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书店四季  作者:肖恩·白塞尔

我得说,这些老家伙是书业真正的脊梁。随着他们像片片落叶般逐一凋零,出现了一道徒有干劲的新店员完全无法弥补的缺口,而他们留下的回忆,芬芳宜人,远非那些“万事通”头上臭烘烘的发油可以相比——“万事通”们来向我求职,口气却自信满满,仿佛教我如何经营我的生意不在话下。我怀着敬意目送老麦凯洛和他的同事从我们中间离开。

---奥古斯塔斯·缪尔,《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语录》


大部分“老麦凯洛和他的同事”都从我们中间离开了,不过还剩下几个。代替他们的却并不是抹了臭烘烘发油的滑头“万事通”们,而是一头面无表情的巨兽,它吸走了二手书(和新书)买卖里的人情味。缪尔说的书业的脊梁差不多都不在了,这一行面临沦为无脊椎动物的危险。就在我写下这段话的几个小时前,一个爱丁堡的老朋友带着他的老父亲顺道来访,跟我问声好。老人面带怀念的神色,漫步经过一个个书架,时不时摸摸某本书,又充满留恋地四下里看看,流露出孩子第一次走进一家糖果店时的惊喜。他们之后要去和几个我们共同的朋友吃饭;离开书店时,他来到柜台前,说:“你知道的,爱丁堡曾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地方。我一辈子都在逛书店,建立我的图书馆。1940年代,我在利斯买过一册十六世纪印的霍林希德[Raphael Holinshed(?—1580),英国历史学家。《编年史》全称《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编年史》(Chronicles of England, Scotland and Ireland),出版于1577年。]《编年史》——我看到你有一册更晚的印本。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些书店都不在了,只剩下不多几家还开着。”

藏书显然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而没了书店,这爱好也就没什么乐趣可言了。发现一件你甚至不知道其存在的东西带来的意外之喜,或者请一位书商推荐某一主题的相关书籍,目前还无法通过网络真正实现,虽然我想我们有一天可以做到。几年前我联系过纳皮尔大学,说的正是实现这一可能的想法;建立3D书店模型,由线上顾客控制的虚拟人物行走其间,翻看书架上的真实书籍,甚至互相交流。他们对我说这尚且需要技术进一步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我庆幸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但只怕改变就在不远的将来。尽管如此,味道、氛围和人与人的交往将依然是实体书店的“专属保护区”。也许,就像黑胶唱片和35毫米胶片一样,书店会迎来一场小小的复兴,足以让我们中的一些人再多撑一阵子。


8月1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妮基当班。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抬起她穿着凉拖的脚放到柜台上,给我看她被一大块木头砸伤的脚趾。说句公道话,她的小脚趾确实又黑又青。过了一会儿,她更新了书店的“脸书”主页:

妮基来了!

今天早上是这样吵的……“你为什么已经把那一大箱地图标好价整整齐齐摆上书架了?你又为什么老是推销“废话”和“火箭”?[此句中的“废话”和“火箭”分别指《废话顾问》和《关于火箭,你该了解的三件事》。]客人们买那么多书,谁关心你脚趾有没有断,干活快点就完事儿了。”

上午10点,接到“太阳能”的电话。老板鲍勃告诉我如何重置锅炉的设定,我照做了。很快锅炉又因过热而关机了。

下午我去邮局取了一份《卫报》,从那边的几个姑娘口中听到传闻,说去年停业清盘的布拉德诺赫酿酒厂(苏格兰最靠南的酒厂,所以也是世界上最靠南的苏格兰威士忌酿酒厂)被一位澳大利亚富豪收购了。

奶奶戴着一副全新的档案手套出现在我面前,她说这样她就不会在理书时弄疼肿胀的手指了。我说她看起来像迈克尔·杰克逊,她骂了我一声“操蛋的杂种”。

流水:187.93镑

顾客人数:38


8月2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2

弗洛当班,半梦半醒的她脾气比往常更臭。

午饭后开车去盖特豪斯(20英里),沿途在纽顿·斯图尔特把奶奶放了下来。她想走走。去凯利宫酒店庭院里的一栋宅子看一批书——主人是位老太太,她要搬去老人院了。我的书常常是这样得来的,借此我更是获得了有益的提醒:人终有一死。上了年纪的人走出这一步,真正进入人生的最后篇章,仿佛什么都可以放弃了,这种感觉令人沮丧,不过就这位老太太而言,她似乎对结局充满期待。我选了三箱书,各种都有,给了她100镑。

船长遭逢劲敌,对方穿过猫洞溜进来吃掉了他的午饭。今天奶奶听到他俩在楼下激战。我或许还是不告诉安娜为好,因为这只会进一步加重她本来就种类繁多的神经官能症。

奶奶是下午6点到家的。

流水:199.78镑

顾客人数:21


8月3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0

弗洛今天当班。她昨天做事很卖力,所以我觉得我应该以若干促人积极向上的鼓励性话语开启这一天:“谢谢你,弗洛——你整理了许多书。干得棒。”弗洛愣住了,一阵沉默过后,她回答道:“我能把你说的这个录下来吗?”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说:“我在找关于挂毯的书,但不是你们那种花哨的新式挂毯。是高档的老式挂毯。”

弗洛和我整理新收来的书时,我又翻到了一本《著名临终遗言》。我暂时最喜欢H. G. 威尔士对他护士说的那一句:“走开,我没事。”

下班后我又和奶奶去散了个步。我俩再度经过牧场时(田里都是盖勒韦牛,小母牛居多),其中一头牛把头抬到了石堤上方,大口嚼着边沿的草,于是我走到它跟前,开始轻挠它的脑袋。奶奶一脸惊恐,大叫起来:“你在干啥啊!当心,修恩!”我向她保证盖勒韦牛是性情温顺的生物,她应该过来看看,于是她怯生生地慢慢靠近,转眼就挠着它的头对它说起了意大利语。后来我问她是否还认为牛恨她。她回答:“哦,是的,牛都恨我,这一头除外。它们看着我的时候,愤怒的眼神在说:‘滚开,这是我的地盘。’”

回到家里,她消失去了楼上,洗完腿和头发后,(像往常一样)裹着头巾下来了,而我则在给她和莱拉做晚饭。

流水:390.89镑

顾客人数:36


8月5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0

威格敦农业展览会日。下了一天暴雨。奶奶和莱拉拍了牛;我拍了羊,下午3点走的,开车去莱尔格[Lairg,苏格兰萨瑟兰(Sutherland)的一个村庄。](六小时车程)跟几个朋友钓鱼。随身带了《新忏悔录》。

流水:528.22镑

顾客人数:52


8月6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钓鱼。弗洛和奶奶打理书店。

流水:480镑

顾客人数:36


8月7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钓鱼。晚饭大喝了一通后,我坐到炉火边读了一会儿《新忏悔录》。托德成了战犯,一个德军守卫(卡尔——海因茨)会暗中撕几页卢梭《忏悔录》给他,换取他偷偷吻他。博伊德下面这一段,完美俘获了读者如饥似渴的热情:

在接下来七个星期里,卡尔——海因茨“喂”给了我整本书。这比喻很恰当。那薄薄的一沓沓书页好比决定生死的食物碎渣。我大口吃掉了一页又一页。我咀嚼、咽下、消化掉了整本书。我咬开它的骨头,吸尽它的骨髓;每一丝肉纤维,每一块软骨组织,我都带着老饕的热诚品尝。

读到后来发现,他是用红十字会的救助包裹跟卡尔——海因茨换得后半本书的,他说:“我以食物换一本书。”我在店里一面墙上印了伊拉斯谟的一句话:“我一有钱就买书。剩下的,用来买食物和衣服。”

流水:114.94镑

顾客人数:10


8月8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在奥凯尔河[River Oykel,位于莱尔格。]钓鱼一整天。

流水:349.89镑

顾客人数:34


8月10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0

今天上午,弗洛和奶奶打包了“开卷随缘俱乐部”下一期派发的书。奶奶说“把书放进糖果盒”是她最喜欢的工作。

昨天我在瓢泼大雨中从莱尔格驾车回家。今天上午,在翻看我离店期间堆积的邮件时,我发现有人给我寄来了一本漂亮的书。书是全中文的,只有护封上的书名是英文[此书的英文书名为Wanderlust for Books。]。书名叫《书城旅人》,其中收了几幅我书店的照片。随书附了一张明信片,写着:

亲爱的白塞尔先生:

我叫丽贝卡·李(中文名李亚臻)。我是个台湾女孩,去年夏天参观过你漂亮的书店。你的书店和“开卷随缘俱乐部”带给我许多启迪。回到台湾后,为了推广“书镇”的理念,也为了纪念我的书镇文化之旅,我把这趟旅行写了下来,并出版了。给你寄一本我的书,虽然你也许不认识中文,书里却有不少你书店的照片,希望你喜欢。丽贝卡谨上,2015年7月30日。

看来在东方,正有越来越多人知晓我们的恶名。

“开卷随缘书”打包完毕后,弗洛和奶奶清理掉了剩下的几箱从“大庄园”买的书。我们还收到了三昧耶林递来的另一批书,我会给他们寄上一张30镑的支票。

奶奶在柜台里干活时,有个客人走到她跟前,说了声“制服”。再无二话。她听不懂可以理解,便以她标准的方式回应,连着说了几遍“抱歉”,事情才稍许明了。

离开之前,弗洛对我说:“你跑去高地浪的时候,有个怪怪的小个子男人来过。我之前见过他,可他一句话也不说,哪怕他付钱时我跟他搭话他也不理。我给自己布置了一项任务:跟他聊上几句。”基本不需要再多探讨,我们就能确定这一神秘人物的身份——“鼹鼠人”。

流水:454.51镑

顾客人数:36


8月11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0

弗洛是9点过一会儿到店的。

午饭后我开车去威廉港看一个私人图书馆。一个极有风韵的北爱尔兰女人同她丈夫和兄弟一起带我转了一圈。房子是他们父母的,现已堆满杂物,包括几千本书,几乎全是基督教神学类的。我挑了几箱书,给了他们250镑。他们态度很和善,但显然有点失望。又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些书他们十五年前请人估过价,1200镑。听我解释了网络是如何把书价压低到难以维系的地步,他们表示同情和理解。她兄弟甚至帮我把书箱搬上车,这种情况很少见,着实出人意料。后来听说他们的父母是传教士,曾经周游世界。

5点钟收到艾略特的邮件,他问明天晚上能否来过夜。每间卧室都有人了,住了卡特里奥娜、爱德华(图书节公司理事会成员,他来开会,需要一张床)和奶奶,我们满房了。所以我在包厢里给他铺了张沙发床。

上星期有两个亚马逊订单里的书我们没找到。我给两位买家分别写去了一封言辞卑微的道歉信,退了书款。他俩的反馈如下:


顾客1,4星:“没收到货,退款已到账。已与卖家友好协商解决。”

顾客2,1星:“书最后没货,卖家取消了订单,很不开心。”


打烊后去里格湾游泳。现在海水已经暖和,你在里面泡上半个小时左右没问题;只要别老是扑腾,你会看到吃食的鲻鱼画出的一圈又一圈同心圆水纹在你身边的水面上漾开。

我比现在年轻许多的时候,夏天我们一群人经常在沙滩上烧烤,有次我们决定就地过夜。半夜里,我们游着泳,惊喜地发现四周激荡的海水被磷火照亮了。

流水:360.81镑

顾客人数:39


8月12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弗洛和奶奶开了店。奶奶把店里每样东西严格分门别类的运动如今推进到了莎士比亚区域,她决定将其进一步细分为传记、批评、作品集和单行剧本。新来的员工常常痴迷过度分类。弗洛刚上班的时候,决心将占据了两个书架的心理学书再次分类。标签从“女权主义”到“弗洛伊德”再到“教育心理学”,贴得到处都是,再下去她就要给架子上的每本书分别写一张标签了。我向她解释道,客人的智商足以让他们在几百本书里找到要找的书,不必用这一堆标签去徒增干扰。她听了好像有点受伤,我便不再提了。

下午2点,牧师杰夫来了,正赶上我和安娜在比较天主教和犹太教中“罪”扮演的角色。杰夫之前不知道安娜是犹太人,从她口中得知这点后,他说:“噢!我老板是你们的一员!”

艾略特是4点钟到的。他、卡特里奥娜和爱德华都留在这里过夜。半夜,安娜开车载我们一行人去了托尔豪斯巨石阵,碧空如洗,我们一起看了英仙座流星雨。托尔豪斯是青铜器时代形成的花岗岩巨石阵,距离威格敦大约4英里。那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下方的布拉德诺赫山谷一览无余,四周环绕着鼓丘和矮树林。

流水:241.50镑

顾客人数:25


8月13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幸运的吉姆》读毕。今天弗洛在,我趁机躲了起来,然后去理了个发。

流水:320.27镑

顾客人数:26


8月14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妮基上午9点到的,她一看到我的新发型就无法自持地笑起来,对我说:“你的样子像条巨型贵宾!”她刚把眼泪擦干净,就开始分享她的新闻,说她参加的“耶和华见证人”会议遭到了再生基督教徒的抗议。我问她为什么,她回答:“他们没别的事可做。”

卡勒姆在棚舍里忙活了一天。

我带奶奶去“蒸汽班轮”吃了午饭。她全程都在聊艾略特。“他为什么要跺着脚走来走去?”“他为什么要摔门?”“他为什么要在浴室里待一上午?”

上午来了两个订单:一个价值4镑,一个94镑。果不其然,我们找不到94镑的那一个。

我和奶奶吃完午饭回来后,弗洛说有人留话让我给道格拉斯城堡一个叫珍妮的人打电话,但我无法辨认她写的末一位数字是4还是9,只好两个都打。都不对。这已经是第四次她记下某条信息,结果却写错了数字。我只求不是什么要紧事。

妮基晚了二十分钟打烊,因为有个男的在看书。他拿着一堆书来到柜台,总价47镑,他还价40镑。妮基咬死最低价42镑,他就空手走了。随着沉闷的一声“嘭”,他身后的门关上了,这时奶奶说道:“我们需要一八千。”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快挠破头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我们需要一把枪。”——大概就是为这种客人准备的。

流水:292.99镑

顾客人数:39


8月15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艾略特再一次在浴室里从8点30分待到9点。

妮基今天上班,天气依旧晴朗宜人,所以我又去惠特霍恩岛吃了午饭,这一次是和安娜一起。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告诉我——带着巨大的悲伤——月底她就要搬回美国了。如今我们的恋情真的结束了,即便我俩建立起了非常牢固的友谊,不知道这是否终究不足以让她愿意留在威格敦。

克里斯蒂安——图书节公司理事会成员——拿来了一些他为我修复的书,其中包括一本三昧耶林卖给我的初版《肯辛顿花园的彼得·潘》。从格拉斯哥的市民剧场退休后,克里斯蒂安决定专攻书籍装订,不让自己闲下来。他手艺极佳,收费又很合理,所以在采购的时候,我会把修复费用考虑进去,如果还留下一定利润空间,我就可以接受买入品相糟糕却有价值的书。

妮基今天在书店的“脸书”上更新了这样一段:

妮基来啦!噢,回来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今日最佳顾客”的两位候选人目前打成平手。

1—“2.50镑,谢谢。”……“我可以付美元吗?”

2—“你能把这个藏在柜台后面吗?”(这种情况,往往是客人想买一本书给人惊喜)……“我儿子想要,可我不想给他买。”

谁赢由你们决定!注意,投票时间还剩四小时……

卡勒姆和西格丽德来吃了晚饭。西格丽德是卡勒姆的新女友(他和佩特拉分手了),是个他在去圣地亚哥朝圣的Camino[西班牙语“大路”的意思,特指向西班牙西北部加利西亚(Galicia)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圣雅各祠朝圣的路线,在骑行爱好者中间颇为流行。]上认识的荷兰女人。

流水:197镑

顾客人数:15


8月17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我从地下室里翻出了黑板,吩咐弗洛在上面写点风趣幽默的话,再把它摆在店门口的人行道上。她今天的成果:

常见问题

1. “我能给那台Kindle拍照吗?”

当然可以。

2. “你们所有书都编目了吗?”

没有。我们太懒了。

3. “我能把狗带进来吗?”

可以,不过它得肯让我们摸才行。

4. “这是什么气味?”

……

5. “你家有童书吗?”

有,就在上面写着“童书”的牌子旁边。

6. “肖恩在吗?”

显然不在/也许不在/他躲起来了。

流水:195.45镑

顾客人数:15


8月18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阳光明媚的一天。安娜和两个朋友一起爬了梅里克,西南部最高的山(海拔843米)。安娜对威格敦的爱极富感染力,在她旅居此地的这些年里,她凭一人之力也许就比“畅游苏格兰”[VisitScotland,一家苏格兰官方的旅行社。]吸引来了更多游客。单单是她的书就明显提升了书店的客流。

弗洛在店里,我则得去格尔斯顿(威格敦往东大约40英里)的一户人家看一批书。我带奶奶同往,让她看看书商上门收书是怎么一回事。又是一座小平房:这一次的老夫妻是要搬去更小的房子,离邓弗里斯近一些,那样等他们年纪更大的时候,就能离地区的大医院更近。我们选了五箱品质非常一般的书,付了他们130镑。跟这些实际年龄同她的心理年龄相近的人相处,奶奶得心应手,全程都在同他们比较病痛和身体的弱项。他们跟她聊完后,准会觉得同她比起来,自己还算是相对硬朗的。

今天我让奶奶写黑板上的话,结果出现了这样怪异的一条:

拜托,不要吃书。

(我们喜欢封面)

下午1点,一块大石头从我和邻居合用的一面山墙的烟囱上掉了下来,砸穿了他们家的屋顶,我赶紧打电话给当地的一个建筑工人,给他留了言。幸好没出人命,也没人受伤。那块石头肯定重达四分之一吨。

肯·巴罗——一位偶尔光顾的客人,也是小有所成的自传作者——拿来了两箱钓鱼类书。我对他说这星期之内我会联系他。

流水:369.49镑

顾客人数:35


8月19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吃早饭时,奶奶来找创可贴,说脸破了。安娜顺道过来取邮件,奶奶出现时她正好在厨房里。她找出一张创可贴交给奶奶,心想她大概是挤破了痘痘之类的。她对安娜说,她是在刮体毛时把自己弄伤的。她又告诉安娜,在意大利女人刮体毛很寻常,其间安娜的惊恐肯定都挂在脸上。如果我们对某一国人的刻板印象其实是对的,愿上帝保佑这些成见。她对安娜说,她是在“打理脸”的时候受伤的。

这星期“打开的书”由安娜主理。我跑过去同卡罗尔—安和安娜吃午饭,豪饮了一顿。她们决定开一瓶卡瓦酒,再去联合超市买点小吃。

修烟囱的建筑工人没有回复我,我只好给另一个打了电话,给他留了语音邮件。我急着找人过来看一眼,生怕再有砖块间的灰浆松动断裂,造成进一步的,或许是致命的,伤害。

流水:529.52镑

顾客人数:45


8月20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弗洛和奶奶在店里,奶奶下巴上的创可贴依然醒目。

弗洛今天发布在黑板上的作品是一幅粉笔画,画中男子身穿短裤,邋里邋遢(显然是我),旁边的对话泡泡里写着:“写点‘脸书’会喜欢的东西。”

一位老妇拿来了五箱平装本科幻小说。我觉得她不像读科幻小说的人,便问她这些书是谁的。听到她的回答我立刻就后悔了:她说书是她儿子的,十年前他自杀了。直到如今她才依稀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忍受同它们分别。我道歉说我不该问的,给了她100镑书款。

上午11点,阿什利来了。他终于让锅炉重新启动了。

下午我开车去卡隆布里奇(距此地大概40英里)的一户人家买书。两个谈吐极其文雅的女人(“《德布雷特贵族年鉴》[Debrett's,全称Debrett's Peerage and Baronetage,初版由英国出版家John Debrett于1803年编纂出版。]里有我们家,你知道。”)在清理她们已故双亲的房子。那是座庞大的维多利亚时代别墅,带有绝赞的庭院。这批射猎和钓鱼类的收藏非常不错,包括一些BB的作品(永远好卖)、索尔伯恩[Archibald Thorburn(1860—1935),苏格兰艺术家,以画鸟类闻名。]的插图本和一本二十世纪早期捕鲑鱼大师马洛科[Peter Duncan Malloch(1852—1921),渔具制造商、自然主义者。]的书,还有一些其他的维多利亚时代书籍。我选了五箱书,给了她们750镑。她们看起来很满意。

那两个我想叫来清走那块从烟囱掉落的石头的建筑工人都没有回应。

流水:325.95镑

顾客人数:31


8月21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妮基带来了“老饕星期五”大餐。这一回是两块巧克力泡芙,但上面的巧克力不是化掉了就准是被她在上班路上舔掉了。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不准备冒险尝试。

今天早上我发现——把我给吓坏了——有个客人把肯·巴罗那几箱钓鱼类书和一堆我们准备在FBA上刊登的书混在了一起,弗洛偏偏没有发现,直接一起刊登出来了。书已经寄去邓弗姆林,我根本来不及跟他们谈价钱。发现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总是很尴尬的。如果他想把书要回去,我几乎不可能从亚马逊手里讨回那些书了。

一连三天只有一个订单。亚马逊、Abe或者“季风”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妮基一直在为瑞贝卡·普伦科特做她要在明天晚上的婚礼上穿的礼服。瑞贝卡是玛丽和威尔逊的长女,他俩是我们的朋友,住得不远,就在纽顿·斯图尔特。他们的二女儿叫夏洛特,有年夏天来店里工作过。妮基的小屋就在瑞贝卡要举办婚礼的农场上,她非常好心地主动让我、安娜、卡勒姆和西格丽德留下过夜。她将一对窗帘缝制在一起,给瑞贝卡做了结婚礼服——“我只好用飘窗的帘子。其他的都太小了。”

去邮局的路上,我撞见了威格敦居民斯图尔特·麦克林恩——“黑色外界”背后的智囊。他提醒我说我还没有提交今年的活动上要用的音频。我是少数几个每年提供一段音频的人之一。“黑色外界”是斯图尔特智慧的产物。几年前,斯图尔特有感于数字音乐已经沦为可以无限复制、无限分享、无限传播的领域,便起念要制作一些完全与之相反的东西,于是他邀请音乐行业的人录制一段全新的音乐(或者任何种类的音频)发给他,然后删掉原始音频文件,拥有这些录音的就只剩下斯图尔特。他在盖勒韦山区设了一个FM发射台,把这段之前从未有人听过的素材播放上十二个小时,只要FM收音机在发射台的4英里半径范围内,你想听就能听到,到时间后他也会删除自己手里的那份文件。用他在自己网站上的话来说:“《黑色外界》FM无线电广播节目你只有带着收音机来到这一地点才能收听到,不会有流播,也不会有录音,所有文件播放过后一律删除。”

他放送广播的地方在一座山的山顶上,上面有一块亚历山大·默里的纪念碑,他是个羊倌的儿子,自学成才,1811年当上了爱丁堡大学的东方语言教授。默里纪念碑那儿的景观非常棒,虽然它跟马查斯半岛连绵起伏、青葱肥沃的风貌只相隔几英里,差异却很惊人。它四周都是荒无人烟的原始山区——未经开垦,只有山羊和赤鹿的足迹。瀑布和高声奔腾的小溪在花岗岩荒野间流过。那里就像另一个国度,就是如此不同。它有着高地的壮丽,却没有一车一车的游客光顾。几百平方英里尽是人迹罕至之处,而山下那条竖有纪念碑的道路被称为“女王道”,因为据说维多利亚女王形容它是全苏格兰最漂亮的路。

凯文——我后院小屋的租客——向我借梯子。我在电话里向他说起烟囱的问题,他便给了我一个建筑工朋友的电话。我拨电话过去,对方立马就答复说他星期一来看一下出了什么问题。

肯·巴罗来店里和我就那批钓鱼类书谈价钱。我说很多我都不想要,但想要的那些,我乐意给他40镑买下。他说他想看看我感兴趣的是哪些书,好把剩下的拿回家。听到我说书找不到了,他很生气,对我说下星期他再来。我精心算计,想赌一把他会拿了钱问我能否把剩下的书留在店里,结果没得逞。

流水:270.96镑

顾客人数:30


8月22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今天没有订单。检查了一下“季风”,似乎运行正常。

肯·巴罗打来电话。是奶奶接的,事后她给我留了张便条:“肯·巴罗打电话来。他非常生气!”

妮基今天请假了,去继续为今晚的婚礼做礼服,所以我和奶奶轮流在店里坐班。

晚上我开车去参加了瑞贝卡的婚礼。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跳了很多舞。

流水:214.68镑

顾客人数:22


8月23日,星期日

我们在妮基的小屋中醒来,阳光流淌进房间,眺望卢斯湾对岸,景色绝美。我们一行人坐到屋前,吃了早饭,喝了茶和咖啡。记忆所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活得如此田园牧歌了。


8月24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弗洛在。她今天发在黑板上的作品由一幅粉笔画和上方的文字构成:一节发出低电量警告的电池,“真正的书籍永不消亡”。

上午11点,卡勒姆和屈赛来喝了茶。

奶奶搬书时弄伤了膝盖。她抱怨说膝盖肿了,可在我看来相当正常。她问我药店卖不卖泥敷膏,我说如果她真的想要泥,我可以去河口那边弄一点回来。她看起来很高兴,还说这但愿不会过于“打老”我一天的安排。

我上周联系的建筑工人打电话来说他下午3点左右到,而且——让我惊奇的是——他3点准时出现了。

弗洛在把一本书放上架子的时候,一个客人在她面前放了个屁。他看了看她,说了句抱歉,接着来了第二发,然后继续看书了。

安娜邀请几位朋友过来吃晚饭看电影。我布置好投影仪,我们一起看了《逃狱三王》。屈赛留下来过了夜。

流水:300.47镑

顾客人数:24


8月25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弗洛上午9点来的。

下午1点,建筑工人又来了一趟,说他和他的生意搭档肖恩明天早上会过来,确保烟囱主体是安全的。

奶奶今天在“打理”精装书的区域,一直干到吃午饭才歇手。吃饭时她竟然不小心把茶泼在她的笔记本电脑上,那台机器现在停止运行了。

快打烊时我给肯·巴罗打了个电话,把他那些书被失手送去FBA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我说我可以赔偿他清单上的所有书,或者给他150镑而不是一开始开出的40镑。经过沟通,我们说定了后一种解决方案。

奶奶从肉店买了份吃的给我,作为我之前说要去港口那边为她挖泥的谢礼。她告诉我,肉店的人费了好大工夫才弄明白她要买的是什么,最后三位店员(斯蒂芬、杰克和南希)都加入了讨论,直到他们搞清楚“斯央前卷”[伊曼纽埃拉说的是:shoshageroll。]其实指的是,香肠卷。

流水:276.48镑

顾客人数:19


8月26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弗洛当班。她今天在黑板上抄了一句《皆大欢喜》里的话,还用粉笔画了一张颇有水准的莎士比亚像。莎翁在说:“我喜欢这地方,很乐意把时间浪费在店里。”

9点10分,建筑工人约翰和肖恩带着脚手架来检修烟囱。肖恩从我卧室窗户爬出去,攀上屋顶确认了一下没有别的东西会砸下来。谢天谢地,没有了。他们离开后,一个留着帅气飞机头的小伙子拿来了三本伊恩·弗莱明初版,包括一本没有书衣的《No博士》[Dr.No,弗莱明出版于1958年的“詹姆斯·邦德”系列小说之一。]。给了他150镑。

下午开车去了纽顿·斯图尔特的眼镜店,结果得知我约的是明天。铁证啊,说明我不配新眼镜不行了。我是带奶奶同往的——看我没空去河口挖泥,她就来找某种膏药,可以敷在膝盖上消肿。她两家药店都去了,还跑了几个别的机会渺茫的地方,最后毫不令人意外地并没有找到她要的药。据说“那药在意大利很常见”。

把她送回书店后,我下了趟河,捕到一条6磅重的鲑鱼,放生了。(这是惯例——在我年轻时,我们捕到什么都会留着,除了季末的鱼,因为它们的质量下降了。)在一年中的这个时节,倘若天气还暖和,这条河是最令人放松的地方,你能听到的,唯有微风拂过林间树叶的声响、水波轻柔的拍击声和鸟鸣。对于一切事物,这都是最灵的解毒剂。秋色的到来尚需时日,但秋意已开始显现。

奶奶为安娜和我做了晚饭。她对饮食古怪的挑剔劲头清楚体现在了奉献出的菜肴上:以某种全天然食物做面底的比萨饼,吃起来像卡纸板,而且不加芝士;古怪的一大碗杂烩,其中有烤南瓜、橘子瓣和肉桂条。这些都不合我的胃口。事实上,她准备这顿饭的时候简直像是被蒙住了眼睛,从冰箱和碗橱里随便抓点原料就动手了。别人给她做饭时,她食欲旺盛,一点都不讲究,可轮到自己下厨,她却极其严谨、挑剔,一定要用不含脂肪、油或黄油的食材。

流水:612.89镑

顾客人数:45


8月27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弗洛今天在黑板上写的:

钱买不到幸福,但钱可以买到书(基本上是同一个东西)。

已经快一个月没接到过Abe的订单了,于是我给“季风”发了邮件,让他们帮我看看我们的数据库有没有正确上传。

奶奶的笔记本电脑还没好,所以她开始频繁使用店里的电脑。现在每次我登上“脸书”,面前出现的都是意大利语版。

顶着狂风大雨,我花了一上午在花园里挖了一条沟,用于给棚舍铺排水管用。我至少得赶在节庆开始前两周把活儿干完,让花园恢复正常。而且书店也乱成一团,因为我们把原本放在棚舍里的大部分库存都挪了地方,眼下都扔在“铁路室”里。我们着实需要在节庆到来前把那些也整理好,所以奶奶将书统统搬进了前屋,让弗洛查看一遍,能给FBA卖的就装箱送走。剩下的书我们装了箱子,准备送去格拉斯哥的回收厂。在此要表扬弗洛,她在过去几个星期里刊登了几百本书。虽然我很不乐意,但这个办法实打实解决了图书储存空间的难题,而那些书——眼不见为净——好像卖得比店里挂在亚马逊上的书更快。

我们还没有开始整理那几箱我花了750镑从卡隆布里奇买入的书。明天上午妮基可以在店里着手把它们一点点上架到网店。

流水:525.89镑

顾客人数:42


8月28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妮基、卡勒姆和罗伯特一整天都在。

妮基一来就得意地把一袋焦糖消化饼干戳到我面前:“瞧瞧我在莫里森超市垃圾桶里找到了啥——哎,它们是化成一坨了,但味道还是很赞的。”

奶奶一直在不停抱怨膝盖肿,于是我带她去了港口;带了提桶和铲子,好让她掘足量的泥来治膝盖。

我正在花园里挖一个可以插杆子的洞,为的是扩建柴棚,腾地方放新锅炉用的那一袋袋颗粒燃料,这时艾米——她来问过能否在洛肯克罗夫特(原本是我们的仓库,现在妮基决定在此过夜时就是她睡觉的地儿)楼下开间小酒吧——带着她的小宝宝来了。艾米是个年轻姑娘,她嫁给了比我小几岁的一个朋友。她是南方来的,不过好像非常适应盖勒韦的生活。我们仔细察看了周边情况,讨论了几个选项,包括入口位置。如果我们决定通过花园进门,那在节庆前就会有巨量的清扫工作留待我完成。艾略特还问过节庆期间我们能否在花园的帐篷里开一家“快闪”餐厅(去小酒吧en route[法语:在途中,半道上。])。我得看一下日期,确定活动开始的时间,但那总是在九月底,所以我最好抓紧,尤其是下个星期过完弗洛在书店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而奶奶要去主理“打开的书”,所以节庆那周,大部分时间店里只有我一个人。

下午3点,UPS的快递员又来拿走了十四箱存货(弗洛已经把书在FBA上架),把它们送去邓弗姆林的亚马逊仓库。

奶奶告诉我——在她为数众多的病痛中——她还深受腰痛之苦,于是我告诉她我也是,我手里有理疗师开给我锻炼的方子。我懒得做这些锻炼,我是说——如果实话实说——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做。她说从下星期一开始我们一起锻炼。她又学黑手党的动作指了指我,然后作势割喉,她的意思大概是我没得选。我叫她“墨索里尼”。她叫我“操蛋的杂种”。

列了一个节庆前待办事务的清单:

清理“园艺室”和“铁路室”地上的书,把书刊登上FBA,装箱送走

清理花园里的木块和棚舍里的全部垃圾

装修好棚舍(粉刷、清理需要一星期)

把过去几次交易里新买入的货标价、上架

整理大房间以备“作家休憩处”之用

搬走艾米莉在洛肯克罗夫特/节日咖啡馆的东西,给艾米的小酒吧腾地方

竖起艾米小酒吧的牌子

移动棚舍前面的花园小径,在草地上播种

开启“铁路室”和“苏格兰室”的扬声器

为斯图尔特·凯里和罗伯特·特威格[Robert Twigger(生于1962年),英国作家、探险家。]准备房间,节庆期间他俩会住这儿

换掉洛肯克罗夫特巷楼上那房间的阳台门

铲平地势最高的花园,好让“快闪”餐厅的帐篷支起来

为我们从棚舍里搬出来的书做一些新的书架标签

剪辑威格敦展览会视频

为朱丽娅·缪尔·瓦特剪辑惠特霍恩的视频

准备好下一次要寄出的“开卷随缘书”

为烟囱造成的损失索取保险赔偿金

修好烟囱

做个遮挡,保护新锅炉

给书店大门做台阶

给花园的长椅上漆

在花园里支好“快闪”餐厅要用的帐篷

把多的隔音材料拿给卡勒姆

给书店的地板上漆

给通往屋子的侧门上漆

更换花园里所有电灯的电池

卡罗尔—安留下来过夜。我们一起做了顿饭:妮基搞蔬菜,安娜做了布朗尼(她做饭水平一塌糊涂,却是个出色的烘焙师),我则做了面拖烤香肠[原文为toad in the hole。]。

谢天谢地,奶奶什么都没有贡献。我们很晚才睡,喝了很多酒。大家都吃饱喝足后,奶奶像条饥饿的水虎鱼一样向残羹剩饭发起猛攻,将所有东西扫了个干净——跟我们所有人已经吃下去的量差不多。

流水:236.79镑

顾客人数:23


8月29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醒来时我听到厨房里传来咯咯的笑声,还闻到烧东西的气味。下楼一看,发现卡罗尔—安在给一片烤焦的吐司抹黄油,妮基在吃昨晚剩下的布朗尼,而奶奶在用豆奶、麦芽粉和一根香蕉调配着某种可怕的食物。与此同时,安娜正在吃一块化掉的焦糖消化饼干,正是妮基昨天带来过“老饕星期五”的。上面的巧克力都泛白点了,我不由得把它跟有毒的蘑菇联系在一起。

卡勒姆在。罗伯特也在。上午11点,罗伯特接到一个紧急电话出去了,不过2点他回来了,然后4点又离开了。

夏天威格敦会办星期六集市,有时会雇一个风笛手来吹奏一小时,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我一边打包去爱丁堡的行李,一边想到安娜,想到她要离开如此深爱的地方和人,会是多么沮丧。下午3点,风笛手吹起了《何日君再来》[“Will ye no come back again”,苏格兰经典民歌,由Carolina Oliphant作词,是苏格兰高地人怀念邦尼查理王子(Bonnie Prince Charlie)的歌曲。]。随着她行将离去的阴霾步步逼近,我自问这么做究竟对还是不对。我四十四岁了,想要一个家庭。她三十二岁,尽管有各种分歧,还是有更多更多的东西让我们彼此相连,而不是分离。

一年一年过去,我眼看着朋友们有了孩子——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朋友们自己也都还是小小孩——送他们去上大学,或者自力更生,而我看到自己拥有家庭的机会慢慢从指间溜走。随着时间流逝,孩子的形象在我脑海中变得愈发模糊。如今,我向往拥有的孩子已几乎消失不见了:不仅是鬼魂,而是鬼魂的幻影。他们好比《牛奶树下》[Under Milk Wood,英国诗人迪伦·托马斯(Dylan Thomas)创作的广播剧本,在1972年的电影版中,Rosie Probert一角由伊丽莎白·泰勒客串出演。]中的罗茜·普罗伯特,仿佛“永远遁入了黑暗的黑暗之中”。

下午1点30分,安娜和我离开威格敦向爱丁堡出发。中途我们停了一下,让她同我父母道别;5点半左右到了我妹妹露露家。露露请了我另一个妹妹薇姬和妹夫阿历克斯,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罗茜和莉莉,一起吃晚饭。露露的同窗好友米奇和她未婚夫本也来了。放下最初的拘谨后,我们喝酒、跳舞、唱歌,一直闹腾到凌晨5点半。

流水:436.14镑

顾客人数:45


8月30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

找到的书:

下午2点醒来,比我预料中感觉好多了。安娜和我在爱丁堡漫步,看了艺穗节的街头演出,在草市场[Grassmarket,位于爱丁堡市中心,是有名的旅游景点。]吃了顿很晚的晚饭。晚上7点回到露露家。


8月31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弗洛开了店。我开车送安娜从爱丁堡去了格拉斯哥机场,她要坐经停都柏林飞往波士顿的航班。早上8点45分,我俩在机场一起吃早饭,其间我因为看到隔壁桌的一个男的而大倒胃口——那个矮胖男非要叉开他裹着紧身尼龙裤的双腿对着我,当他用勺子往海象似的胡须下方洞开的食道里塞入苏格兰全餐时,他的肚子/生殖器充满期待地颤动着,这一幕让我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对于我俩都是一次伤心欲绝的告别。在她走进望不到尽头的安检迷宫前,我交给她一封信。信是我星期五写好的,在信里(但愿)我为我没办法承担起一段关系的责任做了无力的道歉,表达了我对她的欣赏,说我认为她是我这辈子有幸遇上的最慷慨、最善良、最了不起的人。

我在“巴洛赫的缺口路”上驱车返程——那是一条20英里长的单向道山路——才开到格伦特鲁尔就发现因为要重铺路面,暂时封路了。我只好掉头一路返回梅博尔,走另一条路回家。

流水:156镑

顾客人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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