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电视连续剧《福尔赛世家》大获成功，奥威尔说的“充满高尔斯华绥笔下那种注水段落”的书已彻底被今天的读者所忽视，而杰弗里•法诺尔、丹尼斯•惠特利、沃里克•迪平、O. 道格拉斯、奥切的作品——在作者当红的岁月里，曾为大众疯狂追读——如今已沦为灰尘与虫蝇的歇脚地。至于女性是小说更大的受众这点，奥威尔的性别成见在今天依然基本准确，不过他说只有男性“读那些值得尊敬的小说”，以当下的标准衡量的话就——至少有点不合时宜。按照他的说法，我的口味应该算异乎寻常了 ：我偏爱小说（但不是侦探小说）。大部分非虚构类作品，除非写的是个人酷爱的主题（比如盖勒韦——我最近在读戴恩•勒弗的《盖勒韦高地》），就我看来似乎挺难读的，但一部优秀小说依靠白纸黑字让你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强大能力独一无二。

总的来说（至少在我店里），购买小说的多是女性，而男性除了非虚构类作品很少购买其他书一几年前，作家伊恩-麦克尤恩在伦敦做过一个完全不科学的实验，证实了这一趋势。他决定在午饭时间免费派发他的某本书。流露感谢之情的几乎全是女的，一脸狐疑的差不多都是男的。于是麦克尤恩在《卫报》上得出结论：“要是女性不读书了，小说就完蛋了。” ——这种情绪，奥威尔也许在一定程度上会有共鸣。顾客会买什么书固然很难预测，不过进门后直奔铁路类书籍的男性着实多得惊人。

威格敦图书节（九月末举办，历时十余天）期间，确定能吸引最多观众的场次往往是非虚构类作品的活动。诗歌则好像几乎吸引不到观众一书店的销售也反映了这一可悲的事实。诗歌对每日营业额的贡献极少。希尼、休斯、奥登、艾略特、麦克德米德、温迪•科普*还有寥寥几位诗人的作品尚能缓慢地卖掉一些，但丁尼生们、柯珀们、勃朗宁们和洛厄尔们只好了无生气地端坐在书架上，偶尔才有某位好奇的顾客伸出手来打扰它们。这些书是诗歌中的化石，或许有朝一日会被文学古生物学家从地下挖掘出来，拂去尘土吧。

5月1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今天还是没有订单，“季风”也没有回音。

来上班时，妮基穿着她的中世纪粗布外衣和一条黄裤子。那裤子的颜色就像曝光在超高强度辐射下的蛋黄。她号称要把自己的面包车变成一家移动DIY商店，以此补贴收入。午休时她走开了，等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颗很大的真菌，说是从威格敦山山脚下的“殉道者之桩”附近摘的，那地方就离城里住得最远的一户人家几百码。她一口咬定这东西可以吃，堪称“林中鸡肉”。她花了老半天试图说服我尝一点。我唯一确定的是她想要害死我。

“季风”终于回复了我的邮件，通过远程登录我们的系统， 修好了阻止订单生成的故障。

下午两三点，当我正在和妮基就进化问题激辩时（我们刚吵到说出那句经典的“也许你是猴子，但我不是”的阶段）， 迪肯先生来了。他显然还没读完就弄丢了之前买的那本《赌徒》，所以想再买一本。他一走，关于进化的辩论随即波澜再起。

流水：99.50镑、

顾客人数：10

5月2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妮基今天又在店里。开门时我发现特威格背着包站在门外。昨晚睡觉前我忘记给他留门了。他在花园里睡了一宿。我向他道歉，他回答道：“没关系的，兄弟。我喜欢睡外面。”

今天是威格敦春季图书节的第一天。所谓春季图书节，就是威格敦书商联盟组织的一系列活动。没多少邀请演说来宾或用以宣传的预算，它注定是个小规模活动，带来的客流量连如今预算已逼近40万镑的九月节庆的零头都赶不上。春季的活动办在我们付得起费用的商店和小场地里，来的通常是当地人。

妮基又去山脚那边采了些“林中鸡肉”。她在厨房里把它们煎熟了。特威格准备开一个局，赌她能不能活到明天。

为了给在二楼客厅里举办的“威士忌晚宴”做准备，今天安娜和我花了很多时间搬里面的家具。售出十六张门票了。晚餐由玛丽亚承办，她是个澳大利亚女人，几年前和她丈夫孩子搬来了此地。她丈夫是老师，她则承办酒席。她为人很热情。不管一个东西到底好不好，在她嘴里都是“超赞”。这顿饭很棒， 威士忌也很棒，我们都喝多了。

妮基在节日床位上过了夜，保证说早上她会开门，我可以放心睡懒觉。

流水：182.49镑

顾客人数：13

5月3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上午8点30分，楼下毫无动静，于是我下楼开了店门。妮基还在呼呼大睡。昨晚喝了那么多威士忌，今天早上特威格、妮基和我都头昏脑涨。

吃过午饭，我开车载着安娜去邓弗里斯接她朋友洛拉。洛拉是搞电影的，跟安娜一样，也是个生活在伦敦的美国人。她瘦瘦的，黑头发，说话很风趣。安娜把她介绍给了她朋友黛安娜，后者也是个移居伦敦的美国人，而且也从事电影行业。黛安娜和洛拉成立了一家制片公司，一心想把安娜的书改编成故事片。回家路上，我们在特里维城堡歇了歇脚。城堡建在迪河中央的一座岛屿上，我们坐了一艘带舷外发动机的小船上岛。它是一代代“黑道格拉斯伯爵”的府邸，十四世纪时由一位喜欢被称作“盖勒韦勋爵无情的阿切博尔德”的人兴建。*那是一座威武的要塞，一看就是为此目的特意设计的，并不是要用来享受居家之乐。

我们到家时，我姐夫阿历克斯已经到了。他来为6点钟的一场关于开办新威士忌酒厂的讲话做准备。他在一家名叫阿德尔菲的公司上班。公司刚起步的时候，他们的策略是从酒厂买进一桶桶上好的麦芽酒，然后装瓶、贴上自己的品牌出售。

但现在老板觉得应该出品自己的威士忌，所以他们在不列颠大陆最西端的阿德纳默亨建了个酒厂。作为一个看上去颇羞涩的人，阿历克斯的讲话非常棒了。事实上，不管以什么标准衡量，他说得都极好，而他频频慷慨赠送的威士忌样品更是让其言辞生色不少。

流水：418.57镑

顾客人数：28

5月4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上午11点我想开店（特威格中午要在楼上演讲），却发现锁卡住了，门打不开，于是我们赶紧做了些标识，让来的人走边门，随后我开车去纽顿•斯图尔特买了把替换用的插锁。下午我花了好久试着在不弄坏门的前提下打开它，好把锁换上去。今天算不上是“春季图书节”里最专业、最有成绩的一天，不过特威格的演讲精彩纷呈，人气也很旺。安娜介绍他出场，感谢了他。

趁着春光和煦，安娜和洛拉去镇上逛了逛。安娜就像个兴奋过头的导游，显然很乐意带洛拉游览威格敦各处她钟爱的地方。安娜已然拥抱了威格敦的生活，跟远比我预料中多的人交上了朋友，这得益于她完全不知害羞为何物的好性格。她最喜欢的一位当地居民是个成天骑一辆牌照上写有他名字“吉比”的摩托车风驰电掣的男人。两年前他过世了，安娜悲痛欲绝。她彻底融入了这个社区——跟威格敦的大部人一样——穿个马路都可能会花上二十分钟，取决于你在半道上撞见了谁。

开始读特威格的书《愤怒的白睡衣》。我认识他有些年头 了，这书却从来没有翻开过。

流水：128.50镑

顾客人数：13

5月5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法定假日。

妮基今天上班，所以安娜和我可以陪洛拉玩。我们在玛吉家吃了饭，随后我们伎（安娜、洛拉和我）做了晚餐吃的羊腿，招待十个朋友。玛吉是位剑桥的老师，几年前在威格敦买了栋房子。她是荷兰人，两个女儿都是各自科研领域的领军人物。女儿小时候，她住在盖勒韦，后来搬去了剑桥。她这次回来，部分是因为安娜的书。玛吉是威格敦一宝：充满智慧、有趣、不拘礼、宽宏大量。

午饭时，屈赛来了一趟，说午休时看到了几只燕子。春天来了。

上午10点，特威格走了，直接回了多赛特。

晚上又睡得很迟，靠红葡萄酒和上星期六阿历克斯演讲会上剩的威士忌提神醒脑。

流水：106.99镑 顾客人数：13

5月6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诺里代班，因为妮基星期二要去挨家挨户宣讲耶稣事迹。我开车去了邓弗里斯——安娜和洛拉想去拍卖会。安娜买走了两箱垃圾，这是她通常的战利品。我跟那个潜艇乘员安格斯聊了很久，说“帽子戴夫”今天显然没到场，他原本是每次必来的。我们脑洞大开，猜测他出了什么事。我们仨一整天都在镇上吃吃逛逛，还去卡尔拉沃洛克城堡*玩了一圈。我在下午5点把洛拉送去了火车站，然后回家。

收到了司空见惯的账单和催款单，迪肯先生的书也一道来了。

流水：120.50镑

顾客人数：13

5月7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8

找到的书：7

午饭时候，我给迪肯先生的电话留了言，说他随时可以来取书。

流水：140.01镑

顾客人数：18

5月8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一位友善、健谈的客人说他要处理他叔叔的航海类藏书，

书都放在他格拉斯哥西区的公寓里。我下个星期去看看。

下午3点，迪肯先生来取书了。他离开的时候，我发现他左脚没穿鞋子。

流水：180.83镑

顾客人数：19

5月9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顾客人数：2

今天早上开店时，有个客人抱着两箱书等在门口。都是企鹅版，大部分是绿皮犯罪小说，目前为止最好卖的品种。在我花了 60镑买下它们的十分钟后，妮基出现了，问我这些书花了多少钱。我让她猜，她草草一翻，说20镑。

这周“老饕星期五”的美食是一块从莫里森超市垃圾箱里搞来的吉卜林先生牌巴腾堡蛋糕。一整天我们都在给那些企鹅版平装书标价、上架，争论在店里卖书时应该多大程度上参考亚马逊的售价。妮基完全赞成要比亚马逊便宜，但我相信大部分顾客理解我们的定价不可能总是比亚马逊最低价低，因为有运营成本。

流水：192镑

顾客人数：14

5月10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6

池塘里的蛙卵几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百只小蝌蚪。

流水：170.70镑

顾客人数：14

5月12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5

顾客人数：3

午饭后有个身穿连帽防风雨衣、说话口齿不清的男人上来搭话。他走到柜台我坐着的那一侧，脸凑过来，距离近得叫人不爽，问道：“嗨，你们专营什么东西？”我回答：“书啊。” 我得承认，这是句蠢话。不出所料，他没有打退堂鼓，又说道： “别跟我耍滑头。”我接着之前那句蠢话不知所谓地答道：“干吗不呢？ ”不用说，聊到最后我俩都没有好话了。事实上，他实在太烦人，我只好动用老板的权力，派妮基跟他打交道。

流水：84.50镑

顾客人数：14

5月13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我们在AbeBooks 的网店肯定出了问题，因为今天的所有订单都来自亚马逊，于是我查了查我们在那儿的线上库存， 发现总数从一万册掉到了 450册。给他们发了邮件问问是怎么回事。粗略一算，没了 AbeBooks上的销售，损失大概在每星期100镑。要卖比较值钱的书，AbeBooks是最好的地方。我们在他们网站上的售书均价是30镑，约等于亚马逊上六本的价格，所以虽然在AbeBooks 卖的数量不多，但相对于亚马逊来说，其价值是很可观的。

5月14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上午11点，一位顾客拿了一堆给他先生买的铁路类书来柜台付账。她一边付钱，一边告诫我：“千万别跟铁路员工结婚。”说得好像这是我会认真考虑的问题一样。

今天早上，收件箱里来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苏格兰最负盛名书店的店主，

见信好！

我是个写奇幻和超自然小说的独立作者，目前有三本电子书行世。另有一部最新发行的中篇小说，以我最喜欢的地方——海洋——为背景。是的，我是那类相信美人鱼——或者用我喜爱的称呼，“阿斯佩里尼”存在的人中的一分子。这部中篇，《白皇后》，是小型系列小说“无尽的潮水之外”的第一部。小说写的是当许多阿斯佩里尼披巾（原文如此）明白世界上的海洋生物，不论大小，都将因为浮游生物的数量减少而即将灭绝时，她们为了一个安稳的未来而抗争的故事。其中许多披巾相信关于她们生存的关键一点就是要彻底放弃海洋，去陆地上与人类——或者用她们对人类的称呼，诺扎斯一起生活。达成这点的唯一办法是同诺扎斯交媾，自己也变成诺扎斯。不是所有的阿斯佩里尼都这么认为，比如莫格就一心想寻找其他办法。

莫格被迫同一个诺扎斯交媾，幸好得到她父亲的一位朋友相助，逃脱了。她知道其他阿斯佩里尼身在何处，很快去找到了她们，但她不确定她们对与诺扎斯交媾的想法。有个家庭接纳了她，这令她很开心，但当她的老披巾出现时，她就只剩下逃走一条路了。在与这个家庭的男青年私奔前，她听说有条名叫"白皇后”的美人鱼（黎格弗）可以看见遥远的未来，或许她能成为挽救阿斯佩里尼命运的关键。莫格和伊索斯一路向南找寻传说中的黎格弗。

故事暂且说到这儿，如果想知道更多，请随便问。

今天给你写邮件是因为我很有兴趣在你那儿做一场诵读会，也给我的书计划了巡回宣传活动。我2014年9 月19日星期五会到你那边去，到时有可能安排活动吗？我知道定这个日期的话这封邮件是否发太迟了*，所以烦请告知哪天您最方便。如果您愿意提携我这样的无名作者的这是理所应当的。

我会自带诵读会后要签售的书，当然了，您若是想给店里进点货，我也会为您准备一些，按照较低的定价给予35%的折扣，包退包换。我的书的亚马逊 Createspace 版 售价是 4.99 镑，FeedARead 版售价是 5.99 镑，这个页数的书，他们不允许我卖得更便宜了。

期待与你见面，

祝好

“文身控异教徒”桑迪拿三根手杖来换了三本书。

流水：324.47镑

顾客人数：29

5月15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阳光明媚，暖洋洋的。

《观察者丛书的观察者之书》——观察者丛书七的书目提要——的作者来抱怨说我们店里的观察者丛书质量不如从前。我大致数了数，我们大概有150种。

今天妮基当班，所以我可以开车去邓弗里斯送安娜坐火车回伦敦。我们半路歇了歇脚，在盖特豪斯的“盖勒韦小舍” 同卡罗尔一安和拉迪一起吃了午饭。“盖勒韦小舍”是拉迪的店。 是家很大的餐馆，而拉迪是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他对我一向又粗鲁又无礼，丝毫不留情面。下午4点30回到家，发现一位客人正在给妮基上课，说她是怎么教会自家的猫咪像人一样上厕所，甚至给马桶冲水的。妮基的表情混合着轻蔑与着迷，有意思极了。

流水：75.50镑

顾客人数：9

5月16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今天妮基也在。

吃过午饭，我开车去格拉斯哥看上星期那位客人提到的航海史藏书。天气温暖、晴朗，他的房子坐落在格拉斯哥西区的一条优雅、宽阔的乔治王朝时代的街道上。戴维（他自我介绍说叫这个名字）在门口迎接我，带我走进二楼漂亮的起居室，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房间。书都放在地上的二十来个箱子里，书脊朝上。我翻检书的时候，戴维在一旁告诉我他已故的叔叔在“二战”时是海军军官，这些书是他一生的收藏。他还说这幢房子是他和他太太几年前买下的，当时他获得了一份——用他的话来说一“很难拒绝”的工作。我挑出了这批藏书中的精品，写了张700镑的支票给他。

从他家出来后，我想既然来了格拉斯哥，不如趁此机会去给自己买双新鞋，于是我把车停在米歇尔大街的多层停车站，去了弗莱德百货。我发现我那辆小货车的高度正好跟停车场的限高差不多。我驾车（载着一双新买的棕色拷花皮鞋）离开的时候，道闸臂虽然抬了起来让我通过，可——它可能是为更小型的车设计的——我的车尚未完全出去它就开始下落了，道闸上的链条挂住了货车后门，整条机械臂都从框架上被扯了下来。谢天谢地，开到A77公路前，它在牙买加街半道上自己掉下来了。

在我买下书店的2001年11月，一个老人在店里翻看航海类书籍。他来到柜台前，问道：“你们啥时候生篝火？ ”我非常困惑，问他什么意思。他回答：“说你的书呐。从没见过这么垃圾的货色。只能用来生生篝火。”这是我第一次遭遇一个真正粗鲁的顾客，那时候，我还在为开书店的风险、库存和我正从事的工作提心吊胆。幸亏另一位顾客看到了这场冲突也感受到了我的局促，拔刀相助道：“说实话，这家店里的航海类书比其他书店都出色。你要是不喜欢走就是了。”他走了。

流水：127镑

顾客人数：11

5月17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早上菲奥纳，就是在隔壁开店的女的，有点慌张地跑来跟我说需要一顶额外的帐篷，因为这个周末的美食节上有现场厨艺展示。幸好我有顶弹起式帐篷，是去年夏天我买来在花园里办活动用的。

妮基和我过了一遍“开卷随缘俱乐部”的部分成员名单，上面都是去年四月入会却在收到上个月的提醒后没有续费的人。俱乐部的人数又在缩减了，只剩下137人。搞清楚哪些人还在哪些人不在后，我俩第一时间打包了这个月要寄的书，计算好邮费。

妮基一走开去吃午饭，“臭凯里”就准时出现了。我怀疑她现在练出了很好的嗅觉，老远就能闻到百露33香水的味道，在“臭凯里”现身前可以及时逃走。发现妮基不在他大失所望，只好不情不愿地跟我简单聊了几句。据说他下星期要去医院做臀部手术。

一个北爱尔兰客人（身穿紧身短背心的老头）拿着两本书走到柜台前，问：“这两本能便宜点吗？” 一共才4.50镑。我告诉他这两本书从亚马逊买的话运费都不止这个数，没法打折。他勉为其难接受了，嘟哝道：“行吧，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还在。”从他的口气里你很难判断他到底什么意思：是说像我这样不肯给4.50镑的书打折会让顾客纷纷一去不回最终害得书店倒闭呢，还是他真心希望书店能度过一个个困难时期存活下去。

今天的订单里有本传记，叫《E. D.莫雷尔：其人其作》。 作者是F.西摩•考克斯二

流水：119镑

顾客人数：19

5月19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上午10点，一个顾客来店里问有没有关于苏格兰别名的书，于是我让他看看布莱克的《苏格兰别名》。他简单扫了一眼，对我说这书“范围太大”。他离开后店里没客人了，我就去邮局问维尔玛是否介意晚点派邮递员来一趟。那个坏脾气的北爱尔兰人威廉压根没搭理我那句“早上好，威廉，天气真不错，哈” ？

回到店里时，有对小两口抱着两箱书等在柜台前，都是品相完好的现代小说。他俩刚结婚，要搬进两人的第一套公寓了，说好各自把藏书减半。这做法真是老派得可爱啊。我给了他们45镑书款。

一位客人拿了几本书来柜台结账，其中包括一册非常破旧的基尔马诺克版彭斯诗集。总价14.50镑——他没讨价还价。我问他要不要袋子，他答道：“也许吧。”我很确定，这是第一 次有人在店里做出这样的回答。

快5点时邮递员来取走了五袋子“随缘书”。

流水：110.99镑

顾客人数：15

5月20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又是温暖和煦的一天，有妮基看店，下午我便和卡勒姆去大约八英里外吉尔洛夫特里森林的山地车小道上骑行。我俩都顺顺利利完成了红色路线，不像几年前我们刚开始来的几次那样差劲了。在最初的十来次尝试中，我俩至少有一个人会以撞到树上或转弯时判断失误收场，要么干脆就在沟里摔个嘴啃泥。

流水：217.50镑

顾客人数：16

5月21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5

今天的所有订单都来自亚马逊，其中有本帕特丽夏•温特沃斯"的初版，本来应该卖50镑，结果只卖了 4镑。问题出在跟“季风” 一起运行的价格匹配软件，它会参照亚马逊上的最低价来给书定价。放上去的时候我们这本是最便宜的，但后来出现了价格更低的另一本，两本的价格就会就低不就高保持一致。有时候，为了捡漏，人们会放上他们想要的高价书的假条目，再标一个便宜到荒唐的低价。然后他们就等待价格匹配软件介入，那册真书的标价跌到跟他们放上去的假书一样。他们买下真书，再删掉假书的条目。

一位买《皮普斯日记》的客人读了柜台前印的爱因斯坦名言(“只有两样东西是无限的，宇宙和人类的愚蠢，而对于前者， 我并不能肯定”)，问：“爱因斯坦真的说过这句话吗？”这一点显然存在很大争议，许多人认为他并没有说过。

干完活，我坐在院子里，看着雨燕和毛脚燕一会儿骤然落到地上，一会儿在空中翻跟头。

流水：309镑

顾客人数：15

5月22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是个澳大利亚女人，她发不好“T”的音，所以我搞不明白她要找的到底是“诺迪的书”还是“色色的书”。* 等我指给她看放色情文学的区域后，才知道原来她是要买艾妮德•布莱顿土的作品。

有个奇怪的现象：客人们第一次来书店的时候，往往会非常缓慢地穿过屋子，仿佛在期待着谁告诉他们，他们走进了一个禁区，而让他们驻足停留的地方永远是门道。不用说，这会让跟在他们后面的人沮丧到不可想象，而由于跟在后面的人通常是我，我便始终处于沮丧的状态中。人类学家坚持认为一旦进入全新的空间，停下脚步观察四周是否有潜在危险是人类的本能，不过在一家书店里，除了一个沮丧的书商——因为有人堵住门，他已忍无可忍，处于施暴边缘——究竟还会潜伏着什么样的危险倒是个谜。

两位顾客问我那两个书螺旋怎么回事。所谓“书螺旋”， 就是先把书码出很大的柱形，再堆成螺旋状，外面裹上玻璃纤维的树脂。书店两头的门旁边各放了一个。去年，几个小孩儿想放火烧掉其中一个——没成功，因为树脂裂开来了，雨水漏了进去。我已经让诺里用混凝土再做一对，要赶在九月的图书节前摆出来。

流水：324.49镑

顾客人数：20

5月23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4

今天又冷又阴沉，一点不像春天。大气的状况影响了店里调到BBC广播3台的收音机。如果空气湿度高，它就会接收不到信号。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它都完全不出声，只偶尔冒出来几秒钟马勒或者肖斯塔科维奇。

今天早上，“莱卡运动装七零后老年骑行队”再次入侵书店，其中大部分人都买了一两本书，对书店和店里的书赞不绝口。

他们离开后，一个客人拿着本书来到柜台前，指着40镑的标价问道：“什么价？肯定不是40镑。”我解释道，是的，这书就是40镑。他把书往柜台上一丢，书弹了起来，掉到了地上，摔坏了一个书角。他盯着书看了几秒钟，随后一言不发走了。

今天卖掉的一大半书来自几个星期前我在格拉斯哥收进的那批铁路类藏书。不知道是不是铁路类书的收藏圈里传开了消息，说那批书到了我店里。我去年从一个藏家那里买进一批鸟类学书籍时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形。整整几个星期，我店里来了好些珍稀鸟类爱好者，没过几天我就回本了。

流水：281.99镑

顾客人数：18

5月24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一整天阳光充足，很暖和。妮基当班。她从eBay上进了 1，000支钢笔。红色的一支支，又小又难看，她还非要带到店里来，我这儿分明有一盒质量好得多的钢笔。目前她带来的十来支笔散布在店里的各个位置。我反复把它们收进一只小盒子里，可她会重新取出来，再分发到书店各处去。

把邮包拿给维尔玛的时候，我对威廉道了声早上好，就这温暖和煦的天气发表了一点评论。他回答：“是啊，雨天也不会远了。”

上午11点，泰德•考恩"教授在二楼起居室里讲加拿大诗人罗伯特•瑟维斯。像泰德的大部分讲座一样，这次来的人也很多。讲座刚开始没多久，两个穿着正装、打扮得体、美国口音的小伙儿来店里问有没有《摩门经》卖。仔细一看，我才发现他们胸前的名牌上印有“后期圣徒耶稣基督教会”字样。妮基脸上写着对他俩的怀疑，好比我们的猫看到一只狗走进店里来。他们刚走到听不见我们声音的地方，她就说：“我不喜欢这些人。他们的想法很奇怪。”

流水：420.20镑

顾客人数：34

5月26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5

上午9点05分，一个客人想来卖一箱关于基督教科学派的书。他说好些教会成员已经在这批书里挑选过了，免费拿走了一部分。他一边告诉我这个一边却要卖书给我。如果连一群基督教科学派信徒都不想要免费的关于基督教科学派的书，那么我当然不愿意为这些书花钱，尤其是它们还沾满了猫毛。

过去几天，那批从格拉斯哥买的铁路类书籍卖了大约400镑。差不多占我上星期营业额的一半了。

流水：408.88镑

顾客人数：46

5月27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一个客人在新书区前翻看比尔林出版社的重刊本巴纳德《英国威士忌酿酒厂》时，我正好路过，想去把新到的书摆出来。我听到他对同伴耳语“亚马逊上比较便宜”。他连等我走到听不见的地方的礼貌都不讲。

流水：426.50镑

顾客人数：21

5月28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3

吃过午饭，接到阿拉斯泰尔*和莱斯利•里德问候的电话。 他们住在纽约，每年春天都在盖勒韦度几个月假。阿拉斯泰尔出生在附近的惠特霍恩，父亲是长老会的牧师。他是位天赋出众的作家，已经八十多岁了。他是诗人，也给《纽约客》写东西。这几年，用他的话来说，他故地重游，领略到了他在盖勒韦的那些“燧石一般的开端”；每年春天，他和莱斯利都会回来，童年友伴的温暖怀抱和对春季的各种记忆，带着熟悉的味道与声响，带领他穿越到他还没有在漫游癖的左右下周游世界的岁月。是他将聂鲁达和博尔赫斯的诗歌介绍到了欧洲。虽然（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根在这里，他从不掩饰对苏格兰生活中某些部分的反感。他在《行踪》一书的引言里写道："《挖掘苏格兰》 和《难以忘怀的那些》两篇代表了我和我“燧石一般的开端” 达成了和解，不过，尽管苏格兰的某些风景和天气依然令我难以忘怀，其人性气候中的小心谨慎却始终让我无法适应。”

这段话写于1987年，如今他每年都会到访，我想，这也许表示苏格兰的“人性气候”已渐渐让他更为适应了。春天里最美好的仪式莫过于看到他俩结伴出现，和他俩共进晚餐，同饮威士忌，还有受到每年至少一次他回请吃饭的邀约。结识莱斯利和阿拉斯泰尔于我是巨大的荣幸。他这辈子都是个云游四 海的逍遥派，他总爱说这可以追溯到他第一次看到爱尔兰旅行者经过惠特霍恩那幢牧师住宅的时候。他问父亲他们要去哪里，他父亲回答：“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点燃了他的想象力，而在我看来，在他人生的任何时间点，如果有人问他他要去哪里，他的回答永远会是：“我不知道。”

流水：192镑

顾客人数：19

5月29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上午9点15分，一个穿着钓鱼背心、留着过度修剪的八字须的客人靠在柜台上，浮夸地问我们有没有专门放“大博弈”* 相关书籍的地方。他当自己是印度的克莱夫呢。

一对老夫妻买了本关于苏格兰音乐的书，一边付账一边说，他们看到一本史蒂维•史密斯"的精装版诗集，1970年出版时定价才1镑。对于这本书我卖“多少钱”，他们感到震惊。 我一看，原来标了 6镑。在这种时候，我通常会试着解释不是每样东西都越老越不值钱的，而且价值永远是相对的。如果那本书现在新出版，也许至少要卖12镑。曾经有人指责约翰•卡特(我就是从他手里买下书店的)，说他把原本定价2先令6 便士的书卖1镑是赤裸裸的投机倒把，他这样回答：“如果你现在能掏得出2先令6便士来，这书就按这个价卖给你。”我接盘这家店后，约翰对我很好，最初几次出去收购他都陪着我，在书店正式归我前，他还花了整整一个月传授我各种诀窍。在他许多珍贵的建议中，有一条是：“我的座右铭跟罗马军队的一样：SPQR* 微薄利润，快速回报。"

下午3点15分，四个身材魁梧的美国人来店里找“老《圣经》”，于是我带他们看了几个各种时代的版本，最老的那本是 1644年的。他们什么也没买，而且每一位都非要叫我“阁下”。

流水：271.49镑

顾客人数：13

5月30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风平浪静的一天。大部分时间在读书。

流水：114.98镑

顾客人数：12

5月31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店里又是平静的一天。给古董书专架的一些存货重新定了价，包括一册托马斯•彭南特*《苏格兰纪行：1769》第三版 (1774)。十八世纪中叶，记录在苏格兰游历的书似乎颇为流行，一般都带插图。

其中最有名的也许要数——主要因为作者与他游伴的名声已然不容置疑——1785年詹姆斯•鲍斯威尔与塞缪尔•约翰生在赫布里底群岛的那次旅行。*在旅途中，他俩带了一本马丁 •马丁的《苏格兰西部群岛述闻》(1703)，约翰生还挑了此书的刺儿(非常典型的约翰生做派)。这本彭南特作品来自埃尔郡的一座大宅第，里面藏了一大批这类好东西。丹尼尔•笛福捷足先登，在彭南特和鲍斯威尔之前就写了《大不列颠全岛游记》(1724-1726)，眼下古董书专架上的其他苏格兰游记中还有加内特的《苏格兰高地与西部诸岛实地考察述评》 (1811)，配地图和椭圆形铜版画插图；坎贝尔*的《从爱丁堡到英国北方部分地区》(1802)，同样带有精致的铜版画插图。这些书记述了风土人情，搭配当时的插图，提供了对那段时期人类生活真实状况的准确印象，它们不仅是漂亮的书籍，更是无价的社会历史文献。从一批藏品中发现这样的物件永远是一大乐趣。

卡勒姆和我约好了下班后去骑行，下午5点从这儿准时出发，所以一到4点55分我就赶紧关店锁门。我告诉店里唯一的顾客——“苏格兰室”里的一个女的——我有重要约会，得打烊了。她不情不愿地拖着脚走到前厅，又看起烹饪书来了。 正当我向她(再一次)解释我有重要约会，想方设法把她往门口引的时候，卡勒姆溜达进来了。他一身骑行装备，拿着打气筒，吼道：“喂，你准备好上路了吗？”那女的终于在一连串咂嘴声中走了。

流水：179.48镑

顾客人数：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