀死了他的至亲、他挚爱的兄弟——迈克,这个人下令恐怖分子驾机撞向世贸中心,引起的大火熔化了大楼的钢架结构,康托·菲茨杰拉德公司的整个办公室从一千英尺高的地方跌落到下曼哈顿区的大街上,三千多人死于非命,比珍珠港死的人还多。自己面前这个人是个该死的杀人犯。不,不能在这个该死的野蛮人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软弱……

这个人在等待着什么,埃米尔心想——是什么呢?没有疼痛,没有丝毫不适。他刚把某种东西注射进自己的血管。那是什么呢?什么也没发生。他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他的大脑仿佛在以光速运转,超越了一切,自己动脉中的血液散播着医生注射给他的不知名的物质。

* * *

帕斯特纳克正看着自己手表的秒针。一分钟过去了……又过了大约三十秒。像这样直接进入血液,七毫克应该足够了。它现在也许已经完全扩散了,进入了这个人全部的身体组织……首先将会是……

……颤振神经。是的,最先是它们。它们是分布广泛的神经,负责外围系统,诸如眼睑,就是……现在。

帕斯特纳克把手伸到那人的脸上,碰了碰他的眼睑,它们没有眨动。

是的,它起作用了。

埃米尔看见一只手在掴他的脸,可突然又停下了。他本能地想眨眼睛……但眼皮一动不动……嗯?他试图抬起头,头只抬起了大约一厘米,就向后落下去了……怎么了?他想握起右拳,扯动手铐,但手刚一用力就不能动了,软绵绵地耷拉在桌子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他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移动自己的腿,它们在他的大脑指挥下移动了一下,很轻微,可它们应该像平常那样移动,遵循着大脑发出的指令,就像它们从他的童年记忆开始之前一直做的那样。一位异教徒哲学家曾这样写:你的手臂听从你的指挥,而你的头脑却不服从你的调遣。现在自己的头脑仍然清醒,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想转过头看看房间里的情况。头没有动,不听自己指挥了——眼睛也一样。他可以看见白色的天花板。他试图集中目光,看得更清楚些,但自己的眼睛却没有反应。他的身体像是另一个人的,他可以感觉到它,可是却不能控制它。他想挪动自己的双腿,但它们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就无力地僵在那儿了,像一具尸体那样无力。

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死了吗?这就是死亡吗?但他知道,这不是死亡,而且——

埃米尔第一次开始感觉到有些害怕。他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这将是很糟糕的。

在克拉克看来,这个人像是要睡着了,身体已经不再移动。他就像一个人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四肢有几次痉挛和抽搐,但动作每次都立即停止了。他一脸茫然,没有任何专注、坚定和无畏的表情,像一张人体模型的脸,像一张死人的脸。克拉克这辈子见过很多死人的脸,他从没去想过脸的背后是什么。当死亡发生后,这具尸体所带来的问题也随之结束了,他可以把它抛在脑后,继续解决下一个问题了。对克拉克来说,从来就没有必要去销毁尸体。当人死了之后,肉体也随之死亡,对吗?克拉克本想走到医生身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那么做,他不愿意去打扰这个正专注于自己工作的人……

赛义夫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他不能移动它,但可以感觉到它。他可以感觉到血液在动脉中流动,但他无法移动自己的手指。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把他的身体偷走了,它不再属于他。他可以感觉到它,但无法指挥它。他成了一个牢笼里的囚徒,而这个牢笼就是……他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给他下毒了?这是死亡的前奏吗?

帕斯特纳克又看了看表。已经两分钟了,快到最后的阶段了。他扭过头看了看心脏除颤器,绿色的指示灯已经亮了。呼吸机也准备好了。当需要的时候,他随时可以使用。他可以挽救这个混蛋的生命。他想知道迈克对此是怎么看的,但这对他来说太遥远了。活着的人不会知道人死后会发生什么。虽然每个人最终都会弄明白,但没人能回来告诉活着的人那是什么。生命的奥秘是哲学和宗教永恒的话题,人们对此可能有某种信仰,但并不知道实情。这个叫埃米尔的家伙到生命的另一头看了一眼。他会看见什么?他会了解到些什么?

“等一会儿就知道了,”他自言自语道。

埃米尔听见了那几个词。他可以非常清楚地感觉到空气在他肺部进进出出。这是种美妙的感觉,生命本身的感觉。他为什么从来没有仔细体会过生命,它的美丽,它的奇妙?

有了新的情况——

他的肺停止工作了。他的膈膜没有——没有动。空气不再进入他的肺部。他从一出生就开始呼吸。从一个新生儿呱呱坠地那一刻起,这就是最基本的生命迹象,可现在他的肺里没有空气了……死亡就要降临了。在过去三十年里,他一直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俄国人、美国人、那些不同意他的观点的阿富汗人,乃至全世界的人都想要他的命。他曾无数次面对死亡,次数多得他都习以为常了。乐园在等着他。他试图闭上眼睛接受自己的命运,但他的眼睛闭不上。他仍然可以看见头顶上的天花板,白色的长方形嵌板像没有眼睛的怪物。这就是死亡吗?这就是人人畏惧的那一刻吗?真是奇怪。他等待着,不是充满耐心,而是带着某种困惑,等待着最后的黑暗降临在他身上。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动着,将血液输送到全身,让生命得以延续,让他的意识仍然清醒。当然,这马上就要结束了,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

“呼吸三分十六秒后停止,”帕斯特纳克说。查韦斯把它记了下来。医生拿起呼吸机的面罩,再次确认系统已经启动,然后按下面罩上的按钮,随着一阵机器工作的声响,橡胶面罩里充满了空气。接着他把电极板从心脏除颤器上取下来,放在那人的胸口,眼睛看着心电图屏幕上显示的数据。窦性心律正常。

这不会持续多长时间。

埃米尔听见周围有奇怪的声音,而且有种奇怪的感觉,但他无法用眼睛去看看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他的目光仿佛锁定在白色的天花板上。他的心脏还在跳动。所以,他立即想到,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塔里克是胸部中枪,他死时也是这种感觉吗?塔里克未能完成主人交给的任务,可能原因不在于他的粗心大意,只是因为这次的敌人太老练、太精明了。任何人都可能碰到这种情况。毫无疑问,塔里克死时未能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他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他开始感觉到胸口有些难受。他不知道他的呼吸停止了,导致氧气无法进入体内,而他强有力的心脏需要有氧气才能工作。没有了氧气,心脏组织就会陷入危险……然后很快就会死亡,心脏周围的神经会将缺氧所造成的痛苦报告给他仍在工作的大脑。巨大的痛苦,一个人所能感觉到的最大痛苦。

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但正朝那个方向发展……

* * *

当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帕斯特纳克很清楚,他周边的运动神经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但触觉还在。也许他们可以用脑电图仪来测量一下,但它只会在折叠记录纸上留下一些黑色的墨水痕迹,而无法反映那些痕迹所代表的痛苦程度。

“好了,”他平静地说,“现在开始了。我们给他一分钟时间,也许稍微多一点儿。”

赛义夫被困在自己失去功能的身体里,他感觉到一丝疼痛。开始很轻微,但疼痛感在持续而快速地增加。他的心脏一阵绞痛,仿佛有一个人把手伸进他的胸膛,抓住心脏往外扯,血管被撕裂了,像从一本破旧的书上撕下被水浸湿的纸,但它不是纸,这是他的心脏,他身体的中心,是使他的生命得以延续的器官。仿佛着火了,像是在一块周围环绕着岩石的空地上点燃了一堆木柴,燃烧、燃烧、燃烧……在他的胸膛里,燃烧。他的心脏在燃烧,就像他感觉到的那样。不再跳动,不再将血液输送到身体的其他部位,而只是像一块干柴一样燃烧,像汽油、像纸张一样燃烧、燃烧、燃烧……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燃烧。如果这就是死亡,那么死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心想……一件糟糕透顶的事。他曾将别人送上死亡之路。他曾经射杀过俄国士兵——都是异教徒,但毕竟他结束了他们的生命。让他们也经历这种痛苦……并且认为这很有趣?有意思。疼痛感在增加,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但他必须忍耐。它不会消失。他也不能逃避,不能否认它,它就在那儿,这是现实。它淹没了他的意识。它成了一切。他的身体中有一团火,从里到外把他炙烤得难以忍受。它比他过去想象的都要可怕得多。死亡不是来得很快吗?他想要咬紧牙关抵抗身体上的痛苦,他需要通过大声喊叫来缓解身体内的剧痛。

可他无法命令自己的身体做任何事。现实的一切都是疼痛。他可以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一切都是疼痛,脑子里也只有疼痛……

在灼热的疼痛中,他渐渐不省人事。

心电图仪上第一次出现了心律不齐的迹象。这引起了帕斯特纳克的注意。通常情况下,作为一名麻醉医师,他的工作要求他时刻注意病人的生命体征。这包括心电图仪,实际上,他本身也是一名相当有经验的心脏病专家。他现在密切注意着仪器上显示的信息。他们不想杀死这个一文不值的混蛋,这真令人遗憾。他本可以像对付另外几个家伙一样把他弄死,这个混蛋罪有应得,但他是个医生,不是个刽子手,帕斯特纳克提醒自己,把自己从危险的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不,他们必须把他救过来。帕斯特纳克拿起呼吸机的面罩。“病人”现在昏迷过去了。他把面罩按在“病人”脸上,并按下按钮,呼吸机把空气送入弛缓的肺部。帕斯特纳克抬起头。

“好的,记下时间。我们正在给他上呼吸机。病人无疑处于昏迷状态,我们正把空气注入他的肺部。这会持续三到四分钟。你们哪一位可以过来一下?”

查韦斯离他最近,于是立即上前来。

“把那两个电极板放在他胸前,并按住它们。”

丁照着他的吩咐做了,并转过头去看心电图仪。心电图仪上的电子轨迹平稳下来,变得有规律了,但没有恢复窦性节律,自己的妻子也许可以看懂,但对他来说,这跟在电视上看到的差不多。站在他左边的帕斯特纳克医生每隔八九秒钟按一下呼吸机的按钮。“医生,情况怎么样?”查韦斯问道。

“他的心脏已经平稳下来了,正在吸收氧气。琥珀酰胆碱几分钟后就会挥发掉。当你看见他的身体在动,那么它的作用差不多就过去了。我会让呼吸机再工作四分钟,”医生说。

“刚才他经历了什么?”

“你绝对不想知道。我们让他经历了一次大面积心肌梗塞。疼痛感非常强烈,非常痛苦。对他来说,这也许是一次很糟糕的经历,但情况还可能更糟。过几分钟,我们可以看看他对此有何反应,伙计们,没人愿意重复他刚才经历的那些事。他也许认为自己刚看见了地狱的最深处。我想我们几分钟之内就可以看到这对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四分三十秒之后,他的腿动了动。帕斯特纳克医生看着心电图仪,松了口气。琥珀酰胆碱的影响已经过去了,埃米尔的神经现在可以正常地控制肌肉的运动了。

“他还会昏迷几分钟,直到他大脑中的血液充满了氧气,”医生解释说,“我们让他自然清醒过来,然后就可以跟他谈谈了。”

“他的精神状态会怎么样?”克拉克问道。他还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那要看情况了。他可能还会很强硬、不合作,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他刚经历了一次独特的,而且非常、非常糟糕的体验。他肯定不想再尝尝那个滋味。与他刚才遭受到的痛苦相比,孕妇分娩就像在中央公园野餐一样轻松。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可怕的经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体验过这个,也许有些人得过心肌梗塞,但他们通常不记得有强烈的疼痛。作为一种防护机制,大脑会清除掉剧烈疼痛的记忆。可这次不同。即便他不记得疼痛本身,这个过程他一定记忆犹新。如果这样的经历还不能吓倒他,那只能说他是服用了安非他命的约翰·韦恩。真实世界中不存在那样的人。他的宗教信仰也许会起作用。那个可以给他的心理提供很强大的支持,至于到底有多强大,我们拭目以待,不过如果他真的因为这个原因而负隅顽抗,我会感到很惊讶的。”

“如果他还是不合作,我们可以重复那个过程吗?”克拉克问道。

帕斯特纳克转过身。“是的,我们可以——几乎可以无限重复下去。我听说东德的斯塔西[Stasi,前东德国家安全部的简称]曾用过这种手段来审问政治犯和间谍,而且效果很不错。他们后来不再使用它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即使在他们眼里,这种方法也太邪恶了。我昨天说过,这种方法是约瑟夫·门格勒[Joseph Mengele(1911—1979),纳粹德国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医生,人称“死亡天使”。]发明的。斯塔西的负责人是个犹太人,我记得他的名字叫马库斯·沃尔夫,我想这可能对他决定停止使用这种方法起了一定作用。”

“你感觉如何,里奇?”亨德利问道。

“我还好。可他就不行了。”医生停了一下,然后问道:“他们会处决这个家伙吗?”

“这取决于他最终会落在谁手里,”亨德利回答说,“如果是FBI,他们会把他送上联邦法庭,经过一系列法律程序,他最终会到印第安纳州特雷霍特的联邦监狱去睡大觉。但这不是我们所要关心的问题。”

因为他刚才经历的可比那个要糟多了,帕斯特纳克心想。他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情感,但还是会有一些良心不安。这是约瑟夫·门格勒发明的游戏,作为一名来自纽约的犹太人对这一点不会感到高兴。但他的兄弟尸骨无存,消失在世贸中心大楼的废墟里,连一个可供他和迈克的孩子前去悼念的坟墓也没有。而正是这个混蛋制造了这一切。里奇·帕斯特纳克告诉自己,要平静下来。他正在做的工作即便不是为了上帝,那也是为了他的亲人。他对此问心无愧。

“这个家伙的真名叫什么?”帕斯特纳克问道。

克拉克回答说:“赛义夫·拉赫曼·亚辛。他是他父亲的第五十几个孩子——真是个精力充沛的男人。他的父亲也与沙特王室关系密切。”

“哦?这一点我还不知道。”

“他恨沙特王室,甚至比恨以色列人的程度更深,”克拉克解释说,“六年前他们试图砍掉他的脑袋,但没成功。据他自己说,他之所以恨他们是因为腐败。你们要知道,沙特有一些——应该说是大量的——财富控制在少数人手里,不过和华盛顿相比,还不算太糟糕。我去过沙特。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那里学过阿拉伯语。我碰到的沙特人都很不错。他们的宗教信仰跟我们有所不同,但话说回来,浸礼会教徒跟我们也很不相同。信不信由你,沙特人比我们更希望这个混蛋死。他们会很乐意把他拉到利雅得的‘杀人广场’,用刀把他的头砍下来。对他们来说,他侮辱了他们的国家、国王和宗教。在沙特,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医生,沙特人和我们不一样,但英国人也和我们不一样,不是吗?我也在英国生活过。”

“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他?”

“依我看,我们应该杀了他,最好是公开的——在超级碗比赛中场休息的时候当众处决,再加上慢动作回放和电视新闻评论员声情并茂的解说。对此我可以接受。但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他是个政治人物,因此除掉他也会成为一个政治事件。这总会把事情搞砸。”克拉克总结道。他没有什么政治本能,而且他也不想有。他的世界很简单:杀人偿命。当然,这不够文明,但事实上,这种世界曾经存在过。就在这个国家的律师还没有泛滥成灾的时候,法律系统运转得比现在好得多。但时代已经回不去了,而他也没办法做到这一点。克拉克没有统治世界的幻想,他的脑子没有想过那么多。“医生,你刚才带给他的那些经历,真的很可怕吗?”

“比我自己经历过的任何事都可怕得多;比我在二十六年的医疗实践中所见过的任何事都可怕得多;比你所能想到的任何折磨人的方式都可怕得多。当然,我所知道的都是理论上的看法,但说什么我都不会去亲身体验一下。”

克拉克回想起一个名叫比利的家伙,以及自己把他关在一个小房间里的情景。他记得自己残酷无情地殴打那个该死的强奸犯,而自己的良心丝毫没有受到触动。但那是由于私事,而不是公事,而且,至今他的良心仍然没有感到不安。他在弗吉尼亚一个农场放了那家伙,他被送到一家医院,经过一个星期的治疗,那家伙还是死于气压伤。克拉克偶尔会想到,不知比利在地狱里过得可好。但不经常。

这么说,这次比那次还要可怕?该死的。

帕斯特纳克低头看了看,发现眼睑在颤动。好了,他活过来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很好。

克拉克走到亨德利身边。“谁来审问他?”约翰问道。

“杰里·朗兹先来。”

“要我帮忙吗?”

“也许最好我们都站在这儿。我的意思是,最好是有一个精神病专家,但我们没有。我们只能靠自己,对吧?”

“乐观点儿。兰利可没有胆量做我们刚才干过的事。现在这里没有法学院毕业的人来多管闲事,也没有来自《邮报》的记者做记录,表达自己的道德义愤。这个地方让我最喜欢的一点就是:不会泄露消息。”

“我曾想和杰克·瑞安讨论一下这件事。他不是个精神病专家,但我喜欢他的直觉。但我不能那么做。你知道原因。”

克拉克点点头,他知道。杰克·瑞安也曾经历过良心问题。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

亨德利走到一部电话机旁,按了几个键。两分钟后,杰里·朗兹进来了。“怎么样了?”朗兹问道。

“我们的客人度过了一个糟糕的早晨,”亨德利解释道,“现在我们需要和他谈谈。这是你的工作,杰里。”

“看上去不省人事,”朗兹说。

“他还要等几分钟才能醒过来,”帕斯特纳克说,“不过他会没事的,”医生保证道。

“天哪,我们在这儿有足够的人手吗?”朗兹接着问道。现场的人数比举行例行的董事会会议时多了几个。多米尼克拿来一台摄像机,把它架在三脚架上。他们前一天晚上用胶带把几块防潮窗帘粘在一起,现在窗帘被撑起,围在工作台四周。亨德利点了点头,于是多米尼克按下摄像机的录像按钮,亨德利走过来,宣布了摄像的日期与时间。当然,加文·比尔瑞稍后会对录像中亨德利的声音进行数字处理。多米尼克重放了一下刚才的片段,然后宣布录像开始。

“心理战术?”朗兹问道,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但克拉克正站在他旁边。

“为什么不?”克拉克回答,“这没有什么规则,杰里。”

“对。”“校园”的情报负责人知道克拉克对这种事驾轻就熟。

克拉克不知道他们每个人是否应该穿上牛仔外套、牛仔裤、佩上枪带、戴上宽边高顶帽,把赛义夫弄得稀里糊涂,好好跟他玩一下心理游戏。但也许简单些会更好。考虑得太多反而会模糊焦点,结果一无所获。简单通常是比较好的选择。

克拉克走到工作台旁,赛义夫的身体在睡梦中抽搐,看来快醒过来了。克拉克想知道,他会对自己仍然活着感到奇怪吗?他会认为自己是在地狱里吗?他肯定不会认为这里是天堂。克拉克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脸上的肌肉也开始颤动。他已经准备好再次回到这个世界上来了。克拉克决定待在原地。

“约翰?”查韦斯说。

“什么?”

“真的有那么可怕,嗯?”

“医生是那么说的,他是专家。”

“上帝啊。”

“不是上帝,伙计,”克拉克说,“他可能希望见到魔鬼。”我猜也许可以由我来暂时代替,约翰心想。他朝周围看了看。杰里·朗兹看上去有点儿紧张。亨德利在最关键的时刻把他派上场了,约翰心想,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难免都会有一点儿紧张。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卷进来了。自己被推到了前台,他突然明白了。

哦,见鬼,克拉克心想。他应该对这个混蛋说什么?这应该是精神病专家的工作。

他知道他自己是个什么人吗?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成为自己所宣称的那个人?这些问题对于克拉克来说太深奥了。太他妈的深奥了。这人的眼睑正在颤动,接着眼睛睁开了,克拉克盯着他的眼睛。

“能呼吸的感觉很不错,对吧?”克拉克问道。他没有回答,但他脸上有些困惑。“你好,赛义夫。欢迎归来。”

“你是谁?”那人问道,他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我为美国政府工作。”

“你们对我做了些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让你得了一次心脏病,然后把你抢救过来了。他们告诉我那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埃米尔没有回答,但克拉克可以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你应该知道:你刚才经历的过程可以重复——可以无限重复下去而不会造成长期的损害。如果不合作,接下来的日子里你除了一次接着一次的心肌梗塞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你们不能那么做。你们有——”

“有法律?在这里,我们没有法律。只有我和你,还有一个注射器——如果用得着的话。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在两分钟之内把医生叫回来。你看着办吧。”

埃米尔不到三秒钟就做出了决定。“你提问吧。”

克拉克和朗兹很快就发现,他们和这个叫埃米尔的人之间的交谈,与其说是一场审讯,不如说是听取任务汇报。亚辛显然把克拉克的警告记在了心里。

第一次的审讯持续了两个小时,内容既包括平常的话题,也包括一些重大的内容,有些问题他们已经知道了答案,而有些秘密还有待解开:他在美国待了多久?他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做的整容手术?他离开巴基斯坦之后的路线。拉斯维加斯的房子是怎么买到的?URC的行动预算是多少?银行账号、URC的组织结构、地区总部、潜伏特工、战略目标……

接下来的审讯一直持续到傍晚,直到亨德利要求他们休息为止。第二天早上,他们聚在别墅的厨房里,做了一下总结,并安排了当天的询问工作。亨德利解释说,他们的时间很紧。不管他们个人有何看法,埃米尔不属于“校园”,他们不是法庭。这个人属于美国人民,应该根据他们的法律来进行审判。此外,一旦把亚辛交到FBI手上,他们会花数月,甚至是数年的时间从他身上榨取尽可能多的情报。而在这段时间里,“校园”会好好利用埃米尔披露的情报。他们有许多线索需要追查,大量的情报工作够他们忙上八个月到一年的时间了。

“我想说,还有最后一件事我们要从他那儿得到答案,”小杰克·瑞安说。

“是什么?”朗兹问道。

“这一切的原因。这家伙的思维方式非常有层次。‘莲花’计划的每一个组成部分——尤卡山、罗森号、中西部的袭击……是恐怖行动的全部,还是更大阴谋的前奏?显然‘莲花’应该比9·11规模更大,对吗?”

克拉克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亨德利,后者拍了一下桌子,然后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好了。”

上午十点左右,他们获得了想要的信息。他们开始讨论怎样把亚辛交给FBI这一棘手的问题。把埃米尔捆得像个圣诞节的鹅似的,从一辆开动着的汽车里把他推到胡佛大楼的台阶上,然而这种方式太富有戏剧性了,会引起众人的兴趣,并不可行。“校园”应遵循成立时的原则,躲在阴影之中,避免引起美国政府的注意。

现在他们讨论的是,如何把这个世界头号的恐怖分子当成个礼物“转送”出去,而不会暴露他们自己。最后,多米尼克·卡鲁索想起了从布赖恩那里学到的一句话,于是他提出了一个办法。

“简单就是美,”他说。

“什么意思?”亨德利问道。

“我们想得太多了。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最佳的联络人:格斯·维尔纳,是他介绍我进入‘校园’的。他和联邦调查局局长丹·默里的关系很密切。”

“这可不是个一般的礼物,多米尼克,”查韦斯说,“你认为他愿意做吗?或者说,你认为他能办得到吗?”

“事情会怎么发展?”杰克问道。

“埃米尔会被立即逮捕,关在一个绝对保密的地方。向他宣读他的权利,给他提供一名律师,试着跟他谈一谈。然后检察官会介入。他们会通知司法部长,司法部长会向总统报告。在那之后,雪球会越滚越大。新闻媒体也会参与进来,而我们就坐在那儿等着看好戏。格斯知道我们的工作方式,他也知道FBI的工作方式。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亨德利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给他打电话。”

在胡佛大楼里,格斯·维尔纳的电话铃响了。这是他的专线电话,没有几个人知道。“维尔纳。”

“我是多米尼克·卡鲁索,维尔纳先生。今天下午您有时间吗?二十分钟就可以。”

“哦,有时间。什么时候?”

“现在。”

“好的,那你现在就过来吧。”

多米尼克把车停在距胡佛大楼一个街区的地方。他走进大厅,向门口的警卫出示了自己的FBI证件,这使他不必经过金属探测门。FBI的探员都随身携带配枪。其实,多米尼克当时并没有带枪,他把它忘在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了,对此他自己也感到很惊讶。

奥古斯都·维尔纳的办公室在顶层,与丹·默里那间相当大的局长办公室只隔着几扇门。作为FBI的助理局长,他配有一个秘书。多米尼克对秘书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马上就让他进去了。他在助理局长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现在的时间是3:30。

“好的,多米尼克,你有什么事?”维尔纳问道。

“我想送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们想抓住埃米尔?”多米尼克·卡鲁索问道。

“什么?”

多米尼克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是的,当然。”维尔纳脸上的表情在说,这是在开玩笑吗?

“今晚,在泰森斯角。购物中心上层停车场,九点一刻。一个人来。我知道你会在附近布置人手,但别靠得太近,不要让他们看到移交的过程。我会亲手把他交给你。”

“你不是在开玩笑?你们抓住他了?”

“是的。”

“到底是怎么抓到的?”

“这个就别问了,我不会说。我们已经抓住了他,而你们可以得到他。只是别让我们牵扯进来就行。”

“这可就难了。”

“但并非不可能。”多米尼克笑着说。

“是的,并非不可能。”

“不知名的人提供的线索,意想不到的突破——随你怎么说。”

“对,对……我必须把这事跟局长谈谈。”

“我可以理解。”

“开着手机,我会联系你的。”

* * *

不出他们所料,九十分钟之内,电话就打来了,确认了时间和地点。很快就到了晚上八点半,该做好准备了。多米尼克和克拉克来到谷仓里的工作间,发现在多明戈·查韦斯严密的监护下,帕斯特纳克正在对埃米尔进行身体检查。

“他的状态还可以吗,医生?”多米尼克·卡鲁索问道。

“是的。不过要小心他的腿。”

“一切听你的。”

克拉克和多米尼克帮助亚辛站起来,多米尼克从裤子后兜里掏出塑料手铐,捆住他的手腕。接着,多米尼克又拿出一卷急救绷带,在亚辛脑袋上缠了五六圈,这东西当眼罩挺好的。一切都完成之后,克拉克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走出门口,穿过后院,从后门来到车库。亨德利、朗兹、格兰杰和杰克站在萨博班越野车旁,他们都没有说话。多米尼克打开萨博班的后车门,帮助亚辛坐进后座。克拉克从另一侧的车门上了车,坐在他旁边。多米尼克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他们将沿着二十九号公路开往华盛顿环城高速公路,然后向西进入北弗吉尼亚。多米尼克将车速保持在最高限速之下。他很少这么做,他皮夹里的FBI证件通常可以让他无视美国所有公路上的速度限制,但今晚他会严格遵守各项法规。汽车穿过美国退伍军人大桥进入弗吉尼亚,往左大幅拐弯。又向前开了二十分钟,多米尼克从右侧的出口离开公路,开往泰森斯角。路上车辆很多,不过大部分都是往购物中心相反的方向开。现在是晚上9:25。多米尼克驾车沿着斜坡来到位于购物中心南侧的上层停车场。

多米尼克心想,在那儿。一辆带无线电天线的新款福特维多利亚皇冠轿车,明显是调查局的。他把车开到离它三十英尺的地方,等待着。福特轿车驾驶座旁的车门打开了。下车的人是格斯·维尔纳,身上穿着他上班时常穿的外套。多米尼克下了车,走到他面前。

“把他带来了?”维尔纳问道。

“是的,先生,”多米尼克回答,“他的外表看上去有点儿不一样,皮肤经过漂白。用的是这个,”——多米尼克把从拉斯维加斯他的住所里搜出来的半管对苄氧酚递了过去——“而且他还整了整容。他对我们说,是在瑞士做的。我去把他带过来。”

多米尼克走回萨博班越野车,打开后门,帮助亚辛下了车,关上车门,带着他走向维尔纳。

“他需要就医。子弹打伤了他的大腿。已经做过初步处理,但他可能需要接受进一步的治疗。除此之外,他的身体很健康。他没吃多少东西,可能很饿了。你要把他带到华盛顿的分部去吗?”

“是的。”

“好了,先生,他现在是你的了。”

“多米尼克,有一天,我想听听整个故事。”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的,先生,但不是今晚。”

“我知道。”

“还有一件事:先问问他关于‘美国腹地的系列袭击’的事,还有关于潜伏特工的情况。”

“为什么?”

“最好是弄清楚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花招。”

“好的。”接着维尔纳的语调变得正式起来。“赛义夫·亚辛,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并能在法庭上作为控告你的证据。你有权在受审时要求律师在场。你明白我刚才所说的话吗?”维尔纳抓住那人的手臂,问道。

埃米尔一句话也没说。

维尔纳看着多米尼克。“他懂英语吗?”

多米尼克笑着说:“哦,是的。相信我,他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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