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联

失联的新娘  作者:发威

一个人失联,也许不光是牵动了两个家庭,还有警察、媒体等等一大堆相关人参与进来,我突然意识到保持联络是个看上去微乎其微但是又无比重要的事情。

1 B市公安局西郊派出所

心田失联的第四天,我第二次冲进了西郊派出所。这一次,我的家人没有再阻拦我,民警们也没有再不相信我,他们非常认真地接待了我,尤其是上次遇到的那个高个民警,还给我认真地做了报案登记。

我坐在高个民警的对面,强忍着内心的急切,看他一笔一划地写着。

民警机械地问着:“失踪人口姓名?”

我特别认真地回答:“缪心田。”

民警顿了一下,眉头紧锁,迟迟不肯下笔:“缪?”

我赶紧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缪就是绞丝旁,然后一个羽毛的羽字,下面……”

民警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

民警:“跟你的关系?”

我愣了一下:“啊?”

民警重复问道:“失踪人口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回过神:“噢!未婚妻。领证了,但是还没办婚礼呢。”

民警记录着:“那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了。”

“噢,对对对,是夫妻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她失踪的?”

“刚才进来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么,婚礼那天就一直联系不上她。”

“哦,失联。”

“对,就是失联。”

“请你仔细回忆一下,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民警的这个问题让我精神一阵,他问到了点上。

我赶紧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谨慎地回答道:“最后一次通电话,应该是婚礼的前一天下午。”

民警同志快速低头看了一眼登记表:“也就是7月5日下午?”

“对。7月6日是我们的婚礼。”

“是你给她打的电话吗?”他问道。

“不。是她打给我的。”

“她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我知道,我跟心田的最后一次通话的内容,也许对寻找她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们聊了什么。我只记得:“她说,她已经上车了。”

“她登上C市开往咱们B市的火车了,来找你完婚,对吧?”

“对。就是这么回事。”

“那你知道她到底上没上车?”民警问。

“上了。”我说。

“你看见她上了?”

“没有。是她自己说的。”

民警的眼睛一亮:“这个线索很重要。现在火车票都是实名制的,她是否在车上,到时候我们可以从铁路方面得知。”

“火车就那一趟。”我提醒道。

“我知道。所以我说,火车票也许是个线索。”

我的心底浮现出一丝希望。

“电话里,她还跟你说了哪些话?”民警又问。

“火车是不会堵车的。”

“什么?”民警又开始皱眉了。

“心田跟我说的。”我解释道。

“什么意思?是你俩之间的某种暗号吗?”民警被我搞得一头雾水,但他仍旧拿出一丝耐心,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是强忍着给我做登记。

“不是暗号。意思是……火车是不会堵车的,它总是能够按时到达。”我说。

“还有吗?”

“什么?”

“她跟你说的话,在电话里。”民警开始头疼。

“没了吧。好像。”

民警低头看着登记表,又抬头看看我,老半天,又问道:“那你俩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我记得。”

“说说看。”

“在A市火车站。”

“日期?”

“不记得了。没多长时间之前的事。”

“好吧。这不难查到。我刚才说了,现在的火车票都是实名制的了。”民警已经渐渐地习惯跟我聊天的方式了。

我就猜到他接下来会问一些那天见面的细节,可是我满脑子想起来的都是我们俩在站台上接吻的情景。

“她那天有什么异常吗?”民警居然是这么问的。

“异常?你是指什么?”

“就是跟平时不太一样的举动。”

我的脑子里所浮现出来的,只是心田站在站台上看着我离去的情景。

“没有。”我回答。

民警同志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问题,还像是在做中场休息。他起身去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一口喝光,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回来,放下纸杯,坐下,盯着手里的中性笔的笔尖入神。他的个子可真高,我心想。

良久,他才回到对我的询问上:“也就是说,从7月5日下午的那次通话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跟她联系上。对吗?”

“对。我不停地给她打电话,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有几百个了吧,我猜。”

“得到的回音都是对方关机吗?”

“对,是的。”

“她的家人和朋友呢?你跟他们取得联系了吗?”

“朋友?她没朋友。噢,只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同事,给她打过两次,对方没接电话。估计,是不认识我的手机号,不愿意接吧。后来我就没打,因为她俩的关系,说实话,也不是特别好。问了也是白问。”

“那她的家人呢?”

“她家的电话我也打过无数次了,一直没人接听。她还有个弟弟,叫缪锦龙,他有手机,可是给他打过去的时候,说是停机了。”

民警同志把我提供给他的心田家的电话号码以及住址登记完毕,又抬头问了我一个令我尴尬的问题:“你们最近吵架了没有?”

“没有。我很爱她。”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民警记录完毕,把笔递给我:“保证以上情况属实。签字。”

我接过笔,签上我的名字:“好了吗?”

“好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这我可说不好!”

民警早已站了起来,并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门的位置在那边。

我悻悻地往外走,心里回想着刚刚有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线索,可是越想越乱,完全没有头绪。

民警把我送出门口。

我看见父亲和姐夫已经等在外面了,他们正一脸愁容地看着我。

“你们得赶紧去找,人都没了三、四天了!”我只是想表达我内心的急切和担心,并非有意冒犯民警们的专业度。

“你先回去吧。我们需要核实情况。”

早晨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使我的情绪有些失控。我突然转身,对民警大声地责备道:“你们得赶紧去找到她!我这已经是第二次来报案了,上次来的时候你们都不相信我,都不理我。看吧,心田她果真失踪了,要是上次你们信我的话……”

我的姐夫上前拦住了我,并冲民警同志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赔不是,这让我的心里更加生气。

“要是上次就信我的,现在没准人都找着了!”我唠叨个没完,“心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姐夫竟然拿他黝黑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民警满脸愁容地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她只能算是失联,我们要先核实情况……”

我愣是摆脱了姐夫,冲上去抓住民警的衣服,情绪激动地问道:“丢了就是丢了,还核实什么情况?你们还不相信我?”

民警试图拨开我的手,但是我仍旧死死地抓着他不放。我的父亲和姐夫都冲了上来,抱的抱,拽的拽,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拽走。民警看着情绪失控的我,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屋了。

我扯着嗓子对民警的背影大喊:“你们快去帮我找人呀!你们快去呀!”

2 金唤诚家

“刚才你们不应该拉我,你们老是拉我干嘛?”进屋的时候,我仍在跟我父亲和姐夫理论着,“上次就是因为你们非不让我报警,这回好,全都耽误了!”

“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着急也没用!”父亲回到屋里,直奔餐桌,端起一杯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别自己吓唬自己,凡事要往好了想。心田跟你都福大命大,不会出什么事的。”姐夫的盲目安慰并没能起到多少作用。

母亲和姐姐都在等待着我们的消息,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说话,我感觉我在派出所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好在母亲把盘问的对象转移到我姐夫的身上,我才得以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客厅的电话旁边守着。

“已经报案了。警方核实情况以后,应该就会去帮忙寻找的。从现在起,咱家的座机还有唤诚的手机要保持24小时畅通。”姐夫对母亲说道。

“你们快回屋歇着吧,我守着电话就行了。”

母亲的安排并没得到其他人的响应,大家依旧全都守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这一会,我的心里挺感动的,我的家人们都陪我坐在这等消息,虽然都有心无力。晚上的时候,我会劝他们各自回房睡觉,不能再这么熬了,我心里面合计着。

我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我看到我的家人们依旧是一副崔头丧气的模样,全都在为自己的束手无策而感到沮丧,我也有同感。

我有些坐不住了,我明明知道电话没有这么快响起,但是我仍旧不辞辛苦地围着座机电话的周围不安地走动着,时而盯着电话看着,看它的话筒有没有放好。

我自言自语地说:“派出所怎么还不来电话?也不知道他们出去找了没有?”

父亲瞪了我一眼,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直摇头,然后低着头继续抽他手里的烟。

“咱们刚报警,消息肯定没有这么快的。咱们应该做好长时间作战的准备。”

姐夫劝我道。

长时间作战?不!我现在就想找到心田,多一分钟我都不想等。

我转头问我姐:“姐,你说心田她能去哪呢?是不是中途下错车了呢?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姐姐可能是怕我失落,想都没想就赶紧回答我:“有有有。我看可能,是吧,妈?”

母亲头都不抬,把脸扭到另外一边,脸上透着无比的难过之情。

一想到心田有中途下车的可能,我突然不安起来,赶紧担心地问我姐夫:“姐夫,你说她会不会让坏人给绑票了?”

我的姐夫不断地摇头,跟拨浪鼓似的:“不会不会。你别瞎猜了,唤诚,派出所那边会有消息的。”

“只是时间问题。”他又补充了一句。

时间?哼!我现在最怕的就是时间,因为时间每多流失一分钟,我的心田就多一分的危险。

我盯着座机看个不停,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个飞利浦的老式电话机是时候该换一台新的了,是什么时候买的来着,我有些记不清了。乳白色的四边形塑料机身搭配细长的按键,一股商务感油然而生,不行,这事过后我得换掉它,我心想。

叮铃铃!

突然的响声把我吓得浑身一颤。

叮铃铃,叮铃铃!

我快速拿起面前座机的话筒,喂了好几声,才发现不是座机响。

叮铃铃,叮铃铃!

我放下话筒,发现是我的手机在响。全家人都在看着我,我的脸上浮现出无比的尴尬。

我掏出手机,是心田的弟弟打来的,我激动得赶紧接听,并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谁呀?派出所?”父亲好奇地问。

我冲他摆手,对着手机急切地说:“喂?喂?喂?锦龙吗?锦龙……”

家人们都向我投来关注的眼光。

我拿着手机满屋子走动:“喂?是锦龙吗?你能听见吗?喂!我是唤诚。”

锦龙在电话里冷冷地说了一句:“姐夫,我联系不上我姐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对他安慰道:“噢,锦龙,我知道。心田失踪了,我已经知道了。她没来婚礼,我已经报警了。对了,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锦龙的语气有些奇怪,好像是在伤心,好像是在责怪我:“你问我?姐夫,人是去找你了,你现在来问我?!”

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歉意好,况且,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对不起,锦龙。心田真的失踪了,我已经报警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找到心田的!”

锦龙好像情绪有些崩溃,隔着电话,我有些听得不那么仔细,他跟我说:“那你快去找哇!”

我又愣了一下:“我正在找呢,我会尽力的,锦龙。你在哪呢?怎么前几天一直不接电话呢?要不你过来一趟吧,我们商量商量。”

不等电话那头的锦龙回答,我便听到他的身边另外一个男人在跟他咆哮,好像是说:“你别跟他废话,让他交人!”

“是咱爸在你旁边吗,锦龙?”我问道。

“是……我爸。”锦龙回答。

“你们现在在哪呢?能不能来一趟,我们商量一下。”我又说道。

锦龙跟他爸说明了我的提议,我听到他爸语气不客气地对他说:“都报警了,还商量什么?!我不去!”

锦龙在劝他爸:“爸,咱们还是去一趟吧。”

心田的父亲唠叨了几句,具体是什么,我也没听清楚。但是明显感觉到他此刻的脾气没那么好,说话特别的情绪化。

良久,心田的弟弟锦龙才重新对着电话跟我讲话:“姐夫,我们今天连夜坐火车过去,明天到了再说吧。”

他挂了电话。

父亲似乎猜到了几分,满脸愁苦地问我:“老缪家来人呐?”

“明早就到。”

父亲又叹了一口气,拿起烟盒出去院子里抽烟去了。

“哎,来有什么用?”母亲也学着父亲的口气,唉声叹气起来,“他们自己家人都找不着,我们更找不着。”

“那也得来呀。互相通个气,交换一下信息,好研究下一步的方案。”我的语气是积极的,我想用我的态度影响我的家人们。

我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不能全靠警方,我们自己也得想想办法,不然太被动了。”

姐夫没说话,但是他点了几下头,表示理解。

我姐却突然来了一句类似祷告的话语:“天呐,祈祷心田不会有事!”

她这话听得我一愣,好不容易不去想那么坏的设想了,她又提醒了我。

“还是等明天早晨心田她爸和她弟来了再说吧。”我说。

3 金唤诚家

熟悉的车站,熟悉的站台,熟悉的等待。

上次是无助的张望,现在是忐忑的等待。我多么希望待会心田能够跟随她的父亲和弟弟一起从火车上下来呀,可有着这样奢侈的想法的同时,我的心底的另外一个声音也在不断地提醒着我,不要再做无谓的幻想,那样只会越发地伤害我自己。

汽笛声从不远处响起,随后火车进站了。我跟随缓慢下来的火车一起往前走着,寻找着相应的车厢。可我仍旧没有它快,眼看着那一截车厢从我的眼皮底下溜过去了,可我还是追不上它。

幸好,等我走到不断涌出客流的那截车厢的门口的时候,心田的父亲和弟弟仍没有下来。

等待使时间变得漫长,我的心底迅速地生出很多内疚感来,在即将见到心田的父亲之际。

又不是我把心田给弄丢了,我内疚什么呢?

虽然不是我干的,但是她出门是我诱使的呀,她是为了找我才出门的。而且在她出门之前,我还催促了无数次。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是负有责任的。

内疚感更加强烈了,伴随着心跳的剧烈加速,我开始手心冒汗,嗓子发干,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突然,锦龙的脸出现在车厢门口,他的身后紧跟着心田父亲。

我赶紧挤出笑意,把脸对着他们,以示迎接。

锦龙冲我淡淡地点了点头,向我走来,脸上满是倦意。我正要跟他打招呼,心田的父亲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措不及防地,扬起胳膊打了我一个大耳光。

啪!

刚刚熬了一夜火车浑身疲惫的旅客们正忙着挤出站台,听到这声清脆的巴掌声,全都精神过来,有的放慢了脚下的速度,回头看我,有的干脆就停了下来,围着我们看热闹。

这一巴掌是猝不及防的,以至于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脑袋也有一些不太清醒起来。我捂着胀麻的脸颊,看着四周的人群,他们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像是看到了外星人一样。有那么一个恍惚,我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心田,不,不是一个,是很很多个心田,她们被安插在四周的人群之中,像是陌生人一样盯着我看。

我知道那是假象,我得赶紧回过神来。

片刻,等我回过神来,我看到心田的父亲再次向我冲了上来,高高地扬起胳膊又要打我。

我的天呐,他怎么又来?

我刚想躲,锦龙一把抱住他爸。

吓我一跳,多亏了锦龙。心田父亲还在挣扎着,试图摆脱他儿子的束缚过来打我,我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无路可退,因为再退就要跳下另一侧的站台下面的铁轨里去了。

“锦龙,你抱住你爸!”我真想早点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不想继续在我的家乡父老面前丢人现眼。

锦龙果然够意思,一边往后拉他爸,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架。

“爸,你别打姐夫!”

心田父亲听了更生气,使劲甩开他儿子:“你别管他叫姐夫!”

我捂着脸试着往前走了半步,勉强挤出一丝笑脸,小心翼翼地说:“缪,缪叔,到,到家去说吧。”

为了不挨揍,我连称呼都改了,真够识趣的。

“是呀,爸,这么多人看着呢,走吧。”锦龙还是肯帮我的。

心田父亲气得说不出话,一直拿他黝黑且满是褶皱的手指着我。

我试着往前走了两小步:“缪叔,锦龙,跟我走吧。”

“不去你家!约到外面谈!”心田父亲的倔强,我早有耳闻。

“爸,走吧,在哪谈不是谈。咱们人都来了,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其他的以后再说。”锦龙能够保持理智实属难得。

其实心田也是一个极其温和与理智的人,这姐俩的性格都挺好的,唯独这个老家伙不好对付,我真是怕了他了。

走出火车站,一行三人无话,来到停车场,我的姐夫早已等候在车旁,我刚要介绍姐夫,心田父亲直接打开车门坐进了后座,锦龙看了看我,耸耸肩,也只好坐了进去。

我示意姐夫别介意,坐上副驾驶,一行四人朝西郊的家中驶去。

红色的小轿车刚一到达,车还没停稳,我便看见我的父亲热情地迎了出来。

心田父亲绷着脸下了车,我的父亲伸手要跟他握手,他看都不看,径直朝屋里走去。

我的父亲一阵尴尬,幸好锦龙懂事,跟我爸握了一下手,小声地问了声好。

两家人进入客厅,各自坐定,我环顾着满屋子人,感受到气氛依旧紧张。

父亲拿出烟,递了过去,心田父亲摆手,表示不抽,紧跟着锦龙也摆手。父亲只好把烟放在茶几上,供客人自取。

我没敢先张嘴,因为我知道我一张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我决定隐忍不发,等他们提出异议,我再各个击破。

结果,双方家人都不说话,冷冷的开场,客厅里犹如死亡一样的寂静。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我以为会是火爆开场,没准是动作开场,看来我想多了。两家人就这么坐着,彼此对峙着,不说话,这看上去比什么都可怕。

无声的战争。

我的家人们都低着头沮丧地坐着,大家谁都没有先说话的意思,空气快要凝结了。

曾经有那么一度,我都想干脆站出来了,破罐子破摔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屋里有这么多人,我就不相信心田父亲还能动手打我。

我在心里给我的双腿鼓劲,第一次,没能起来。我又试了一次,结果被我的母亲给吓了回去。

只见我的母亲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的妈呀,还是老太太刚强。

我想仔细听听我妈说什么,结果她来了这么一句:“你们先歇着,我去沏壶茶。”

得,又是我想多了。

失望的同时,姐姐也站了起来:“还是我去吧。”

结果俩人都逃进了厨房。

这招好,我也想用这招,可是我知道我可走不了。我坐在椅子上,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我的处境像是在说,没错,祸是我闯的。

祸是我闯的吗?

也许吧,谁知道呢。

最先开口打破僵局的,是我的父亲,不愧是一家之主,只听得他说:“弟妹没一起来呀?”

我差点没晕过去,他问这个干嘛?!

心田父亲突然挺直了胸膛,刚要开腔,我瞄见锦龙偷偷地拍了拍他父亲的大腿,提醒他注意分寸。

心田父亲态度果然有所缓和,他对我的父亲抱怨了一句,略带微微的气愤之意:“她来有用吗?人都没了!”

我的父亲自觉理亏,低头不语。

心田父亲突然把目光对准我,提高了音量说道:“我不想来,锦龙非劝我来。我现在来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老金家能给我什么说法!”

我们能给什么说话呢?我们自己还抓瞎呢。这不是难为我么。

锦龙似乎看出了我的苦衷,他拉住他父亲的胳膊,小声地劝道:“爸,你消消气。咱们来,是想解决问题的,先找着我姐才是首位,其他的先不谈。”

心田父亲生气地把儿子的手扒开:“你别竟是帮着外人说话!”

我算是看透这个倔老头了,他是人也要找,账也要算,还一口一个外人的,这是想彻底跟我们撇清关系。

我没猜错,心田父亲马上就展开了对我父亲的讨伐:“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我闺女嫁到你们家,现在怎么样?我的话应验了吧?出事了吧?人呢?我问你们,人呢?”

不幸的是,正巧我的母亲端着茶壶走回来,后面还跟着我的姐姐。

心田父亲接着对我母亲进行了一番训斥:“女儿是我的,心里疼的是我!我心疼的感觉你们能懂吗?要是没的是你们家儿子试试!感觉能一样吗?”

现在我倒希望失联的是我呢,我说真的。

母亲默默地放下茶壶,坐去一边独自难过。

我真是有点看不过去了,我必须站出来表达我的立场,不然我的家人全都因为我而遭殃了。

我鼓起勇气对心田父亲说道:“爸,您先别生气,现在人没了,找人要紧。别的话咱先……”

突然,心田父亲猛地站起,冲上来就打我,两个大巴掌左右开弓,不断地扇我的头和脸。

我赶紧举起胳膊进行基本的防卫。

心田父亲好像失控了,他边打边骂:“别管我叫爸!让你别管我叫爸!”

我拼命地把头压低,并用双手捂住头顶,锦龙和我姐夫此时已冲了上来,他们俩联手拉开心田父亲。

看,两家人还是有机会合作的。我松开双手,抬起脑袋,心里一阵暗自庆幸。

好在屋里人多,不然我跟这个倔老头根本没法好好谈。

心田父亲被锦龙拉回沙发去坐。

挨了他两次揍,我渐渐地熟悉起他的套路来。以至于我的胆子突然大了一些,我对心田父亲用委屈加上一丝倔强的语气说:“叫爸咋了?有错嘛?我跟心田结婚证都领了,没办婚礼那也是夫妻!”

心田父亲霍地站起,刚想再次冲上来打我,被早有防备的缪锦龙一把抱住。

我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着:“本来就是嘛,民警说的。”

锦龙一边按下他爸,一边冲我直挤眼睛,示意我不要再挑衅。

成了我的错。

好吧,谁让心田的出发是我唆使的呢,我是始作俑者。

我的父亲也在气鼓鼓地瞪我,表情是在说娄子都是我捅的。

我理亏,我不说话了还不行么。

随后,屋子里又安静了片刻,大家都低着头,沮丧着,没人主动说话。

这么僵持下去可不行,我冲我的小舅子缪锦龙挤了挤眼睛。

果然,他好像领会了我的意思:“依我看,眼下,除了等待警方的消息,好像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咱们都冷静冷静,先等警方的消息吧。”

得,他只领会了一半,从他说的话来看。

心田父亲猛地又站了起来,吓得我赶紧伸出胳膊格挡。

结果老头跟他儿子说了一句:“看见他家人我没法冷静。走,咱去旅馆等。”

我的父亲赶紧站起:“我带你们去。旅馆我都帮你们订好了。”

心田父亲赌气地说:“不用你,我自己会订!”

心田父亲扭头就往外走,并对锦龙命令道:“快走!”

心田父亲走在前面,快步地出门离去。锦龙无奈地跟了出去,临出门前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拉住锦龙的胳膊,欲言又止。

锦龙停了下来,走回来安慰我道:“姐夫,我爸他脾气不好,你别怪他。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我姐。咱们都再想想,她能去哪了。想到地方你告诉我,我就陪你去找。咱们也不能光指望警察,自己也得使劲,对不?”

锦龙这句话深得我心,看来我的意思他完全领会到了。我充满感激地点了点头,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锦龙又看了看我父母,继续交代道:“我家那边,我妈她已经在当地报案了,她现在留在家里等电话呢。咱们这边家里也不能离人,每天留一个守在电话机旁边,等警方消息。其他人就一起想办法找人。”

我看着说完话就匆匆离去的缪锦龙,心情无比复杂,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都哽在喉咙说不出口。因为他刚刚说的,都是我心里面想的。

母亲送出门口,冲已经离去很远的缪锦龙喊道:“放心吧,我就在电话旁边守着,哪也不去!”

4 西郊招待所

吃过晚饭,一家人仍旧习惯性地呆在客厅里不出去,电视机也不打开,大家互相也不聊天,怪异的气氛。

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但是我怕他们盘问我去哪,于是我打算主动报告。

“我出去透透气。”我语气淡淡地说道。

姐夫却站了起来:“我跟你去。”

我赶紧制止:“你在家呆着吧,我溜达一圈就回来。”

为了不让姐夫跟着我,我赶紧夺门而出,推起院子里那辆自行车,朝招待所骑去。

我故意走的小道,尽管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去,胡同里的光线更加昏暗,但是这正合我的心意,我迫不及待地想用黑暗来掩盖我的沮丧。另外,之所以不走大路的原因,也是因为我害怕路过礼堂。我怕触景生情,我怕路过的时候,看到别人在里面忙碌着装点礼堂。好像别人的婚礼都有新娘,唯独我的婚礼没有。

想到这里,我加速猛蹬,想要尽快到达西郊招待所,那个对我来说也是十分熟悉的伤心地之一。

到达招待所门前,我没敢直接进去,碍于心田父亲的脾气,我决定先给锦龙发个信息,把他叫出来谈。我这么做是明智的,没必要硬去碰那个钉子。

信息发出以后不久,锦龙就给我回信息了。就俩字:稍等。

我现在最怕看见的就是“等”字,这是我最近一直在做且最不愿意去做的事,一想到我自身所处的漫长的等待我就快要崩溃。

好在五分钟以后,锦龙走了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我正无聊地靠着院墙抬头望着天空的星星。尽管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尽管只有那寂寥几颗。

锦龙走了过来,站在我的对面,递给我一支烟。我摇摇头,表示不抽。

锦龙却一直举着烟:“抽一根吧,我姐看不见。”

看着那支烟,我突然更悲伤,扬起手,将烟一把打掉在地上:“我答应心田戒的,以前我都没做到。但是现在她不见了,我感觉老天像是在惩罚我。以后,答应她的事我都会做到!”

锦龙轻轻叹了一口气,把烟揣起来,他也没心思抽。

“你抽吧。”我有些过意不去。

锦龙直奔主题道:“你想到去哪里找我姐了吗?姐夫。”

锦龙仍旧叫我姐夫,这让我打心里感动,但是也感到愧疚,我没有照顾好他姐姐,我这个姐夫很明显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夫。

我先是摇了摇头,我知道锦龙之所以问我,一定是已经想好办法了,我想先听听看,他的办法跟我的是否一致。

缪锦龙见我不想先说,再次轻声叹气。他就站在我的眼前直勾勾地盯着我,他也不说。

我挺尴尬的,并且开始不安起来。确实,是我的媳妇丢了,办法得我出。

于是我突然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锦龙突然一愣,然后皱起眉头,乌黑的眼眉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英气逼人,浓密的睫毛像心田的一样,向上翻翘。他长得很像他的姐姐,就连那一头乌黑浓密又不失柔顺的头发,都是和心田的质地完全一样。还有他皮肤的细白,还有他讲话时,眉宇间自然流露的那股娇羞的诗意,都在不断地证明他和心田的血缘关系。这小子真帅!

“嗯?”锦龙有些疑惑。

我提高音量并斩钉截铁地率先表达了我的观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光天化日里消失了,她究竟去了哪?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她在那趟火车上,她上车以后还给我打电话了呢!奇怪的是,发车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锦龙的眼睛一亮,夜幕下,闪着亮光:“你是说,我姐她半路下车了?”

我不认同锦龙的猜测,因为我有我的担心:“不,她一心想来跟我结婚,她是不会下车的。无论如何都不会的,她知道她该干什么,她一直都是这么个人,你应该了解她。”

锦龙被我说得一愣,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只好问道:“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是绑票,肯定是绑票!”

锦龙似乎一时间无法认同我的看法,他显得有些慌乱:“绑票?!不能吧?你接到什么怪异的勒索电话了吗,姐夫?”

怪异的勒索电话?没有。我最近倒是一直盼着有各种电话打来,告诉我关于心田的消息,可是一直都没有。

我意识到,我似乎遗漏了一个重要讯息,那就是勒索电话。锦龙问得没错,如果是绑票,起码会接到勒索电话的,今天已经是心田失联的第五天了。

一个人失联,也许不光是牵动了两个家庭,还有警察、媒体等等一大堆相关人参与进来,我突然意识到保持联络是个看上去微乎其微但是又无比重要的事情。

隔了片刻,锦龙试探性地问我:“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现在……很乱。”

锦龙:“我以为你来找我,是想出办法了。”

“那你说呢?我该怎么办?”

锦龙成功地被我引诱出了白天他在我家说的那句:“总是被动等待消息也不是办法,我们得主动去找。”

“就等你这句!”我激动地说。

“我说到你的心里去了?”

我连忙点头,马上又无奈地摇头:“可是……去哪找呢?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

接下来是锦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这个城市你是找遍了,但是我姐也许根本就没来过这。”

我的眼睛为之一亮:“她没来过?”

锦龙帮我做着总结与分析:“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姐她也许在半路就下车了,也许被人绑票了。”

我盯着小舅子,期待他说出他的结论。

锦龙果然没让我失望:“我们得出去找。我姐她不在这!”

我看着满脸诚恳的小舅子,觉得他说得特别对,他总是能说到我的心坎里,激起我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有希望就得赶紧抓住,我可不想继续等待,那太被动了,我想为心田做点什么。

“那你会陪我去吗?”我试探性地问。

我之所以这么问,不是怀疑锦龙对他姐的亲情,我是担心宾馆里还在生我气的那位,我最怕他跳出来对我的计划横加阻拦。

锦龙却说:“我会陪你去的,姐夫。”

看,我就说我没看错他吧,这小子,多么地道!

“那咱俩现在就走吧!”我满心雀跃地提议道。

锦龙却表现出他这个年级的小伙子很少有的老成:“还是等明天早晨吧。咱俩就坐我姐来这里坐的那趟火车,沿着跟她一样的线路走一遍。”

尽管还是需要等,但是这一晚上的数个小时我还是能够再坚持一下的。我兴奋地推着自行车走掉:“那我去买票!”

锦龙看着早已迫不及待的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之情。

期待明天早一点来临,全新的一天,丢失了老婆的姐夫要带着丢失了姐姐的小舅子,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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