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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首相绑架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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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亚德利猎场时是五点半,随威严的男管家走进挂满古老画框的大厅,大厅的壁炉里木柴烧得正旺。一幅美丽的画面映入我们眼帘:亚德利夫人和她的两个孩子,一头美丽黑发的母亲弯下腰,靠向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孩子的发色都很浅。亚德利勋爵站在旁边,低头朝他们笑着。 “波洛先生和黑斯廷斯上尉到了。”男管家通报说。 亚德利夫人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她丈夫则犹豫地向前走来,目光在向波洛寻求指示。我们这位小个子男人泰然自若。 “非常抱歉!我还在调查马维尔小姐的遭遇。她周五要来你们这儿,对吧?我先四处转转,以确保各方面都安全。我想问下亚德利夫人,您是否还能回想起收到的那些信件上面的邮戳?” 亚德利夫人遗憾地摇摇头。“我恐怕想不起来了。我太笨了。您知道,我一直没太把它们当一回事。” “你们今晚住在这儿吗?”亚德利勋爵说。 “哦,阁下,我怕给你添麻烦。我们把行李放在旅馆了。” “没关系。”亚德利心领神会,“我们会把行李取过来。不,不——不麻烦,我向您保证。” 波洛做出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挨着亚德利夫人坐下,和孩子们交起了朋友。很快他们就打成了一片,还把我拉进来玩游戏。 “你是个好妈妈。”当孩子们不情愿地被严厉的保姆领走后,波洛微微躬身奉承道。 亚德利夫人理了理弄乱的头发。 “我很爱他们。”她语气中略带哽塞。 “而且他们也爱你——合情合理!”波洛又躹了一躬。 更衣钟声响了,我们起身要回到安排给我们的房间。就在这时,男管家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封电报,他把电报交给亚德利勋爵。后者简单说了句抱歉就把电报撕开了。他读着电报,人明显僵住了。 他突然叫了一声,把电报递给妻子,然后看了一眼我的朋友。 “稍等一下,波洛先生,我觉得您有必要了解一下。是霍夫伯格发来的。他说他为钻石找到了一位买主,一个美国人,明天乘船去美国。他们今晚会派个小伙子过来查验宝石。天哪,要是顺利的话——”他的话被打断了。 亚德利夫人转过身。她手里依然拿着那封电报。 “我希望你不要把它卖了,乔治,”她小声说,“它在这个家族这么久了。”她停下来,好像在等待回复,但没有人说话,她的脸都僵硬了。她耸了耸肩。“我必须去换衣服了。我想我最好展示一下‘货物’。”她转向波洛,苦笑了一下,“这是设计得最难看的项链之一!乔治总是向我承诺要把那些宝石重新镶嵌,但他从未付诸行动。”她离开了房间。 过了半个小时,我们三个人来到大客厅里等着夫人。晚餐的时间都已经过去几分钟了。 突然间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亚德利夫人穿着白色长裙走进门廊,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她脖颈上绕着的项链宛如一条燃烧的小溪,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恰好触到项链。 “看看这件贱卖品吧,”她愉快地说,坏脾气似乎消失不见了,“等着,我把大灯打开,让你们好好看看这条全英国最丑的项链。” 开关恰好在门外。正当她伸出手去按开关时,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灯光都毫无征兆地熄灭了,门呯的一声响,从外面传来了女人的长声尖叫。 “我的天哪!”亚德利勋爵大叫,“是莫德的声音!发生了什么?” 我们摸黑冲到门外,在黑暗中推推搡搡,花了几分钟才看清。映入眼帘的是怎样一幅景象啊!亚德利夫人昏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白皙的喉咙处现出一个深红色印迹,项链被人从脖子上抢走了。 我们此时尚不知她性命如何,当我们俯身看她时,她睁开了眼睛。 “那个中国人,”她痛苦地小声说,“那个中国人……从侧门。” 亚德利勋爵一跃而起,嘴里咒骂着。我跟在他身旁,心脏狂跳不已。又是那个中国人!侧门是在墙壁一角的一个小门,距离发生不测的地方最多十二码。当我们赶到侧门那边时,我大叫一声。因为那条闪闪发光的项链就掉在离门槛不远的地方,显然是窃贼仓皇逃窜时丢下的。我高兴地把项链从地上抓起来。接着我又大喊一声,亚德利勋爵也随之大叫。因为项链中间缺少了一大块。东方之星丢了! “显而易见,”我喘着粗气说,“这些不是普通的毛贼。这颗宝石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但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呢?” “从这扇门。” “但这门一直是锁着的啊。” 我摇了摇头。“现在就没锁,看吧。”我边说边把门拉开。 刚一拉开门,我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飘动。我捡起来。那是一块丝绸,是刺绣,绝对错不了。是从中国人的长袍上撕扯下来的。 “他匆忙之中被门挂住了,”我解释道,“来,快点。他应该还没跑远。” 我们追赶搜寻了一番却终是徒劳无功。在这漆黑的夜里,窃贼要逃跑轻而易举。无奈之下,我们只得回屋,亚德利勋爵吩咐一个男仆尽快去报警。 亚德利夫人由波洛妥善照料。面对这样的事情,她的反应就像一个寻常女人,恢复镇定之后,她便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我正要去开另一盏灯,”她说,“这时一个人突然从后面袭击我。他从我的脖子上扯下项链,力气大得使我猛然摔到地板上。我倒下的瞬间看到他从侧门逃走了。我通过辫子和绣袍认出了他是个中国人。”她停了下来,身体颤抖着。 男管家回来了。他低声跟亚德利勋爵通报。 “老爷,是一位从霍夫伯格先生那儿来的绅士。他说您在等他。” “天哪!”这位贵族心烦意乱地喊道,“我想我必须见他。不,不是在这儿,马林斯,在书房吧。” 我把波洛拉到一边。 “看这局面,我亲爱的朋友,我们难道不是最好回伦敦去吗?” “黑斯廷斯,你这么认为吗?为什么?” “嗯,”我有意地咳嗽了一下,“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是吧?我的意思是,你跟亚德利勋爵说让他听你的就万事大吉了——然后钻石从你眼皮底下消失了!” “确实。”波洛相当垂头丧气地说,“这并非我最受瞩目的一次胜利。” 这种形容方式差点让我笑了出来,但我坚持自己的主张。 “这样,恕我直言——把事情搞得这么糟糕,你不觉得我们立刻离开会更妥当吗?” “还有晚宴呢?亚德利勋爵家厨师准备的晚宴无疑是无与伦比的。” “唉,还提什么晚宴!”我不耐烦地说。 波洛惊慌地举起双手。 “我的天哪!你们这个国家,对待美食如此漠不关心,简直是犯罪啊。” “我们应该尽快回伦敦还有另一个原因。”我继续说。 “是什么,我的朋友?” “另一颗钻石,”我压低声音说,“马维尔小姐的。” “好吧,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吗?”他异乎寻常的迟钝惹恼了我。他平时机敏的智慧到哪里去了?“他们拿到了一颗,现在他们要去找另一颗了。” “哎呀!”波洛喊道,他退后一步惊讶地看着我,“你的智力怎么进展到这么神奇的地步了,我的朋友!我都没想到这一点!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满月之时,还没到星期五呢。” 我疑惑地摇摇头。我对满月之时的说法将信将疑。不管怎样,我们给亚德利勋爵留了字条,做了好一番解释和道歉,然后我强行拉着波洛,立刻告辞。 我的想法是马上到华美酒店去,联系马维尔小姐看看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但波洛不同意这个计划,坚持认为早上再去时间绰绰有余。我勉强答应了。 到了早上,波洛莫名其妙又不想出门了。我不禁怀疑他是否因为一开始的失误而不愿继续处理这个案子。他对我的劝导是这样回答的,而且极具说服力。他说,鉴于亚德利猎场的事已经刊在了早报上,罗尔夫夫妇肯定已经知晓了,而我们也不能提供比早报更多的信息。我只好勉强同意。 之后发生的事证明了我的预感是有道理的。大约两点钟,电话响了。波洛接起电话。他听了一会儿,然后简短地说了句“好,我会过去。”就挂断了,接着转身对我说。 “我的朋友,你怎么认为?”他的表情既羞愧又激动,“马维尔小姐的钻石被盗了。” “什么?”我一跃而起,大叫起来,“现在还说什么‘满月之时’吗?”波洛耷拉着脑袋。“什么时候被盗的?” “我想是今天早晨。” 我遗憾地摇了摇头。“你要是听我的就好了。我说对了吧。” “看来是这样,我的朋友。”波洛谨慎地说,“人们说表象具有迷惑性,不过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我们急忙乘出租车去华美酒店,我苦苦思索着这诡计的真相是怎样的。 “‘满月之时’的主意真是狡猾。这让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星期五,而在那之前我们放松了警惕。很遗憾你没有意识到。” “还真是!”波洛轻描淡写地说,他无动于衷的态度经过短暂消失后又恢复了,“没有人能把一切都考虑到!” 我为他感到惋惜。毕竟,他是那么讨厌失败。 “高兴点吧,”我安慰他说,“下次会更走运的。” 一到华美酒店,我们就被请进了经理办公室。格雷戈里·罗尔夫正和苏格兰场的两个人在一起。一个面色苍白的店员坐在他们对面。 罗尔夫看我们进来点了点头。 “我们正在想办法弄清真相,”他说,“但这事太不可思议了。我想不明白那家伙为何这般厚颜无耻。” 没用多一会儿我们就完全掌握了情况。罗尔夫先生十一点一刻从酒店出去。在十一点半,一位绅士走了进来,因外表和罗尔夫颇为相似,通过了检查,进入酒店,并要求从保险箱里把首饰盒取出来。他按规矩在收据上签了名,同时不经意地说:“看上去和我平时签的有点不一样,因为我下出租车时把手划伤了。”店员只是笑笑说他几乎看不出差别来。罗尔夫笑着说:“嗯,不管怎么说,这回可别把我当成骗子抓起来。我收到过中国人写的恐吓信,最糟糕的是我自己看上去都太像个中国人了——尤其是眼睛。” “我看了看他,”那个店员是这么跟我们讲的,“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眼角像东方人那样往上翘。我以前从没注意到这点。” “真该死啊,老兄。”格雷戈里·罗尔夫咆哮道,同时身体向前倾,“你现在注意到了吗?” 这个人抬头打量起他来。 “不,先生,”他说,“我得说我看不出来。”他那双棕色眼睛正率真地看着我们,一点都不像东方人的眼睛。 苏格兰场的人嘟囔起来。“胆大妄为的家伙。觉得自己眼睛的特点容易被人察觉,还铤而走险要避免怀疑。他肯定看见你走出酒店了,先生,看你一走远他赶忙溜了进去。” “首饰盒怎样了?”我问道。 “在酒店的走廊里找到了。被拿走的宝贝只有一件——‘西方之星’。” 我们面面相觑。整件事是那么匪夷所思,那么的不真实。 波洛突然一跃而起。“恐怕我没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后悔地说,“我能见见夫人吗?” “我估计她被吓着了。”罗尔夫说。 “那我也许可以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吧,先生?” “当然了。” 大约五分钟后波洛又回来了。 “现在,我的朋友,”他愉快地说,“去趟邮局吧。我要发个电报。” “给谁发?” “亚德利勋爵。”他拽着我的胳膊不容我多问一句,“走吧,走吧,我的朋友。我了解你对这件麻烦事的全部感受。我表现得不怎么样!而你,如果换成是你来处理,也许可以做得很好。好!都是我不对。让我们忘记这些,去吃午饭吧。” 我们回到波洛房间时大概四点。有个人从窗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是亚德利勋爵。他面容憔悴、心烦意乱。 “我接到你的电报立马就过来了。听我说,我去霍夫伯格那儿了,他们昨晚没有派人过来,也没有发电报。你觉不觉得——” 波洛抬起手。 “真抱歉!是我发的电报,你提到的那位先生也是我雇来的。” “你——但是为什么?什么情况?”这位贵族有气无力地说。 “我有个小小的想法,要让问题变得迫在眉睫。”波洛平静地解释道。 “让问题变得迫在眉睫!哦,我的天哪!”亚德利勋爵叫嚷着。 “而这个计策成功了,”波洛高高兴兴地说,“因此,阁下,我非常荣幸能将这个——归还于你!”他做了个颇为戏剧性的动作,拿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一颗大钻石。 “东方之星。”亚德利勋爵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我不明白——” “没明白?”波洛说,“没关系。相信我,钻石被偷走是有必要的。我向你承诺过要保护好你的钻石,而且我信守了诺言。你得允许我保留一点小秘密。请向亚德利夫人转达我深深的敬意,告诉她我很开心能够保护好她的珠宝。多么好的天气啊,不是吗?再见了,先生。” 接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小个子边说边笑,把困惑的贵族送到了门口。他轻轻搓着手走回来。 “波洛,”我说,“我是不是精神严重错乱了?” “不,我的朋友,你是像往常一样头脑迷糊。” “你是怎么弄到钻石的?” “从罗尔夫先生那里。” “罗尔夫?” “是的!什么警告信、中国人、《社交圈八卦》上的文章,都是出自罗尔夫先生那聪明的脑袋!那两颗钻石被认为是奇迹般的相似——呸!根本没有的事。只有一颗钻石,我的朋友!最初是作为亚德利的收藏品,然后又被罗尔夫先生把持了三年。今天早上他把油彩涂在眼角,以此为掩护将它偷走了!啊,我定要在电影里看看他,他真是一名艺术家,没错!” “但他为什么要偷自己的钻石呢?”我迷惑不解地问道。 “有多方面原因。首先,亚德利夫人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亚德利夫人?” “你知道她经常被独自留在加利福尼亚吧。她丈夫自己到别处游玩。罗尔夫先生英俊潇洒,富有浪漫气息。但他其实是有所图的,这位先生!他向亚德利夫人示爱,接着又敲诈勒索她。几天前的晚上,我向这位夫人指出了真相,而她承认了。她发誓只是一时不慎,我相信她说的。但无疑罗尔夫有她写的信,可以随意歪曲成不同的解释。她害怕受到离婚的威胁,害怕与孩子们分离,就同意了他的一切要求。她自己没有钱,被迫答应他用胶粘上一个替代品来冒充真的宝石。‘西方之星’出现时间的巧合立刻让我为之一震。一切进行顺利。亚德利勋爵准备安定下来了——过安定的生活。然后突然之间,他又要把钻石卖掉。这样下去替代品就会被发现了。毫无疑问,她只得火速写信给刚到英国的格雷戈里·罗尔夫。他安慰她,保证安排好一切,并准备一箭双雕。这样他就能让亚德利夫人闭嘴,以免夫人在惊慌中把事情都告诉她丈夫,若真如此,我们的勒索者就空忙一场了。他将拿到五万英镑的保险金(啊,你忘了还有这回事了吧!),同时他还拥有了钻石!就在这时,我插手了。宣称钻石专家要来。如我所想,亚德利夫人会立即安排一次抢劫——也是演得太妙了!然而赫尔克里·波洛,他唯一看到的就只有事实。事实上发生什么了呢?这位夫人关了灯,砰的一声关上门,把项链扔到走廊,并且尖叫起来。她在楼上时已经用钳子把项链上的假钻石取下来了——” “但是我们看见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啊!”我反驳道。 “请你听清楚,我的朋友。她用手掩住了项链的一部分,这上面是有个缺口的。而事先把一块丝绸塞进门缝简直是小孩子的把戏!当然,罗尔夫一听说抢劫如约进行,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看他演得多好啊!” “你跟他说了什么?”我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 “我跟他说亚德利夫人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丈夫,委托我找回宝石,如果不马上交出宝石,就会对他提起诉讼。我还即兴发挥撒了点小谎。他就老老实实听我的了!” 我仔细琢磨着这件事。 “似乎对玛丽·马维尔有点不公平吧。她自身没有过失,却失去了钻石。” “呸!”波洛粗鲁地说,“她可是打了个声势浩大的广告啊。她只关心这一点,那种人!而另一位,她就不同了。她是个好母亲,好女人啊! ” “是吗?”我略带疑惑地说,很难同意波洛对女性的观点,“我想是罗尔夫把复印的信交给她的吧。” “根本不是 。”波洛尖刻地说,“在困境中亚德利夫人听取了玛丽·卡文迪什的建议来找我寻求帮助。然后她听说她的对手,玛丽·马维尔来过这里,就改变了想法。我的朋友,她钻了一个你留给她的空子。用不了几个问题我就足以辨明,是你告诉了她那些信的事,而不是她告诉你的!她抓住了你在话语中留给她的机会。” “我不相信。”我被刺激到了,大叫道。 “好了,好了,我的朋友,很遗憾你不是学心理的。她跟你说那些信件都被销毁了吧?哎,一个女人,如果不是非做不可,是不会销毁信件的!即使销毁信件会是更加谨慎的做法!”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我的怒火被点燃了,“但是你把我当成了十足的傻瓜!从始至终!不是说你事后解释清楚就万事大吉了,做事得有个限度!” “然而你那么自得其乐,我的朋友,我不忍心打破你的美梦。” “这可不怎么样。你这次做得有点太过分了。” “天哪!我的朋友,你怎么无缘无故发起火来了!” “我受够了!”我摔门而出。波洛纯粹是把我当作笑柄。我决定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我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原谅他的。在他的怂恿下我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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