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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本商业杂志的封面都是我世界因你不同:李开复自传 作者:李开复,范海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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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全是一场我毫无准备的诉讼。Google和我同时成为了被告,我被诉违反竞业禁止协议,而Google被诉唆使我违反竞业禁止协议。 准备一份这样的诉讼材料,即使微软也至少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啊!看来他们早就开始了!微软在经历了几年的反垄断官司的折磨以后,俨然已变成了一个法律专家。我清楚地知道,微软法律部门的人甚至比微软中国研究院的人还多,微软法律副总裁的人数甚至比研究副总裁还多。 我,一个法律的门外汉,一个天天和计算机打交道的科学家,将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律师阵容啊!我从心底里感到绝望、寒冷、委屈、无助和悲愤!为什么偏偏是我?当个微软的副总裁就要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吗?以我的人格、家庭和前途为代价吗?我感到天地上下空荡荡的,7月的西雅图没有一丝温暖。更让我不敢想的是如何面对家人,尤其是幼女和年事已高的母亲。他们安静平和的生活将从此被打破,作为本分的老百姓,大概他们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官司有瓜葛。那一刻,除了自己的委屈,我想得更多的是对于家人的内疚和不忍。我曾经一直是体贴的丈夫、慈爱的父亲、孝顺的儿子,是他们的骄傲和靠山。一瞬间,这一切都将可能失去,他们还要因为我背上黑锅,担惊受怕,受人指责。因为自古中国老百姓都认为被告一定是不光彩的。这让我如何向家人解释! 这将是怎样的一场“诉讼”啊! 后来,在微软的一个好朋友私下里对我说,“微软确实是在一边留你,一边准备告你。不过,他们知道咱们两个关系好,因此开完留你的会,他们就让我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接着开的就是告你的会。因此,关于告你的细节,我根本无法知道!” 而微软后来在媒体上公布说李开复“闪电离职”,但其实真正的内幕是微软的“闪电诉讼”。按照我的计划,我至少还需要一两个月完成工作的交接。在接到诉状后,我还非常悲观地这样想过,是不是微软根本就是在用留我的借口拖延时间,这样才能让我和Google在毫无准备的时候遭遇“闪电诉讼”呢? “能不能与微软和解?”我在第一时间询问了Google的律师团队,如果能和微软达成庭外和解,那应该是最理想的结果。毕竟,和自己的老东家对簿公堂,挖出各种证据然后相互指责,将是一件万分残酷的事情。那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Google的首席律师兼资深副总裁大卫·德拉蒙德是一位非常有经验的黑人律师,他曾经帮助Google完成所有的上市准备工作。他身高1米90,眼睛炯炯有神,声音洪亮,就像马丁·路德·金一样有雄辩的口才和永远充沛的精力。 他听完我的看法之后说,“开复,庭外和解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但是,微软诉讼的目的无疑是杀一儆百,把你当作叛逃的例子。我想,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是单纯阻止你来Google工作,而是让微软无数有这样梦想的人断了这个念头。因此,我们会试图去和解,但我相信和解的希望微乎其微。我们还是准备好吧,准备去打一场硬仗。” “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发布新闻稿,宣布你加入Google。让你加入的消息开始传播吧!”大卫·德拉蒙德的眼睛像在冒火,他的坚毅给了我莫大的信心。 按照计划,2005年7月19日,我加入Google中国的消息在美国和中国同时发布了。这个消息引起了极大反响,众多媒体争相报道。清华大学校长顾秉林也出现在新闻稿里,代表着一个学者和科学家对我的支持。 “Google今天宣布聘请计算机科学领域的专家李开复先生,成为Google中国的总裁以及Google中国研发中心业务的负责人。”顾秉林校长说,“李开复博士在技术天分、出色的领导力和商业智慧方面有着卓越的结合。而他一直致力于关心和帮助中国的学生和教育,李开复博士是Google中国和Google公司理想的候选人。” 这条新闻刚刚发出10多分钟,微软便启动了它强大的公关机器。瞬间,一条新的惊天消息像病毒一样传遍了互联网,“微软表示李开复加入Google是违约行为!”“李开复已经被华盛顿州法庭起诉。”不仅如此,在所有的新闻稿里,都特意加入了一个有关“忠诚”的探讨。 这则消息无疑像炸弹一样,引爆了全球的互联网界。世界上最受瞩目的两家高科技公司打起来了,他们为了一个管理人员的去留竟然打上法庭,这一具备一切流行元素的新闻事件马上成为各个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 在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各种各样的说法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充斥着公众的视野。按照媒体的说法,“两大巨头同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争取舆论优势。” 我的离职,终于在此时此刻,演变成了一个公众事件。 人生第一次,我陷入了如此之大的旋涡中。作为当事人,我对那些咄咄逼人的新闻标题感到“触目惊心”,比如,“微软称李开复投奔Google蓄谋已久”,比如,“微软、Google为争夺中国市场大打出手”,还有“李开复空降Google的代价有多大?”。 关于此事的各种言论在互联网上层出不穷。 微软律师汤姆·波特(Tom Burt)对媒体说:“(李开复的行为)简直是对他与微软所签协定最肆无忌惮的侵犯,他现在的职位与当初在微软所从事的工作构成了最直接的竞争关系。”“微软很少为竞业禁止协议打官司,但李开复投奔Google让微软实在忍无可忍了。” 7月20日,媒体上的争论进行得更加如火如荼,Google发出了反击的声音,“我们仔细研究了微软提交的诉讼书,发现微软的指控毫无依据。我们一直致力于为全球最优秀的人才打造最佳的工作场所,我们非常高兴能聘请到李开复博士主管我们的中国区业务。毫无疑问,我们将针对微软这些毫无依据的指控为自己辩护。” 更多的观点以评论和论坛帖子的方式进行着,一浪高过一浪的讨论再次将我置于爆炸性事件的中心。 有人在猜测我是否真正地接触了微软的核心机密,有人对我如此离开微软表示惋惜,也有人说李开复即使加入了Google也无法适应中国混乱的互联网生存规则,还有人在详细解释竞业禁止的种种规定。 更多的人在试图解决诉讼背后的引申意义。“微软的此次诉讼,与其说有法律上的意义,不如说只是一种姿态:微软打算以法律手段来解决自己的前途。而对于微软本身,其实这不是个好兆头。因为一个发展良好的公司,有时候根本不必借助于这些小动作。” 多数人看到了这场所谓争夺背后的意义,“李开复的倒戈再次表明管理人才、挽留人才、抢夺人才已经成为商战新的制高点。” 美国著名跨国IT咨询公司木星调查公司(Jupiter Research)的分析师乔·威尔考克斯(Joe Wilcox)表示,“‘李开复事件’已经超出了两家公司对一位技术人才的争夺本身,这场争夺已经意味着PC时代的巨人和互联网时代的巨人在为未来的霸主地位进行争夺。” 就在这一天,我在Google得到的薪水被微软曝光了。文中的观点认为,我是为了得到高薪而转投Google的,另外,在这篇文章中提出,2004年我曾经获得超过100万美元的补偿,这些钱就是作为竞业禁止的补偿。更令人惊讶的是,我在微软的申请表格也被曝光,上面甚至还写着我的身份证号码。这让我的个人隐私顷刻之间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完全是无稽之谈啊!”我在Google的律师面前面色发白,“2004年获得的100万美元完全就是我的薪水和股票,这是我一年的总收入,与该协议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来没有在微软收到过任何的竞业补偿金!”此时此刻,我感觉到,这场旷世争论已经开始脱离了它本身的方向。 互联网上不明真相的攻击、捏造和蓄意抹黑,已经从这一刻开始了。网上接连出现了以诚信为主题的人身攻击!甚至有人专门以我对大学生的公开信做起了文章。题目叫作《给李开复的一封信——从诚信谈起》,阅读的网民不计其数,我生命中的无法承受之重在这一天达到了极致! 几乎所有文章都是在没有弄清事实的前提下,随意撰写出来的。这让我开始觉得万分委屈。 在成为被告的情况下,任何的公开言论都是不适宜的,而且当时纷繁复杂的情况也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 那么什么是竞业禁止协议呢?在法律上,这类的协议都是限制员工离职后在竞争对手的企业中所能从事的工作的范围。微软的协议实质是设法阻止员工在离职一年之内,到竞争对手那里从事同样的工作。这类的协议并非在美国各州都合法,比如,在微软总部所在地的华盛顿州是合法的,但是在Google的总部加州并不合法。 但是,华盛顿州最高法院有一项判决曾清楚阐明,即使有竞业禁止协议在先,一个公司也不能随便阻止员工更换工作。这个案件的名称叫作Perry V. Moran。该判决明确指出,公司不可用竞业禁止协议来阻止其他公司使用某员工个人的独特品质来与其竞争。公司对前雇员工作上所能设置的限制是极为有限的。 那么回到我的案件当中,在微软美国,我从事的工作是在语音识别以及自然语言方面。而到Google工作,用不到以前从事的任何关于语音识别或自然言语处理方面的知识。 而议论纷纷的搜索引擎方面的竞争则更是没有任何直接的冲突。我在MSN时期,微软所做的搜索引擎完全是外包业务,完全没有核心技术可言。即使在今天,也没有一家公司可以在搜索技术上与Google相提并论。在从事几个月外包工作以后,我很快就被调离了那个MSN部门。 而最后我在微软的工作项目中,有一个名为Help System(帮助系统)的项目,当用户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出现一个帮助框,当你打入一个需要帮助的要求时(例如:“放大字体”或“压缩照片”),Office就会把你请求帮助的具体要求与它能够帮助你的所有内容作一个比较。这是一个在软件之内的查询功能,与真正Google所做的互联网搜索绝对是两个不同的技术和概念,因此,也绝不构成真正的竞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非技术人员很难弄懂的概念,成了微软频频向法官提交的混淆视听的概念,成了外界一时间无法搞清的真相。同时,也成为我和Google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原因。 但我和Google坚信,真理掌握在我们手中,获得工作的自由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知道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也是通往自由的必经之路,我必须走下去。7月底,我的两个姐姐分别从台湾和美国东部飞到西雅图。我的家人开始全力以赴地帮助我渡过难关。姐姐们每天都在打包家里的东西,准备帮助我们搬到加州。而我一个人则往返于加州和西雅图之间,为我自己的官司奔走着。 在这个时期,我经常飞行。而一个可悲又可笑的现象是,当我随便走进机场的书店想挑选一两本杂志在飞机上阅读时,在杂志架上看到的几乎全部是我的头像。在每一本商业杂志上,我几乎都是封面人物!这时候我总是赶忙离开。在航班机舱里,随便翻开一本杂志,又是对我的报道。 在媒体轰轰烈烈的炒作下,2005年7月27日,华盛顿州法院在技术资料过于繁杂、法官一时无法弄清大量事实的情况下,做出了暂时性判决:到9月13日之前,我不能到Google去上班。这个判决将被9月13日的判决所取代! 面对暂时不利的判决,面对轰轰烈烈的媒体争论,面对咄咄逼人的起诉者,我终于体会到一种“四面楚歌”的感受。那段日子,我的生命中没有阳光,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那段时光,所有的快乐都被删除了,睁开眼睛,感觉到的只有悲伤和痛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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