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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五天十角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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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整个晚上噩梦缠身,虽然回忆不起梦的情节,无边的梦魇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被自己踢飞的毛毯掉在床边,衬衫皱巴巴的——昨天晚上没有换睡衣就睡了。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喉咙里却渴得冒烟,嘴唇干裂疼痛。 勒鲁坐在床上,双手抱住身体,缓缓地摇晃脑袋。 头痛渐渐退去,脑子里一片茫然,意识蒙眬之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周围环境脱节,完全没有真实感。 从百叶门的缝隙中透进来的光芒宣告了黑夜的结束。 勒鲁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捡起毛毯搭在膝盖上。 意识模糊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屏幕,四周是仿佛感光胶卷一般的黑色,越到中间颜色越白。画面上逐一出现四天前刚上岛时同伴们的脸部特写。 埃勒里、爱伦·坡、卡尔、范、阿加莎、奥希兹。大家——包括自己在内的七个人期待着这次冒险之旅,至少在勒鲁看来是这样的。无人岛特有的充满解放感的环境、对过去杀人事件的好奇心、若有若无的惊险、偶然的事件和摩擦,这些反而增加了刺激感,一个星期的时间似乎转瞬即逝。然而—— 扁沓沓的短发和浓密的眉毛下,一双东张西望的大眼睛,布满雀斑的潮红脸颊。她的脸突然肿胀发紫,颤抖扭曲,接着又松弛下来,牢牢缠在粗短脖子上的绳索变身为一条蠕动的黑色毒蛇。 (啊,奥希兹、奥希兹、奥希兹……) 勒鲁双手握拳用力敲打自己的头,什么也不愿意再想起。可是—— 意识似乎不由自己掌控,放映机继续转动,画面上的影像清晰可见。 歪着嘴,诡异的笑容,向上翘起的下巴,凹陷的三角眼。接下来是卡尔,骨骼粗大的身体痛苦地扭成一团。桌子摇晃起来,椅子被踢倒在地,他全身剧烈地痉挛,呕吐,然后…… “……为什么?”勒鲁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埃勒里倒在幽暗的地下室里、爱伦·坡严厉的声音、范苍白的脸色、阿加莎歇斯底里的举动…… 在剩下的这些人当中有一个杀人犯。不,是不是有一个外来者潜藏在这个岛上呢? 埃勒里认为中村青司仍然活着。素未谋面的他为什么要置所有人于死地呢? 脑海中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轮廓模糊,影子在不规则地摇晃。 中村青司,建造这栋十角馆的人,去年九月被警方认定死在蓝屋。如果他还在人世,说明他就是那起案件的元凶。 (中村青司……中村……中村……) “……呃,”勒鲁悚然一惊,“中村?” 黑影逐渐成形,在半梦半醒之间,记忆中终于出现了一个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的女性。 (难道说,这……) 这又是一个噩梦吗?中村千织居然是中村青司的女儿,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勒鲁再次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脑袋。 深夜的街道、嘈杂的人声、冰冷的晚风。大家涌进一个小酒馆喝第三轮酒。发光的酒杯、冰块撞击酒杯的声音、刺鼻的酒味、喊叫声、陶醉、喧闹、各种疯狂。没多久……乐极生悲、狼狈不堪、心惊肉跳的救护车警笛声、旋转的红灯…… “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勒鲁故意抬高嗓门以遮盖在耳膜深处逐渐高涨的噪音。他如坐针毡,浑身大汗,不断旋转的红光刺激着他的神经。 勒鲁抱住头,抑制不住地要嘶喊起来。 突然,一个迥异的场面浮现在屏幕上,所有的声音和灯光都消失了。 (啊……是什么呢?) 勒鲁似乎置身事外。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是大海。波浪在耳边翻滚,潮水的味道钻进鼻孔,水面动荡不安,波涛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又瞬间退去,只留下一条白线。这里是,这里是…… (……是昨天。) 勒鲁一把掀开膝盖上的毛毯,心中的那个画面仿佛拉上了窗帘,恐怖感顿时消失。 这是昨天看见的景象。大家在蓝屋遗址旁的悬崖上搜寻过往船只,这是当时俯身看见的岩区。如此说来,前天曾经和埃勒里一起下去过。当时好像…… 心里始终不能释怀。 勒鲁清楚自己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刹那间,他意识到独自外出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然而这个想法立即被他尘封在了内心深处。 勒鲁摇摇晃晃地走下床。 阿加莎把门打开一条缝,窥探着大厅。 室内空无一人,似乎都没有起床。 昨天服用了爱伦·坡给的安眠药,很快就入睡了。整夜睡得很沉,半夜里一次都没有醒过,也没有做梦,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难得有如此充分的睡眠。 身体的疲劳得以恢复,几乎绷断的神经也渐渐平静下来。 (先向爱伦·坡道个谢。) 阿加莎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 她沿着墙壁慢慢靠近盥洗室,高度警觉地环视四周,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即使在晨光中,十角形大厅依然呈现出奇妙的歪曲,目光在不经意间被白色的墙壁上随处可见的微妙阴影吸引。 看来还没有人起床,耳边传来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波浪声。 阿加莎走进盥洗室,半敞开门,同时没有忘记确认里面的马桶处和浴室是否有危险。 她面对化妆台,从镜子里看见身穿白色连衣裙的自己。 黑眼圈淡了一些,然而比起五天前刚上岛的时候,脸色苍白憔悴了许多,蓬乱的头发散落在脸上,这个容貌枯槁的人果真是自己吗? 阿加莎用梳子梳理头发,长吁短叹起来,原因之一是接连发生的命案,而让她揪心的是昨天晚上自己丑态百出。 风姿绰约、气质高雅——这是阿加莎对自己的要求。无论何时何地,阿加莎一直认为自己是美丽动人的,并且深以为傲。 然而,洗好脸重新审视镜子里—— 美丽高贵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加莎伤心欲绝。 (要把自己的肤色画得更靓丽才行。) 阿加莎打开化妆包。非同寻常的事件、非同寻常的状况、非同寻常的立场……在这个让人精神崩溃的现实中,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今天不用玫瑰色的口红,改用红色。) 如今,在这个岛上,她再也不理会任何人的目光;唯一在意的,是镜子里自己的目光。 2 范被床边的闹钟唤醒。 (……上午十点,该起床了。) 肩膀僵硬,浑身关节酸痛——昨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范揉着浮肿的眼皮,胸口一阵恶心。 (大家还在睡觉吗?) 范侧耳倾听,同时点燃了一支香烟。吸进肺里的烟让他头晕目眩,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肉体上与精神上都已经不堪一击。 (能平安回家吗?) 他茫然地望着半空,前思后想。 坦白说,他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希望能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飞身逃离这里…… 范哆嗦了一下,熄灭烟,站了起来。 走出大门,他一眼发现隔了两个房间的一扇门半开着,那里是厨房旁边的盥洗室。 已经有人起床了吗? (可是没有任何动静,有人进厕所后忘记关门吗?) 门开向厨房一侧,范走过去,沿着十角桌从右侧绕过去,仍然没有听见声音。 范逐一扶着桌子周围的蓝色椅背,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顺着桌子慢慢转过去,门内的景象映入了眼帘。片刻之后…… “喀!” 范的脖子似乎被人勒住,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刹那间胆裂魂飞,驻足原地动弹不得。 盥洗室的门里,有一个白色物体倒在地上。 蕾丝连衣裙、地上的手臂、散落的黑发——这是阿加莎的身体,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啊……啊……” 范用右手捂住嘴,一步也迈不动,喉咙深处是大声呼救和呕吐的冲动,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声音。 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拼命挪动着筛糠般的双腿,迈向爱伦·坡的房间。 听到门被拍得山响,爱伦·坡一翻身下了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睡意刹那间散去,爱伦·坡掀开毛毯扑向大门。 “谁?出什么事了?” 没有回音。 敲门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呻吟的喘息声。爱伦·坡不假思索地打开门锁,转动门把手;然而门似乎被东西抵住了,推不开。 “喂,谁啊?谁在门口?” 爱伦·坡把整个身子压在门上,用肩膀顶开门,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靠在门口的是范,他双手捂住嘴巴蹲在地上,背脊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了,范?没事吧?” 爱伦·坡抚摸着范的后背,范伸出一只手指着隔壁的盥洗室。 “呃……”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阿、阿加莎……” “什么?”爱伦·坡立刻放开手,“阿加莎?范,你不要紧吧?” 范痛苦地点了点头。爱伦·坡一个箭步冲到盥洗室门口,往半敞开的门里一看,随即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埃勒里!勒鲁!起来!快起来!”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埃勒里。 不是自己的房门。他正猜测是否出了事,就听见一个人的怒吼声。 (爱伦·坡的声音。难道……) 埃勒里快速起身下床,披上毛衣,绑着绷带的右脚已经不太疼了。 爱伦·坡的声音继续响起,对方似乎是范,随后听见“阿加莎”这三个字。 刚要转动门的把手,就听见爱伦·坡厉声疾呼自己和勒鲁的名字。 “怎么了?”埃勒里一把打开门。 范趴在爱伦·坡的房门口,爱伦·坡的房间右侧——也就是埃勒里的房间正对面——是盥洗室。眼下盥洗室的门大开,倒在地上的是阿加莎吗?爱伦·坡单膝跪在她的身边。 “阿加莎被杀了吗?” “好像是。”爱伦·坡回头看了埃勒里一眼,“范很不舒服,你帮他一把,让他吐出来就好了。” “知道了。” 埃勒里跑过去,把范扶到厨房。 “你不是被人下毒了吧?” “不是,看到阿加莎我突然就……”范趴在水池上,痛苦地喘气。 埃勒里轻抚他的背部。“喝点水吧,胃里什么也没有,吐也吐不出来。来,范。” “没关系,我自己来,你先去那边看看。” “好。”埃勒里转身走出厨房,跑到爱伦·坡身边。“爱伦·坡,阿加莎死了吗?” 爱伦·坡闭上眼睛,点点头。“又是中毒,这次是氰化钾。” 阿加莎被爱伦·坡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她双眼圆睁,微张着嘴,凝固的表情里,比痛苦更多的是惊愕。 爱伦·坡合上阿加莎的双眼后,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安详。阿加莎似乎刚刚在这里化完妆,光洁的面颊栩栩如生,嘴唇鲜红欲滴。若有若无地飘浮在空气的味道,正是爱伦·坡得出结论的依据。 “啊……”埃勒里蹙起眉头,“这就是所谓的苦杏仁味吗?” “对。埃勒里,我们先把她抬回房间。” 爱伦·坡把手搭在尸体的肩膀上,这时,脸色煞白的范踉踉跄跄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把瘦弱的身体靠在墙壁上。 “对了,勒鲁呢?他怎么了?”范环顾大厅。 “勒鲁?” “这样说起来……” 埃勒里和爱伦·坡把目光投向勒鲁的房门,然后同时惊呼起来。 第三受害者 标记着这几个红字的塑料板悬挂在勒鲁的房门上,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们。 3 “怎么回事?难道阿加莎是第四受害者吗?那勒鲁……” 埃勒里风驰电掣地冲向勒鲁的房间。 “勒鲁!勒鲁!——不行,门上锁了。范,你有备用钥匙吗?” “我怎么会有,这里又不是饭店。” “只能破门而入了。埃勒里,让开。” “等一下。”埃勒里伸出手制止了准备撞门的爱伦·坡,“门是朝外开的,很难撞开,我们去外面砸开窗户比较快。” “对,拿一把椅子过去吧。”爱伦·坡回头冲范叫道,“你也一起来。” “你们快看。”向大门口走去的埃勒里对两个人说,“看,绳子被解开了。” 埃勒里指着通向入口处的大门。昨天绑住两个把手的绳子已经解开,其中一端垂落下来。 “有人出去了。”爱伦·坡抬起一把手边的椅子,“那么,勒鲁……” “谁知道呢?”埃勒里怏怏不乐地说,“快点,先看看他的房间再说,空想也无济于事。” 爱伦·坡举起椅子,使出浑身力气砸了下去,重复几次后,勒鲁房间的窗户被砸开了。 看起来相当牢固的百叶门被敲坏,内侧玻璃和横档也被撞破了,把手伸进去拉开挂钩并不困难,解开绑住内侧把手的绳带是最费事的。 窗户大约齐着中等身材的范的胸口。个子最高的爱伦·坡踩在被砸坏的椅子上,轻盈地跃入了房间。埃勒里紧随其后,范则按住胸口紧靠在窗下。 然而—— 勒鲁不在房间里。 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潮湿温暖的空气贴在肌肤上。昨天晚上似乎下过雨,脚下的草地踩上去又湿又软。 跳下窗口后的爱伦·坡和埃勒里呼吸急促,肩膀上下起伏。 “我们分头找吧。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埃勒里弯下膝盖,揉了揉右脚。 “脚不痛吗?”爱伦·坡问。破窗而入时玻璃碎片划破了坡的右手背。 “没关系,走路应该不要紧。” 埃勒里站起身看了一眼范,范蹲在草地上,身子一直哆嗦。 “范,你在门口等我们,等我们叫你再过来,你休息一会儿就会平静下来。”埃勒里调整自己的呼吸,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爱伦·坡,你去海湾那边看看,我检查十角馆和蓝屋附近。” 埃勒里和爱伦·坡分头行动后,范缓缓地站起来,走向十角馆。 刚才涌上来的胃液的酸苦味依旧附在舌尖上,恶心的感觉已经消退了不少,胸口却依然仿佛堵了一块铅。 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风,温度并不低,穿着毛衣的身体却一直在发抖。 好不容易走到了大门口,范坐在被雨淋湿的台阶上,双手抱膝,缩成一团。他喟然长叹,心头的郁闷逐渐得到了缓解,身体却仍然哆嗦个不停。 他眺望着四周寂寥惨淡的松树林。 “范!爱伦·坡!” 远处传来埃勒里的呼唤,声音来自右边的蓝屋废墟。 范站起身,脚下软绵绵的。他尽力加快脚步往蓝屋走去,只见爱伦·坡从海湾方向一路飞奔而来,两人在环绕废墟的松树缺口处碰头了。 “爱伦·坡,范,这边。” 穿过松枝拱门,只见在睡衣外披了一件毛衣的埃勒里站在空地中央,向两人挥手。从十角馆望过去,这里正好是被松树遮住的一个死角。 两人急忙跑上前,当即大惊失色,倒吸了一口冷气。 “已经死了。”埃勒里无力地摇着头,吐出这句话。 勒鲁俯身倒在地上,身穿黄色衬衫和牛仔裤,牛仔上衣的袖子被卷上去了。他的双手伸向十角馆的方向,偏向一旁的脸有一半埋在黑土中,眼镜掉在右手边。 “是被打死的,大概是被这里的石头或瓦砾砸破了头。”埃勒里指着尸体上沾满污血的后脑勺。 见到此情此景,范的喉咙里“咔咔”作响。他连忙捂住嘴巴,原本已经消退的呕吐感再度涌了上来。 “爱伦·坡,你检查一下。你肯定也很不好受,不过只能拜托你了。” “啊,好。”爱伦·坡弯下身蹲在尸体旁边。他抬起勒鲁沾满污血和泥土的头,仔细审视他的脸——圆眼珠瞪得老大,舌头伸出来,整个表情惊恐万状、痛苦不堪。 “已经有了尸斑。”爱伦·坡瓮声瓮气地说,“不过用手一按就不见了。尸体僵硬情况——唔,相当严重,因为和气温有关。我不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死了差不多五六个小时,算起来——”爱伦·坡看了一眼手表,“大概是今天早上五六点左右被杀的。” “天快亮的时候。”埃勒里小声说。 “先把勒鲁搬回到十角馆吧,躺在这里太可怜了。”爱伦·坡抬起尸体的肩膀,“埃勒里,麻烦你抬脚。” 埃勒里却置若罔闻,把手插在毛衣口袋里,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喂,埃勒里。” “脚印……”埃勒里终于抬起头,指着地面对爱伦·坡说。 勒鲁倒在空地的中央,距离十角馆方向的松树林大约十米远。蓝屋废墟这一带堆积着黑色的灰土,昨天晚上下过雨后,柔软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了若干脚印。 “算了。”埃勒里弯下腰抬起尸体的脚,“走吧,有点冷。” 两人抬起勒鲁的尸体,轰鸣的潮声似乎是悼念勒鲁的哀乐。 范从地上拾起勒鲁的眼镜,举在胸前,紧随埃勒里和爱伦·坡往回走。 4 回到十角馆,他们首先把勒鲁的尸体搬到他的房间。 房门钥匙很快被发现在他的上衣口袋里。虽然勒鲁全身沾满了泥浆,但还是暂时把他安置在了床上。 范把眼镜搁在床头柜上。 埃勒里一边给尸体盖上毛毯一边对范说:“你去打盆水,再拿条毛巾来,给他擦擦脸。” 范点点头,走出房间,脚步尽管仍然踉跄,但已经平静了不少。 埃勒里和爱伦·坡接下来着手整理阿加莎的遗体——把她抬到房间的床上,双手叠放在胸口,梳理好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衣服。 “氰化钾啊。”埃勒里俯视着阿加莎沉睡般的脸庞,嘴里念念有词,“确实听说氰化钾有苦杏仁味。” “死了三个多小时,也就是今天早上八点左右。”爱伦·坡发表自己的意见。 范走进房间,递上一个黑色化妆包。“这个化妆包掉在盥洗室门口,应该是阿加莎的吧。” “化妆包啊。”埃勒里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忽然,他开始翻检里面的东西。 “这个包的袋口刚才就是关着的吗?” “不是,袋口开着,东西掉了一地。” “是你捡起来的?好吧……” 粉底、腮红、眼影、发梳、面霜、化妆水…… “是这个东西。”埃勒里取出两支唇膏,拧开盖子比较颜色,“是这支。” “别靠太近,危险。”爱伦·坡似乎察觉了埃勒里的意图。 “我知道。” 两支唇膏的颜色分别是红色和玫瑰色。埃勒里谨慎地闻了闻红色唇膏的气味,点点头,交到爱伦·坡手里。 “没错,埃勒里,唇膏被下毒了。” “啊,这真是不折不扣的死人妆,身穿白色裙装,又是被毒死,简直就是童话中的公主。” 埃勒里悲恸地看了床上的阿加莎一眼,催促爱伦·坡和范走出房间,之后静静地关上房门,说了声“晚安,白雪公主”。 三人再次来到勒鲁的房间,用范准备好的水和毛巾洗净勒鲁的脸,然后把擦拭干净的眼镜放在他的胸口上。 “总编踌躇满志,想不到……” 埃勒里关上房门,预告塑料板上的红色文字“第三被害者”再次映入眼帘。 十角馆里只剩下埃勒里、爱伦·坡和范三个男生。 5 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后,埃勒里坐在床头抽了两支沙龙烟,这才走出大厅。 另外两个人已经在大厅了。 爱伦·坡一边抽烟一边紧锁双眉,看着手背上的创可贴;而范手里端着装满开水的水壶,正准备泡咖啡。 “我也要一杯,范。” 范一声不吭地摇摇头,双手捧着咖啡杯坐在离爱伦·坡稍远处的椅子上。 “真冷漠。”埃勒里耸了耸肩,走进厨房。 他一丝不苟地洗净杯子和勺子后,顺便打开碗柜的抽屉扫了一眼——杀人预告的六块塑料板仍然好端端地躺在里面。 “最后的被害者、侦探、凶手……” 埃勒里回到大厅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嘴里念念有词。他交替审视着沉默不语的爱伦·坡和范。 “如果‘凶手’就在我们当中,大概也不会主动承认吧?” 爱伦·坡皱起眉吐了一个烟圈,范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埃勒里端着咖啡找了个远离他们的座位。 谁也没有开口,分散在十角桌周边的三个人之间,横亘着无法掩饰的强烈猜疑。 “难以置信,”不知为何,爱伦·坡似乎心不在焉,“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杀了四名同伴。” “也有可能是中村青司。”埃勒里补充道。 爱伦·坡心烦意乱地连连摇头。“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但我还是持反对意见,首先我不认为他仍然活着,太脱离现实了。” 埃勒里哼了一声。“那么,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所以刚才我才那么说。”爱伦·坡气势汹汹地拍响了桌子。 埃勒里泰然自若,撩撩鬓角的头发说道:“我们从最开始来理一遍吧。” 他靠在椅背上仰望天窗,天空中依然阴云密布。 “这一切都是从那些塑料板开始的。有人事先准备好带上了岛,体积不算大,趁人不备带进来并不难。凶手有可能就是我们三人当中的某一个——没问题吧。 “第三天早上,凶手把预告变为了现实。‘第一被害者’是奥希兹,凶手从窗户或者房门溜进她的房间绞杀了她。爱伦·坡,你说过,作为凶器的绳子还在她的脖子上,对吧?不过,这并不能成为有价值的线索,问题在于凶手是如何进入她房间的。 “案发当时,房门和窗户都没有上锁,当然,不能完全否认奥希兹自己没有关门关窗的可能性,但是有些牵强,尤其是房门。前一天最先发现这些塑料板的是奥希兹,她想必被吓坏了。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一是奥希兹忘记了关窗,凶手从窗口潜入;二是凶手叫醒奥希兹让她自己打开了门。” “如果是从窗口潜入的,为什么后来要打开房门呢?”范提出了疑问。 “可以解释为凶手要走出房间去拿塑料板,或者为了把塑料板贴在房门上。但是,如果按照爱伦·坡的看法把凶手限定在内部人员,我认为应该重点考虑后者,也就是有人让奥希兹打开了门。虽说当时是清晨,奥希兹可能还在睡觉,但是从窗户爬进去势必会弄出动静,万一被发现就不得了了。与其冒这么大的风险,反正大家都是研究会的同伴,还不如找一个借口让奥希兹打开门,然后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奥希兹的性格就是这样,虽然觉得可疑,也不会断然拒绝同伴的要求。” “可是,奥希兹当时身穿睡衣,她会让男生进去吗?” “有可能。如果凶手借口情况紧急,她就不会拒绝,除非对方是卡尔。不过这样一来——”埃勒里斜视了爱伦·坡一眼,“可疑的人就是你,爱伦·坡。你和她从小青梅竹马,她对你的防范当然比对我和范要低得多。” “荒唐。”爱伦·坡向前探出身子,“别太过分了。说我杀了奥希兹?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在奥希兹被杀这个案件上,你是头号嫌疑犯。你当时还整理了奥希兹的遗体,凶手这样做当然不合常理,可是考虑到你的心情,也很容易理解。” “那么她的手呢?我为什么要切断她的手又藏起来呢?” “等一下,爱伦·坡。我知道这并不是独一无二的答案,可能性还有很多,或许是范,或许是我,但是现在你的嫌疑最大。好,接下来是手的问题。凶手也许联想到了去年的蓝屋事件,但是坦白说,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模仿’这一点。范,你怎么认为?” “这个嘛,是为了扰乱我们的思维吗?” “仅仅为了扰乱我们的思维就如此大费周章,应该不会的。凶手应该费了一番工夫才能在切断手腕的时候不发出声音。” “有道理。那么,应该有什么必要性,凶手才会这么做。到底是什么必要性呢……” 埃勒里歪着头,长叹一声。 “这个暂且不谈,我们看下一个——卡尔的案子吧。这起事件难以推断出唯一的解释,不过事后我们也讨论过,至少范没有机会当场在卡尔的杯子里下毒。谁都有机会事先投毒,但是如果杯子上没有可以区分的记号,这一点就行不通。先不说那么多,现在阿加莎被杀了,如果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当场投毒,那么,很遗憾,凶手应该就是我。然而——” “也许是我事先让卡尔服下缓释毒性胶囊——”爱伦·坡说道。 埃勒里咧嘴一笑。“没错,但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假如你事先让他服下缓释毒性胶囊,势必要让他在喝咖啡的时候毒性发作。否则他在什么都没吃的时候毒性发作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你这个未来医生。爱伦·坡,你不至于这么笨。” “你太英明了。” “可是,还有另外一种方法比较有可行性。” “哦,什么方法?” “你是医学院的高才生,家里又开了O市数一数二的私人医院,卡尔之前就找你咨询过健康问题也不足为奇,或者他曾经去你家的医院看过病。总之,可以假设你对卡尔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那天晚上,卡尔老毛病犯了,假设是癫痫病,你率先冲上去,假装照看他的病情,趁乱把砒霜或者士的宁塞进他嘴里。” “你这么怀疑我吗?不过你的推理太不现实了,不可理喻。” “你不用这么当真,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可能性。你认为我说的不现实,那么我希望你也能以同样的理由排除我趁人不备投毒的说法。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难过,你们对我的魔术估计过高,在拿起自己杯子的一瞬间把藏在手里的毒药扔进旁边的杯子,可不是像嘴里说说这么容易。如果我是凶手,绝对会避免使用这种危险的方法,反而是事先在杯子里做一个记号要安全可靠得多。” “可是,那个杯子上并没有记号。” “确实没有记号,我百思不得其解,上面真的没有记号吗?”埃勒里侧着头凝视着手里的杯子,“没有刮痕,没有缺口,没有颜色不均匀,和别的杯子一样,都是墨绿色,都是十角形……哎呀,等一下。” “怎么了?” “说不定我们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埃勒里从椅子上站起来,“爱伦·坡,卡尔当时用的杯子保留起来了吧?” “啊,放在厨房吧台的角落里。” “再来检查一遍。”话音未落,埃勒里就快步往厨房走去,“你们两个也过来。” 那个杯子被一块白毛巾覆盖,搁在吧台上。埃勒里轻轻揭开毛巾,杯子里还残留着少许前天晚上的咖啡。 “果然如此。”埃勒里重重地咂舌,“我们都被骗了,真想不通当时怎么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范莫名其妙。 爱伦·坡也一脸茫然。“我没看出来什么不同。” “不一样。”埃勒里卖着关子,“十角形的房子,十角形的大厅,十角形的桌子,十角形的天窗,十角形的烟灰缸,十角形的杯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十角形,让我们看花了眼。” “呃?” “怎么回事?” “这个杯子果然有一个很明显的记号,还没有看出来吗?” 片刻之后,爱伦·坡和范同时“啊”了一声。 “看出来了吧。”埃勒里扬扬得意地说,“整个建筑物独特的十角形设计严重误导了我们,这个杯子不是十角形,而是有十一个角。” 6 “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再次围坐在大厅的桌边,埃勒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爱伦·坡和范,“既然找到了杯子的记号,范,爱伦·坡,还有我,就都有可能毒杀卡尔。十角形的杯子里唯独有一个是十一角形,事先在里面下毒,万一自己拿到了这个杯子,只要不喝就行了。” “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杯子呢?”范问道。 “我猜是中村青司的恶作剧。”埃勒里的唇边浮起微笑,“在十角形建筑里,隐藏一个十一角形,真是匠心独运啊。” “仅此而已吗?” “我认为是,当然,这里头可能还含有某种暗示。凶手碰巧发现了这个十一角形的杯子,就加以利用。这应该不可能是凶手自己准备的,这种东西除非特别订制,否则很难得到。大概是凶手来到角岛后偶然发现了这个杯子,而我们三个都有这个机会。”埃勒里把双手撑在桌上,十指交叉,“接下来,凶手等我们睡着以后,悄悄溜进卡尔的房间,费了一番劲儿切下尸体的左手,扔在浴缸里。和把奥希兹的左手切断一样,我不知道凶手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 “阿加莎说她听到了奇怪的动静,大概就是凶手切断手腕时发出的声响吧。” “对啊,爱伦·坡。那个时候我们都是神经过敏,凶手宁愿冒那么大的风险也要这样做,说明切断手腕这一点有重要意义——这是一个谜啊。”埃勒里眉头紧锁,“总而言之,在每一起案件上,我们三个都机会均等。好了,接着往下说。” “接下来是阿加莎……不,是勒鲁。”范接过话题。 “不,在那之前,凶手在地下室杀害我——埃勒里未遂。前天晚上,卡尔中毒之前,我提到蓝屋有地下室的可能性。我估计凶手因此在切断卡尔的手、把塑料预告板贴在房门上以后,溜出去设置了那个陷阱。卡尔中毒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现场,所以凶手还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我是被害者,可以排除我吗?” 埃勒里打探两人的反应,爱伦·坡和范对视一眼,流露出了“不同意”的神色。 “对啊,难保那不是我的诡计,况且伤得也不重——好了,接下来讨论今天早上勒鲁的遇害。”埃勒里沉思了片刻,“这件事很古怪。勒鲁被人打死在室外,之前两起案件中凶手煞费苦心地切断左手,这次却没有。我感觉这里面有名堂。” “不错,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三个仍然都有嫌疑。”爱伦·坡回应。 埃勒里不停抚摸瘦削的下巴。“话虽如此——我们先讨论阿加莎的案件吧,勒鲁的被杀还有很多疑点需要反复斟酌。刚才我们调查过了,阿加莎的口红里含有氰化钾或者氰化钠,问题在于毒药是什么时候被抹上去的。那支口红平时应该在她的房间——放在化妆包里。前天,奥希兹和卡尔被杀后,她整个人变得神经兮兮,无论什么时候都锁紧房门,凶手应该根本没机会溜进她的房间。阿加莎每天都用口红,她今天早上中毒身亡,说明是昨天下午到晚上的这段时间口红被人动了手脚。” “埃勒里,听我说。” “什么事,范?” “我觉得阿加莎今天的口红颜色和平时不一样。” “什么?” “今天的颜色更鲜艳,看起来根本不像死人的嘴唇,那种感觉难以名状……”范结结巴巴地说,“昨天和前天,她用的口红颜色更浅,那个叫玫瑰色吧?” “啊?”埃勒里用手指敲了一下桌角,“也就是说她的化妆包里有两支口红,其中一支是玫瑰色。原来如此。只有红色的那支上面事先被人下了毒。大概是第一或第二天,趁阿加莎毫无防备的时候溜进她的房间,在口红上涂了毒,而她在今天早上之前没有用过这支红色的口红。” “好比是一枚定时炸弹。”爱伦·坡抓着胡须,“我们三个仍然机会均等。” “最终又是这个结论。爱伦·坡,现在讨论的前提是凶手在我们三个当中,可不能一直都是‘都有可能’这个结论。” “你想做什么?” “我们来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埃勒里坦然地回答,“这是句玩笑话,不过还是听听各自的意见吧。范,你觉得谁最可疑?” “爱伦·坡。”范毫不犹豫地回答。 爱伦·坡脸色陡变,他在烟灰缸里摁灭了刚点燃的香烟。 “不是我。啊……啊,我这样说你们也不会相信。” “当然不会无条件地相信你。我和范一样,觉得你嫌疑最大。”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嫌疑最大?” “动机。” “动机?什么动机?我为什么要杀害四名同伴?埃勒里,你给我解释清楚!” “你的母亲,现在不是在精神病医院吗?” 听到埃勒里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爱伦·坡当即无言以对,双手在桌子上紧握成拳,簌簌发抖。 “这是几年前的事了。你的母亲企图杀害你家医院的一名患者而被捕,当时她已经精神错乱了……” “真的吗,埃勒里?”范目瞪口呆,“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因为事关医院的名声,你的父亲摆平了这件事,大概支付了一大笔钱给受害者。从中斡旋的律师是我爸爸的朋友,所以我略有耳闻。身为医生的妻子,必须背负沉重的精神负担,神经不够强韧的女性可能无法胜任,比如说,唯恐心爱的丈夫被患者抢走。” “住嘴!”爱伦·坡怒不可遏,“不要诬蔑我的母亲!” 埃勒里吹了声口哨,闭上了嘴。爱伦·坡握紧双拳低下头,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想说我是个精神病吗?这个想法太短路了。”爱伦·坡像变了个人似的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埃勒里和范,“我跟你们说,你们两个也都有动机。” “呵呵,我洗耳恭听。” “首先是范。你的父母和妹妹在你上中学的时候被强盗杀死了,所以在你看来,我们这些以凶杀案为乐趣的学生都很可恶,没错吧?” 听到爱伦·坡这番尖酸刻薄的话,范顿时脸色苍白。 “我如果这么仇恨你们,就不会加入大学的推理小说研究会了。”范心平气和地解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者,我从来不认为推理小说爱好者推崇杀人,所以才和你们来到这里。” “是这样吗?”爱伦·坡目光如炬,盯着另外一个同伴,“接下来是埃勒里。” “我有什么动机?” “你整天说三道四,是不是把动不动就和你针锋相对的卡尔视为眼中钉?” “我把卡尔视作眼中钉?”埃勒里愕然地瞪大眼睛,“哈哈,你想说另外三个人的遇害只是一种掩饰?无稽之谈。很不巧,我根本没有把卡尔放在心上,我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爱伦·坡,你真的认为我恨卡尔到了非杀他不可的程度吗?” “你这样一个人有一点动机就足够了,对你来说,杀一个人就好比杀一只苍蝇。” “我看上去这么冷酷无情吗?” “不是说你‘冷酷无情’,而是你在人格上有重大缺陷。我认为你是一个把杀人当作游戏的冷血动物。你同意吗,范?” “有可能。”范面无表情地表示了同意。 埃勒里一瞬间百感交集,随即苦笑着耸了耸肩。 “哎呀呀,平时应该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啊。” 三人再也没有开口。 阴风阵阵的大厅里人心惶惶,雪白的十面墙壁看上去更加扭曲。这种状况要持续多久呢? 室外传来松树林里呼呼的风声,紧接着,耳边传来轻敲屋顶的微细声响。 “哦,下雨了。”埃勒里仰望着天窗上的水滴,自言自语。 雨声逐渐变大,滂沱大雨似乎要让在岛上孤立无援的他们与世隔绝…… 突然之间—— 埃勒里大叫一声,抬起头,站了起来。 “怎么了?”爱伦·坡警惕地问。 “哎呀,等一下。”话音未落,埃勒里回头瞅了一眼入口处,一脚踢翻椅子狂奔出去,“脚印!” 7 大雨如注,惊心动魄的波涛声席卷整个角岛,仿佛要把这个岛卷入另一个时空。 埃勒里心急火燎的在大雨里飞奔,顾不上全身被淋得像落汤鸡。他舍弃松林拱门的迂回小道,横穿过松树林直接向蓝屋废墟奔去。 中途他停下脚步回了一次头,确认爱伦·坡和范也随后追来了。 “快!脚印要被雨水冲走了!”他嘴里大叫着,脚下生风一般往前冲。 好几次在树丛中差一点被杂草绊倒,当他终于抵达蓝屋前院的时候,发现在勒鲁扑倒的周边,那些足迹还隐约可见。 爱伦·坡和范紧接着赶到了。 埃勒里大口喘气,指着脚印对两个人说:“事关我们的命运,务必要牢记脚印的位置。” 在倾盆的大雨中,他们全神贯注地把逐渐被雨水冲刷的脚印烙在脑海里。 过了一会儿,埃勒里用手理着湿漉漉的头发,调转脚跟。 “回去吧,冷死了。” 换好衣服后,三人马上又聚集在了大厅里。 “你们两个都过来,事关重大。” 埃勒里手里握着笔,打开从房间里拿来的笔记本。爱伦·坡和范踌躇片刻后,挪到埃勒里两边的椅子上。 “趁没忘记之前赶紧画下来。”埃勒里说着,用一整页纸画下了一个长方形,“这就是蓝屋的地基。” 接着他又在这个长方形内侧的上半部分画了一个小长方形。 “这是蓝屋的遗址——残垣断壁,这里是从悬崖通向岩区的石阶。”埃勒里在大长方形左边的中间部分做了一个记号,“右下方是十角馆,下面是松树林——勒鲁就倒在这里。” 埃勒里在中间靠右的地方画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然后轮流看着两人。“那么,脚印呢?脚印是什么样的?” “首先,有一道脚印从蓝屋的入口——松树拱门——通向悬崖的石阶。”爱伦·坡回答,“其次,还有从同一个入口直接走向勒鲁的尸体和从尸体返回入口的各三组脚印。然后……” “还有两组凌乱的脚印从石阶通向勒鲁的尸体。”埃勒里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画下相应的记号。 “对。另外还有一组脚印是从尸体直接通向石阶。”爱伦·坡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差不多是这样。范,你也看看,没问题吧?” “唔,差不多。” “OK。画好了。” 画完所有的箭头后,埃勒里把笔记本放在三个人都能清楚看见的位置。(见图三) “当时,我从松林拱门来到蓝屋,马上就发现了勒鲁的尸体,你们也很快赶过来跑到尸体旁边。然后,我和爱伦·坡抬起尸体,范跟在后面,沿去路返回到十角馆。那么,这三组交错的脚印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可以不用考虑在内——”埃勒里顿了一下,摸着被淋湿的头发,“你们不认为有问题吗?” “有问题?脚印吗?”爱伦·坡皱起眉头。 “是啊。靠近凶案现场的人,是我、爱伦·坡和范,还有凶手,也包括勒鲁本人,应该有五个人的脚印在尸体附近出现。数量是对了,可是——” “等一下,埃勒里。”爱伦·坡盯着笔记本,“排除我们三个人,剩下的是从入口通向石阶的一组脚印,从石阶通向尸体的两组脚印,从尸体返回石阶的一组脚印……” “怎么样?有问题吧?” “唔。” “从入口通向石阶和从石阶来到尸体旁的应该是勒鲁自己的脚印,那么,剩下的脚印——来回于楼梯和尸体之间的当然就是凶手的脚印。由此说来,凶手是从哪里来的,又回到了哪里呢?” “石阶……” “对。可是,石阶下面是汪洋大海。还记得吗?石阶下面的岩区左右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从海上登陆,只能利用这个岩区的石阶或者海湾栈桥的石阶。那么,凶手是怎么来到岩区的呢?回到岩区后又去了哪里呢?如果要去海湾,只能绕过突出的断壁。水相当深,凶手必须游过去才行,你认为现在这个季节的水温有多少度?” 爱伦·坡拿出烟盒,沉吟不语。 范注视着笔记本,催促埃勒里:“然后呢?” “因此,问题在于凶手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行动。那么——” 即时在危机时分,埃勒里仍然陶醉在破解谜题的乐趣中,范一声不吭,把手缩在羽绒背心的口袋里。 “唔。”爱伦·坡叹息一声之后开口说话了,“凶手如果是在十角馆的我们三个人之一,那么他没有必要特意走下岩区从海里游回来,从地面走回来就行了。至于脚印的大小和形状,他只要拖着脚走路就能蒙混过关,岛上并没有鉴定专家。然而凶手却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有不得已的原因,他必须回到海里才行。” “完全正确,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埃勒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站了起来,“我们该吃饭了吧?已经下午三点了。” “吃饭?”范疑惑不已,“这个时候吃饭?埃勒里,凶手究竟为什么……” “等一下再说,不用着急。我们早上起来后什么都没吃。”埃勒里说完,转身走进厨房。 8 “接下来——”埃勒里吃完速冻食品,又喝了一杯咖啡后,终于再次回到刚才的话题,“填饱了肚子,该解决刚才的问题了。怎么样?” “当然赞成,你不要再卖关子了。”爱伦·坡立刻响应。范也点了点头。 埃勒里有关脚印的分析让两人如堕五里雾中。吃饭的时候,他们满腹疑云地偷窥埃勒里的表情,他却始终悠然自得,嘴角浮现出标致性的笑容。 “好了。” 埃勒里把餐具和咖啡杯推到一边,打开笔记本。三人按老样子围坐在桌边。 “先来回顾一遍要点吧。”埃勒里看了一眼草图,“我们刚才分析的结论是凶手的足迹只有往来于石阶和尸体之间的两组,这说明,凶手来自海边又回到了大海。基于凶手是我们当中某个人的前提,我们来追踪他的行迹。首先,他从十角馆来到海湾,从海里游到岩区,爬到蓝屋废墟,行凶杀人后原路返回。刚才爱伦·坡提到凶手有不得不回到海里的必要性,我看不是,这是无稽之谈,缺乏必然性和现实性。” “埃勒里,这样一来,凶手就不在我们当中,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从海里——从外面来到角岛?” “有什么不妥吗,爱伦·坡?”埃勒里啪地合上笔记本,“根据目前的情况,认为凶手是外来者最合理。我们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岛,外面的人却轻而易举就能上来,而且这个人也不需要游泳,只要乘船就行了。” “船……” “为什么奥希兹和勒鲁都死在早上?这是因为在半夜到凌晨这段时间上岛最不容易被我们发现——如何?”埃勒里看着两个人,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发现里面已经没有烟了,又随手扔在桌上。 “抽吗?”爱伦·坡把烟盒在桌子上滑过来。 “看来爱伦·坡同意了我的意见。”埃勒里取出一支烟点着,“范呢?” “我认为埃勒里的推理毫无差错——爱伦·坡,我能抽一支吗?” “请便。” 埃勒里把爱伦·坡的香烟递给范。 “埃勒里,假设你的推理是正确的,凶手为什么要准备那些塑料板呢?”爱伦·坡提出了疑问。 “除了‘被害者’,还准备了‘侦探’和‘凶手’的牌子,这才是高明之处。”埃勒里惬意地吐了个烟圈,“第一,这些塑料板让我们深信凶手在我们七个当中,因此对外部放松了警惕。” “第二呢?” “心理上的压力。最后剩下的几个人彼此猜疑,互相残杀——这应该是凶手最阴险之处,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能杀人。总之,凶手的最终目的是要杀死我们所有人。” “丧心病狂。”范点燃香烟小声说道。 “还有一个疑问。”爱伦·坡用拇指揉着太阳穴,“杀死勒鲁以后,凶手为什么直接回到了海边呢?” “你是指什么?”范把烟盒还给爱伦·坡。 “凶手的目的无非是让我们以为是内部人干的,那么,他来回于蓝屋入口和石阶之间,多留下几道脚印不是更有效果吗?这点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 “大概是我们没有发现他留下的脚印吧。” “凶手就这样回到了陆地上吗?那么,他是什么时候把‘第三受害者’的塑料板贴在房门上的呢?” “这个……” 看到范无言以对,爱伦·坡转向埃勒里。“你怎么解释,埃勒里?” “是这么回事——” 埃勒里把香烟放在烟灰缸里,继续侃侃而谈。 “范刚才说过,我们有可能没有注意到凶手的脚印。如果不是这样,就是凶手本打算在入口和石阶之间留下几道来回的脚印,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结合勒鲁被杀就可以解释这个问题。 “勒鲁是被打死的,而且,根据从石阶来到蓝屋的脚印相当凌乱这一点可以推测勒鲁大概追踪凶手一直到了那里。勒鲁可能在岩区看见了凶手和船——凶手正准备离开角岛。 “勒鲁察觉了事态的严重,赶紧逃离现场。凶手大惊失色,追赶勒鲁,勒鲁则高声呼救。凶手追上勒鲁打死他之后,唯恐其他人听见救命声赶过来。他可以找个地方藏身,但是船被人发现就大事不妙了。 “慌乱之中,凶手顾不上考虑脚印,马上回到岩区乘船来到海湾,窥探是否有人在寻找勒鲁。幸运的是,刚才的救命声没有惊动任何人。凶手来到十角馆,透过厨房的窗户往里张望,确定没人起来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把塑料板贴在勒鲁的房门上,然后匆匆离岛。如果为了制造脚印再回到蓝屋,从时间上考虑,风险也太大了。” “唔。凶手昨天晚上一直在岛上吗?” “我认为他每天晚上都来,天黑以后他就在岛上监视我们的行动。” “躲在厨房的窗外吗?” “八九不离十。” “船就停在海湾或者岩区吗?” “有可能藏在某个地方。小型橡皮艇很容易藏起来,可以放在树林里,也可以绑上什么重物沉在海里。” “橡皮艇?”爱伦·坡蹙着眉,“橡皮艇能往返于角岛和本土之间吗?” “他没必要去本土,旁边就有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地。” “猫岛?” “没错。我认为凶手在猫岛上搭了一个帐篷。从猫岛到这里,用手划的橡皮艇就足够了。” “原来如此,是猫岛啊。” “我们再来整理一遍凶手的行动吧。” 埃勒里把笔记本推到一旁,把玩着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的蓝底单车扑克。 “凶手昨天晚上从猫岛来到角岛,打探我们的动静。早上他无功而返,回到岩区,恐怕当时还在下雨,所以从蓝屋入口到石阶这一段没有留下凶手的脚印。 “然后,凶手在岩区准备乘橡皮艇离开。这时雨停了,所以地面上留下了他的脚印。此刻勒鲁过来了——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一大早跑去了岩区。 “被勒鲁撞个正着的凶手慌忙捡起手边的石块,拼命追赶勒鲁。杀人灭口后,凶手担心勒鲁的惨叫声惊动了我们,乘船来到海湾偷窥十角馆,发现大家还在睡觉后,他潜进来把塑料板贴在门上——这就是整个案件的经过。” 爱伦·坡的拇指依然压在太阳穴上,他闷闷不乐地问:“那么,埃勒里,躲在猫岛的真凶到底是谁?” “当然是中村青司。”埃勒里当即断言,“我从一开始就坚持这个意见,刚才怀疑爱伦·坡其实是在开玩笑。” “我退一步,承认青司有仍然活在人世的可能性。可是,青司有什么理由要置我们于死地呢?我绞尽脑汁也毫无头绪。难道能简单地解释为他精神错乱了吗?” “动机?有很大的一个动机。” “什么?” “是什么?” 爱伦·坡和范向前探出身体异口同声地问道,埃勒里灵活地把纸牌摊开在桌上,又利落地收起。 “刚才我们讨论过各自的动机,其实中村青司有一个更明确的动机。昨天晚上回到房间后,我终于恍然大悟。” “真的吗?” “埃勒里,是什么动机?” “中村千织。还记得吗?” 昏暗的大厅里,一时没有人开口。 远处传来波浪声。敲打屋顶的雨声已经听不见了,暴雨似乎停了。 “中村千织?那个——”范声若蚊蝇。 “对。去年一月,由于我们的过失而猝死的学妹——中村千织。” “中村——中村青司、中村千织……”爱伦·坡反复念叨,“可是,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我认为这是唯一的解释,中村千织是中村青司的女儿。” “啊!”爱伦·坡眉头紧锁,在桌子上弹了一下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云雀烟衔在嘴里。 范双手抱着后脑勺闭上了眼睛。 埃勒里把扑克牌放在盒子上,继续推理。 “半年前发生在角岛的那起事件,真凶就是中村青司。他烧死那个行踪不明的园丁或另外一个人——对方的体格、年龄和血型都和自己一样。造成自己已死的假象后,他开始向我们这些人复仇……” 突然之间—— 爱伦·坡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异样的声音。 “怎么了?” “爱伦·坡——” 椅子吱嘎作响,爱伦·坡壮硕的身体滑倒在地板上。 “爱伦·坡!” 埃勒里和范冲上去想扶起他,而爱伦·坡的身体剧烈扭动,挣脱了他们的手,很快—— 在一阵骇人的痉挛之后,爱伦·坡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他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刚抽了没几口的云雀烟掉在蓝色的瓷砖上。青烟袅袅,埃勒里和范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最后的被害者”。 9 黄昏时分的天空依然乌云密布,不过看上去暂时不会再下雨了。一度肆虐的狂风已经停息,波浪听上去宛如呜咽声。 两人把爱伦·坡的尸体抬进了房间。 房间地板上的拼图仍然是范上次看到的模样,歪着脑袋的小狐狸一脸悲戚。 两人避开拼图,小心翼翼地把爱伦·坡安置在床上。范给他盖上毛毯,埃勒里合上了他的眼睛。爱伦·坡扭曲的嘴里隐约可闻苦杏仁味。 两人默默祷告一番后,回到大厅。 “根本就是个定时炸弹,可恶。”埃勒里咬牙切齿地踩着爱伦·坡抽剩下的香烟,“爱伦·坡的香烟盒里肯定混进了一根含有氰化钾的香烟,可能是趁他不备溜进房间用注射器在里面下了毒。” “中村青司吗?” “这还用说。” “我们也岌岌可危吧。”范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 埃勒里走到桌边,点燃煤油灯,雪白的十角形大厅又在灯光的映射下诡异地摇晃起来。 “中村青司……”埃勒里凝神注视着火苗,低低地说道,“范,仔细考虑一下,中村青司是这个十角馆的主人,必定对角岛的地理环境和十角馆的构造了如指掌,而且十有八九有每个房间的钥匙。” “钥匙?” “可能是万能钥匙一类的。他放火烧毁蓝屋销声匿迹之前,随身带上钥匙,这样他就可以随意进出每一个房间。在阿加莎的口红里下毒,杀害奥希兹,都不在话下,爱伦·坡的香烟也是同一个道理。他像幽灵一样穿梭在这幢房子里。我们是闯进十角馆陷阱的一群可怜的猎物。” “我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过报道,他以前是一名建筑师。” “好像是。这个十角馆大概就是他设计的,真真正正是他造的……不对,等一下,莫非……” 埃勒里目光炯炯地环顾大厅。 “怎么了,埃勒里?” “我突然想到杀死卡尔的那个咖啡杯。” “那个十一角形的咖啡杯?” “对。那个杯子可能不仅仅是被用来做记号……你记得吗,范,你问过,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杯子呢?” “啊,我是这么问过。” “当时我回答这是青司的恶作剧,可是说不定这其实也是某一种暗示。一切都是十角形的房子里唯独有一个十一角形——怎么样?没有想到什么吗?” “十角形里的十一角形?这是对什么的暗示……”范突然眉毛一动,“难道这里有第十一个房间?” “没错。”埃勒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也这样认为。这个十角馆,除了中央大厅,有十个等腰梯形模样的房间,浴室、厕所和盥洗室是一个房间,加上厨房、门厅以及七间客房——我们可以假设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蔽的房间。” “你认为青司不是从厨房的窗外,而是在这个隐蔽的房间随时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 “没错。” “那么,这个房间在哪里呢?” “从房屋的构造来看,只可能是地下室,而且——”埃勒里微微一笑,“那个十一角形的杯子正是开启那个房间的钥匙。” 那个房间设在厨房地板下的储藏柜里面。 储藏柜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外,地板上有一个八十厘米见方的盖板,拎着把手很容易就揭开了。 下面的深度大约是五十厘米,四面和底部都刷着白漆,里面空无一物。 “是这里,范。”埃勒里用手一指,“如果有暗室的话,应该和杯子一样,都在厨房里——果然不出所料。” 手电筒照亮了储藏柜的底部,中间有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小洞,直径不过几厘米,外侧有一个圆形缺口。 “范,把杯子给我。” “剩下的咖啡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只好倒掉了。” 埃勒里接过杯子,趴在地板上,右手伸进储藏柜里,把杯子嵌进地板中央的洞里。 “太好了,完全吻合。” 十一角形的锁孔和钥匙终于会合了。 “我转动一下试试。” 埃勒里用力转动,果然,洞口果然逐渐转动起来,很快就听到咔嗒一声。 “好了,打开了。” 埃勒里拔出杯子,与此同时,白色的底板缓缓地开始向下倾斜。 “令人叹为观止啊,大概用了齿轮一类的装置,底板滑落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通向地下室的石阶。 “进去看看吧,范。” “还是不要了。”范打起了退堂鼓,“被他伏击就糟了。” “没关系。天刚黑,青司还没有来,万一已经来了,我们二对一,不怕他。” “可是……” “害怕的话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进去。” “啊,等一下,埃勒里。” 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 仰仗着埃勒里的手电筒光,两人踏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虽然年代久远,石阶却很坚固,轻轻踩下去甚至不会吱嘎作响。为了避免重蹈昨天的覆辙,走在前头的埃勒里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走了不到十级石阶,果不其然,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他们已经从厨房的正下方延伸到中央大厅的位置。 脚下和四周是没有粉刷的水泥地板和墙壁,没有任何摆设,比埃勒里略高的天花板上有几个小孔,几缕光线从那里渗入。 “是煤油灯的光。”埃勒里对范耳语道,“这里是大厅的正下方,我们的谈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青司就藏身在这里吗?” “对,他肯定在这里偷听,掌握了我们所有的行动。我猜这里应该有一条小道通向外面。” 埃勒里照亮了四周的墙壁,污迹斑斑的水泥墙壁、随处可见的裂缝、修补过的痕迹…… “是那里。”埃勒里的手电筒照在一个地方,面对石阶的右侧角落里有一扇破旧的木门。 两人来到门口。 埃勒里把手伸向锈迹斑斑的门把手。 范压低声音问道:“这个门通向哪里呢?” “拭目以待。” 埃勒里转动了门把手,木门被拉动了。埃勒里屏气凝神地拽着门把手,门打开的刹那间—— 两人哼了一声,双双捂住鼻子。 “这是什么?” “臭气熏天……” 黑暗中充斥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奇臭无比的味道让人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两人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臭气,剧烈的生理厌恶感使他们骤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肉体腐烂的臭气,而且…… 埃勒里的手颤抖不止,他握紧手电筒照亮了黑漆漆的木门内侧。 里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看来果然有一条通向室外的小路。 光圈慢慢地下降,照到脚下的水泥地板时…… “哇!” “哇!” 埃勒里和范同时发出惨叫。 这就是恶臭的来源。 地上是一堆触目惊心的肉块,白森森的骨头,乌黑而空洞的眼窝…… 毋庸置疑,那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10 夜半时分—— 十角形的大厅里看不见人影。煤油灯熄灭了,无穷无尽的黑暗笼罩了整幢房屋。 远远地传来似乎是奏响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潮声,透过十角形的窗户,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依稀可见…… 忽然—— 房屋里响起清脆的声音。 接着又转变为某一种生物的叹息声,进而变成呻吟,然后是哀鸣,声音越来越大…… 片刻之后,十角馆已是一片火海。 白色的建筑物被烈焰包围,浓烟滚滚中伴随着振聋发聩的轰响,熊熊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天空。 这种不寻常的光,照亮了对岸的S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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