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网友

失联的新娘  作者:发威

承诺就是承诺,不会因为怀疑就不算数!承诺本身是不会变的!

1 A市去往熊家村的路上

一出A市市区,天气就不配合地阴沉下来,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便进入了雨带。雨并不大,但是由于车速较高,所以依稀能够听到雨点拍打在风挡玻璃的声音,隐隐约约,连绵不断。

汽车快速地行驶在高速公路最里侧车道,车窗外刷着绿色油漆的隔离带也高速地向后掠去,视线焦点之外,慢慢地试图向我靠近,却怎么也近不了身。

傍晚,我们终于开出了雨带,但是进入山区,空气仍是潮湿的。水雾打湿了路边,以及路边的树木,远处的山峦在淡淡的云雾之间隐约可见,头顶的乌云还没有完全消散,天色却急不可待地暗了下来,将视线前方的远山渲染成冷灰蓝的色调。

小安将吉普车开进高速公路边的一个服务区,停车熄火,加油吃饭,四个人做简单的修整。

我正在休息区里坐着,锦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泡大碗面向我走来,将面碗放在我的面前,还有一根火腿肠,正在纸碗里的面条上躺着,像是在蒸桑拿。

我顿时饿了,捧起碗面大口吃起来。

四个人,四碗面,吃完,也就是五分钟的时间。

“一会换我开吧。”老全对小安说。

“也行。”小安的饭量比较大,吃完一碗泡面意犹未尽,又买了面包吃起来,“那师傅你开吧,我抓紧时间眯一觉,等下半夜我再开。”

我放下筷子,走向停车场,站在外围的栏杆前,看着远处被夜色侵染的小山丘。

锦龙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支烟。

我略带生气地说:“我戒烟了,好吗?你以后不要再给我烟了!”

锦龙点燃一支烟开始抽着:“可你已经不再相信我姐了,你完全没有必要在意你们的承诺了。”

我愣了一下,强调道:“承诺就是承诺,不会因为怀疑就不算数!承诺本身是不会变的!”

“我姐会变吗?”

我看着锦龙的侧脸,他此时正学我刚刚的姿态,远眺着那些消失在黑夜和云雾里的山丘。他消瘦的笑脸让我看了又是一阵难受,这是心田的弟弟,我不得不在心里暗暗地重复这样的话。

“你觉得我姐会变吗?”他居然又问了一遍。

我又看了看他,正好看见他吐出嘴里的香烟,像是吐出压抑在心里的积怨。

我故意不配合地说道:“我不知道!”

“那你会变吗?”锦龙好像有点得寸进尺,但是我却无论如何再也无法生他的气了。

“我不知道!”重复谁还不会呢?

锦龙转回头看着我:“那你知道什么?”

“哎呀,你这臭……”我似乎习惯了伸出手掌拍打这个没大没小的小舅子,但是我突然收住了我的话,还有我手上的动作,“我不知道的,你就更不知道了。”

谁知锦龙却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不,我知道的比你多。”

“你都知道什么?”

“你真的想让我说吗?”

居然敢激我。我转头望向别处,突然生气地说:“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这辈子都别说!”

我刚要走,便听得身后的锦龙说了这么一句:“我相信我姐。”

我转回头怒视锦龙:“我会证明你的错误,还有无知!”

锦龙潇洒地扔掉烟头,完全不示弱地说:“这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呛完我,他走掉了,甩给我一个傲慢的背影。

这个臭小子!

我跟在他的身后,回到吉普车旁边,老全已经坐进了驾驶室,小安正从商品部走出来,手里拎着一袋茶叶蛋,一袋矿泉水。

“留着路上吃,一人四个蛋,一瓶水。”小安坐进了副驾驶。

我和锦龙重新回到车上,汽车缓缓发动,离开了服务区。

老全的车开得很平稳,速度并不快,好像故意在给小安的休息提供必要的条件。锦龙也闭起眼睛,把脑袋歪向一侧的臂弯里,养精蓄锐。

我坐在后面,看着老全的后侧面,详细打量起这个老刑警来。

以前我曾经跟他见过好几次,具体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如此密集地碰面,也没有对他的外在记住几分,因为我挺不喜欢他的。

然而今天我的心里却有几分变化,也许是今天在一起的时间比较久,也许是距离比较近,又共处一个密闭车厢里。我看到老全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干瘦老头,皮肤黝黑,脸上和脖子上的皱纹很深,他穿着便装,也就没有了身着警服的那种威严和霸气。但我更喜欢现在的他,因为看起来比较亲民。

汽车在漆黑的夜色里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前行,车灯在前方照射出两条光柱,并不断地向远处扩散。亮光的里面,不断地有飞舞的昆虫来不及躲避,就被疾驰而过的汽车撞个满身粉碎。

我冲车窗外望出去,公路两侧已经完全被黑夜侵袭,加上有些树木的阻挡,很难看清远处的地势情况。我只能从不断地闯入视线,但是马上又飞出视线的路牌来分析车行到了哪里。可是渐渐地,那些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的路牌上的文字,也开始陌生起来,有的不但没有听过,连怎么读都不知道。我知道,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

我们要去的地方,会有关于心田的消息吗?

即使有,那个消息是我愿意听到的吗?

我的心情很矛盾。

“怎么不休息一会?”老全从后视镜里注意到我瞪着两只眼睛正在注视他,就开口问我道。

“我们不会迷路吧?”我想说点什么以化解尴尬。

“这不有导航呢嘛?!”老全聚精会神地开车,两只手渐渐地握着方向盘,“迷路也不怕,有句话你听过吧,条条大路通罗马。”

我不知道接什么,索性闭起眼睛装睡。

“睡不着就陪我聊天吧,省得我犯困。”接着,老全又十分难得地开了一个玩笑,“你要知道,现在车里这四个人的生命可都攥在我的手里,我可不能犯困呐!”

我试着干笑了一下,竟然没有笑出来,我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那你想聊什么?”我问。

“那就说说,你和缪心田是怎么认识的吧。”老全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认真想了一下,我介意吗?好像没什么。

于是我说:“是在交谊舞社认识的。”

“噢?大学里的吗?”

“对。”

“那一定是你主动追求人家的喽?她那么漂亮!”他问。

“不,是她主动跟我认识的。”

“有这种事?你可别吹牛哇!”

我干笑了一下:“舞社里面总是男的多,女的少。你也知道,男生嘛,去舞社都是图个乐子,有的干脆是认识女生的目的,没有几个是真想学习跳舞。”

“那你也是喽?”

我发现我现在会干笑了:“我是为了心田才去的。”

老全沉默着,等我继续说。

“我是在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见到她的,她当时穿着一件白色质地的小碎花裙子,绑着马尾,走路的时候,马尾在她的后脑勺来回摆动,像是欢快的小马!”

“于是你就开始暗恋人家了,对么?”

“是的。我听说她报名交谊舞社以后,我也就报名了。我希望能制造我们认识的机会,可是,可是……哎!”

“可是什么?”

“我不敢靠近她。”

“哈哈!这很正常。”老全似乎在鼓励我,又似乎不是,“你知道吗?懂得害羞的男孩子是很招人喜欢的,缪心田当初肯定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

“本来想给她写个纸条的,或是主动邀请她跳一支舞,可是,我都不敢。每次,都是看着别的男生跟她翩翩起舞,我只有羡慕的份。后来,我干脆坐在墙边,只是看着,独自伤心。”

“后来呢?情况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改变?”

“那天心田笑着直奔我走了过来,站在我的面前,关切地看着我,她问我要不要当她的舞伴。我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紧张得要命。”

“哈哈,你是从这一刻起,爱上她的吗?”

“好像是。”

“真好。纯粹的爱情,美好的回忆。有那么一个美好的姑娘爱过你,你已经值得了。”老全这又像是在安慰我了。

我的心情突然很难受,鼻子酸酸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充盈着眼眶。我忍着,良久,才说了一句:“真想回到大学时期。”

老全没有再说话,他把车慢慢地减速,开到一个临时停靠带里,把车停稳。

“休息一会再走吧,我去撒泡尿。”说着,老全拿上烟盒,下了车。

小安和锦龙相继醒来,见车停了,都跳下车去接手。

车门打开的瞬间,我闻到浓郁的大地的气息,沁人心脾。于是我也打开车门,下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各自解完手,四人聚集在车前方有车灯的地方闲聊着,小安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想要从困倦中抽身出来,待会把老全换下来。锦龙也摩拳擦掌地,想要接替老全开车。

老全回到车里,拿出吃的喝的分给大家,分完,迫不及待地剥了一个茶叶蛋,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吃完,他竟然噎住了,涨得满脸通红。小安赶紧帮他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方才缓解。

看着眼前的老全,我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是因为我的事,这么一个老人家也不至于风餐露宿地跑到这荒郊野岭来。我此刻特别想说两句感谢的话,但是小安和老全说笑着,我没好意思插嘴破坏气氛。

又站了一会,大家都觉得蚊子太多,只好上车,继续前行。

锦龙的请求没有得到同意,后半夜的车交由年轻力壮的小安来开。

发车前,老全还不忘开了句玩笑:“老头子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这个毛孩子了!”

“师傅,我开车你还不放心嘛?”小安不服气地问道。

“我不是说过嘛,在外面不要管我叫师傅。”

“叫怎么了?你怕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学艺不精,给你丢人!”

老全把眼睛一闭,不再搭理小安。

汽车在小安的手里,开得飞快,但是不用太担心,他并没有超速。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做搭档,确实挺有意思,他们的性格完全不同,做事方式和思考方式也完全不同,但是却可以形成互补,和谐地存在,这也许就是他们配合默契的原因吧,我想。

天亮的时候,我们又进了一次服务区,加满油,吃了早饭,稍作休息,继续上路。

上午,我们便进入了河南境内。

不到中午,我们便进入了海林市的新河乡。

可是刚一出乡镇的砂石路,我们的车就被农村的泥土路面陷住了。吉普车在小安的手里做了无数次尝试以后,终究没有开出那片泥潭。好在离乡里不是很远,我们找来老乡,用一台农用拖拉机,把吉普车拽了出来。

我们决定放弃吉普车,搭乘老乡的拖拉机继续赶往三十多里地之外的熊家村。

拖拉机嘟嘟嘟嘟快节奏地向外喷射着乌黑色的尾气,我们四人坐在拖拉机的后车斗里,随着车一起颠簸在泥泞的路面上。我的屁股被颠得生疼,肠子都快打结了,胃里,早晨吃的粥和包子一阵一阵地涌出来,越过胃部的阀门,不断地向我的食道上方冲击过来。

我忍住呕吐感,双手抓紧车斗的栏杆,难受之余,却注意到小安正悠闲地吃着早晨买的那根火腿肠。

这小子的体格可真棒,我心想。

拖拉机那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加上乡村泥土路面坑洼不平造成的颠簸,持续不断地折磨了我们一个多小时以后,终于,停在了一个村子的村口。

老乡操着一口浓郁的地方话冲我们喊道:“下来吧,前面就是熊家村!”

2 熊家村小学

我们一行四人徒步进入熊家村。经过一个村民的指路,我们直奔村委会所在的方向走去。

来的路上,老全用电话联系了当地市局他的一位过去打过交道的朋友,那个朋友帮他跟熊家村的村长打过招呼了,我们直接去找他即可,他会带我们找人。

雨过天晴后,烈日当头,高温炙烤着湿润的大地,水汽升腾,湿度很大。

这个村子不大,大约有一百多户居民,我们走在村里的时候,不时地有村民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们这些生人。好在老全他们没有穿警服,不然,还不得被围观,我心想。

十五分钟以后,我们顺利抵达了村委会所在地。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门口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的几个大字写着:熊家村村委会。

当我们走进院子的时候,简陋的小屋的一扇木门就被推来了,里面走出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他一脸笑容,离得老远,就向我们伸出了右手。

四人依次跟他握过手,男人问老全:“我就是村长,您就是全警官吧?”

“霍,村长你这么年轻?!”老全叹道。

我也在心里嘀咕,这个人看上去怎么都不会超过四十岁,这么年轻就当上村长,想必是有能力的人。他穿着一件灰色旧西服,脚上却是布鞋,黝黑的皮肤,笑的时候满脸是褶皱,真是貌不惊人,深藏不露。

我们被请进简陋狭小的屋里,老全和小安出示了警官证,村长嘱咐一个中年妇女给我们每人泡了一杯绿茶。她是这个村的妇女主任,我们进屋的时候,她正在织毛衣。

“市局的同志早就来电话交代过了,你们放心,村支部这次一定竭力配合你们办案。全警官,您就给我们布置任务吧!”村长的态度积极热情。

“布置任务不敢当。我们此次前来,也是进行一般性质的排查,没查到证据之前,声势不要太大,以免干扰村民正常生活。”老全显得比较谨慎。

“是是是。那,你们这次要找的是我们村的谁呀?”村长的疑问看来是憋了很久的。

“熊帅。”

村长听了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他放下茶杯:“熊帅?!是我们村的,他犯了什么案了?”

我可没有老全那么好的脾气,我早就忍不住了,恨不得马上杀进熊帅的家里去抓人。

“他跟我老……”我脱口而出。

老全及时地打断了我:“村长!是这样,实不相瞒,在我市的一起刑事案件的遇害者的电脑里,我们发现了她和熊帅的聊天记录,他拿了受害人的钱……”

妇女主任突然愣住了,停下了手里的毛线活,怔怔地看着村长。

村长也惊呆了,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他想了很久,才又开口。

“前几天水坑里捞出来那个?”

“噢,你看到新闻了?”

村长点了点头,表情沉重。

老全继续说道:“虽然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熊帅是因为钱的原因杀人灭口。但是我们从二人的聊天记录分析,他们的关系非常不一般。所以我们驱车一千多公里,就是为了赶在熊帅出国留学之前见到他,跟他询问一些情况。”

村长的表情一直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什么。

“的确,这几天他就要出国了。”他说。

小安霍地站起:“那你快带我们一起去找他吧,他现在是个危险人物!”

村长赶紧站起身正要走,妇女主任突然开口了:“叫上村保卫干事!”

村长点了点头,领着我们出发了。

村长领着我们沿着坑洼不平的乡村土路朝熊帅家走去。身后,妇女主任和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村保卫干事也跟了上来。一行七人,浩浩荡荡,气势颇高,村民们更加被我们这不寻常的动作吸引住了,纷纷驻足观看,有的,干脆远远地跟在我们的后面,想看个究竟。

村长把我们领到一户特别简陋的院落前,残旧的木门前坐着一个衣着破旧的妇女,她正在一块石头上磨锄头。

村长弯下腰对妇女问道:“你家熊帅呢?”

熊帅妈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疑惑地打量着我们这些生人:“在小学校呢。”

村长问熊帅妈:“他去学校干嘛?孩子都放暑假了!”

熊帅妈答道:“帮学生补习吧。咋了,村长?”

村长没回答,转头朝小学走去,我们和一些村民继续跟着。

熊帅妈不放心,扔下锄头也跟在队伍后面。

村长带着我们到达小学操场,我看到红砖和泥土盖的简陋校舍,房顶是残破的石棉瓦。院子里是砂石铺的,有的地方还露出泥土,篮球架歪在一边,看上去很难正常使用。操场正中竖起一根旗杆,旗杆上油漆早已脱落,风吹日晒,干裂乌黑,而且居然是两根木头接起来的。

炎炎夏日,为了通风,一间教室的破木门敞开着,窗户也是敞开的,我看到几个学生坐在教室里,我还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里面讲课。

村长隔着窗户喊道:“熊帅!熊帅!出来一下!”

教室里的小学生们好奇地看着窗外突然涌现的大批村民。很快,我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一脸稚气地走了出来,他的身材瘦弱,皮肤白皙,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眸,不得不承认,他很帅气。

熊帅走进村长:“咋了,村长?”

村民们围着我们,纷纷议论着,有的面色凝重,似乎对我带着敌意。老全和小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村长对这个面带稚气的小伙子质问道:“缪心田,你认识吗?”

听到心田的名字,熊帅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他迅速地朝我和锦龙扫视了一眼,然后低下头,支支吾吾起来:“咋……咋了?”

我一股火气涌了上来,突然冲上去,照着熊帅的头部挥出重重的一拳。

熊帅的嘴角开始流血,用手捂着,愣愣地看着我,一脸的疑惑。我想再去打熊帅,可是被村长和保卫干事抱住了。

村民们发出惊呼和议论,我没时间理会他们。

我指着熊帅大声地骂道:“抢了钱,你还要杀人!我打死你个畜生!”

我不停地往前冲着,却被小安突然拽了下来。熊帅捂着脸委屈地落泪,她的母亲也冲了过来,抱住儿子,目光愤怒地看着我们。

“咋回事嘛,村长?”熊帅妈向村长发出求助。

村长没有回答,走上前两步,继续质问熊帅:“你给我说实话,人是不是你杀的?”

听到是杀人的事,围观村民又发出一阵惊呼,之后是更加热烈的议论。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落在了身材瘦弱的熊帅身上。

只见熊帅突然蹲下,捂着脸痛苦地哭了起来。

村长骂道:“倒是说话呀!你他妈哭个屁!”

熊帅妈焦急地说:“你是了解这孩子的,村长,熊帅不敢杀人的!”

村民们有的跟着附和道:“是呀!他一直是个好孩子,连放假都要义务来小学给孩子们补课的。”

村长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老全,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质问熊帅:“你到底跟缪心田是咋回事?赶紧老实交代,人家现在找上门了!”

我试着大声地向村民们揭露熊帅的罪行:“他跟我老婆在网上聊天,让我老婆给他打钱!他还骗我老婆去锦绣市跟他约会,结果他把钱和手机都抢了,把人给掐死,还扔进水沟里!”

村民们再次发出一片惊呼。

听到我说的话,熊帅突然擦掉泪水,站了起来,并且走近了我。

我吓得后退一步,以为他要跟我动手。

“心田姐不是我杀的!”他说道。

“你别狡辩!”

“我根本就没见过心田姐!从来都没见过!”他大声地说。

我想冲上去打他,可是保卫干事仍旧死死地拽着我。我只能不屑地冷笑了一下,表示他说的话很荒唐。

锦龙走上前,问道:“熊帅,那你跟我姐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我是一名贫困大学生,我家的情况,村长最清楚。是心田姐一直给我捐钱,资助我上学!”

村长对锦龙解释道:“他们家是特困户。”

熊帅继续说道:“我们一直在网上交流,她给我很多鼓励,但是,我一直都没见过她。前几天我看报纸,才得知心田姐遇害的事,我也很难过,我还去村外烧纸祭奠过她!”

村长恍然大悟,对老全说道:“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前几年,我们搞扶贫助学结对子活动,当时乡里一共选出五名特困生,熊帅就是其中一个。但是我忘了,跟他结对子的是不是缪心田了。不过也不难,等会回村委会查查档案就知道了。”

熊帅情绪失控,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悲伤地痛哭起来:“我还没来及得报答她呢!”

我和锦龙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心情除了震撼和意外,再无其他。

3 熊家村村委会

若不是锦龙拉着我,恐怕我已经见到心田了。

我所说的见到的意思,不是真的见到,而是再也不用忍受思念的煎熬了。

我的意思是自杀,是锦龙及时破坏了我的寻死举动。

没有死成的我,整个人好像被抽离了精神一样,如同僵尸,之后的事,也都完全不再主动参与,吃饭喝水,上车走路,像是孤魂一样,由锦龙搀着。

那一段时间我只存活于我的回忆深处某个黑暗的角落里。

在乘坐熊家村村长安排的拖拉机车斗里,在离开熊家村返程的途中,我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思念这两个字的含义。

承蒙村长的照顾,返回城里取我们的吉普车的途中,我们四人的屁股底下每人多了一个棉花垫子,颠簸缓解了不少,使得我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去回忆过往跟心田的种种。

我记得那时在认识心田之后的不久,好像是在校图书馆的附近,我问她:“你的名字,为什么是心田两个字?为什么不是馨甜,或是欣恬?”

“你猜?”她一如既往地向我展示她调皮的一面。

我的心却一丝一丝地被她的所有细节捕获:“我猜肯定是跟歌曲有关,难道你的父母是BEYOND乐队的歌迷?”

“我爸妈都是农民,他们可没兴趣追星。”她说,“据说是生我的那天,我爸特意买了一本《新华字典》想给我取名字,他跟我妈两个人都没念过几年书,俩人就坐在床上一直翻那本字典,一连翻了好几十页,还是没能挑出喜欢的名字。”

“那后来是怎么挑出心田这两个字的?”我迫不及待地问。

“要不你闭着眼睛翻一页。我爸跟我妈说。结果,我妈翻的那一页,有一个死字。”

我愣了一下。

“我爸说这个字不吉利,于是他挑了一个相近的字,思,思念的思。”心田继续说道,“差一点,我的名字就成缪思思。我妈嫌这个名字不好听,她觉得听起来湿湿漉漉的,于是她灵机一动,就把思这个字给拆开,成了心田两个字。就是我的名字了。”

想起这些,我忍不住泪如雨下。当年我的岳父为了避开死这个不吉利的字而选择了思,没想到心田仍旧是逃不过死这个命运。更让我感到命运弄人的是,我的岳母嫌弃思思这个名字听起来湿湿漉漉,而偏偏她的女儿的尸体就是出现在了水里。

难道真的有命这个东西,在冥冥之中左右着我们的人生?

心田的命已全部展示在我们的眼前,而我的命呢?曾经跟心田誓要同生共死的我的命,终究会走向哪里作为结局?

来不及想我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要怎么过,老全的一句话,将我的思绪打断。

他说:“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赶回新河乡,取了车以后,连夜赶回市里。到了市里,我们就有落脚点了,可以好好吃顿热乎饭,睡上一大觉。”

拖拉机独特的震耳欲聋般的马达声响彻耳际,车子在空旷的田间小路上慢吞吞地行驶着,暮色将至,天空那片鱼鳞般的云层渐渐地由白色变成了暗灰色,农民们扛起锄头,从农田里走到地头,再沿着小路与农田之间的田埂向熊家村的方向走回去。日落而息,多么生动的人生画卷,可惜,心田没有机会欣赏到了。

哦,对了。刚刚我提过,若不是锦龙制止我,我可能已经去找心田了。

是这么回事。

结束了在熊家村小学的闹剧以后,我们一行四人跟从村长,又回到了村委会。村委会屋子本就不大,如今塞满了人,很是别扭。我,锦龙正坐在一个长条凳上,老全,小安,各做在一把革面的折叠椅上,村长和妇女主任仍旧坐在他们各自的办公桌前,村保卫干事则像门神一样,杵在门口,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估计是在心里面责怪我们这些外人,扰乱了这个小村庄的平静。相由心生,还真是,看他那对老黄牛一样的大眼珠子,指不定对我们有多少怨气呢!

村长倒是一直挺客气,估计也是给当地市局那个老全的朋友的面子。此刻他正在翻阅桌面上那堆助学资料,良久,才从里面抽出来一份,打开来,眼睛一亮。

“喏,就是这份!”说着,年轻的村长把资料交给老全。

老全接过资料,详细翻阅着。

“你们好好看看,这份助学档案,是好几年前建立的,虽然当时的经办人不是我,但是这里面的事我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村长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档案里面都有记载,缪心田资助的贫困生,正是我们村的熊帅。熊帅家里虽然穷,但是这孩子非常刻苦,不但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大学,还获得了出国留学的奖学金。”

“那他出国留学的时间,是在本月底吧?”老全问道。

“哎!本来是准备出国的。”村长一脸惋惜之情,“但是这孩子懂事,为了不给家里增加负担,主动放弃了出国的机会。毕业以后,准备回到村里,当一名普通的乡村小学教师。”

“啊?那不可惜了嘛?!”小安惊叹道。

“没办法。熊帅他们家,是村里面最穷的人家。不光是村里,在乡里,乃至整个市区,都是特困户。熊帅上小学的时候,他爸就因为肾衰竭死了,人走以后,留下一大笔因为看病欠下的债务。熊帅他妈一个寡妇带着孩子,除了家里的五亩地,再无其他经济来源。她只能夏天务农,秋天帮别人家收割,靠干这些粗重的体力活供孩子上学。熊帅那小子从小就懂事、聪明,他从小学的时候就说要主动退学,不想让他妈太累,后来中学,大学,他都曾经无数次提出退学的打算。村里的长辈都知道这事,包括我,妇女主任这些村干部,没少去他们家做思想工作,要求熊帅把学业攻读完,村里每年都争取帮他们申请一笔扶贫款帮他们。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熊帅上中学那年,那时我还没有分配到村里,我是后来听村民说的。那年熊帅突然从学校回家了,他们见他后背背着行李卷,就问他出什么事了,熊帅说他不想看着他妈太累,想辍学在家务农。他妈二话不说,举着锄头追了他二里地,说要打死他。熊帅妈给熊帅两个选择,要么回去上学,要么给她一锄头打死。”

说完熊帅的故事,村长端起茶缸,狠狠地喝了几大口茶水。

我们都还沉浸在那小子曲折的身世里,久久不能平静。

村长则红着眼眶,说了一句:“刚开始听到你们谈及此次到来的目的,是怀疑熊帅杀了人,虽然表面上我非常配合你们,但是,我的心里面很清楚,我知道你们肯定是怀疑错了人,熊帅不可能杀人。这几年熊帅一有时间就回小学助教,他想要报答村里的这份心情我能看得见。”

“看得出,这是一种优秀品德的传承。缪心田当年宁可自己吃不饱、房租交不上,也要资助熊帅上大学。如今熊帅知恩图报,将所学回馈村里的孩子们,他们都是值得敬佩的人。”老全赞许道。

“而且,我刚刚询问过了,案发的那几天,熊帅都在村里的小学给学生们补课,那么多学生都可以作证。所以,他完全没有可能跑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作案。”村长总结道。

老全嗯了一声,说道:“的确。现在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熊帅的杀人嫌疑可以排除。”

“熊帅是个好孩子。当然,心田也是个好姑娘。她这么年轻就走了,真可惜呀。”妇女主任叹道。

我原本还是呆呆地坐着听他们讲话,突然听到妇女主任的话,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又红起来。

锦龙拍了拍我的肩膀,默默地安慰着我。我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内疚之情无以言表。

“天色不早了,晚饭安排在我家里,我让媳妇给你们做点好吃的。晚上就住在村里吧,明早再走。你们四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不要嫌弃我们农村的条件不好,在老乡家里将就一晚吧。”村长热情地为我们安排着。

“噢,不不不,”老全赶紧谢绝,“我们还得连夜赶回市里,还有要事要办。”

老全所说的要事,其实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我明白他是不想再给原本就穷困的村民们增加招待客人的负担,这一点,我想我们四人都想到一起了的。

接下来,是村长嘱咐保卫干事去安排车送我们返城,保卫干事领命出门,其余的人留在村委会原地等待。案子的事落实完,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你一言,我一语,闲聊起心田资助穷困大学生的事来。虽然是光荣的事,但是因为太过于想念心田以及过去对她很多事的不够了解,我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如坐针毡。

我突然站了起来,小声说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

冲出门的那一刻,我的泪如雨下,跑去房东头的墙边抱头痛哭,并不断地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我自己。

“心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出轨,我混蛋呀!”我小声地哽咽着,泪水和口水沾满我咬在嘴里的拳头。

锦龙跟了出来,扶着我的肩膀,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我。

他越是不责怪我,我就越是自责。

我悲痛地边哭边抽自己的嘴巴:“对不起,锦龙,对不起!我不该怀疑心田……呜呜!”

“没事的,姐夫,咱们是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锦龙轻轻地拍打我的背后,安抚着我。

朦胧的泪眼中,我突然看到墙头挂着一把镰刀。我的眼睛突然一亮,我突然推开锦龙,抓起那把镰刀,朝自己的脖子割去。

“不要!”

锦龙吓得脸都白了,愣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因为我手里的镰刀刀刃,紧紧地贴在我的颈动脉上。

“姐夫,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姐肯定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他的话并不能说服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放下镰刀而故意这么说的。我的手上稍一用力,刀刃在我的脖子皮肤上压出一道细微的痕迹。

“帮我跟爸妈说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心田。”我的眼睛一闭,感到整个人都放松了。

解脱的感觉可真好!

“金唤诚!”一个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我突然一个恍惚,以为是心田,却又不是,是锦龙?抑或是别人。

后来我听清了,是个浑厚的男人,他又冲我喊道:“把镰刀放下!”

我睁开眼睛,见是老全,他又说:“如果你想亲眼看到我抓到凶手的话,就把镰刀放下!”

是啊,谁是凶手我还不知道,我怎么能死呢?我得看到凶手被绳之以法。

在我一个犹豫之间,老全冲上来一把夺去我手中的镰刀。他的动作很快,整个动作只在一眨眼之间,我还愣在那,镰刀,却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车来了,我们出发吧。”他说。

我跟在队伍的后面,向村头走去。村头的夕阳,格外灿烂。村民们聚集在一起,看着我们一行四人被村长安排上了一辆农用四轮车的后车斗里。我坐在棉垫垫着的稻草上,感到软绵绵的,特别舒服,我看着那些来送行的陌生的村民们,他们好像都知道了我的遭遇,露出同情的表情,他们的脸色都很质朴,我的脸色却很绝望,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一个年轻精干的农村小伙子把四轮车发动,然后熟练地跳上驾驶座。我的余光看见村长跟锦龙还在交代着什么,巨大的农用车发动机声使我听不见任何话语。

拖拉机缓缓地启动了,我们离熊家村也越来越远。我看见人群中熊帅的脸,他正动情地看着我,眼泛泪花。我不敢跟他对视,我心里有愧疚。我把目光转向别处,可是别处是风,吹久了会有泪,我只好转回来,重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熊帅。

距离不到五十米,我突然跳下车,跑到熊帅面前,我的举动吓了他一跳。

“对不起。”我拿出钱包,掏出仅有的一千多块钱说,“这是心田的一点心意,帮帮那些需要读书的孩子们吧。”

熊帅犹豫了一下,把钱推了回来:“不用,心意我领了,我已经有能力照顾好他们!”

是啊,他说得对,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软弱无能的小孩子了,他如今已经独当一面,很快,就会是这个村里的一名小学老师了。

那么,熊老师,再见了,请保重。

4 锦绣市市郊菜地

“我可以回A市吗?”我鼓起勇气向坐在副驾驶的老全问道。

吉普车行驶在返回的高速上,车里依旧是来时的四个人,心情,在这一去一回之间,已经是完全不同了。去的时候我的心情是一种带着愤恨的迫不及待,说得直白一点,我是抱着解恨的目的去的。但是现实再一次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它完全超出我的预期和想象。所以回来的时候,我的心情是一种带着内疚的沉默不语,说实话,我没脸再指责什么,我也没脸再要求什么。

而我刚刚说的那句我可以回A市吗,只是一种想解脱的说辞。实际上我只是想离开全警官和安警官,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至于为什么是回A市,是因为我不打算回家,至少在案子破获之前,我都不想回去。在A市起码有一个暂时的家,一个我和心田共同呆过的地方。

“你还是别回A市了,回你自己家等消息吧。”老全郑重地回答我,“A市已经没有什么可查的地方了,该查的线索我们已经查完了。接下来,我要马上返回锦绣,我的侦察员们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进行案发地周边的排查,他们现在已经基本完成工作了,我要赶回去开一个专案会议,汇总几条线的排查情况,制定下一步的工作计划。”

“锦绣那边……查到什么线索了吗?”我冒昧地问道,实际上我很清楚他不会告诉我太多。

“线索很多,我回去得好好消化消化,整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老全用这种既肯定又什么都没说的方式回答了我,他又说道,“所以,你们还是各回各家吧,回家去等我的消息。金唤诚,你听我的,先回B市吧,好吗?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几天,最近到处跑,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哇!”

“是呀,姐夫,回家吧。”锦龙也帮着劝我。

我坐在后排座位,看着老全那坑洼不平的脸,他表面不动声色,但是我清楚,他是一个不显山不漏水的人,其实内心里很有数。

经过多条线的同步排查,老全肯定已经掌握了很多有用的线索,只是他不对我说而已。我从他接到电话以后心急火燎地要往锦绣市赶回去就可以猜出几分了。因为原本昨天晚上我们四人离开熊家村,坐拖拉机返回了新河乡,取回吉普车,驱车连夜赶到海林市,因为路不熟,等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了。我们四人被老全在该市市局的朋友安排在一个招待所过夜,原本计划,第二天中午由老全的这个朋友做东,宴请大家吃一顿好的。可是清早起床后在招待所的餐厅吃早点的时候,老全突然接了一个电话,是他手下的一个侦查员打来的。老全是走到门口处接的电话,虽然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是我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很复杂。那是一种高兴加上意外的混合表情,使我特别想要知道那通电话的内容,尽管老全不会主动告诉我。

鉴于上诉情况,在返程的车里,在我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郑重地提出了我的想法。

“我们跟你回锦绣吧。”我突然对老全说。

“跟我回锦绣干嘛?”老全愣了一下,然后问道,“我不是刚跟你说了嘛,建议你回B市去等消息。”

“我是想,”我尴尬起来,用手偷偷地掐了锦龙的大腿一下,请求他帮我说话,“我是想,尽量离你们近一些。”

锦龙被我突然一掐,有些蒙了,完全没有体会到我的用意。

“怎么,不放心我们的工作能力?”老全苦笑道。

“当然不是。主要是回家以后,我也没有事情可做。整日等消息,对着一脸丧气的家人,我会疯的。要是在锦绣就好一些,离你们近,我可以第一时间从你们那里取得消息,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我的说辞有些强词夺理,我只能望着锦龙,期待着他帮我说点更有水准的话来说服老全。

谁知道锦龙想了半天,才挤出来这么一句:“对呀,回家呆着也没意思,去锦绣就当旅游了。”

我彻底被他搞崩溃了,他的话令我哭笑不得。

小安边开车边忍不住偷着乐,老全则依旧是一副冷峻的面孔,稍微思考了一会,然后说:“那好吧,带你们一起去锦绣。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你们俩给我老实呆着,不许自作主张,更不许私自查案,知道了吗?要是惊动了真正的凶手,打草惊蛇,我可饶不了你们!”

“行,绝对没问题。”我兴奋地说。

“重复一遍,你答应我的事。”老全较起真来。

这个老东西,我真是服了他。我说:“我不查案,把查案的事情交给你们,行了吧?!全警官你也真是高看我呀,我要是真能找到凶手的下落,真能打草惊蛇,那说明我也是块料!”

老全没有继续跟我贫下去,他闭起眼睛,似睡非睡。

当晚,我们赶回锦绣市,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和锦龙依旧回到上次我们住的那家旅店,送完我们,老全和小安就先回队里了。

一路奔波,疲惫难当,倒下便睡,再无他话。

第二天中午,我和锦龙才从困乏的沉睡中醒来,鸡肠挂肚,只有饿的感觉,却无吃饭的动力。最终还是锦龙反复催我,才跟他一起草草洗漱,穿衣出门觅食。

在饭店等菜的时候,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照例,跟他们汇报最近他在外面所做的事情,以及案子的进展。

其实什么进展都没有,我若总结一下,很快就可以说完,老全他们对我俩守口如瓶。

等锦龙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我对他说出我的看法。

我还建议:“你记得每天给老全打一个电话,问他案子的最新进展。他说不说是他的事,但是我们问不问是我们的事。”

锦龙没有反驳我的建议,他督促我也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我是拒绝的,我觉得没什么进展可说,但他坚持要我打,我只好照办。他的原话是,即使没有什么进展,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他这话提醒了我,提醒我现在还是个活人。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随着心田一起死去了。因此我行我素,自由不羁,毫无约束。但是锦龙的提醒使我突然认识了这个现实,我还活着,我在呼吸,还有体温,还会感到饥饿,甚至还会产生七情六欲,当然,我还有家人。

给家里打完一个简短的电话,我和锦龙抱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一会,锦龙突然冒冷来了一句:“姐夫,我去买火车票,我送你回家吧。”

“凶手还没找到呢,回什么家?!你忘了我们出来的目的了?”我的语气生硬且带着责问,“再说,回不回家我用你管?用你买票?用你送?”

“别找了,姐夫。都找了这么大一圈了,能找的线索都找过了,咱们尽力了,剩下的,就等全警官他们吧。”

“可是凶手还没找到呢!我告诉你,凶手一天不抓住,我就一天不回去!”

“万一……”

锦龙这小子肯定是想说万一一辈子抓不到凶手这种话,可能是他自己都觉得说了会不吉利,所以,刚吐出两个字,后面的话,他又咽了回去。

“没有万一。”我坚决地否定了他,“你觉得你尽力了吗?反正我觉得我还没尽力呢,我还得更加努力才行。不然,我对不起你姐!”

“你还想继续找呀,姐夫?”

“当然想!”

“可是,我现在担心你的精神状态。”

“我的状态很好!而且,我还有你帮我呢。锦龙,你会留下来继续帮我的,对么?”

锦龙无奈地回答:“那好吧,姐夫。但是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我强挤出一丝笑容算是给他的定心丸:“我没问题的!”

“可是,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么?好像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锦龙满脸忧心忡忡地说。

我放下碗筷,充满激情地说道:“我求老全带咱们来到锦绣,你以为只是胡乱那么一说的?你太小看你姐夫了吧!”

锦龙一听来了兴致,瞪大了双眼期待着我下面的话。

我凑近锦龙,神秘兮兮地说道:“在路上的时候,老全接到他们队里一个电话,是老全出门前,安排那些在案发地附近排查的侦查员给他汇报的电话。接到电话以后,老全连跟他老朋友的聚餐都推了,火急火燎地往回赶,你说说,是为什么?”

“肯定是查到什么了!”锦龙灵机一动。

“可是那个老家伙太贼了,我试探了好几次,他都守口如瓶。”

“那我问他,他也不一定能告诉我呀!”锦龙为难起来。

“用不着他告诉咱们。”我说,“他们的人会排查,咱们也可以呀。我都想好了,去案发地周围去摸摸情况。”

锦龙仍旧带着为难的表情:“啊?全警官不是已经特意提醒咱们不要自行查案了吗?不然打草惊蛇就糟了。”

“与其求人不如求己。再说了,咱们已经预感到老全他们掌握了线索,咱们也能预判出大致的范围,要是不亲自去看看,你的心里面不痒痒吗?”

说完,我看着锦龙,他果然呈现出蠢蠢欲动的神情来。他看着窗外,稍微想了想,就被我给说服了。

“我听你的,姐夫。”

我叫住服务员,买了单。刚要起身,锦龙突然叫住我。

“姐夫你看!”

我顺着锦龙的手指向窗外望去,我看见远处的路口,站着一个男的,大概有三十多岁,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些大字。

我顿时明白锦龙的用意,赶紧冲出了店外,朝路口那个男的跑去。

锦龙追了上来,我俩隔着马路看着那个胸前挂着牌子的男人。牌子上的文字大概写着,他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叫做李春秀,是个弱智儿,怀疑被人贩子拐走了,正在寻找目击证人和孩子下落。

男人的身后,停着一辆摩托车。摩托车的后座驮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的估计是行李或是帐篷之类的,摩托车上还挂着水壶,打气筒等物件,显然,他是一个孤独的骑行者,估计是那种骑了不知道多远的路程,只为寻找被拐的女儿的父亲。也许这幅胸前挂着大牌子出现在闹市区的景象他已经在全国各个城市反复上演过了,也许他的女儿永远没有找到的一天,一切都是未可知,我只钦佩他的毅力和勇气。

“连智力有问题的孩子都拐,现在的人为了钱都疯了!”锦龙忍不住在我的耳边感叹道。

“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恍然大悟。

锦龙一头雾水,我却转身便走,朝着锦龙身后的方向。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拎着全新出炉的大牌子,来到了心田遇害的那个水塘边。

这里早已恢复了它往日该有的景象,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不好的事情一样。庄稼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蜜蜂忙着在即将掉落的花蕊上采蜜,偶尔有蜻蜓略过水面,飞向草丛上方。

我就站在离那不远处的马路边,把刚刚做的牌子挂在脖子上,上面喷绘了心田的照片,还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寻找目击证人。

牌子上还印着几排小字,大致是:我的妻子缪心田于今年的7月4日晚间,被人在附近的菜地里掐死并抛尸水塘,凶手仍然逍遥法外,请求大家帮忙寻找目击者,必有重谢!

本来我是想印酬谢五万元,可是锦龙给我的建议是不要提钱,不然又招来骗子。为了不至于跟骗子周旋浪费我的时间,这一次我听取了他的意见。

我站在烈日底下,脖子上的牌子很重,惨白的烈日晒得我有些发晕,很快,整个背后的衣服都湿透了。我咬牙坚持着,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想刚刚路口看到的那个千里寻女的可怜父亲,想想他,我的内心就增添几分力气。

这会儿,在不远处的一个小T字路口,锦龙正抱着一叠传单跟路人和田里忙农活的农民分发着,他一边发一边跟他们盘问着什么。发传单的主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觉得传单的传播力度比我这个人体广告牌要大。谁知道呢,最后只好双管齐下了。

烈日呀,你真是让我又爱又恨的存在呀!我害怕它下山太快,来不及有多少路人获取我寻人的信息。我也害怕它不下山,老这么晒着我肯定吃不消。

锦龙发完传单,朝我走了回来,我看见他手里的那叠传单上,印着的心田的照片,她正露出迷人的微笑。那传单的标题也是:寻找目击证人。

“姐夫,把牌子拿下来吧,挺沉的。”

我摇摇头。

“姐夫,老这么挂着牌子也不是办法呀。你不是说还打算去附近的村里还有工地去问问吗?”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又举起手腕看了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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