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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蒂·史密斯:致青春时间的果 作者:黎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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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克教母帕蒂·史密斯的回忆录《只是孩子》吸引我的,是体味:那由LSD迷幻药、朋克重金属、肉欲喷薄的荷尔蒙气息蒸腾而出的青春体味。而我在人近中年,全部的生命主题皆为“保身,余生,养亲,尽年”时,才与这样一本书撞上,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况味?因为注意力辐射面有限,我写作时一般都求静心切,杜绝一切噪声,但写这篇稿子时,我开着二十岁时听的摇滚,必须如此。 借着旧日的旋律,我遥遥地进入某种暌隔已久的情境,回到我那未经粉饰、不懂布局和设防、脏乱差的青春。那时我的一位朋友与她的同居男友在江边租住了一间小屋,我们几个朋友常去过夜,整夜地抽烟,听音乐,凌晨时结伴去公厕,把积了一夜的小便排掉。事隔数十年,我们个个都成家立业,衣冠整齐地在餐桌前相对时,无论是生活还是心,都收拾得明亮向光、井井有条,晚上线上聊天时,到点就告别:“我要去跑步了,赘肉不饶人哦。”健康得几近乏味,因为,已经没有挥霍的资本。大废不起?算了吧,按揭谁还?孩子谁带?父母谁管? 看看这美国摇滚重金属版的《致青春》吧。 1967年,二十岁的帕蒂·史密斯,未婚生子,懵懂但不迷茫,她把婴儿托付给寄养家庭,只身跑到布鲁克林,立志要成为一个艺术家。1967年,是个怎样的年头?越战、古巴风云、肯尼迪被刺杀、此起彼伏的学生运动、卡斯特罗、格瓦拉,摇滚乐突飞猛进地发展。1970年,六十万人冲进了怀特岛音乐节,当科恩开唱时,几十万听众一个个点燃了手里的火柴、烟、蜡烛,火苗在烟雨中漫山遍野地闪烁着……那些绝食、那些反抗、那些狂飙青春、那些明亮的糊涂,像黑白电视机里的雪花,构成了湮远往事的声光背景。 1967年,穿了一件雨衣,在箱子里塞了本波德莱尔,就只身跑到纽约的帕蒂,没钱住店,只好在一家又一家的门廊下过夜。在那里,她遇到了她的灵魂伴侣——男孩罗伯特·梅尔索普。他们靠四处打零工为生,很穷,只能穿二手市场买来的衬衫,再搭上一双街头捡回的鳄鱼皮鞋;吃隔夜的面包,买一杯巧克力奶也要再三犹豫。为了去巴黎旅行,帕蒂只能买最便宜的机票,住旅馆顶楼,还要靠在街头表演来凑旅费。而这捉襟见肘的不远千里,只为了去心爱诗人的墓地上,看雨水怎么一点点冲刷那些爱慕者的粉笔涂鸦。 这两个人,是叫作“我们”的精神共生体,“我们”一起并肩熬夜画画、写诗,一个追随另外一个的节奏与步履。为了让罗伯特全情施展才华,帕蒂每天倒三次地铁去上班,养着他的才华,舍不得花车票钱的她,常常走路回公寓,罗伯特急急地来给她开门,迫不及待地要她欣赏他当日的画作,帕蒂说罗伯特的视觉语言与自己的文字语言相通,所以她的诗也要在第一时间给他读。 这二人有种奇特的复合性。两人没法一起看电影,因为只能买得起一张票,只能一个人进去看完了,出来转述给另外一个。买你的烟还是我的画笔?热狗里的香肠谁吃?……他们也是监督对方理才的警察。如果一个服用迷幻药,另外一个就要保持清醒,站岗。一切都是二选一。连犯错都是“我们”,他们各自出轨,小小的爱情走神,带着新鲜的路遇、体验,也包括淋病和疮口,重返彼此的体内和心中,分享感情路上的路遇心得。 她本意是要做一个诗人,结果,罗伯特带她去看“大门”乐队的演出,她激动得失语;他向她推荐乔普林,那嘶喊中的张力让帕蒂·史密斯血脉偾张,如火山喷发,她也忍不住想开腔一唱……渐渐地,本想成为诗人的她,却在摇滚乐中越陷越深。1973年,他拍出的照片陆续上了摇滚杂志,并成为她唱片的封面,原想当画家的他成了摄影大师——通过彼此,他们才成为自己。 后来帕蒂结婚,生子,罗伯特黯然地说“我们没有孩子”,帕蒂说“我们的作品就是我们的孩子”。 帕蒂·史密斯的牛×在于平衡:她既有白衬衫、黑领带的中性美,又有细腻如玫瑰色柔肤般的内心;她既是缪斯,又是直面创作的艺术家本身;她既酷又有建设性——自律的建设性多半刻板乏味(想想村上春树日复一日地迎风长跑吧),而很多艺术家的酷,又是用病态的方式透支生命。 在帕蒂·史密斯那个圈子里,早夭的天才太多了,她早年住在破败的切尔西旅馆里,这是摇滚乐迷们都耳熟能详的地标,它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先锋艺术家的活动基地之一,在这家旅馆里,摇滚青年们彻夜不眠,在重金属的鼓点和贝斯声中,为彼此大声诵读刚刚出炉的诗,他们奇装异服,吸毒,抽大麻,盘弄蟒蛇,很多初初展翅的幼雏在毒品和颓废的生活方式中折翼,早夭,被自己的绽放深深地刺穿……帕蒂·史密斯的两个朋友:吉米·亨德里克斯猝死,詹尼斯·乔普林死于毒品过量——两人都只有二十七岁。 这里涉及“理才”能力(不是“理财”)。契诃夫有两个才能卓著的哥哥,一个毁于酗酒,一个溺毙于混乱的生活方式;阿加莎·克里斯蒂有一哥一姐,都是天才,但也没有取得妹妹的成就——一个艺术家的才能是可直视的,但是,这才能呢,就像身体、钱财、房产一样,也是需要管理的。我们通常会重视“才能”,忽视“理才”,而帕蒂·史密斯就是个“理才”高手。帕蒂·史密斯的理才途径,一是勤奋自律,最大效率地保护、擦亮、焕发才能,让其增值;二是吸纳“外资”,我是说周围人的才能——帕蒂·史密斯有过一个恋人是编剧萨姆,在为时不长的同居生活中,帕蒂·史密斯向他学到了即兴创作中如何控制节奏感,这一招她用了一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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