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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癫笑后话失落的回忆 作者:陈舜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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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眼前这浓眉厚唇,自称佐伯的人物,效力于某政客,以“百亿隐藏财宝”的下落为筹码,请求张天统为其幕后势力与大陆高官牵头搭线。说到底,佐伯不过是个“传话筒”,他背后的势力才是关键。 这男人是独自来那一村买醉,还是他的同伴已经先一步离去了?无论如何,今晚这个邀,是一定要应下的。佐伯大手一挥:“走,这位周先生的朋友,也一起去吧!就去Hibiscus!” Hibiscus是银座的一家迷你酒吧。三人刚踏入酒吧,陪酒女们便殷勤地招呼道:“哎哟,阿佐,今天怎么有空来光顾呀?” “哈哈,阿佐就是我,我就是阿佐,不是什么佐伯!来来,周先生,还有……寺内先生,坐,别客气。”佐伯说完,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同入座的陪酒女好奇地问道:“您说的佐伯是谁?”她估计是年龄不轻了,脸上施着浓妆,表情有些僵硬,生怕挤出皱褶来。 佐伯拍着胸脯答道:“还能是谁,我的假名呗!” “假名?” “是我隐世的化名。” 陪酒女媚笑道:“阿佐今天这样开心,有什么好事?记得您上回来光顾的时候,还耷拉着个脑袋,嘟囔着自己没资格寻乐子呢。” 看来,陪酒女僵硬的神情并非是浓妆所致。就场面上这微妙的气氛,佐伯显然不怎么招这家店待见。 “哈哈,我先前是真的心力交瘁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这么些年,那些积蓄也让我坐吃山空了。过了今晚,我要开始拮据度日啦!再见,纸醉金迷的日子!” “那您今后不就要流浪了?”陪酒女问道。 “可不是嘛!” “您真是醉得厉害了……”陪酒女皱眉,显然不愿伺候穷醉汉。 程纪铭见状,凑到陪酒女耳边道:“今晚我来买单,现金刷卡随你们。” 陪酒女立马换了张笑脸,服务态度更殷勤了几分。看来,佐伯在这家店里打了不少白条。程纪铭颇头疼,佐伯眼下神志不清,满口胡言乱语。当务之急,是让他恢复些神志,至少能恢复到有问必答的程度,那是再好不过了。 打定主意,程纪铭顺着对方的话,诱导道:“佐伯先生的职业,是演员吗?” “Oh,yes!”佐伯咋呼道,没轻没重地拍着自己的膝盖。 程纪铭要了杯威士忌,挤出个笑脸道:“哇,怪不得演技这般炉火纯青,剧本也是您亲自操刀吗?” “NO!NO!NO!”佐伯的身子随着脑袋一同摇动。 “那么,剧本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那人说什么,我照做就是……别看我现在畅所欲言,这是因为那人死了,死人哪还有什么秘密……放从前,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半个字。”佐伯这句话逻辑清晰,哪像出自醉汉之口。 话已至此,佐伯幕后之人的身份再明朗不过了,就是小杉顺治。“百亿隐藏财宝”骗局的缘由,也能猜出个大概——一言蔽之,就是意图借张天统之口,传播西野锭助绝非泛泛之辈的谣言。 但凡是发战争财之人,难免会涉及违法的勾当。在乱世中,这类人被国家高层或竞争对手暗中清除也并不罕见。 佐伯的存在与其行为,可以说是“程纪铭诬陷计划”的“开胃菜”,但他本人显然全程被蒙在鼓里,连这“剧本”是谁安排的都不知道,只能说他只是因为嘴严,临时受小杉雇用而已。 “所以说呀,周先生,那天我说的从头到尾,没一句真话!我那雇主下了黄泉,他让我演这出戏究竟有何企图,是想问也来不及。说起来,这剧本是谁写的?百亿?有人信就见鬼了!但那人还算厚道,给我的报酬分毫不少,只可惜呀,让我寻欢作乐,挥霍一空啦,眼下就剩下些零头。” 待佐伯说完,陪酒女毫不掩饰地讽刺道:“只听说赚钱苦恼,没听说花钱也苦恼的,阿佐果然不是一般人。” “哪里,我这是破罐子破摔……” 佐伯说到兴头上,突然话锋一转,也不知是在问谁:“对了,话说回来,你们谁认得一个姓程的人?” “程?不认得。”陪酒女答道。 周建平见佐伯看向自己,慌忙答道:“我也不认得,这姓听着不像日本人……”言罢,他不忘瞥了眼身旁,只见正主面无表情,举着酒杯欲饮非饮。 佐伯未做深究,自嘲道:“其实我也不知这是何方神圣。但我前些日子就满大街地宣扬这姓程的中国人来日本寻找杀害祖父的仇家。当然啦,这也是那雇主的吩咐,我只是拿钱办事儿。故事也是他提供给我现成的,说他又是举刀明誓,又是愤慨落泪的,总之怎么富有戏剧性怎么编……” “到底是谁呀,花钱雇人散布这种谣言……”周建平心中翻江倒海,脑子里却咔嚓一声,又解开了一道锁。程纪铭赴日追寻祖父之死的真相,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事,但眼下在外传播的谣言,显然经过别有用心的夸张、捏造。如今看来,躲在幕后的造谣主谋,就是小杉顺治没错了。 佐伯的逻辑时而清晰、时而混乱,言语时而流畅、时而结巴,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真醉还是装醉。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证明他没有在胡说八道。 眼看着离谜底越来越近,周建平与程纪铭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但下一秒,小杉顺治遇害这团黑影又盖了过来。若说幕后主谋就是小杉顺治,那么谋害他的人又会是谁?问题得追溯到最开始——小杉谋害廖龙昇的动机何在? 若不解开这个最大的玄机,一切推理都是空谈。两人都有种预感,廖龙昇一案的动机,便是小杉之死的关键所在。 程纪铭今晚首次主动向佐伯搭话:“对了,佐伯先生……” 不待程纪铭发问,佐伯却做作地大笑:“佐伯?你在说谁?哈哈哈……”继而转问陪酒女道:“谁叫佐伯?我叫佐伯?” “阿佐的全名叫什么来着……人家给忘了。”看来,佐伯还是这家酒吧里自报过姓名,不过大家前阿佐、后小佐地叫得顺口,反倒把他的全名给忘了。 “您一定是演了太多的角色,混乱了吧?” “有好多次在街上偶遇熟人,对方喊我名字,我都没反应过来,周边人都以为我怎么了呢!回应他们之前,脑子里还得过一遍台词,着实累。” “佐野先生!”程纪铭趁对方不设防,冷不丁地说出这个名字。 “啊!”佐伯神色一变,竟惊呼出声来。 “果然如此!”这回轮到程纪铭笑了,“您演过佐野,对不对?” “您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佐伯脸上写满困惑道,“这名字,我只用过两次而已。” “那本书,您可还记得?”程纪铭问道。 2 《回忆之日》自问世起,便疑点缠身。如今,书中的主人翁矢野辰郎已故,其内容之真伪更是无从查证了。据出面与矢野遗族协商的代理人所言,此书的幕后策划者是政客,因避嫌不愿抛头露面,故而其身份也成谜。 广桥清志从矢野养子那儿得知,这位前来协商的代理人姓佐野。事关《回忆之日》,周建平自然是第一时间转告程纪铭。 这代理人佐野前后两次造访矢野宅,第一次协商出版,第二次送来成书。世上不可能有如此巧合,佐野就是眼前的佐伯无误。 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幕后政客十之八九就是小杉顺治了,《回忆之日》无外乎是捏造西野锭助身份的一环,而眼前这个不怀好意地摩挲着陪酒女大腿的老男人,正是受雇于小杉的代理人。 程纪铭貌似揪到一切谜团的线头,只待他轻轻一拽了。 “这位……寺内先生对吧?亏得您能认出我来,我去矢野家前,可是精心变装了一番,戴上潮兮兮的假发,连平日里的小习惯也改了,可以说改头换面了。” 周建平从刚才起就数次暗中戳程纪铭的手臂,显然有急事要说。程纪铭起身去洗手间,周建平马上跟了上去。 “怎么了?”程纪铭问道。 “你说,他会不会就是朝你开枪的歹徒?”周建平紧张道。 程纪铭摇头:“不会的,那歹徒很有可能是小杉本人。你也晓得他的性格,琐事倒罢了,这种要人性命的事,他会放心让别人去办吗?” “你确定?”周建平再三提醒。 “嗯,我确定,不是他。” “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你自己多加注意就是。” 这酒吧面积不大,洗手间却别有洞天。程纪铭洗完手说道:“我早先说过了,小杉要害的人不是我程纪铭,而是你周建平。动机不难猜,你不是从女佣那知道了池水的隐情吗?他是打算杀你灭口。” “就因为这个,他就要我的命?”周建平瞠目结舌,苦笑道,“他也太高估我了,就凭我,哪能把这事儿和凶案联想到一块儿啊!” “但这无异于在他脑袋上悬了把刀,你就是他的心腹之患,不除不行。从常识看来,这的确是匪夷所思。但从那天起,小杉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常理度之了。” “那天?我寄宿御影别墅的那天?但我那天早上完全没看出他神情有异呀!” “我推测,早从谋杀廖龙昇那刻起,小杉就在崩溃的临界点了,只是憋着最后一口气没垮下。他天生疑心重,些许异常都能上纲上线,何况最关键的池水。强忍已久的恐惧一朝爆发,才驱使他做出这么多癫狂之举。” “有道理,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在临死前数日性情大变。” 话至此,两人离开洗手间。 翌日午后,律子在研究所向两名男同事,以及登门造访的西野纯讲述自己在小杉追悼会上得知的情报: “小杉经理的家人最初听闻噩耗时,第一反应是自杀。据他们回忆,小杉在临终前那段时日里饱受着精神上的煎熬。晚上哪怕再微弱的动静,都会把他吓醒,然后一整晚合不上眼。” 不仅是小杉的妻子,就连他的女儿也隐隐察觉出父亲生前举止有异,她昨日忍着悲伤说父亲一定被什么人盯上了,否则他眼神中的战战兢兢从何而来? “你们说,他到底在害怕什么?难道是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还是说,有什么其他原因……”周建平心知肚明,小杉之所以战战兢兢,多半是源自对罪行暴露的担忧,但眼下还不是把真相公之于众的时候。他与程纪铭反复推敲出的结论虽颇具说服力,但苦于没有铁证。眼下若突然宣称小杉就是谋害廖龙昇的真凶,对不了解事情原委的人来说,确实过于唐突。 “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广桥狐疑道,言下之意是除了性命之忧,还能有什么压力能把人逼到那等境地。 西野纯忍不住插嘴了:“我身边接连没了两个人,谁敢笃定这两起命案没有联系?你们觉得呢?” 广桥随声附和道:“嗯,我们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律子没发表意见,但她心里知道牵扯其中的绝非两个人那般简单。 然而,众人只知有联系,却不知联系在何处。周建平只解开了作案手段的诡计,至于作案动机,仍是云里雾里。再密致的推理,少了动机做前提,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当务之急是从小杉顺治的身边着手调查……”西野纯又在边上自说自话了,但谁都知道他是个只说不做的主。即便难得动手,也是净做些哗众取宠的荒唐事。 沉默了半晌,广桥才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哦,警方已经着手调查了,希望有所进展吧!”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谈话告一段落。来电者是安原茂子,找的自然是周建平。 “我爷爷的朋友明晚想请您吃个便饭,不晓得您那边方不方便。” 原来,鹤冈商会的老东家从安原茂子那里得知故交周大章的儿子眼下就在东京,便有意结识一番。 “方便、方便,闲得很……”周建平自然不会拒绝心上人的邀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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