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留痕迹的活动

記載なきイベント

尸人庄谜案  作者:今村昌弘

夸张的烟雾和震撼天空的大音响让熙熙攘攘的观众沸腾起来。

宽阔的场地中,一座钢铁架构的舞台拔地而起,盛宴正式铺开。

刚从人群中脱身而出的浜坂带着一头大汗跑到车边,发现已经有超过一半人回到了停车场。看样子应该没有人失败。

“好了吗?”

“嗯,其他人有联系吗?”

“没问题,接下来只须进入最终阶段了。”

这句话让他们中间蹿过一阵紧张气氛。

设在自然公园场地内的演出区有三处,他们刚才分头混入各区观众中,用沾了“那个”的微小针头刺了好几十个人的身体。当中或许有人会感到些许疼痛,但处在兴奋状态的人应该几乎没有知觉。进入体内的剂量非常小,到症状爆发恐怕要四个小时。然而届时舞台四周将会陷入狂热的旋涡,观众们想逃也逃不掉。

“好了,还有最后一个任务。”

全员到齐后,一行人坐进了车里。被太阳曝晒的车厢内部如同沙漠般燥热。浜坂从保温箱里取出一只铝合金盒子,给凑过来的人每人发了一个装有药水的注射器。

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将是他们革命的开端——也是人生的终结。想必没有人能目睹到革命的结果,即便能看到,届时他们也将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他们看着彼此,仿佛在等待信号。

浜坂轻吐一口气,将针头刺进手臂。

“出发吧,我们就是革命的尖兵。”

“哦哦!”“班目万岁!”

男人们欢喜地响应着浜坂故作姿态的口号,一个接一个将药水推入体内。

浜坂看着自己用毕生精力研制出的“那个”被注入他们体内,想象着即将发生的令全世界战栗的惨剧,心中万分激动。同时,他也对这些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并非英雄,只是一群工蚁的人产生了怜悯。

但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一切都晚了。

他想起自己背着同伴留在酒店废墟的那个手札。尽管那些资料落入无能学者之手会让他气愤不已,但他希望,至少发现手札的人拥有愿意解读手札内容的好奇心。

这种感情是否怪异呢?隐姓埋名二十年,一直默默做着不为人知的准备,却在关键时刻想把自己耗费在研究中的热情与岁月诉说给他人。

所有同伴都完成了注射。

“——好了,让我们尽情享受最后的时间吧。”

拉开车门,已经化身带菌者的人们走出车外。

四男六女共计十人分别乘坐两辆汽车,开进山里跑了大约十分钟,终于来到酒店废墟旁。这里海拔比紫湛庄高,想必曾经有一片非常美丽的风景,如今疯长的草木早已遮盖视线,将废墟包裹在了森林植被间。

我们卸下行李后,等待负责扮演幽灵的话剧部成员星川和名张在车里更换道具服,随后一同进入废墟。没有通电的水泥大楼内即使白天也显得格外昏暗,凝滞的空气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小心脚下。”

进藤带头走过散落瓦砾的走廊,来到一块貌似大厅的地方,放下行李开始准备。

高木和静原负责两名幽灵演员的服装和妆容,进藤和下松则开始确认表演安排。重元在旁边检查器材,我们则开始收拾周围的垃圾,防止光脚的演员意外受伤,然后走到大厅一角以免阻碍拍摄。

仔细一看,大厅角落里到处都是涂鸦,地上扔着烟蒂和便利店包装袋。而且这里不像其他房间和走廊那样散落着瓦砾,而是明显被扫到一边清出了一片空地。就好像有人在这里住过一样。

——不可能吧。

从摄制组成员的讨论来推测,拍摄流程大致是这样的:

影片以进藤和下松两人走进酒店废墟试胆为主题,进藤手持摄像机在废墟内走动。他们从走廊一头出发,一边前进一边窥视每一个房间,然后来到某个房间内,镜头摇向洗手间镜子,映出身后的女鬼。两人慌忙逃出,跑到逃生梯回头一看,发现幽灵没有追过来,可是当进藤把摄像头转向下松时,却发现刚才那个女鬼就站在她身后。

说白了就是让身材差不多的星川和名张两人共饰一个女鬼,最难的地方在于进藤要一直拿着摄像机,不能分镜头摄影。一旦女鬼出现的时机弄错了,就得重新再拍一遍,因此那个地方他们事先练习了好几次。每次练习拍摄的影像都要导入笔记本电脑,这是人数稀少的男性成员之一——重元的工作,而他则以一种专业态度默默完成着自己的任务。静原则不断检查两名幽灵演员的发型和妆容,以免让人发现那是两个不同的人。

高木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默默观望那几个穿梭在走廊、房间和楼梯之间的人。如果这是真正的电影拍摄,她恐怕会有更多工作吧,不过这回采取了家用摄像机拍摄的方式,所以后勤人员才没什么事情可做。此时,明智学长假装心不在焉地朝高木走了过去:

“据说你们去年拍摄的影片里冒出一张人脸,是不是真的啊?”

明智学长果然认为去年的自杀和多人退出,根源就在集训上面。然而,高木却冷冷地否定了他:

“怎么可能?只是残垣断壁的影子正好有点像人脸的阴影罢了,那叫拟像现象。”

所谓“拟像现象”,就是当人眼看到点与线呈倒三角形布局的物体时,大脑自动将其辨识为人脸的现象。这种现象可说是灵异照片和灵异体验的最主要原因。

“那在去年集训时没有闹出问题来吗?”

“倒是讨论过可以给灵异杂志投稿。影研才不会因为那种事大惊小怪。”

也就是说,他们去年拍摄的作品跟自杀没有关系。那么,莫非只有后来退出影研的部员大惊小怪了吗,还是另外发生了一件导致自杀的事情?

我刚想到这里,废墟突然回荡起女人的惨叫声。

叫声来自摄制组所在的房间。我们跑去一看,发现名张躲在比她个子小的静原身后缩成了一团。她好像在害怕什么,但配合她那副血肉模糊的幽灵妆,让眼前这幅光景显得格外超现实。

“蜥蜴,这里有蜥蜴。快把它赶走!”

名张指着一堆从墙上剥落的瓦砾,歇斯底里地喊着。进藤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用鞋子拨开瓦砾。

“啥都没有啊。”

“你好好找找。”名张尖声说。

“已经跑了吧。”

“你再好好找找啊,在你们来之前,我可一直要在这里等着。要我跟一条蜥蜴待在一起,别开玩笑了。”

我想起她说到晕车时心里的感想,这人果然有点过于柔弱了。连进藤都似乎有点生气,正要开口反驳,此前一直无所事事的明智学长略显迫不及待地抢先说话了:

“那就交给我们吧,寻找小动物可是侦探的基本技能。”

“明智君。”进藤转了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叶村君,你也快来帮忙。”

“知道了。啊,比留子同学,这里挺危险的,你别过来。”

然后我们就开始在瓦砾中四处寻找蜥蜴,好让名张放下心来。

蜥蜴迟迟没有找到,我倒是在角落里发现一块形状奇怪的垃圾。捡起来一看,那竟是个小小的注射器。

“这是来试胆的年轻人留下的吗?”

“毒品吗,或者是兴奋剂?没想到他们竟特意跑到这种深山里来——咦?”

明智学长好像也找到什么东西了,只见他眼前有一片瓦砾被堆成了颇具深意的圆柱形。

推翻瓦砾一看,里面是一本黑色皮革手札。随便翻开又发现,几乎每一页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感觉不是日记,而是一本厚厚的笔记。

“那是什么?”

重元注意到我们的举动,隔着肩膀看了过来。建筑物内部比外面凉快了不少,可他的T恤还是被汗水黏在了肥胖的身体上。我忍不住往旁边挪了几寸。

“这东西被埋在碎砖里了。”

重元好像有什么想法,用汗湿的指尖翻看了几页,没过一会儿又把本子“啪”地合上,若无其事地扔进了包里。

“你要拿回去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没主的。”

“那可不行。”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站在附近的高木等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然而重元并不理睬我,转身就要走开,我就一把抓住了他的包。把手札藏在瓦砾中的不一定是持有者,真正的主人说不定正在四处寻找这本手札,而且里面又有可能记录了个人信息。我可不允许任何人随便把它拿走。

“请你放回原处。”

“为什么?这又不是你的。”

重元很不耐烦地想甩开我的手,我俩正要争执起来,却被明智学长打断了:

“叶村君,快住手。”

“可是——”

“我明白,所以你快住手。”

明智学长一本正经地对我点点头,我只好做了个深呼吸:“——对不起。”

重元已经合上背包拉链,转身背对着我。

名张可能觉得我们因为她才闹出这场矛盾,便冷静地说:“算了,不用找了。”

然后才总算可以正式开始拍摄了。

拍摄一共拍了三遍,最后在电脑上查看了拍摄效果,进藤宣布:“今天就这样吧。”就这样,今天的拍摄总算结束了。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半。

我们收拾好器材,进藤喊了一句:“好,回去啦。”于是一行人提着行李离开了废墟。外面阳光依旧强烈,好在有点风,让人感觉总算活过来了。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放松的叹息。

就在那时,一阵救护车的警笛声从树林另一头随风飘了过来,听动静好像还不止一辆。想必是那个摇滚音乐节现场发生中暑事故了吧。

傍晚六点,紫湛庄门前广场的烧烤大会开始了。距离停车场二十米左右的广场中央摆着两个烧烤炉,里面炉火正旺。此时天还亮着。

这将是包括那三位毕业生前辈在内,山庄所有成员第一次全体集合,让我感到有些不安。据说烧烤用具和食材都是前辈们准备的,我们自然无可抱怨。只是为了迎合他们,女生们的心情肯定要变得比白天更糟,这让我早早就开始感到胃疼了。

然而事情与我担心的正相反,七宫前辈等人仿佛白天开了反省会一般,首先以正确的前辈态度主持了场面:

“今年,承蒙母校神红大学的后辈们再次造访山庄,我感到非常高兴。希望大家能够在这里增进友谊,共同创造美好回忆。各位都拿好饮料了吗?干杯!”

七宫一番装腔作势的发言结束后,晚餐开始了。

广场正中放了一台如今已经非常罕见的老式大收录机,从刚才起就用大音量播放着夏日风情歌曲。啊,果真充满了社团活动气息。

“是时候开始打探情况了。”

肉还没烤好,明智学长就拿着纸杯和啤酒四下张望起来。

“打探情况?”

“喂,喂,我们可不是来玩儿的。首先要调查那封恐吓信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而写,然后我想知道这跟去年的自杀事件是否相关。再发呆,三天两夜一转眼就过去了。”

说完,他就朝下松和重元走了过去。

不过老实说,我没他那么积极。只挑漂亮女生参加的集训、有所隐瞒的部长、品行有问题的前辈,我感觉只消再过一会儿,虚假的门面就会一块块剥落,把我们不想知道的事实也一个个地暴露出来。虽说同样是深入挖掘,挖出谜题和丑闻的心情可不一样。

虽然觉得对不起明智学长,但我打算今天暂时充当打杂人员了。

除我以外唯一一个大一学生静原,此时也在握着夹子默默翻动铁网上的食材。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没跟她说过话呢。虽然我对她感兴趣,但从她今天的表现来看,此人似乎不喜欢与他人接触。或许她向来都是不适应这种热闹活动的性格。既然如此,我还是老老实实负责照看另一个烤炉的食物吧。现在心意已决,我就要做好铁网看守人,绝不能让任何一片肉被烤焦。我综合了周边人员的食用速度、烤炉火候和肉的种类,一边计算最佳烤制程度,一边操作铁夹。

中途,我感觉烟熏到手表不太好,就把它脱掉了,可是每动一下,手表就会在口袋里叮当作响,于是我又把它包在手帕里,放到停车场电灯正下方的墙脚去了。

在我与食材的漫长搏斗过程中,只有星川和下松专门对我说过话。下松一边说“叶村君,男孩子要多吃点呀”,一边往我盘子里使劲放肉。那种照顾到每个人的性格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话说回来,管理人管野在干什么呢?现在山庄被我们包了,应该没有别的客人,莫非他在一个人吃饭吗?想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眼广场上方平地的紫湛庄,并没有在哪扇窗户后面看到人影。

“辛苦了,你们是今年入学的新生吗?”

我转过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高个儿男人。那是公子哥儿的朋友,好像叫立浪。

“一直打下手挺没意思的,你也别客气,尽管吃啊。”

他发出了低沉而富有张力的笑声,给人一种彻头彻尾的大哥感觉。不,正确来说应该是早已习惯这类活动的感觉。若不是我们先控制了夹子,说不定就会是他身手矫健地操作烧烤炉了。我轻易就能想象出那种光景。

他好像误以为我是影研新部员,我便做了自我介绍:

“不好意思,我不是影研的,也不是话剧部的,只是正好因为人数不足,就临时跑来参加了。”

“临时参加?那是怎么回事?”立浪反问道。他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据说他们收到恐吓信了。”

我背后的一个声音做了解答——是公子哥儿七宫。广场周围虽然竖立着照明灯,但距离这个地方很远。他被炉火映衬的面容惨白无血色,看起来更像面具了。

“恐吓信?给谁的?”

“不知道,进藤坚持说那只是恶作剧。——但也说不准。”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没有拿盘子的手轻敲头侧。白天他也在做这个动作,莫非是习惯吗?

立浪想了想,然后看着我说:

“嗯,那最后你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尤其对我来说。就在此时,我旁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只是顺带的。”

是明智学长。他刚才应该去找其他成员打探了,也不知从何时起就在听我们说话。他以绝妙的时机加入对话中,向两人解释我们是满足了跟比留子同学一起参加的条件后才得以跟过来。

“原来如此,你们是来护送公主殿下的呀。那可真得感谢二位了。”

尽管并未被彻底说服,立浪还是笑着递给我一罐没开的啤酒。我还未成年[日本合法饮酒年龄是20岁以上。],却不好拒绝,于是低下头跟他碰了杯。明智学长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不过我也感觉,因为一封恐吓信就接二连三有人退出,确实有点过激了。而且我还听说,恐吓信内容挺奇怪的。”

“哦,写了什么?”七宫有点敷衍地问了一句。

“好像只有一句话——‘今年谁来当祭品’。这样的恐吓信实在太少见了。一般都会写杀了你诅咒你,让你不得安生这种激发别人危机感的文字,可那句话连恐吓都算不上。学长怎么想?”

“可能正如进藤所说,那只是个恶作剧吧。”

只见明智学长装模作样地陷入了思考:

“不过也可以这样想吧?恐吓信针对的并非全体部员,而是其中几个人。寄信人知道,那几个字已经足够震慑对方。或许真正的恐吓是说,寄信人要将所谓‘祭品’指代的丑事公之于众。”

听到这里,立浪开口道:

“安排集训的人是进藤。那么可以这样想吧,至少进藤知道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考虑到去年集训发生过的事,或许还有别人也明白恐吓信的意思——怎么样?”

我坐立不安地看着那三个人。明智学长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可他提问的方式未免太直接了。那简直是在质问:“去年集训你们干了什么好事?”他寻求真相的求知欲实在太强烈,总是会在对话中操之过急。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七宫摇头说。

“前辈心里没有数吗?”

“你叫明智君对吧。”立浪又插了进来,“我觉得你的话有点矛盾。假设恐吓信的目的是中止集训安排,那就无须含糊其词,只要直接指出真相就好。那样一来可能会有更多人退出。那么,为什么寄信人不这么做,只满足于那种不温不火的恐吓呢?”

这个回击真不赖。“祭品”这个词可以有很多解释。若寄信人不得不使用如此含糊的措辞,那恐吓本身就有可能是假的。

“所以我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什么人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毫无根据的传闻,就趁机搞了这个恶作剧。你怎么想?”

面对构筑起完美防御的立浪,明智学长只能挤出笑容回答:“原来如此,确实有可能啊。”我赶紧给那三个人夹烤肉,想缓和一下气氛,唯独七宫没有接。

“我不想吃落了灰尘的肉。”

虽说他是山庄主人的儿子,但那妄自尊大的言行还是让我愣住了。

“别在意,这家伙平时就这样,有洁癖。”立浪马上凑到我耳边说。

后来,宴会还算平稳地进行了下去。

途中下松抱怨了一句:“欸,这里怎么没有手机信号啊。”

我掏出自己的手机一看,确实显示没信号。这可奇怪了,因为紫湛庄里面有信号啊。

“嗯,不然你过一会儿再看看吧。”

听了进藤的回应,我也就没再关心这件事了。

——后来回忆起来,我才发现彼时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阶段。

隆隆隆隆隆隆——

我吃了一轮填饱肚子,正把注意力转向远处风景,突然听到收录机的音乐中透出了遮掩不住的重低音振动,摇撼着整座森林。我心里一惊,却看见仿佛倒映了湖水颜色的天空中,自东面飞来三架直升机,整队从头顶越过。而且那几架直升机看起来还很像自卫队的救灾用机,我还以为是不是这附近有屯驻基地。想到这里,我又发现——三架直升机好像朝山那边的摇滚音乐节会场降了下去。

“你在发呆想什么呢?”

比留子同学打断了我的思绪。她好像一直都被立浪等人围着劝酒,此时却面不改色。

“吃累了休息一会儿而已。”

“那我也跟你一起休息吧,可以吗?”

比留子同学突然把手伸进了连衣裙领口。我瞪大眼睛,看她从衣服里面掏出一沓白纸,原来是集训的小册子。

“为、为什么要放到那种地方啊?”

我刚才还以为她要提供什么特殊服务了。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用到啊,而且突然被匕首刺到时还能挡一下。”

她说这句话到底有几分认真呢?

“话说回来,这次的参加者都很有意思啊。叶村君已经记下所有人的名字了?”

“可能吧,如果只是姓的话。”

我没什么自信。一天记住十一个人有点太多了。我看推理小说时也时常忘记登场人物姓名,不得不翻到前面的人物一览表确认。

“是吗?我感觉他们的名字都很好记呢。”

比留子同学开始列举每个人的姓名和外貌特征。

“首先是部长进藤步。名字里有‘进’又有‘步’,所以很好记。另外,他看起来挺认真的,名字也有点一丝不苟的感觉。”

他的名字确实给人那种印象,可我马上想起下松说他脑子并不聪明。对此,我还是暂时保持沉默吧。

“然后是他那个话剧部的女朋友星川丽花。星和川和美丽花朵,那简直是专为美人取的名字啊。虽然我感觉她对进藤来说有点高攀不起。”

好敏锐。比留子同学应该不知道两人在房间吵架的事,但我认为她的看法确实正中靶心。进藤虽不是什么坏男人,却是个故意隐瞒负面信息、谄媚讨好前辈、为自身利益而行动的人。

“另外一个话剧部员名张呢?我忘记她全名叫什么了。”

“名张纯江,晕车、怕蜥蜴的女生。”

“你记得好清楚啊。”

“因为她是个典型的神经质性格啊。名张和纯江略读就是nerves。[名张纯江(Nabari Sumie)去掉几个假名就是“nabasu”,即日式英语“nerves”的发音。]”

我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她还会讲冷笑话。

“接下来是高木凛,个子很高,有点男孩子气,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让我吃了一惊。还有静原美冬,她性格恬静沉稳,很适合用‘冬天’这个词来形容。”

比留子同学继续发表她的姓名诊断:

“我刚才跟先来的两个人聊了几句,负责机器类设备的人叫重元充,是理学系二年级的。”

她说的是因为那本手札跟我争执过几句的宅男。

“丰满的体形与他名字里的‘重’和‘充’十分相称。另外一个人叫下松孝子,是个很强势的女生。”

那个视觉系女生参加集训的目的是方便就业。

“你要怎么说文解字?”

“强势不就很好吗?”

我不理解她的意思,呆愣了一会儿。

“取下松孝子姓和名的第一个字,‘下’跟‘孝’。‘shita’和‘taka’,就成了强势(shitataka)。”

竟然还有冷笑话第二弹。

“剩下的就随便啦。管理人管野唯人是字面意思,七宫兼光沾了父母的光[日语中管这种富二代叫沾了父母的“七光り”。],立浪波流也无论姓名还是外表都好像冲浪者,出目飞雄两只眼睛凸出来。没啦。”

我有点被震撼了。原来名侦探还必须具备记住人脸和姓名的能力吗?

此时,比留子同学突然换上了认真的语气:

“——你有没有发现这份小册子有什么奇怪之处?”

她翻开分房表,上面还多出了三个毕业生前辈的名字,应该是从管野那里问来的吧。但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发现异常。房间分配看起来是随机的,与年龄和性别都没什么关系,连进藤也没跟恋人星川挨在一起。

“我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啊?”

“别光看小册子,你再看看周围。”

我遵照比留子同学的话一一打量周围的人,忍不住“嗯”了一声,重新看向分房表。

参加者们正在广场上三两成群地聊天,我关注的是三位毕业生前辈。现在,立浪正拿着一罐啤酒与星川亲密交谈,七宫与下松则并肩坐在熄了火的烧烤炉旁的椅子上。至于出目,正不厌其烦地纠缠着靠在停车场墙边一脸疲惫的名张。而且,她好像还有点烦躁。

我把目光放回分房表,立浪的204号房与星川相邻,七宫的301号房与下松相邻,出目的207号房与名张相邻。而且三人的房间恰好分别位于建筑物的三个区域。若这是巧合,未免太完美了。莫非前辈们的意愿还影响到了房间分配吗?

话说回来,今天高木向我投来了不止一次锐利的目光。她去年也参加过这个集训,可能早就知晓内情,并对所有男性心怀戒备。

我们聊着聊着,却见星川走了过来: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于是我们开始收拾残局,我接过了清洗餐具的任务。沿广场台阶走到上层,紫湛庄旁边有个洗漱台。我在唯一的电灯照明下忙着清洗铁网和铁板,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我猜那是比留子同学或明智学长,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你玩得高兴吗?”

我惊讶地回过头。是高木,她来这里干什么?

我猜不透她的目的,只能点点头。

“嗯,因为烤肉的时候我自己也吃了不少。”

不知为何,高木长出了一口气,随后走到我旁边,拽过一张脏铁网,用刷子洗刷起来。潺潺流水声中,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说,你跟明智参加这次集训究竟想干什么?”

或许她对明智学长在酒店废墟提出的问题心存怀疑吧。若此时对她有所隐瞒,她有可能对我们,包括对比留子同学都彻底失去信任。于是我决定实话实说:

“你听说恐吓信那件事了吗?”

“嗯,写着‘祭品’的那封信吧。”

我向她解释道,明智学长听说了恐吓信和去年发生的自杀事件,开始对集训产生兴趣,然后我们就跟比留子同学一起参加了这次集训。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真搞不懂明智到底在想什么。”一声叹息后,她向我道了歉,“不好意思,我态度太差了。”

怎么说呢,这个人挺有原则的。她可能以为我们参加集训是为了泡女孩子,因此怀有戒心。毕竟那几位毕业生前辈都是那个样子,这也不能怪她。

“不过我要提醒你,多注意那个叫剑崎的女生。”

“啊,这次来的人果然都是故意安排的吗?”

“有可能。我估计是七宫逼迫进藤找的人,所以女孩子都很漂亮,男生都是重元那种缺乏竞争力的人。不过下松倒是挺上心的,因为她觉得这是找工作的好机会。”

缺乏竞争力,这个评价实在太辛辣了。

“既然明知如此,为何高木学姐还要参加呢?”

她激起一片水花,恶狠狠地说:

“我学妹被卷入这个无聊活动里来了,你叫我怎么丢下她不管?”

“你是说静原同学?”

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进藤手段太脏了。我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也盯着找工作这件事,总之他在三个前辈,尤其是七宫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因为那封恐吓信,这么多人决定退出,想必让他慌了手脚吧。他竟然一出手就把自己女朋友拉下水充人数了。”

老实说,我真不想听到那个事实。就算进藤再不行,我也很希望他最多只是一个不太靠谱的部长而已。

“不过他可能真不想让自己女朋友被盯上,所以特别积极招募其他女部员参加,然后美冬就被他盯上了。进藤是美冬的前辈,知道她性格软弱不懂拒绝,才故意找上了她。等我发现时,她已经被拉下水了。虽然我也不想再次踏足这里,可实在不忍心丢下她不管。”

这么说来,高木也是最后一刻才决定参加的。

我很想跟她打听去年的自杀事件,但有点担心突然提及这么敏感的话题会让她不高兴,就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么,房间分配果然也是可以安排的?”

“没错,不过好在美冬隔壁是你。”

能被她如此信任,我感到很高兴。

但我还是有点好奇,因为今后我可能真的会对静原产生好感:

“要是我把持不住自己呢?”

“一脚踹爆。”

高木歪嘴一笑。她并没有告诉我要一脚踹爆哪里的什么东西。

天空早已被黑暗笼罩,厚厚的云层隐去了星光。

我跟高木拿着洗好的铁板和铁网走进紫湛庄玄关,正好看见一个人走进电梯。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个身影好像是出目。

“他们已经解散了吗?”

“不知道……”

回到广场上,他们已经收拾好残局,聚集在停车场旁边。我发现那里弥漫着一股冷冷的气氛。方才的一团和气早已消失不见,众人都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彼此。

我向周围扫视一眼,出目果然不在。同时星川还站在名张身边,仿佛在安慰她。

“出什么事了?”

我向站在旁边的明智学长问道。

“具体不太清楚,好像是名张大小姐断然拒绝了出目的盛情邀请。”

说完他耸了耸肩,高木在一旁咂了一下舌头。刚刚还在担心,结果就出了这种事。那个叫出目的人连一个晚上都忍不了吗?!

出来拯救现场微妙气氛的是立浪:

“各位,真是对不住了。那家伙以前就这样,一喝酒就管不住自己,欺负女孩子,手脚不干净,所以他也经常被女性甩掉。”

那就别让那种人喝酒啊!

“我待会儿去让他醒醒脑子,对了,干脆让他负责等会儿试胆大会的吓人工作以示惩罚吧。你说怎么样,七宫?”

“嗯,那是他自作自受。”

看来这三人的势力并不对等,实权都掌握在七宫和立浪手上,出目只负责充当小丑。他之所以如此盛气凌人,可能是为了发泄这种不满吧。

此时高木站出来反对道:

“试胆大会放到明天应该也没关系吧,想必很多人都累了。”

且不说刚才遭到骚扰的名张,星川等人也一脸厌烦,高木一定是考虑到了她们的心情。唯独强势——不,下松并没有理会高木的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七宫说:

“试胆大会要在哪里搞?刚才那座酒店废墟吗?”

“不,在另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十五分钟可以看到一座旧神社,你们每两人一组到里面去,取一个神符回来。”

他们好像一点都不打算修改日程,这种时候身为房客也不好说什么。七宫两人说要回房间先做准备,然后离开了。实在没办法,我们也往楼梯那边走去。

“搞什么嘛,他们就是想找人陪自己玩儿。”

“算了算了……你就把这当成散步消食吧。”

星川的心情越来越差,进藤不得不拼命安慰他的女朋友。

就在那时,一直在仰望星空的明智学长咕哝道:

“咦,那是什么?”

我抬头一看,发现东边有座山的轮廓在发光,仿佛被人打上了背光。

“一定是那什么摇滚音乐节吧。他们在山那头的自然公园开露天演唱会,那应该是舞台灯光。”

白天太亮,我一直没注意到。此时会场上一定充斥着与这里的寂静截然相反的兴奋与热闹吧。

“欸?”

一个有点鼻塞的声音让我回过头,原来是刚才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重元。正如高木在烧烤时所说,他被归入了缺乏竞争力的人群。只见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舞动,却一直没往下说。

“怎么了?”进藤忍不住问了一句。

“网络连不上了,我还想检索一下摇滚音乐节的情况呢。”

“哦,刚才就连不上了。这里应该收不到信号吧。”下松说。

“烧烤开始前还能连上,绝对没错。”

此时其他成员也纷纷掏出手机,发出疑惑的声音:

“真的,根本连不上。”

“唉,这样不行啊。”

他们拿的手机机型和通信公司都不同,因此很难想象是单纯的连网失败问题。

“就算出故障了,紫湛庄也有电话,还能开车到镇里去。这不是什么大事。”

进藤说得没错。尽管如此,我还是难以抑制心中莫名的不安。再看明智学长,他向来愉悦的神情也仿佛蒙上了阴影。

“断绝外部联系吗?这也算是现代版的封闭空间吧?”

“不过只要我们有意,马上就能到镇上去啊。”

“是啊,随时都能去。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才不会产生迫切需要离开这里的想法。逃生之路一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渐渐断绝的。”

他的话加重了我的不安,我便习惯性地抬起左手想查看时间。看到光秃秃的手腕,我才想起刚才烧烤时我把手表摘下来了。

我离开人群,走向放着手表的停车场照明灯下。随后,我呆呆地咕哝了一句:

“不见了。”

那里只剩下我用来包手表的手帕,至于手表则不知所终。绝对不可能被风吹走,因为比手表轻的手帕还在原地。莫非是谁不注意踢走了,还是——

“怎么了?”

比留子同学注意到我的异常,从人群中抛来一句话。

“我有块表放在这儿找不到了。”

名张闻言大声说:

“那块手表我刚才还看见了。因为我发现怎么那种地方有块手帕,觉得奇怪就掀开看了一眼。”

我回到人群中详细询问道:

“学姐什么时候看到的?”

“应该是烧烤快结束时,那个叫出目的人跑来纠缠我之前。”

广场烧烤的位置距离停车场约有二十米。话说回来,我跟比留子同学查看小册子上的房间分配时,确实看到名张跟出目站在停车场墙边。如果当时我的手表还在那里……

可能嗅到了事件的气息,明智学长又问名张:

“中途有人靠近过手表吗?”

“没有,我一直想找借口摆脱那个人,要是当时有人靠近,一定会发现。”

虽然不知两人谈话内容是什么,但出目好像特别讨人厌。

“聊着聊着我发现你们开始收拾了,就准备趁机离开。结果他竟然跟我很熟络似的勾肩搭背,我就大叫一声把他推开了。当时离我不远的星川同学跑过来,然后就这样了。”

原来我跟高木清洗用具时,这里发生了这种事。

明智学长提高音量,仿佛在对每一个人说:

“名张同学发出喊声时,只有出目前辈站在放有手表的墙边。在此之前,有没有人靠近过这堵墙,或者停车场?或者有谁看到别人靠近了,也请告诉我。”

几个人举起手来,说他们在做准备时曾到过停车场仓库里搬运烧烤器材。然而那些都是我放下手表前发生的事,没有参考意义。此时,我看见静原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那个,名张学姐和出目前辈走到这里后,我一直在观察他们。因为出目前辈看起来有点强人所难,我很担心名张学姐……所以我可以断言,两人来到这里后,谁也没靠近过这个地方。”

名张支持了她的说法,除此以外再没有人提供证词。于是明智学长总结道:

“——这么说来,自然可以认为在我们都被名张同学吸引了注意力的间隙,出目前辈拾起手表拿回山庄去了。”

“话说——”

高木的声音显得很僵硬,“去年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我记得是江端同学醉酒后,有人从她钱包里拿走了一万日元的钞票。对吧,进藤?”

她说的江端同学应该是影研的前辈吧。

“……是吗?”

“那当然啦。对,我想起来了。当时把江端同学灌醉的应该就是出目。结果他一直坚称什么都不知道。”

莫非方才立浪说的“手脚不干净”,是指出目有偷窃癖吗?

其他人听了这番话,也开始怀疑出目了。高木似乎已经认定犯人就是他:

“叶村,我们去把手表拿回来吧。我跟你一起去。”

“等等,现在还不确定出目前辈就是犯人啊。”

进藤慌了手脚,满脸都是此时千万不能惹麻烦的表情。然而高木并不退缩:

“他是不是犯人,直接去看不就知道了?进藤,莫非你想说还有别的嫌疑人吗?”

他一时无言以对,但很快反驳道:

“那……对了,这个推理之所以能成立,是因为有了名张同学的证词。但她的证词也有可能不对。”

“你的意思是名张说谎了?”

高木一反驳,名张眼角就吊了起来。进藤更加惊慌: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她出现错觉的可能性也不是零嘛。对不对,明智君?”

被拉到对话中的“神红的福尔摩斯”板着脸点点头:

“按照逻辑思考,若手表在名张同学出现之前就被拿走,那么所有人都是嫌疑人。只是,她亲眼看到了手表,这点应该不会有错。”

“你怎么能如此断言呢?”

“现在这里只剩一块手帕。刚才叶村君是这样说的:‘我有块表放在这儿找不到了。’名张同学听到后马上给出证词:‘觉得奇怪就掀开看了一眼。’叶村君根本没说他用手帕包起了手表。一般来说,认为手帕垫在了手表下面才更为自然。她之所以用了‘掀开’这个词,是因为她确实看见了手表。”

一点没错。那么也就是说,名张来到这里之前,手表一直都没被动过。

“你瞧,这就证明偷手表的人不是我就是出目前辈。千万别客气,请尽管搜身吧。”

名张挺起胸脯说完,明智学长又补充道:

“进一步说,也有可能是名张同学偷走手表,并在星川同学跑过来时偷偷交给了她。当然,这只是纯逻辑的思考。”

跟出目闹出骚动后,名张好像只跟星川有过接触。

“好吧,我也随便你怎么搜都行。”

星川说着张开双臂,仿佛在挑衅替出目说话的进藤。

其实根本不用搜身,毕竟两人身穿夏装,一只男表无论藏哪儿都会露出不自然的形状,更何况表带还是金属质地,一动就会叮当作响。很明显手表不在她们身上。尽管如此,比留子同学还是飞快地把两人身上都搜了一遍,然后给出证词:“她们身上没有手表。”

无论如何逻辑推理,东西不在身上,就证明不是犯人。而且一旦得知这两人身上没有手表,出目的嫌疑就进一步加重了。这回连进藤也无法反驳。

众人决定暂时回房,我则走向出目的房间准备问个究竟。让我庆幸的是,明智学长和高木都跟我一起来了。只可惜这次访问落了个空,无论我们怎么叫,出目房间里都没有回应。

“那三个人刚才乘电梯下楼,然后出门去了。”

到门厅找管野一问,我们得到了这个回答。因为我们是从东侧楼梯上去的,恰好跟几位前辈错过。他们应该是去准备试胆大会了。

“我们来晚了,怎么办?”

“今天暂时先这样吧。”

高木一脸不满地问我:“就这样了?”我点点头:

“那个出目刚才不是被名张学姐当着众人的面甩掉了吗?他可能是为了泄愤才把手表拿走的,而且待会儿还有试胆大会,过度刺激他搞不好会出事。”

“他确实是那种道理说破也不会反省,反倒有可能大发脾气的人啊。要是危及他人可就不好了。”明智学长叹着气赞同道。

“那只表很贵吗?”

“不,表本身倒是不值钱,只不过那是妹妹送给我庆祝高中入学的礼物。”

而且当时还处在大地震后的混乱时期,她好不容易才买到了那只表。对我来说,它有着金钱无法比拟的价值,因此必须找准时机要回来。

不一会儿,有人来通知试胆大会已经准备好了,于是我们再次到广场集合。出目没有出现,恐怕已经躲起来准备吓人了吧。冲浪者气质的立浪拿出一个纸袋说:

“接下来我们抽签分组吧。女生来抽。”

我猜测这次抽签是不是也有猫腻,结果竟抽出了意外混杂的组合。然而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跟我配对的是比留子同学。

“真是太让人高兴了,这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吧。”

命运吗?我们一共分成了六组,我们俩第四组出发。其他分组依次为七宫―下松、进藤―星川、明智―静原、重元―高木、立浪―名张。

开展活动的神社在沿湖往东不远处,顺着途中交会的山路一直走上去就到了。只要进入神社正堂,把神符取回来就算完成任务。

晚上九点,七宫―下松组第一个出发。下松与我对视一眼,趁七宫看不到的时候对我做了个“lucky”的口型。无论是分房还是烧烤时的交谈,她好像特别受公子哥儿青睐。既然两人都心怀不轨,这恐怕是最双赢的关系了。

“有点冷呢。”

身上只穿着一条连衣裙的比留子同学搓着手臂低声道。可能因为离湖比较近,此时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白天的闷热,反倒吹起了阵阵凉风。若此时能给她披上一件外套,自然能赚得个好印象,只可惜我身上也只有一件短袖衫。

“那我们就快去快回吧。你会害怕吗?”

“一般害怕,所以还比较能接受。”

那就足够了。尖叫这种事还是两人一起做更好。

以五分钟为间隔,第二组和第三组也出发了。下一组就是我们。

“我们走吧。”

这个试胆大会规定两个人必须牵着手。比留子同学的手比我小一圈,仿佛特别易碎。我们不知该用什么力度,彼此试探了一会儿,最后停留在了不会捏碎鸡蛋的强度。

我们顺着湖边的道路前进。由于这里路灯很少,又没有人行道,便一直走在路边上,以免被车撞到。

仔细想想,这其实挺奇怪的。我竟跟一个还没见过几次面的学姐手牵手走在一起,换作昨天的我一定做梦都想不到。

往旁边一看,比留子同学正凝视着湖面,任由我牵着她向前走。因为我比她高一个头,目光往下一滑就能看到少许胸前的沟壑。没想到比留子同学还挺有魅力。

“叶村君啊。”

“怎么了?”我吓了一跳。

“其实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对我?不是对明智学长?

“什么话?”

“邀请你们参加集训的目的。”

不是约好了不过问吗?我转过头,发现一双大眼睛正对着自己。

“叶村君,我邀请你们参加集训,是为了把你弄到手。”

“——哈?”

那个出人意料的答案让我愣住了。我感觉,她说自己是外星人反倒更真实。

“那是什么意思?”

“我猜你已经听说过,我以前曾经数次参与疑难案件调查。并且我想,今后也将继续参与各种案件调查,所以——”

她用力一拉我的手,用双手紧紧握住:

“让我开门见山地说吧,我希望你能当我的助手,我需要你。”

——我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她果真是如字面意思,希望我协助她开展侦探事业吗,还是对我做了充满她独特个性的表白?

“不不不……”

再怎么说这也太突然了。我这个助手只是明智学长擅自叫的,其实我并没有帮他管理日程,也没有替他接待客户。

“我只是个读书爱好者而已,既没有专业知识,也没有天才灵感。”

“华生不也一样吗?他只不过从旁给出了非常平凡的意见而已。但只要那样就能解决案件,那就皆大欢喜了。我不需要你马上回答,你可以在集训结束前好好考虑。”

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人真心想要一个侦探助手。

“为什么要找我?”

“……这不能告诉你。”

我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我可以告诉明智学长吗?”

“先不急。毕竟这相当于解除你和他的搭档关系,而你想必也是他不可或缺的人,过段时间我会亲自跟明智学长说。”

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老实说,我巴不得现在冒出个妖怪来,甚至对没有妖怪出现这件事产生了没来由的愤怒。

据说,比留子同学俨然推理小说主人公,参与过各种各样案件的调查。我身为推理爱好者,若说对那种生活毫无兴趣,肯定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参与进去看看,就算只是旁观也好。然而我为此要跟明智学长以外的人组成搭档,这个决断对我来说实在太沉重了。

正如我是明智学长的刹车一样,他也是我的油门。若没有他的邀请,我现在应该还待在格格不入的理研浪费人生。正因为他会踩油门,我这个刹车才有了意义。我甚至因此认识了比留子同学,也参与到这次集训中来。

经过左手边的杂树林,我们看见一条从山边蜿蜒而下的小路。接下来应该就是顺着这条路上山。而就在此时——

呜哇啊啊啊——

听到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我忍不住浑身一颤。

后来又有两三声惨叫,再然后,周围重归寂静。

“……吓我一跳。”

“好逼真的惨叫啊。”

比留子同学的声音里也透着紧张。不过,刚才那几声惨叫实在太恐怖了,完全不像区区试胆大会的安排。那声音听起来是个男的,但不知具体是谁。我很难想象明智学长会发出那种叫声,莫非前方真有如此可怕的陷阱吗?

我凝神一看,发现山上有几个人影正在往下走。我以为是先出发的人回来了,正要开口打招呼。

奇怪,人影有三个。莫非是当地人?

“你不觉得他们看起来很不舒服吗?”

比留子同学说得没错,那三个人影都摇摇晃晃的,好像喝醉了酒。莫非是想吓唬我们?不过试胆大会的陷阱应该只有出目一人才对。难道他们还请了临时演员?虽说是公子哥儿的娱乐,那也太过了吧。

紧接着,我眼前出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比留子同学,快看!”

与山路不同的方向,大约三百米开外,一条县道顺着深入湖心的陆地画出弧线。县道稀疏的路灯之下,竟出现了十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姿。那些人影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走在公路上,占据了整个路面。

“叶村君。”

山上下来的人影已经走到不用五秒就能跑过来的距离。那几个人正拖着脚步,发出细小的呻吟声。希望获得合理解释的理性与让我跑起来的本能在我脑中激烈碰撞。距离只剩几步远了。

“叶村君!”

我被拽起手的同时,面前的人影高喊起来:

“哦哦哦,啊啊啊——”

路灯照亮了他的脸,一双目光涣散的眼睛,扭曲大张着发出奇怪呻吟的嘴,黑红的血遍布脸和衣服。甚至有人衣服撕裂,赤身裸体。

还有那个气味!仿佛永远附着在鼻腔里的,混合了血液、油脂和强烈腐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那个瞬间,本能获胜了。“快跑!”我反拉起比留子同学的手,沿来时道路跑了回去。我丝毫没有想到他们可能是伤员或病人。途中回头一看,只见越来越多的人影从山上走了下来。

“啊!”

道路前方又出现了人影。我差点停了下来,但很快凭轮廓认出那是比我们晚一轮出发的重元和高木。

“别过来!往回跑!”

听到我们的叫声,两人愣住了。

“干什么?你们俩冷静点。”

“不行,快往回跑,有奇怪的人追过来了。”

“奇怪的人——”

“不知道,反正不正常。”

“来了!”

比留子同学大喊一声。橙色路灯下浮现出无数人影,瘆人的呻吟声渐渐逼近,高木往后退了一步:“讨厌,那是什么?”

“肯定是演戏吧。”重元颤抖的声音咕哝道,“那帮人玩得也太大了吧。喂喂喂。”

我情急之下捡起路旁一块石头,朝人群扔了过去。石头打中了其中一个人。然而那人没有惨叫,甚至没有抱怨,而是继续朝这边走来。

“不会吧。”

“你看到了,现在赶紧跑!”

我们顺着通往紫湛庄的路奋力奔跑。最后一组留在广场上的立浪和名张见我们几个刚出发的人龇牙咧嘴跑回来,都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受伤了吗?”

啊,这要怎么解释呢?我们七嘴八舌地形容着那些可怕人影,立浪两人还是一脸困惑。

“总之我们不能出去,快回到山庄锁好门窗。”“不,还是跑吧。”“可是大家还没回来啊。”“那帮人可能会追过来,我们需要武器。”“总之先告诉管野先生,找点武器什么的防身。”

我们跑上广场台阶。这里相对狭窄,他们没法一股脑儿拥上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名张跑去叫管野了,只剩下立浪还不明所以地咕哝着。就在那时,有人突然从紫湛庄后面的草丛里钻了出来。我们都吓了一跳,很快发现那是喘着粗气的七宫。

“七宫前辈,你从哪儿来的?”

“肯定是从神社那边穿过树丛跑回来的吧。这山上连路都没有,真是太胡来了。”

他肯定吃了不少苦,立浪解释道。果然如他所说,七宫衣服上到处都刺着小树枝,还撕破了几个口子。能让洁癖症的他变成这样,理由只有一个:

“回来路上被一帮奇怪的家伙袭击了。”

此时我发现七宫的同伴不见了:

“下松学姐呢?”

我的问题使他面无血色地看了过来:

“被那帮人抓住了,现在估计已经没救了。”

高木闻言被激怒了:

“你竟然丢下她自己跑回来了?!”

“我有什么办法!你看见那帮人了吗?他们吃人!下松一被抓住,他们就扑上去了!你是叫我送上门去被他们吃掉吗?!”

“丧尸。”目睹了那些骇人身影的重元低声道,“真的有丧尸。可是为什么?”

此时,名张和管野从玄关走了出来。管野手上还提着一柄长枪,可能是从二楼休息室拿下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有可疑人物——”

“来了!”

手电筒照向拥入广场的人群。看到那些丑恶的嘴脸,名张口中发出裂帛般的哀鸣。

灯光下的那些东西虽然有着人形,但身体早已被撕咬得千疮百孔,如同一块块破抹布。他们全身是血,大张着嘴,发出失去理性的咆哮,俨然一群怪物。重元说得没错,那些东西跟电影和游戏里出现的丧尸一模一样。

然而刚刚走出山庄的管野却犯了愚蠢的错误:“不好,得赶紧送他们去医院。”只见他大叫着跑下楼梯,朝最前面的人走去。那个瞬间,长着年轻人外表的怪物猛然扑向管野。

“滚开!”

追在身后试图拉住管野的立浪救了他一命。只见他抬起长腿,一脚踹向那东西胸口,把他给踹翻了。然而那些怪物的手还是接二连三地伸向两人。

“快跑!”

两人勉强跑上了楼梯。

“得把他们都杀掉!”重元大喊道,“被丧尸咬到就没救了!那些东西不是人,得把他们都杀了!不然我们全都会没命!”

可怕的丧尸群正欲爬上广场楼梯,然而他们动作僵硬,难以攀爬,途中有很多人脚下一滑失去平衡,从楼梯上滚落下去,使整个丧尸群的移动非常缓慢。既然如此,只要解决掉最前面那个,应该能争取一些时间。

只是管野并没有动,仿佛还对攻击那些人形怪物心怀踌躇。

“你在干什么?给我!”

立浪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枪,发出让人血液沸腾的吼叫,全力刺向走上楼梯的一个人。虽然枪尖没有开刃,但成年男性的全力一击还是贯穿了怪物的胸板。然而伤口并没有流血,而且丧尸身上刺着长枪,依旧向前走着。

“浑蛋,浑蛋!”

立浪又刺了两三下,还是没有效果。重元再次大喊:

“刺心脏也没用,要破坏他的脑袋。”

“我怎么破坏啊?!”

人类的头盖骨十分坚硬,一把钝枪恐怕很难刺穿。

“刺眼睛!”比留子同学叫道,“从眼睛贯穿脑袋!”

立浪闻言瞄了瞄准,对着眼窝刺了好几下,丧尸总算停下了动作。只见他砸倒了身后几个怪物,齐齐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呃、呕……”

立浪看见枪尖带下来的肉片,忍不住呕吐起来。然而怪物还是没有停止动作。比留子同学又叫了一声:

“没完没了了,赶紧回紫湛庄吧。”

“不是应该从后面逃走吗?”

听到立浪的提议,七宫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不行!我在山上也被追杀了。那群东西根本就是从山那边翻过来的!”

明智学长怎么样了,该不会也遭到丧尸袭击了吧?我得去救他。

如此想着,我脑中又冒出一个极为清醒的声音:已经来不及了。要突破这群丧尸去救人,简直是自杀行径。然而就在那时——

“呜啊啊啊啊!”

进藤惨叫着从紫湛庄背后跑了出来。他恐怕跟七宫一样,是钻进树丛里逃回来的吧。然而跟他一组的星川却不见踪影。进藤看了我们一眼,悲痛地问道:

“丽花在哪里?她应该先回来了!”

“你跟星川走散了吗?”立浪擦了一下嘴角。

“她趁我吸引怪物注意时逃掉了!还没回来吗?”

所有人都摇头说没看到她。这里是正门,要是有同伴回来了,我们绝对会发现。进藤可能读出了我们脸上的困惑,大叫一声:“骗人!”紧接着半带癫狂地跑进了紫湛庄。

“丽花!你在这里吧,丽花——”

他脑中早已顾不上周围一点点逼近的丧尸群,只想知道恋人的安危。

“我们也进去吧,现在只能死守山庄了。”立浪做出指示。

“可是美冬他们还没回来。”高木说。

“他们可能找到安全的地方避难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有危险。”

丧尸逼到玄关只是时间问题。高木虽然不甘心地扭曲着脸,却没有说要独自去救其他同伴。我们全都走进山庄内部,正准备按照管野的指示关上玻璃门外的卷帘门,重元突然指着外面大喊道:

“喂,快看!”

快要爬上广场楼梯的丧尸又被拽了下去,底下现出一个身穿夏威夷花衬衫、戴着眼镜的熟悉身影。

“明智学长!”“美冬!”

明智学长将护在背后的女性——静原拽了上去,随后把她往前面一推,自己则一脚踹向下方追来的丧尸。静原被吓得面无血色,喘着粗气跌进玄关。“啊啊啊,呜啊啊……”刚一进门,她就身子一软,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幸运的是,她好像没有受伤。

“明智学长,快点!”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他可能听见了我的声音,转过来正要跑——此时下方却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明智学长的脚踝。

危险!我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一个瘦削的女丧尸就无情地咬住了他的小腿。

“啊啊……”

高大的身体一个踉跄,倒向后方。我俩在那个瞬间对上目光,明智学长动了动嘴。

——天不遂人愿啊。

他那似是无奈,似是哭笑不得,让人难以形容的表情深深灼烧在我脑中。随后,明智学长便滚下了通往地狱的台阶,消失在我们面前。

“啊啊——”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对,绝望。

我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咽下哀鸣。已经来不及了。

“把卷帘门拉上吧。”我说,“那些东西要上来了。”

就这样,我失去了我的“福尔摩斯”。

虽然已将玄关封锁,山庄的防御还是不堪一击。一楼正面是一大片玻璃墙,显得无比脆弱,那些丧尸侵入山庄内部只是时间问题。

“这里不行。”

“上二楼!然后把楼梯完全封锁掉。”

我们从东侧楼梯上到二楼避难,此时楼下已经响起了玻璃破碎的声音。那些东西进来了!

我们又急忙分头搬运二楼休息室里的展示架和沙发等大件家具,在一楼到二楼中间的楼梯转角,以及二楼的楼梯转角堆起两层路障。但看丧尸们的动作,他们连走上普通楼梯都极为困难,要在这里挡住他们应该没问题。可能是听到下面的动静,进藤从三楼走了下来。他似乎还在山庄里到处寻找星川,真是太可怜了。

“没在……哪里都找不到丽花。丽花究竟到哪儿去了?”

进藤喃喃自语着,竟要把中间转角刚堆好的家具搬开。

“喂,你干什么?!”

立浪慌忙攥住他的肩膀。

“请放开我,我要去找丽花。”

“认清现实吧,她肯定已经死了。”

“不!”进藤大叫,“她一定还活着!我要去找她,放开我!”

“浑蛋!”立浪一拳打向进藤,进藤趴在地上呜咽起来。我因为明智学长的死,心里早已麻痹了,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们当然也想相信星川还活着,可现在应该优先考虑如何防止丧尸入侵,顾不上进藤了。

让人意外的是,主持路障堆砌的人是重元:

“不仅要构筑障碍,还要让他们很难走上楼梯。做得像坡道一样,应该就能让他们脚底打滑了。”

听了重元的话,管野跟他一起用管家钥匙走进208号空房,抽出两块大床板放到楼梯上,又从用品间拿来所有床单铺在楼梯上。然后我们六个人合力将休息室的自动售货机左右挪动搬到楼梯顶端,跟展示架一起堆成一堵墙。路障堆好后,七宫指出:

“对面不是有逃生梯吗,那里不用封起来?”

“逃生梯跟山庄隔着一扇铁门,出于安全考虑,只能从内侧开启。那扇门是朝外开的,只用身体撞应该很难突破。”管野说。

“糟糕。”比留子同学突然说,“我们忘了电梯!”

对啊!万一丧尸坐上了电梯,完全有可能出于偶然轻易来到楼上。我们慌忙回到休息室,发现电梯厢还在一楼。

“怎么办?里面可能已经有丧尸了。”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上来。如果只有两三个,我们可以轻易干掉。”

刚才已经干掉一个丧尸的立浪手持铁枪瞪着电梯门。我们也拿起墙上的武器摆好架势。管野按下开关,门上的数字从一变成了二。所有人屏息静气,看着电梯门开启。

里面没人。我们顿时松了口气。

“管野先生,电梯电源能关掉吗?”比留子同学问。

“电源板在一楼前台,现在估计已经挤满了怪物。”

“那万一他们碰巧按到按钮,电梯不就下去了?”高木追问道。

“暂时先这样吧。”

比留子同学说着,抓起旁边的椅子卡在电梯门中间。

“这样电梯就无法正常运行了。”

原来如此。为了防止意外事故,电梯在门没关紧的状态下应该动不了。

在楼梯口看守路障的名张大声叫道:

“丧尸上来了!”

我们重新握紧武器,走向楼梯。

从路障缝隙向下看,拥进山庄的丧尸好像越来越多,楼梯底下如同涨潮般挤进来无数脑袋,把狭窄的台阶塞得严严实实。可是丧尸们机动力太差,爬楼梯的速度比平地移动还慢,脚步也踉踉跄跄。好不容易走上来的丧尸,也会被路障挡住,或被床单缠住,导致失去平衡,从楼梯上滚下去顺带撞倒一片。情况一直不断重复。看来重元设计的路障非常有效。

“关键不知它们何时会突破这里,难道要一直看着吗?”

七宫似乎想听我们的反应。

“我有个好东西。”

高木和静原从口袋里掏出了报警器。那东西只要一拉掉保险栓,就会发出巨大的警报声。立浪吹了声口哨,七宫却不满地撇了撇嘴:

“你们带那东西干什么?”

带着报警器来参加成员有限的集训,明显是为了防范男性成员。然而高木一点都不觉尴尬。静原恐怕也是在高木劝说下带来的。

“以防万一啊,有什么好惊讶的?总而言之,只要用这个来做机关,路障被突破时马上就能发现了。”

遵照高木的话,管野从仓库拿来钓鱼线,在路障后方做了个机关。一旦路障被突破,就会拉动钓鱼线拔出保险栓,让警报响起。装好报警器后,防御基本完工了。

“另外一个报警器要怎么办?”

七宫闻言,一把夺过静原手上的报警器。

“喂!”高木出言抗议。

“把这家伙装到三楼逃生门上。一旦三楼沦陷,我们就彻底完蛋了。”

七宫说得确实没错,万一三楼被丧尸占领,我们就无路可逃。道理虽然没错,只是七宫房间距离三楼逃生门最近。

一切完成后,所有人集中在二楼休息室。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试胆大会开始仅仅一个半小时,世界就变了个样子。

幸存——不,目前在场的学生有我、比留子同学、进藤、高木、静原、名张、重元。毕业生前辈有七宫和立浪。再加上管理人管野,一共十人。这就意味着,我们牺牲了四个同伴。管野为所有人冲了咖啡,可我并没有伸手去拿。

我们打开了电视机。因为手机依旧不能用,我们根本不知道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出目呢?”立浪问七宫,对方摇了摇头。

“我到达神社时他已经被吃了。下松也被他们抓住了。”

下松——我脑中闪过一开始就大大方方跟我说话,还叫我吃肉的她脸上直率的笑容。她的开朗多少让我好受了一些,而我却没来得及对她说句感谢。

“快看这个!”高木停下了操作遥控器的手。

电视上放出一组新闻,郁郁葱葱的绿色背景上赫然标出“或为恐怖袭击”的大字。管野调高了音量。

“今天下午四时许,警方和消防局接到报案称,S县娑可安自然公园举行的萨贝亚摇滚音乐节户外演唱会上,几名观众突然出现身体不适。其后,相同症状的人迅速增加。现警方已将这一带封锁,疑为化学武器发起的恐怖袭击。目前救助活动及原因调查尚在进行中。”

那新闻在我这个外行看来也很奇怪。明明是疑为恐怖袭击的大案要案,却没有任何现场画面和采访。介绍直接使用了自然公园宣传视频的一部分。就算摄像机进不了现场,现在社交软件和视频网站上也应该充满了现场情况汇报。

比留子同学问管野:

“既然手机打不通,那固定电话呢?”

管野拿起休息室的电话机操作了一会儿,随后摇着头放下听筒。

“不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不定这一带已经被施行了极为严密的信息管制。”

比留子同学恍然大悟般喃喃道:

“那这些丧尸……”

“应该就是那些身体不适的观众。它们穿的服装很符合音乐节气氛,流动源头也指向了音乐节现场。附近住宅并不多,我一直觉得这个丧尸数量实在太异常了。虽说不清楚这是化学武器还是生物武器,抑或生化危机,总而言之,一定是音乐节现场发生的事让观众成了这个样子。”

“那可糟糕了。”重元战战兢兢地说,“萨贝亚摇滚音乐节每天参加人数约有五万人,所有被丧尸咬过的人都会变成丧尸。假设大多数观众都被感染……”

新闻上说事件发生时间是下午四点,但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时间是否正确。总之今天傍晚到现在还没经过半天,就已经形成了如此骚动。不得不说,这个事态实在太可怕了。

“不过这也证明,政府已经把握了这里的情况,一定会派人来救援吧。”

静原用蚊子似的声音说完,却被比留子同学无情地否定了:

“既然我们正在被‘他们’袭击,应该认为,政府尚未控制住这里的情况。我认为,为防止人们产生恐慌,有关部门阻止了媒体对现场的报道,甚至屏蔽了当地通信。此时他们的最优先行动应该是防止影响扩大。我姑且用‘感染’这个词吧,他们的优先事项,应该是防止任何被感染者离开娑可安湖周边,对未受感染人群的救援应该是次要的。若毫无防备地出手,很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确实,试胆大会时我在路上一辆车都没见到,想必当时道路已经被封锁了。另外还有几小时前看到的直升机编队。那些直升机究竟带着什么任务奔赴现场的?

“总而言之,我们得做好长时间死守的准备。”

“死守?要等多久才有人来救援啊?!”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名张终于忍不住大喊起来。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我曾在电影上看过,政府无法阻止感染进一步扩大,干脆连幸存者一道,将整个町都炸平了。现实或许不会如此夸张,但这座山庄其实已经成了陆上孤岛。就算我们全部死光,也不过区区十人,政府极有可能对我们坐视不管。

比留子同学对大家说道:

“现在先别太过悲观。既然丧尸都是会动的尸体,那他们应该只消几天就因为溶解和腐坏而无法行动了。更何况现在正值盛夏,腐坏进程会加快,想必连一星期都用不了。”

接着,重元淡淡地咕哝道:

“死守之际最重要的是食物、水、电,还有武器。”

“刚才我冲咖啡时,水龙头还有水。”管野证实道。

目前山庄也还有电,问题是食物。休息室里能看到矿泉水和咖啡机,却找不到食物。

“一楼厨房里有好几天的食物……”管野遗憾地咕哝道。

我们从各自的行李中拿出了所有食物,管野也把三楼仓库储备的应急食品拿了下来。因为这个地区鲜有地震,应急食品只是走个形式。最让人震惊的是,重元竟带着将近一打五百毫升装的可乐。“我平时只喝这个。”他说。

“死去那些人的行李怎么办?”

立浪有些尴尬地说完,我马上接过话头:

“还是先放着吧,毕竟我们还没饿到性命攸关的地步。”

其他人好像也对擅自翻动同伴的行李心怀抵触,没有人开口反对。

管野又开始分发应急用的口罩:

“如果真的要跟丧尸打起来,还是戴着比较好。”

他说得很有道理。既然有可能是传染病,我们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接下来是武器。休息室里有不少剑和枪,只是我很怀疑那能派上多少用场。因为这些武器不仅没开刃,还比我想象的沉重许多,连男人用起来都要费点力气。我和进藤、静原选择了剑,其他人则拿起了枪。枪在攻击范围上虽然有利,但是考虑到可能要在狭窄走廊上挥舞,我感觉还是剑更方便。

“这里有会武术的人吗?”

名张不安地环视四周,所有男性都摇起了头。我虽不是极不擅长运动的人,但从未认真投身过哪一项运动,进藤和重元都属于室内派,公子哥儿七宫更加不用指望,而管野只打过网球。体态最健壮的立浪直到高中都专攻游泳。就在这时,女生里有个人举起手来:

“我小时候被家里送去练过薙刀和合气道。”

那人竟是比留子同学。只是她娇小的身姿与那种强悍印象相去甚远,名张只是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说:“是吗?”

照立浪的说法,丧尸好像无论怎么砍怎么揍都不受影响,既然如此,就该极力避免近身战。目前最有效的应该是用长枪从远距离一口气刺穿眼睛,破坏脑组织。然而连我这个男人都觉得自己没法顺利完成那个动作。万一丧尸大量拥入这座狭窄建筑物中该怎么办?最优先的选项还是逃跑吧。

另外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们该在哪里过夜。现在我们只剩下二楼和三楼的空间,据说三楼仓库内还有通往天台的楼梯。地方最宽敞,能容下所有人的就是这个休息室。只不过路障一旦被破坏,待在这里又会首当其冲遭到丧尸蹂躏。

“既然如此,我们全都到三楼去吧。再把路障往上堆一些。”

“在电影里,这种时候最忌讳的也是分头行动。还是大家待在一起更好。”

高木和名张七嘴八舌地说。可是进藤却提出了异议:

“待在一起?每个房间里挤五个人、十个人?你可饶了我吧。”

重元也接过话头:

“我无法赞成所有人聚在一起。电影里之所以被各个击破,只是因为人物在敌人领地上莽撞行动,或没有发现敌人出现。”

“那你想怎么样?”高木瞪了他一眼。

“现在我们其实更接近战争状态,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避免被一网打尽。如果所有人固守一个地方,它们拥进来时,我们一个都跑不掉。但是,如果分散在两层楼,至少还能跑掉一半。”

“哈?你的意思是让二楼的人当诱饵吗?”

七宫可能平静了一些,从口袋里掏出眼药水边点边嘲讽道。

“请等一等。”管野插了进来,“其实首先遭到袭击的并不一定是二楼。”

他是这样说的:丧尸冲破路障后,有可能略过二楼直接走上三楼。加之南区末端还设有逃生梯,从建筑物外侧连接着二楼和三楼的逃生门,因此他们有可能略过二楼,直接突破三楼的逃生门。

“可那也改变不了二楼最危险的事实啊。丧尸爬楼梯很慢,三楼的人听到报警后完全有时间逃生,二楼却没有那么多时间。”

名张歇斯底里地坚持道。

“不,只要把东区和休息室之间的门关上就没问题了。”

管野说的是各区分界线上的门。

“如各位所见,与中央区接壤的东区和南区都可以用大门隔开。不过没有钥匙就不能开合大门,所以一旦上锁,就无法应对紧急情况。如果仅在夜间将休息室与东区之间的大门锁上,就算路障被突破,应该也不会导致整个二楼都遭殃。”

从分房表上看,使用二楼东区房间的只有206号房的名张和207号房的出目。那么只要把名张安排到其他房间,我们就能关上这扇门了。

“而且不知还要在这里死守多久,我觉得最好还是尽量保证一定生活空间。”

要是从一开始就放弃二楼,我们的逃生之处便只剩下天台。若能守住二楼休息室,则可通过电梯来往于二楼和三楼。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比留子同学说:

“管野先生,上下楼的办法只有电梯和楼梯吗?”

“不,还有一个办法。”

说着,他从仓库里拿出一副逃生用的铝制绳梯。

“只要把绳梯从三楼阳台垂下来,就能通到二楼房间。不巧的是,仓库里只有这一副。”

“那就足够了。不如这样吧,我们大致按照已经分配好的房间过夜,一旦逃生门被突破,或是警报被拉响,马上通过房间里的内线电话互相通知,然后在室内等待。因为房间门都是朝外开的,就算用身体去撞,应该也不会马上被撞开。处在安全地区的人负责关闭分区大门,拖延丧尸的行动,然后使用绳梯将困在房间里的人救出来。”

按照比留子同学的方法,我们既可以避免遭到偷袭导致全灭,又不需要眼看着同伴遭殃。就连主张集体行动的高木和名张也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她的提议。最后大家决定,把绳梯放在三楼电梯门前,保证所有人都能拿到。

管野看了大家一眼:

“那么,我把区间大门的钥匙放在电视柜上了,请大家看情况使用。另外,还得麻烦名张小姐换个房间,不过我没来得及把其他房间的门卡拿出来,所以请你先用我的管家卡吧。”

结果名张搬到了空着的205号房间,把二楼东区大门锁上了。这样一来,就算路障被突破,也不用担心他们一口气冲到休息室来。

“管野先生要用哪个房间?”

我突然回过神来。他平时应该睡在一楼的管理人办公室里。

“真不好意思……我打算借用星川小姐的房间。因为我也想守着二楼。”

说完,他看了一眼进藤。我本以为他听到管野要用自己恋人的房间会生气,但没想到进藤却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不过,能把丽花的行李放到我那里吗?”

进藤用管家卡打开了星川的203号房,匆匆拿出她的行李搬到自己房间去。比留子同学看着他的举动开口道:

“可是管野先生,那个房间的门锁和电力怎么办?你把管家卡交给名张同学,自己不就没有卡了?”

因为203号房的门卡被星川拿出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离开房间时会把防盗栓拉出来卡住,并不会很不方便。至于用电问题,只要把名张小姐的206号房卡插进去就能用了。”

随后高木问道:

“接通电源用的卡槽,是不是把驾照什么的插进去也能用?我住商务酒店时经常这么干,在外出时一直开着房间里的空调。”

确实,我也有过那种经历。如她所言,只要是张卡片,不管是驾照还是名片都可以,假设是棒状卡槽,还能用牙刷代替。

“这里的门卡比较高端,如果没有卡片里的磁条就无法工作。所以虽然能用其他房间的门卡,却不能用驾照来代替。”

这回轮到立浪开口说话了:

“先不说那个,巡逻要怎么安排?比如在场所有男人轮流巡逻。”

只见名张用力摇了摇头:

“用不着那个。就算发现丧尸入侵又能怎么样?用武器打回去吗?到头来还不是只能躲进房间里?”

“而且晚上我们全都在上了锁的房间里睡觉,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得只有巡逻人遭殃的下场。”比留子同学说。

其他成员也纷纷道出了自己的担忧。可以说,在决定各自行动后,派人守夜就没什么效果了。于是管野看着大家说:

“还请各位晚上不要轻易离开房间。虽然我不认为丧尸会爬墙,但还是把阳台门也锁上。另外为了保险起见,行动时务必手持武器。我每个小时都会检查一遍路障和逃生门。”

虽然很不好意思只让管野一个人受累,不过为了降低风险,那应该是最佳办法了。

总而言之,我们已经做好了所有能做的准备。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还是没人想回房间。那是当然了,在丧尸重重围困之下,谁都不想一个人待着。可是不能否认,此前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所有人都感到了困倦。今天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大脑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太累了,让我睡吧,最好醒来后让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场梦。

“叶村君,差不多该回房了吧。”

比留子同学摇晃肩膀把我从半梦半醒状态中拽回来,我睁开眼,发现重元拿着一把三叉戟站了起来,模样俨然猪八戒。

“我也回房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成员也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七宫、重元、进藤、静原和我上了三楼。因为电梯坐不下,我决定走东侧楼梯。虽然想到要经过那群丧尸旁边就让我毛骨悚然,但我还想顺便检查一下路障情况。于是,我拿着一把剑站了起来:

“比留子同学,我从这边回去,能麻烦你锁一下门吗?”

我们刚刚才决定夜间要锁上二楼东区的门。我过去之后,必须有人从休息室那一侧上锁。

“我送你回去吧,回来再把门锁上。”

说完,比留子同学就拎起了枪。我们两人全身夏装,手上提着骇人的冷兵器,这幅光景总感觉有些奇怪。

穿过东区走廊,我们来到楼梯转角。面前是利用台阶高低差放置的家具和自动售货机背部,对面不断传来“砰、砰”的撞击声,以及无数低沉的呻吟声。路障暂时未见异常,但一想到那些东西有可能一股脑儿地拥进来,我就控制不住想吐。

走上楼梯,一眼就能看到分给我的308号房门。一旦路障被突破,丧尸拥上三楼,我的房间肯定第一个被包围。然而这种事一考虑起来就没完没了。比留子同学住在离二楼逃生门最近的房间,而那个看起来挺柔弱的静原就住我隔壁。我只能对自己说,至少这里是三楼。

“就算晚上听到动静也不要轻易开门,一定要先确认对方的声音。”

比留子同学俨然一副监护人的样子对我说。

“你回去时也要小心啊。”

我打开门锁正要进去,却听见她叫了一声“叶村君”。

“我刚才跟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希望你能做我的助手。对于明智学长,我很遗憾——”

“请你别说了。”

我忍不住用上了强硬的语调: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对于明智学长,我也没整理好心情。你神经到底有多大条啊?”

只见比留子同学貌似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移开了目光:

“你说得对。抱歉,肯定是我脑子出问题了。忘了刚才的话吧——晚安。”

比留子同学默不作声地缓缓关上房门。我把房卡插进卡槽接通电源,先检查了一遍房门是否锁紧,结果并没有问题。

随后我只脱了鞋便躺在床上。

刚才那番对话真的让我难以抑制愤怒。

那人虽然总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我以为她至少应该有点常识。什么助手不助手的,这种时候她还惦记着解谜吗?无聊透顶。

我猛地撑起身子,打开落地窗走上阳台。

广场周围虽然有几盏路灯,可在浓云之下还是无法看清整块空地。楼下丧尸的呻吟声如同阵阵涛声,潮湿的风中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

我此时的心情跟大地震那时很像。那种让人忘记呼吸的无力感、绝望的光景。想到这一天我所失去的东西,整个世界仿佛在我脚下颠覆了。

浑蛋,这哪里是紫湛庄,简直就是尸人庄。[日语中“紫湛庄”与“尸人庄”读音相同。]

深呼吸。

——没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稍微恢复了平静,这才意识到他们有可能通过空气传染,慌忙关上了落地窗。

总之先等到早上吧。幸运的是,他们并不像电影里的丧尸那样战斗力惊人,连如此简单的路障都无法突破,甚至楼梯都克服不了。

至少待在房间里还算安全。


所以我做梦都没想到,这天晚上竟然又有新的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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