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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暴雨前夕失落的回忆 作者:陈舜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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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鹤冈说道:“人活于世,谁不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换张面孔过活一番。这小杉只不过是把这种期盼,付诸了实践,算是勇于实践派。要知道,这类癖好,除了能带来心理上的愉悦外,对他本身是有弊无利的。” “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奉劝过小杉了,让他别玩太过,免得惹来麻烦。你们猜他怎样回答的?他说,这种乐子既能解压,又有利可图,何乐而不为?我就纳闷儿了,解压倒罢了,这‘利’从何而来呀?”山口言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杉演绎的“角色”可不只是画家,甚至还有妇产科医生。让人咋舌的是,他诌起妇科知识来,竟头头是道。说起这茬,山口苦笑连连:“他让我假扮医院的同事就算了,还专程带了个小年轻来演实习医生……” 鹤冈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小杉的御用配角只有山口东家您一人。” “但回头想想,小杉那日也未必尽兴。毕竟,他这癖好可不见光,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他自己也说了,这种事儿,多一人知道,就少一分乐趣。” “理解理解,这种事,一人偷着乐是真乐,众人乐其乐,就有些败兴了。即便是在我们古玩圈子里,同样是鉴赏藏品,一人独赏和万人瞻仰,感觉就是不一样。” “哎,这你倒是说对了!小杉下手的年轻女孩,在他眼里就是某种藏品。” “小杉有家有室,再胡闹,也不敢越线吧?这类有血有肉的藏品可与物件不同,不能随时随地地取出鉴赏……” “还记得,他常把一句口头禅挂在嘴边上——女人是风筝,男人就是风筝线,只要把线拴紧了,操控得当,多少风筝都能放得……” “我大致懂了,您参与协助的全是‘钓鱼’的过程……那么,鱼儿上钩以后呢?命运如何您可知道?”鹤冈不紧不慢地从山口嘴里把情报一件一件地套出,周建平感激其鼎力相助,但很遗憾,小杉的这些日常癖好,和案件并无甚关联。 “他哪能让我知道……”山口苦笑摇头,“这些到手的藏品,他可金贵着呢,死死揣在怀里,生怕让旁人抢了去。” “哈哈,谁让山口东家您也精于此道呢!”鹤冈不忘调侃一句。 “鹤冈东家谬赞了……”被这样调笑,山口竟还颇得意,“小杉在这方面确实谨慎,只要一上手,就绝不会让我和姑娘再见面了。” “这哪里是谨慎……这样卸磨杀驴,着实小气了些。” “我能谅解,这藏品可是活物,不拴牢给跑了可就再也追不回来了,这可不是没有先例……” “噢?还有先例?愿闻其详。” “据说,是那假扮实习医生的年轻人亲眼看到的……小杉的某藏品竟嫁作了人妇!” “怎么,他在大街上遇着那对夫妻了?” “那倒不是,据说是他那日和叔父闲逛,撞见那姑娘,他叔父说,这姑娘就住在自家店铺的二楼,丈夫是画家……” 鹤冈没忍住笑出声来:“小杉自己就演过画家,难得换口味演个医生,偏生这姑娘就喜欢画家,最后还让真画家抢了去。” “很讽刺对吧?对了,这年轻人的叔父,您也认得。” “噢?敢问是哪位?”鹤冈来了兴趣。 “咱俩的老同行,神田的‘老鳖’,你可认得?” “‘老鳖’的大名行内谁不晓得?他的侄儿竟也随着小杉胡闹……” “老鳖”这绰号可谈不上高雅,显然,它的主人是个认死理的老古板。 “真希姐现在过得怎么样呢……我时不时还挺怀念从前和她四处疯的日子。”敏子说这话时,眼神有些伤感迷离。 眼看唯一的线索就要断了,程纪铭语气不免焦急了一些:“那当时的姐妹呢?之后就没人再遇见过她了?” 果然,敏子立马就生疑了,冷冰冰道:“怎么,蠢姑娘玩腻了,想换口味了?”言罢,一双眸子恶狠狠地盯着程纪铭。 程纪铭连忙说道:“可别!真希那样的伶俐姑娘,我可驾驭不住,你可千万别成她那样。” “真的?我不信!” “我对天发誓,千真万确。” “哼,我懂了。你就是看中我蠢,好驾驭!” 真正的蠢姑娘可做不出这种反向推理,程纪铭一时词穷,窘迫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再说,你也不是蠢姑娘。” “我哪误会你了?伶俐姑娘驾驭不住,这不是你的原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姑娘太聪明了不好,物极必反嘛。敏子不蠢不聪明,刚刚好。”程纪铭这蹩脚的辩解,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呵呵!”敏子的笑声显然不是发自内心,“我可不吃醋,真希姐本来就是人见人爱啊,我这样的傻丫头连她的小脚趾也比不过!” “你可别胡说了,什么人见人爱,我都没见过她……” “哼,那你为什么要对她的事刨根问底,人家都说不知道了!” “你把那真希姐夸得天花乱坠,我这不就有点儿好奇吗?你说她之后改头换面了,我就想呀,会不会她真的把脸给换了,去搞那时兴的整容去了。” 言至此,敏子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但仍气嘟嘟道:“哼,真希姐本身就是美人,哪用得着去动刀子。” “那便是换了发型、换了容妆……总之就是不让熟人认出她来。”程纪铭趁热打铁,继续顺着这话题往下说。 “哎,对了……”敏子似乎抓住些头绪。她刻意去回忆时什么都想不出来,转移了注意力,却会啪的灵光一闪。 “怎么了?”程纪铭这回可不敢显得太过上心了。 “我记起来了!”敏子眨巴眨巴眼睛,得意道,“靖子那丫头好像偶遇过真希姐……但她觉得自己认错了,说是那人的气质和真希姐完全不一样,很端庄,很优雅……” “她是在哪儿偶遇的?”程纪铭忙问道。 “说起这个靖子呀……”敏子不顾程纪铭的疑问,自顾自地开始介绍她的另一个姐妹。 同样是不良少女,可分为两个类型——果断型和观望型。果断型正如真希,就不必解释了。观望型通常在堕落与从良之间摇摆不定,根据实情,会在两者之间一百八十度切换。 这位靖子姑娘,就是典型的后者。她有些绘画天赋,尝试着入设计师的行当。然而她为人处世不决绝,没常性。在设计行当里没混出个名堂,便又开始整天在街上胡混,和不良少女没什么区别。 “我和靖子不熟,她算是我朋友的朋友吧!她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在某画廊的开业仪式上,见着了真希姐。” 画廊的开业仪式?程纪铭突然想到似乎听周建平提到过。他强压住心跳,碰运气道:“这不会就是前阵子的事吧?” “嗯,就是前几天的事儿。靖子说的很像真希姐的人,就是那家画廊的老板娘。但靖子本身就和真希姐不熟络,前后也没接触过几次,或许真认错人了呢?若换作是我,真希姐哪怕整了容,我也能一眼认出的。对了,说到整容,靖子那才叫整得面目全非,即便那人真是真希姐,自然也认不出她来。反正,我是觉得她的话可信度不高。” 2 这日,律子在所里忙着整理书目。研究所刚开业不久,便搜罗了大量有价值的藏书。先是大久保教授的书籍、从西宫锄本家购得的藏书,再来是西野家捐赠的藏书,整理起来确实要费一番功夫。 一旁的广桥关切道:“忙坏了吧?如今所里真是人手不足。”自打两人确认了关系后,广桥对律子的话语中就添了分隐隐的爱意。 前有程纪铭一去无踪影,后是小杉顺治死于非命,如此多事之秋,所里是不敢在这节骨眼儿上向张天统要求添人手的。广桥时不时会抱怨:“我都不盼着能添人手,但好歹老程要回来吧!” “别着急,就是这一两日了。” 周建平总是用这套说辞来劝慰,但却莫名地有说服力。 律子道:“我总觉得老周说得没错,老程马上就会回来了。” “噢,我还以为只有我相信老周的话呢。”研究所里只有情侣两人,但广桥还是警惕地压低嗓子。 律子神秘兮兮道:“还有,直觉告诉我,他和老程私底下一直有联系。” “我也是……不对,我确信他俩绝对有联系!” “我俩还真想到一块去了呢!”比起程纪铭的归来,和心上人心有灵犀,更让律子心里雀跃。 广桥硬邦邦道:“嗯,毕竟案件也进入尾声了。” 不解风情!这生硬的口吻,让律子颇为幽怨。但说到警察,警方这数日仿佛忘却了程纪铭的存在一般,提都不提了。这也是两人认为程纪铭即日便要归来的原因。 “老周一定有许多事瞒着我们俩。”律子的语气颇不满。 “我也这样觉得。他是直肠子,心里藏着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对了,他今天又上哪儿去了,和你说了吗?” “十之八九是和老程见面去了吧,若是外出公干,他会第一时间告知我们的。” “是吗?这阵子他三天两头往外头跑……莫非,是有意在给我们制造独处的空间?” “工作为重,他再如何也不至于体贴到这个地步,我们可别多想了。” “我就是觉得,咱们进行得也太顺利了,仿佛身边的人与事,都在支持我们一般……”律子反倒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然而,律子话音刚落,便有人来捣乱了。研究所的门猛地被推开,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广桥认出来客,莫名其妙道:“西野先生,出什么事了?” 西野纯喘得厉害,激动道:“这是赤裸裸的恐吓电话!” “您先冷静些……恐吓电话?您是接到了谁的恐吓电话吗?” 西野纯重拾了些镇定,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电话是惠子接的,可把她给吓坏了。那浑蛋没透露身份,只说‘父亲已经料理干净,还剩儿子,过几日登门拜访’。” “您别自己吓唬自己。”广桥把椅子挪到西野跟前,“这十有八九是恶作剧电话吧……若对方真有歹心,不会傻到事先通知您的。”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惠子觉得对方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有件事儿,我还没和其他人说过。我和惠子启程去夏威夷之前,刚要在羽田登机,惠子突然说放心不下老爷子,怕出事。我那时没当回事儿,毕竟老爷子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年纪了。但事后想来,这不就是第六感吗?这回,她说有不祥的预感,我可不能不较真儿了……”西野纯的神情战战兢兢。 广桥极力抚慰道:“任谁接到那样的电话,都会多虑的。” “不是的,那通来电之前,惠子就说自己眼皮直跳,有不祥预感了。你们还真别不信,她的第六感就是这样准。”西野纯不断地长吁短叹。 广桥苦笑:“夫人只是生性谨慎多疑罢了,哪能事事都说是第六感……” 律子听不下去了,冷冰冰道:“夫人近来太过心力交瘁了,您开个画廊,她跟着为您前后操持……只要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哪还有这些忧虑?我早年在外求学时,也整天忧心忡忡的,如今想来,当年哪有那么多烦心事儿?纯粹是压力大了,自寻烦恼罢了。” 西野纯仍难以释怀道:“没错,我们最近是累坏了,尤其是惠子,自从老爷子走后,就没睡上个安稳觉……但是,怎么说你们才能理解呢。不祥之兆可不只恐吓电话这般简单,就前些天,画廊天花板的吊灯突然脱落,正好砸在我身边一米处!我平日里都是坐在这盏吊灯下创作的。这还不足以说明,有人要加害于我吗?”西野说到激动处,竟瑟瑟发抖了起来。 “会不会是太重了,把电线给挣断了?”律子问道。 “不可能!我事后检查了,吊灯的电线被人动过手脚,断裂处有人为动过的痕迹!再加上今天的恐吓电话,还不够明显吗?我没把这事儿和惠子说,偷偷找电工来修了。这事要让惠子知道了去,她还不神经衰弱了。” 西野纯一时有些神神道道,右眼皮直抽搐,显然是栗栗危惧。看来,他是心中恐惧无处倾诉,这才到了研究所来。 言至此,广桥再不能置若罔闻了,严肃道:“您确定那电线被动过手脚?” 西野纯没说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报警了没有?”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报警,怕惠子担心,打算看看情况再说……但我这一顾虑,要是让歹徒抢了先机,那才叫本末倒置。” 西野纯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显得异常焦虑。研究所二人不约而同地将他的神情与之前的小杉重叠。 “还是得早做防备才好,您既然有顾虑,就由我来报警吧……事不宜迟,现在就报。” 广桥言罢,伸手便打算去抓话筒,西野纯见状,连忙制止道:“等等,再等等……不劳你,待时机成熟了,我自己来报警……”瞧他这瞻前顾后的模样,真不知会磨蹭到什么时候。 “既然您坚持,那好吧……若有我们所里能帮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真是太感谢了。我倒还撑得住,问题是惠子……唉,近来倒霉事儿一件连着一件,她已经有些神经衰弱的苗头了。我带她去开了药,才勉强缓解了一些。” “这是心理上的问题,用药还得谨慎……” “劳你提醒,用药物解一时之苦罢了。唉,我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仇家?老爷子他的身份神神秘秘,遭人暗算不足为奇。我只是个画坛新秀,到底是谁要害我性命!” 西野纯眼下已濒临精神崩溃,研究室两人象征性的劝慰,远远起不到作用。他本身个子不高,离去的背影仿佛比平日更小了一圈。 3 比起西野夫妇的担惊受怕,研究所二人的第六感才叫准确。他们猜得没错,“翘班”的周建平还真就是去见程纪铭了。 日比谷某大厦一楼的咖啡厅中,周程两人交换了各自掌握到的新信息,程纪铭抚须道:“唉,总算是要拨云见日了,真相大白就在这一两日。” “是啊,我俩各自追踪的线索,都指向同一处。” 周建平可以断言,山口与鹤冈口中的“老鳖”,就是神田讴古堂的东家无误,他接触过这个“老鳖”,确实人如其绰号,是个老古板。至于住在讴古堂楼上的画家是谁,便不言自明了。那日,“老鳖”对二楼画家的埋怨,至今仍犹然在耳。 其后,同访讴古堂的广桥也告知周建平,那不消停的画家就是西野锭助的独子,他亲眼瞧见西野夫妇俩从讴古堂的二楼下来。 另一方面,西野纯之妻惠子,很有可能曾是小杉的“藏品”之一……据敏子的姐妹靖子所言,在画廊开业宴上现身的画家夫人与曾经的姐妹真希神似。结合双方提供的线索,基本可以确定西野之妻惠子,正是不良少女真希无疑。 问题是,这段看似不协调的露水情缘,与继而连三的凶案究竟有何牵扯……一边是精于猎艳的情场老手,一边是精于算计的不良少女,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这又意味着什么? 周建平疑惑道:“你说的这个真希,想找什么样的金主?” “既然是金主,首先自然要有钱,再来,年纪不能太大……对了,据敏子的说法,真希希望她的伴侣能陪她一起冒险,一起疯。” “这就怪了……”周建平疑惑道,“据我所知,小杉生前可囊中羞涩呀……高濑议员也说他债台高筑。” “确实不大对劲儿……那不妨反过来,想想小杉会中意什么样的女人?” “这个嘛,山口说,小杉常把男人比作拴着女人的绳子。莫非,他看重的也是对方的财产?” “不可能……西野惠子如今坐拥万贯家财没错,两人邂逅时,她只是个居无定所的不良少女。” “嗯,确实说不通……你说,会不会是两人都装作有钱人?” “小杉或许会装来撑一撑面子,至于真希嘛……不大可能装得了。她为自己塑造的形象,可是身世凄苦,不得不顺手牵羊的悲惨少女。” “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不良少女,凭一己之力爬到如今西野夫人的地位,真心励志。” “是啊……”程纪铭若有所思。 “长良川的养鸬人,竟钓上了个一心往上爬的不良少女……鬼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嗯?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人?” “长良川的养鸬人,这是鹤冈东家给小杉的比喻。养鸬人不就拿绳子拴着鸬鸟来捕鱼吗?真贴切。” 程纪铭突然兴奋地一拍桌子,雀跃道:“我懂了,我都懂了!” “你懂什么了?”周建平跟着紧张道。 “那鸬鸟儿虽身无分文,但它是捕鱼能手呀。它捕来的鱼,还不是落到养鸬人手上?”程纪铭越说越亢奋。 “什么意思?”周建平仍是云里雾里。 “这还不懂?真希就像那鸬鸟,虽没钱,却是精于‘捕捉’有钱人……可惜,小杉不是任由她捕捉的鱼儿,而是利用了她的把柄,对她百般操控的养鸬人。” “你的意思是,小杉逼迫真希接近西野纯这样的富豪,从中榨取钱财?” “你只说对了一半……西野纯只是个穷画家,要让他成为富豪,得满足一个条件——没错,就是让西野锭助死!” “啊……”周建平只觉得心里的旋涡渐渐趋于平复,总算能瞧见它的本来面貌了。 4 待西野纯推门离去,广桥蹙眉道:“吊灯动过手脚?还是不太对……” “你也想不通吗?我也是。”律子表示赞同,“那画廊的天花板至少有三米高,若要对吊灯动手脚,还得搬来梯子才勉强够得着。若真有人要加害西野,手段有千万种,何必要这样兴师动众?” “关键是,冒这样的险,成功率却很低。电线万一是夜里挣断呢?西野可不像是会通宵创作的人,一天能安分地创作几小时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凶手偏偏就选择了这种方法……为什么?这倒让我觉得,他不是真想要西野的性命。” “或许,那人的目的仅仅是恐吓西野纯呢?事实上,他也达到想要的效果了。” “嗯,很有可能。唉,这西野少爷真是个是非之人。”律子无奈地摇摇头,回到书籍整理的工作上去了。然而,专注的工作状态持续不到一小时,便又被打断了。这次的访客,是西野夫人惠子。 简单寒暄后,惠子问道:“广桥老师,你有认识的精神医生吗?若有,能否劳烦引见?”惠子面色煞白,双颊浮着一抹不健康的红色。 “精神医生?您……”广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谁……生病了吗?”律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惠子难以启齿似的说道:“是我丈夫……他近来总把死挂在嘴边,说自己想要一了百了。我明日想带他去看看医生。” 广桥答道:“我确实有行医的同窗,待会儿给您问一问。” “真不知如何谢谢您……那我明早再联系您。”惠子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待西野惠子走远了,律子这才说道:“这对夫妻,都只看到对方身上的毛病呀……” 周建平迟了一步回研究所,没能赶上西野夫妇的造访,却在大厦门前与冈本素云撞了个正着。 “建平兄刚外出回来?辛苦了。您最近可否见到西野少爷?”冈本问道。 “没见过,怎么了?”周建平不由地多问了一句,眼下他对“西野”二字可敏感得很。 冈本开口便是碎碎念:“也没怎么……四楼的那对夫妇这阵子可不太对劲儿。我刚撞见西野少爷,他匆匆忙忙地往外赶,说是家里不安全,今晚得住酒店去,还抓着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天花板会塌下来之类的……明眼人都瞧得出他是神经衰弱了。” “噢?那可真了不得……抱歉,我还有急事,先失陪。”周建平懒得应付冈本的唠叨,匆匆离去。他方才与程纪铭聊得入迷,眼下已有些迟了。 周建平心虚地回到研究所,律子语气淡淡地问道:“回来了?事情办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周建平含糊答道。 律子专注在手头的工作上,眼也不抬,仿佛闲聊一般道:“老程近来可好?” 周建平被这毫无征兆的“突袭”杀了个措手不及。 周建平在心中暗暗琢磨道:如果如实相告,老程会不会怪自己多嘴?他还没体验够改头换面的乐趣呢。但事分缓急轻重,如今可不是享乐的时候。再说了,广桥和律子同样是他的同僚,同样心系其安危。周建平心意已决,果断道:“无论如何,先把老程约出来见个面吧……” 迄今为止,周建平总是被动地等待程纪铭来电联系,但为防事出紧急,他还留了程纪铭下榻酒店客房的电话号码。 两人方才刚在日比谷分开,周建平特意推迟了半小时再联络,但电话仍旧接不通。他只能给前台留言,让程纪铭回去后立即联系研究所。 等待程纪铭来电的空当儿,周建平将目前掌握的情报,毫无保留地告知两人。 听完周建平的叙述后,律子眉头紧锁,“若真如你们所分析,此事可非同小可了。” 广桥也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虽未置评,但严峻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三人将手头上的所有线索、情报重新归类、整理、分析,最终得出了如下四个结论: A.小杉顺治就是谋杀廖龙昇的真凶,谋杀的动机是害怕廖龙昇把程沛仪之死的真相公开,破坏自己诬陷程纪铭的计划。 B.确认计划无后患后,负债累累的小杉顺治谋杀了西野锭助,动机是求财。小杉昔日在中国早听闻了程沛仪遇害的谣言,便盯上了西野锭助的遗产。促使其狠下杀手的契机,自然是程沛仪之孙,程纪铭的赴日。 手段很简单,小杉先驱使惠子勾引西野锭助的独子西野纯……惠子完美地达成了计划。继而,只要除掉西野锭助,西野纯夫妇自然能继承巨额遗产。对了,作案时还得让西野夫妇远赴国外,以排除嫌疑。 C.手刃两条人命的压力,把小杉逼到崩溃边缘。 D.眼见小杉日渐疯癫,惠子为确保罪行不败露,只能对他狠下杀手…… “这……就是真相?”这一连串的推测让律子有些不知所措。 其余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甚至希望苦心搭建的推理最终会被推翻,最起码,这最后一项可千万别成真。如果这一切不幸就是真相,对牵扯其中的所有人来说,都着实太过残酷了。 下班时间到了,三人仍没等到来电,便索性叫了外卖,在办公室里对付了晚餐。这一等又是数小时过去,八点半,心心念念的电话铃声终于响起。 周建平开门见山,直接要求程纪铭出面相见。 程纪铭或许也感受到了电话那头的紧迫气氛,稍加犹豫,便应承了下来。半小时后,他终于现身在久违的研究所之中。 “胡须不错……”久别重逢,律子劈头便是这句半真半假的调侃。 三人丝毫不给程纪铭重温旧地的空闲,立马便进入案件分析环节。广桥将方才分析得出的四点结论做了笔记,递给程纪铭:“老程,你先看看这个。” “噢,A,B,C,D四点吗……既然都到了D的地步,这事儿恐怕不会就此结束。” “你的意思是……难道,还有E不成?”律子问道。 “且不说有没有E,就拿这D来说吧……惠子谋杀小杉的动机,真就只有封口这么简单?别忘了,他俩之间可存在着利益纠葛……”程纪铭故意不把话说全。 广桥了然道:“还有‘分赃’的问题。若一方没了,另一方便可以独吞……” “独吞?这话是否说早了?别忘了,她丈夫还健在着呢……”程纪铭言罢,胸有成竹地捋了捋胡须。 三人语塞,程纪铭说得对,有D就有E,而E的“猎物”,十之八九便是西野纯! 待三人内心的震惊平复了些许,程纪铭才继续道:“小杉一心想做那‘养鸬人’,谁曾想,他养的‘鸬鸟’,可是食人的猛禽。如此想来,谁是猎人,谁是猎犬,谁又是猎物呢?至少如今从结果看来,是小杉替惠子手刃了两条性命。” “那还等什么,咱得快去提醒才是!”广桥说完便要起身,若程纪铭所言无误,惠子便是剧毒的“寡妇蛛”,西野纯的性命危在旦夕。 程纪铭制止住他道:“不急,她不会那么快下手的……这节骨眼儿上西野纯若有闪失,她作为第一受益者,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啊!大事不妙!”律子突然腾地跳起,“自杀!她要伪装自杀!你们忘记了吗?她今天白天专程来研究所,托我们给她介绍精神医生……还说,她丈夫近来总是把死挂在嘴边……这,这不就是在为伪装自杀做准备吗?”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能磨蹭了,我这就上楼去……”广桥把椅子哐当一声踢到一边,就要夺门而出。 周建平连忙抚慰道:“你别着急,西野少爷今晚应该还是安全的。你这会儿上楼,也找不到他。” “为什么?”广桥问道。 “我方才回来时在门口遇见冈本会长了,他说西野少爷今晚会到外面住宿,说是家里的天花板会塌下来还是怎么的。” “就他一个人?西野惠子没跟着?” “嗯,就他一人。” “那就好……”广桥这才舒了口气,但他刚坐下,律子却站起身来,毅然道:“要不这样吧,我先去楼上探探那女人的口风,毕竟方才所说,都是我们的无凭猜测罢了。她是黑是白,我一探便会有分晓。以介绍精神医生为由造访,她不会有所怀疑。” “你一个人去?不行,太危险!”广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我必须去!”律子的硬脾气上来了,语气坚决不容否决。 程纪铭想了个办法:“你单独去可以,但我们三人要在门外守着,谨防不测。” “行,就这么办。”律子妥协道。 主意既定,研究所四人一同上楼。走在最前面的律子第一个来到四楼走廊,忽地停下了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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