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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手机 作者:刘震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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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雪事后的怀疑还真有道理。那天沈雪给严守一打电话,严守一和课堂上的男生一样,也把手机的电池从屁股上抠下来,又推了上去。因为那天在费墨新书新闻发布会的宴席上,严守一后来喝大了。喝大之后,又随伍月去了国际贵宾酒店的1108房间。宴会进行到一半,费墨在旁边又烦躁起来,显得满腹心事,推说学校有事,提前走了。这时伍月来到严守一这一桌,频频与人干杯。发行所的高经理是个中年妇女,说话啰唆,喝酒也啰唆,她不与伍月喝,非缠着严守一喝。一喝开头,其他人也与严守一喝。一来二去,有些喝大了。这时严守一的手机“呗儿”地响了一声,又进来一条短信。他掏出来看,还是伍月发来的,还是刚才发过的那句老话,不过加上了一个词: 大东西,我想看你的肢体表演,咬死你。 严守一不禁心里一阵骚动,但抬起头看,发现伍月已不在这个酒桌。向宴会厅四处张望,也没有找到她。这时严守一的酒劲儿还没有上来,头脑还清醒,他把手机躲在酒桌下,给伍月回了一封短信: 别闹了,冤家。 然后将手机里进来的和发走的短信统统删掉,又起身与人喝酒。刚喝了两杯,手机又“呗儿”地响了一声。严守一看手机,上边写道: 冤家,我在1108房。 这时严守一的酒劲儿上来了。上来之后,眼前晃动的,全是伍月胸前的两只篮球;耳朵里响的,已不是宴会厅的“嗡嗡”声,全是前年两人在庐山床上的脏话。严守一忍耐再三,起身又喝酒,想用喝酒与热闹压过心中的骚动,但越喝眼前的篮球越大,渐渐大得像一个篮球场;脏话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响,激烈得像重金属音乐。他终于站起身,推说去厕所,踉踉跄跄穿过宴会厅,向电梯厅走去。记得餐厅里还有许多人与他打招呼。出了宴会厅,记得还碰到出版社的贺社长。老贺正在送人,似乎喝得也有些大,头上的一绺头发,没有搭在秃头上,而是耷拉在眼前。老贺一把拉住他: “老严,你也走哇?” 严守一握住他的手: “去厕所。” 离开老贺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转身又握老贺的手: “贺社长,刚才人多,没顾上说,特别感谢,把我前妻的工作给解决了。” 老贺搂住严守一: “都是朋友。让她去《知心》杂志,跟在我这儿是一样的。《知心》杂志的主编,跟我最知心。” 接着拍严守一的胸脯: “是一女的,明白了吧?” 严守一点头。老贺又趴到严守一耳朵上说: “伍月都跟我说了,我也跟《知心》杂志说了,自始至终,没让于文娟知道这事儿跟你有关系。” 接着挥手: “别人,他就更不知道了!” 严守一又诚恳地握手: “谢谢,来日方长。” 挣脱贺社长,又向电梯间走。这时老贺踉跄着喊: “老严,错了,那是电梯间,不是厕所。” 严守一只好又拐到厕所。撒了一泡尿出来,发现老贺不见了,才走向电梯间,上了电梯。到了十八层,绊着脚走到1108房前,这时他脑子还算清醒,临进房间之前,知道把手机拿出来,先删掉伍月的短信,又把电池从手机屁股上抠下来,再推上去。 1108房,是出版社为费墨新书首发式包的一个会务房间。房间的地毯上,还堆放着费墨许多新书和没有散发完的纸袋子。房间的墙上和镜子上,用胶条贴着几张费墨新书的招贴画。伍月也有些喝大了。严守一一进房间,刚关上门,就被伍月逼到了房间的屋门上,两人开始狂吻。自去年郊区的狗叫声中一别,两人有一年多没在一起了。唾液一接触,严守一就惊心地感到,在人群中找来找去,在黑暗中最贴心的,原来还是伍月。就好像在自己的影子中找自己,找来找去,哪一个都不是自己。伍月的双手叉着,捺在房门上,支撑着两人身体的重量。接着两人搂抱着向房间内移。壁柜“咔嚓”一声,被他们的身体顶陷进去。又移到矮柜上,矮柜上的书和杂物,被他们“哗啦”一声撞散到地上。接着两人的身体重重摔到了床上。伍月在上边,将严守一的衣服扒光了,就脖子里剩一条领带。严守一也将伍月的旗袍顺着衣襟撕开了。原来里边就一个乳罩和裤头。乳罩被他一把拽掉,裤头没等他脱,伍月就自己用手退了下来。伍月伸头去习惯性地咬他的肩膀,严守一似乎清醒一下,用手从后边扯她的头发: “别咬。” 伍月急不可耐的声音: “不咬你,要你!” 又扯下严守一的领带,卷巴卷巴,塞到严守一的嘴里: “让你再说!” 压到严守一的身上。严守一这时突然看到房间镜子上贴着的费墨头像,想起刚才停车场的事,脑子又有片刻清醒,拼命推伍月的身体: “不行。” 但已经来不及了。伍月的身体已经进来了。严守一感到,自己浑身,似乎陷进了一条正在下雨的汹涌的大河。 确实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好过。两个多小时。两人大汗淋漓,倒真像掉进了河里。由于出了汗,两人的酒倒醒了。床上的毯子,早被他们踢搓到地上。完事后,两人一身光,并排躺在床上。喘息片刻,严守一吐出领带,想起身穿衣服,又被伍月扳倒在床上。这时伍月拿起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对着床上“啪”“啪”拍了几下,让严守一看手机画面。手机屏幕上是几张严守一和伍月的裸体照片。裸体上了手机有些变形,不像刚才的实际感觉那么好。这时一阵疲惫袭上身来,严守一开始有些懊悔,一边说: “以后不能这样了。” 一边想将手机上的照片删掉。但手机被伍月一把夺了过去。严守一: “知你换了新手机,有这功能。你拍它干什么?” 伍月: “留个纪念。” 严守一还夺那手机: “删了吧,别让人看见。” 伍月躲手机: “我就是想让人看见。” 严守一这时看伍月,发现伍月的神情有些不对。他一边拿过一件衬衫盖到自己身上,一边胡噜伍月的头: “别学傻,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我们只能这样。我跟沈雪,已经在一起大半年了。” 伍月: “我不是让你娶我。” 严守一看着伍月: “那你想干什么?” 伍月: “我给你前妻找了一个工作,你也给你前情人找一工作吧。” 严守一奇怪: “你不是有工作吗?” 伍月: “你们《有一说一》不是正招女主持人吗?我想去面试。” 又说: “整天找不着人说话,我想跟全国人民说。” 严守一: “刚才在会上,我是开一玩笑。” 伍月: “我不是开玩笑。这事我想了好长时间了。” 严守一看伍月,这时知道她是认真的。严守一将身子仰起来,倚在床头: “你现在不是挺好吗,当主持人干吗?那就是一个戏子,一个‘三陪’。” 伍月: “我就是想当戏子,我就是想当‘三陪’。” 用手捏严守一的鼻子: “你不是当名人当累了吗?我这叫见贤思齐。不就是借助电视镜头吗?我不会比别人说得差。” 严守一: “也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伍月: “让不让说由你,说好说不好由我!” 又晃了晃手机,拧了严守一一把: “你要不答应,我就把它公布出去!” 严守一还想开玩笑: “你这不是讹诈吗?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伍月: “不是讹诈,是交换,跟你学的。我知道你这人,好好说没用!” 又“呸”了严守一一口: “两年多了,我才知道你是个自私的人!” 严守一光着膀子,将头埋在手里。半天抬起头说: “就算我同意,这事儿我哪定得了哇?得台长。” 伍月: “你甭管别人,台长会同意,你只说你!” 严守一吃了一惊,正要说什么,这时房间外“叮咚”“叮咚”有人摁门铃。严守一吓了一跳,赶忙从地上拽过毯子,盖到自己身上。伍月倒不慌不忙,还光着身子在那里躺着。门铃“叮咚”“叮咚”又响。伍月喊: “谁呀?” 门外有一喝醉的声音: “是我,知你在里边,开门!” 严守一听出来,是出版社社长老贺的声音。严守一又吓了一跳,将手止在嘴唇上,示意伍月。伍月没理他,而是对门外喊: “我妈来了,在里边洗澡!” 老贺嘴里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听出他脚步有些愣腾,渐渐远去。这时伍月说: “我还告诉你,你真以为老贺安排于文娟的工作,是看你的面子呀?是因为你给费墨写序呀?” 严守一又吃了一惊: “那因为什么?” 伍月点着自己的鼻子: “是我。是他占了我的便宜。” 接着眼中涌出了泪。严守一愣在那里。 严守一离开国际贵宾酒店,先去一洗浴中心洗了一个澡,将浑身的味道冲了个干净,然后才开车回家。到了家里楼下,突然又觉出嘴里的味道不对,想起今天又含了伍月的耳唇,那香水似乎还在嘴里,味道有些苦。他想起以前与于文娟的教训,又开车出去,到了楼后一家小食品店,买了一瓶矿泉水,跑到一个小巷里,蹲下来洗嘴。小食品店的店主是个中年妇女,看到严守一有些异常,跟过来看。突然认出是严守一,又有些惊喜: “老严,你没事儿吧?” 严守一摇着手: “没事儿。” 严守一回到车上,又将车开到另一座楼后,在车里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伍月突然提出去《有一说一》当主持人,而且开始要挟他,是他没有想到的。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世界上的事情,原来都有目的;就是原来没目的,渐渐也会演变出目的。过去他以为女人的目的大不了就是为了在一起生活,没想到伍月另有主意,要去电视台当主持人。是变态想出名,还是真想把说话当成一个事业?过去他以为伍月是个吊儿郎当的人,没想到她很有心计。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为了去《有一说一》,伍月似乎已经背后做了许多工作,他竟一点儿不知道;她说台长会同意,难道她已经找了台长?还有,给于文娟安排工作,她说是老贺占了她的便宜,难道台长……严守一不敢再想下去。像当初于文娟生孩子一样,他再一次觉得世界不真实。他掏出手机,又给伍月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他在电话里真诚地说: “亲爱的,别这样,我觉得有点儿脏。” 伍月在电话那头说: “脏?脏是你造成的。” 接着把电话挂了。 傍晚,沈雪结束一天的考试回到家,后边跟着牛彩云。一进门,见严守一一个人在家里沙发上呆呆地坐着,目光有些呆滞,沈雪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严守一回过神来,赶紧抱住头: “费墨会上,有些喝大了。” 沈雪突然想起什么,问: “中午给你打电话,怎么不在服务区?” 严守一: “可能正在电梯里吧。” 因为这时沈雪还不知道手机抠电池的奥秘,也没有在意,开始向他唠叨牛彩云今天考试的情况。牛彩云在旁边翻着白眼儿。但沈雪说的是什么,严守一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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