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书店四季  作者:肖恩·白塞尔

还有一种是神秘兮兮的客人。他蹑手蹑脚走进店里,压低声音跟你耳语。他会脸红,左顾右看,仿佛在干什么违法勾当。也许他只不过是想买休姆·布朗的《苏格兰史》,却让你觉得他是踏入警察局准备自首。你拿他没辙:无法让他放松下来。他从你这里拿走一包书,像一个羞愧的小偷。与他形成对照的是那种说起话来声音洪亮的直言不讳之人。那种人不会听你在讲什么;他拿出钱来用力往下一拍,仿佛要把一根钉子敲进柜台。虽然他认为他知道自己要买什么,但往往他并不知道。不过没必要担心。一本书他买了就是买了,他是永远不会回来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奥古斯塔斯·缪尔,《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语录》


我并不想花太多时间给客人划定类别,但下面我要做的正是这个。说来遗憾,巴克斯特描述的第二种客人实在太常见了。他们往往会问你一个问题,然后沉默一阵,留给你答复的空当,可就在你张嘴准备回答的那一刻,他们会开始告诉你他们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或者把问题重新提一遍,或者换一个说法问。不管是哪种情况,保管你每次一张嘴就会那样,而且一次得持续几分钟。有一回,一个澳大利亚女人问我园艺类书在哪里。我尝试了准有十次,可每次我的回答都被她的嗓门压制,直到最后,我只好坐下来在电脑上刊登图书,让她讲完拉倒。

这同一种类型的人,正如巴克斯特所指出的那样,不管他们正好在讲什么,但凡遭到反驳,都会傲慢地忽视掉;当你解释是爱德华·吉本而不是伊夫林·沃写了《罗马帝国衰亡史》[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1737─1794)是史学著作《罗马帝国衰亡史》(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的作者,伊夫林·沃(Evelyn Waugh,1903—1966)是讽刺小说《衰落与瓦解》(Decline and Fall)的作者。两本书的书名有重合部分。],或者是C. S. 福雷斯特[C. S. Forester(1899—1966),原名Cecil Louis Troughton Smith,英国小说家、记者,Hornblower系列写的是拿破仑战争时期英国海军军官的故事,是他的小说代表作。]而不是E. M. 福斯特写了“霍恩布洛尔”系列小说时,他们会高声说话压过你的声音。

支付款项的过程也让我们见识了丰富多样的行为。如巴克斯特所说,有些客人会把钞票拍在柜台上,仿佛是要展示自己的力量(我的经验所及,只有男性会这样),另一些客人则会像在反复思考,极其磨蹭地从钱夹或者钱包里取出硬币,把它们堆在柜台上。堆放完毕后,他们通常会轻轻地把硬币推向你。还有最后一种人,他们好像不那么害怕肢体接触,会把钱塞到你尚未摊开放平的手掌中。曼彻斯特以南任何地方的顾客收找零时往往要英格兰币。卡勒姆曾经告诉过我,有次他在英格兰的一家加油站里买了包烟,他付的是一张20镑的苏格兰币,柜台后面的男人竟然非常夸张地把钱拿到灯光下面照水印,嘴里还“啧啧”不已。等卡勒姆收到找零,他拿出其中包含的一张10镑英格兰币,报以同样的动作。

买下书店的十四年来,我收过曼岛币、北爱尔兰币、欧元,乃至英格兰币,去存钱时,银行从来没有拒绝过,可不知为何英格兰的店——越往南,情况越糟——不待见苏格兰币。刚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我有次在伦敦需要坐巴士去某个地方(忘记是哪里了)。车费是45便士,当我把一张1镑的苏格兰币递给司机时,他拒收。最后我只好为这点车费开了张支票给他。


10月1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是我的四十五岁生日。妮基在,所以我起床看了一下,确保一切正常,给“作家休憩处”生了火,便又回到床上睡了一个小时,当作给自己的生日犒赏。

每年我的生日都正好是节庆中途,正如我小时候,生日总是在我回到寄宿学校后不久来临。或许是这个原因,这一日子对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跨入八岁的那一天,我已经在寄宿学校待了一个月。有学生过生日,学校会准备一个蛋糕。那是一份非常恶心的甜品,放到现在,搞不好会违反健康与安全条例,但跟厨师斯威格斯先生(以前是监狱里的厨师,他会边煮一锅锅稀粥,边一根接一根抽烟)给我们做的其他食物比起来,它好比琼浆珍馐,我们会像秃鹫一样扑上去。

上午11点,我开车把“休憩处”的垃圾运去了纽顿·斯图尔特的垃圾场。我在那儿撞见了休·曼,一个相识多年的退休古董商。我们以前常在邓弗里斯的拍卖会上见面。我俩就“颓废艺术家”(用纳粹党的话来说)开展了一段奇特的对话——休认为他发现了一批重要的绘画藏品,不过休总是这样认为。从垃圾场回来的路上,我去卢斯河游了泳,以此纪念又一年的逝去。通常我会约上安娜和几个朋友一起做这件事,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我再也不能说自己“四十岁出头”了)我今年感到特别抑郁,宁可选择一个人去游泳。

2点钟,我爸妈捧着一只蛋糕(柠檬挞)出现了,蛋糕上的蜡烛小声播放着《生日快乐》,哪怕在我妈慑于我要用榔头砸烂它的威胁、把它塞进包里后,那曲子还是响个不停。作家、医生加文·弗朗西斯(他来做讲座)目睹了我妈唱《生日快乐》和拿出我的出生牌、婴儿鞋,还有其他各种令人尴尬的物件。不知为什么,我妈特别痴迷那些最最可怕的劣质小玩意儿:你点亮时会响起《生日快乐》歌的蜡烛、你走过时会开始唱《铃儿响叮当》的运动传感圣诞装饰品;让我和两个妹妹难堪的东西她好像都喜欢。几年前的一个圣诞节,她在家里卫生间装了一块假圣诞布丁,只要你坐上马桶,那东西就会突然唱起歌来。那个圣诞节它到底吓到了多少客人,只要听马桶上传来多少声“天哪”就一清二楚了。

出于或许显而易见的原因,过去几年里每当生日那天我见到我爸,总会思考他在我的年纪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他四十五岁那年,我十六岁,我的妹妹一个十四岁,一个十岁。他成家了,跟我妈从萨默塞特搬到了盖勒韦,买下了一个农场,赚到了足够送薇姬和我去读寄宿学校的钱。我的成就实在比不上他。

佩吉——邓迪文学节的经理、威格敦图书节的常客、贪婪的读书狂、机敏的才女——和她的伴侣科林还有斯图尔特合送了我一瓶泰斯卡威士忌,特威格则送了我一瓶日本清酒。卡罗尔—安和劳里分别为我做了一个生日蛋糕。

傍晚7点30分,打烊。

8点钟,斯图尔特的朋友瑞贝卡和奥利维亚来了。斯图尔特和劳里做了晚饭,说是十人份:两只鸡和一些蔬菜。结果来了大约三十个人。那只柠檬挞蛋糕被拿出来当作了饭后甜点,大家对它评价不一(其实令人作呕,但大家都很礼貌)。艾略特要了一大块,随后抱怨了一大通蛋糕难吃,与此同时却继续把它吃完了。

艾米的小酒吧今晚有场活动:“蚊子”,这是纽约的活动“蛾子”[The Moth,一个以纽约为大本营的非营利性组织,成立于1997年,在美国各地办“故事会”。]的威格敦翻版,一个随意讲故事的夜晚。大约三年前,我将仓库改建成了供节庆用的会客厅/俱乐部。所有东西(家具、画,等等)都是我从拍卖会上买的——其中包括一张装在镀金画框里的巨幅爱德华时代照片,上面是三个男孩的人像。“蚊子”活动的主题是“所失与所得”,参加的人可以讲讲关于他们所失和所得之物的故事。有个女的从开始坐到最后,随后举手示意要说话。她指了指那幅爱德华时代的照片,说:“我从柴郡过来参加图书节。照片上中间那个男孩是我叔叔弗兰克。大约十年前,我们不小心把它送去拍卖了,自那以后一直在找。”

凌晨2点30分,读了二十分钟《新忏悔录》后,上床睡觉。读到托德熬过了战争,在柏林拍电影。厄运没有放过他,有声电影开始出现,他的杰作——卢梭《忏悔录》的电影版——却是以默片形式制作完成的,票房惨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了。

流水:308.16镑

顾客人数:29


10月2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妮基今天来上班的样子看起来出奇整洁,还化了一点淡妆,说明她在节目单上看到了想参加的活动,或者“休憩处”里会来某位她想在上楼吃饭时借机搭讪的嘉宾。我把节目单从头看到尾,却想不出来那究竟是谁。我认识的名字只有雅尼斯·帕里奥洛加斯、唐·帕特森和科斯蒂·洛根[这里提到的分别是:Yannis Palaiologos(生于1979年),《希腊每日报》(Kathimerini)记者。;Don Paterson(生于1963年),苏格兰诗人、作家、音乐家;Kirsty Logan(生于1984年),苏格兰小说家、演员、诗人、编辑。],但我确定不是其中之一。

劳里和姑娘们一起布置好了“休憩处”,星期一以来屋里就没有这么热闹过。艾略特往往会在图书节的第二个星期五安排更多活动,因为人们想来过周末,可能会到得更早,听众的人数也通常更多。

本和贝思坚持要去游泳,于是午后,我们下海游了一会儿。

4点钟,一个女人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她热热身——她今晚要和苏格兰国家剧院的人一起在音乐会上表演。我带她去了包厢。下午剩余的时间里,那里一直传出曼妙的小提琴旋律。

听到“作家休憩处”里的一对夫妇的对话:


她:这酒我们能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吗?

他:可以,我们来喝到饱吧。


根据特威格的说法,这是大部分作家面对任何免费东西的心理,尤其是食物和酒。

下午6点,盖勒韦烟熏室的人给“休憩处”送来两个装满龙虾的本聚乙烯冷藏箱。

7点,斯图尔特[指文学评论家斯图尔特·凯利(Stuart Kelly)。]和艾略特去参加一场他俩都需要出席的活动。活动上会讨论进入布克奖短名单的书,10月13日公布结果。几年前,斯图尔特当过布克奖的评委,他肯定读过今年短名单上的所有书,也许连长名单上的书都读了。我从来没见过谁能像斯图尔特那样飞快地狼吞虎咽掉一本书:他过目不忘,真的能在几小时内迅速翻完一本六百页的书,最后不光确实“读了”,而且能够精准地复述书里的任何细节。

晚上8点,打烊。

小个子德国女人又来过夜了。她很友善,很健谈,不过——目前为止——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彻底是个谜。

流水:419.83镑

顾客人数:39


10月3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是图书节的倒数第二天,折腾了这么多晚,我已精疲力竭。上午9点开了店,片刻之后,一个朝气蓬勃的妮基信步走了进来。

奶奶问她能不能借辆自行车去周边逛逛,因为今天天气很好。上午10点,她出发了,对我说她会在下午晚些时候回来。五分钟之后她又出现了:车链条掉了。“噢,对不起,我把自斯迎车弄坏了。”我装好了链条,她再次出发了。

今天上午,费恩的兄弟罗伯和他妻子萨丽同当地人罗伊·沃尔特一起办了场关于乡村激进主义的活动。他们三位都在同试图强征他们土地辟作他用的大型组织的斗争运动中取得了胜利:罗伯和萨丽在澳大利亚的农场险些变成一座露天煤矿,而罗伊粉碎了要在威格敦湾上建一片离岸风力农场的计划。活动结束后,他们都来“休憩处”吃了龙虾和色拉。

今天阿历克斯·萨尔蒙[Alex Salmond(生于1954年),苏格兰政治家,担任过苏格兰首席大臣(2007—2014)。]要在图书节上讲话。我在“作家休憩处”认出了他,但没有机会同他打招呼。他从书店去办活动的帐篷的路上,一大群人紧紧跟在他身后。妮基从窗口看到这番景象,评论道:“呃,看那场面,你还以为Jay-Z来了,而不是那小傻帽儿。”

今晚是一年一度的凯利舞会[Ceilidh,苏格兰、爱尔兰的一种社交集会,人们演奏民族音乐并跳传统的凯利舞,也称为“同乐会”。]。我穿上了我的格子短裙,可因为过去三个月我瘦了很多,裙子老往下掉,把WTF(“威格敦节日”——图书节上给青少年准备的那部分活动)的负责人西沃恩乐坏了。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抓住我的裙子用尽全力往下扯。我在舞会上最要紧的就是同她保持尽可能远的距离。同奶奶和劳里跳了舞,同西沃恩也(不情不愿地)跳了。

活动结束后,所有人(包括西沃恩和她父母)回到了“休憩处”,在那里玩到深夜。

凌晨3点睡的。

流水:519.50镑

顾客人数:49


10月4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早上9点开店,发现“季风”瘫痪了。

中午,科斯蒂·沃克[Kirsty Wark(生于1955年),苏格兰记者、新闻广播员、电视节目主持人。]和他的出版人丽莎在“休憩处”。他们要去杜恩湖,科斯蒂的新书就是以此为主题的。杜恩湖是艾尔郡的一处水库,湖中心曾有座充满传说和历史的城堡。他们给水库灌水前,先让水力发电的工作人员移走了城堡,一块砖石一块砖石地搬到了未来湖岸的位置,再完全按照原貌重建。

下午2点,菲奥娜——就是在艾米的小酒吧举办的活动上说那幅照片上有他叔叔的那个女的——来了,问我她能否买下照片。我记得我的买入价很低,而既然她远比我有权拥有它,我对她说我可以免费送给她。我把照片交给她的时候,她快哭出来了。

今天“作家休憩处”的访客里有贾尼斯·盖勒韦和马特·黑格[这两位分别是:Janice Galloway(生于1955年),苏格兰作家;Matt Haig(生于1975年),英格兰小说家。]。下午4点,马克斯·阿瑟过来道别,他要回伦敦了。

从“休憩处”把垃圾袋拿到楼下垃圾桶的路上,我与一位顾客擦身而过。那是个年轻女人,她本来在工艺类书那块浏览,这时突然抬头注视着顶层楼梯平台。她叫住我,问上面是不是有人。我向她保证上面没人。我五分钟前还在那儿,之后就没人上去过。她很肯定她看到有个黑衣人从平台一头走到了另一头。那不是猫就是她的想象。

下午6点打烊。图书节收官。

劳里和我在大房间里搬家具,艾略特全程旁观,惬意地抿着一杯白葡萄酒。后来我们看了一部伍迪·艾伦的电影。大约十分钟后,我发现几乎每个人都睡着了,又过了十分钟,我也睡着了。

流水:457.78镑

顾客人数:40


10月5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有奶奶开店,我睡到了上午10点30分。起床后我同斯图尔特道了别,他11点要走。特威格中午走,正当我在店外跟他说再见时,我发现我的沙发在人行道上:是艾略特向我借的,节庆期间放在一个叫“客厅”的会场里用。拆掉帐篷的人准是直接把沙发扔在那儿了。特威格帮我一起把它搬回了楼上。

他离开后,老样子,我开车把一个周末“休憩处”产生的十八袋垃圾运去了垃圾场——车的后部充满了龙虾的腥臭味,难闻的汁液滴得到处都是。

下午2点,广场上的大帐篷落下来了,它曾经竖立的地方徒留一片变黄的草地。今天剩余的时间里,我基本上在把包厢里的东西——节庆期间一直存放在那里,比如电视机、脚凳等——搬回大房间。

书店打烊后,奶奶给实习生们做了自制比萨,我们着手整理屋子,把它变回相对正常的状态。吃完晚饭,艾略特和伊冯——他俩也是过来吃比萨的——在厨房里激烈地争论起来,于是实习生、奶奶和我就让他俩留下继续吵,拿着一瓶酒一道躲进包厢了。

凌晨2点上床的。

流水:76.30镑

顾客人数:5


10月6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棚舍完工了,趁寒冬未至,今天卡勒姆过来开始给新锅炉搭建顶篷。卡罗尔—安似乎十分喜欢棚舍,问我她能否在里面多住几天。

午饭后,一对年轻夫妇拿来一箱子书,主要是些“威廉·布朗”系列[原文作Just William,这是英国畅销书作家Richmal Crompton(1890—1969)创作的“威廉·布朗”系列小说的第一本,有时候用来指代整个系列。]、“詹宁斯”系列[Jennings,应该是指英国作家Anthony Buckeridge(1912—2004)创作的一系列幽默儿童故事,一共包括二十四部小说。]和伊妮德·布莱顿[Enid Blyton(1897—1968),英国儿童文学作家,以高产著称。]的平装本——都很好卖——我给了他们20镑书钱。

一个夏天来过店里的意大利人打来电话订购他当时看中的一套三卷本《格拉斯哥地理》。幸好电话是奶奶接的,让他可以用意大利语买书。

晚饭时,奶奶和我讨论的是,在书店里打工了一个夏天,她就要返回意大利了。她不愿回去。

流水:106.98镑

顾客人数:5


10月7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我晚了十分钟开店,结果发现“鼹鼠人”在大门外透过玻璃窗凝视着屋内,还用手挡在眼睛上方,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些。他显然没看到我走近,门一开,他身体随即失去支撑,险些扑倒在地。他迅速奔过我身边,钻进洞穴般的书店深处。

上午10点,奶奶来了,我便上楼继续节庆过后的清理工作。图书节结束到现在,我已在屋里各种地方捡到了九根笔记本电脑线和手机线,多少弥补了艾略特一年来不慎四处弄丢的数据线数量。

我下楼换奶奶去吃饭的时候,正好赶上“鼹鼠人”小碎步飞奔出大门,怀里的书压得他都直不起身子了。奶奶问我:“他为什么从来不说话,介人?”

流水:171.48镑

顾客人数:7


10月8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上午9点开店。

卡勒姆是11点来的。今天大部分时间里,书店到处回荡着钻孔、敲榔头和撞击的声响。

我留下奶奶看店,自己跑去“蒸汽包”吃了午饭,然后去克鲁格顿[Cruggleton,或是指克鲁格顿城堡,那是位于马查斯半岛的一处古迹。]和里格湾散了个步。

流水:180镑

顾客人数:10


10月9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0

今天妮基当班。早上我打开书店大门时,看到她站在门口刷牙。说是她在车上就开始刷牙了,以为自己来得及走进浴室刷完后半程,可随后反应过来我把钥匙插在门上了,她进不了屋。我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儿刷了好一会儿了。

11点钟光景,本和贝思来向我道别。为了舒缓节庆过后疲惫的身心,他们在阿德韦尔(离斯特兰拉尔不远)租了一间度假小屋,似乎过得很畅快。我们在厨房里边喝茶边聊天的当儿,图书节办公室的伊冯来向我借用棚舍。本和贝思一走,她聊了半个钟头她的工作,但我真心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一再重复自己的话,说些什么“我想说的是,我猜是,这个嘛,你知道的,我不确定”。她在威格敦好像待得不太开心。

流水:330.60镑

顾客人数:17


10月10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是妮基开店的。现在所有人都走了,节庆已然过去,整座镇子好像再一次陷入一片死寂。一年中的这个时节可算不上我的最爱。

我把搁板桌搬回地窖的时候,妮基提醒我说有一年我在eBay买了一张巨大的榆木桌。好几年前,我觉得“作家休憩处”需要一些比塑料隔板桌更优雅的家具,然后正好在网上看到一张10英尺长的爱德华时代古董桌,售价100镑,好像很划算。那年图书节刚开始的一天,我将那张桌子的来头一五一十告诉了来做讲座的菲利普·阿德[Philip Ardagh(生于1961年),英国儿童文学作家。],还得意地自夸说我只花了100镑。不幸的是,他是节庆晚宴的演讲嘉宾——就在大家吃到一半的时候——桌子塌了。劳里赶紧把我从“快闪”酒吧叫回去修桌子。在我组装桌子的时候,菲利普坐在沙发上,两手抱在胸前,得意地引用起我俩先前对话里我的那句:“是eBay上100镑买的。很划算。”

流水:239.80镑

顾客人数:20


10月12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燕子出发迁徙去非洲过冬了。

吃晚饭时奶奶和我聊了聊她的人生。她说她讨厌热那亚的学校,因为她戴着厚厚的眼镜,人又聪明,就非常不合群,没什么朋友,在学校很受人欺负,只好在书本里寻求慰藉。等她去了都灵上大学,她本以为别人还会那样对待自己,却惊讶地发现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遭受欺辱,同学们反倒觉得她很特别,对她热情相待,她交到了一大帮忠实的朋友。我们商定她下星期回意大利。看得出来她对前景的不安,但她不能永远在这里待下去,再说我也付不起她工钱。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些让她在学校格格不入的怪癖,她反而很好地融入了威格敦的生活。每个人——从肉贩到在慈善商店上班的退休妇女——都认识她,她对这座镇子的体验则是“每个人都好好啊”。

流水:170.45镑

顾客人数:16


10月13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奶奶开了店;我睡到了10点。我的“节后复原期”一年比一年长。我出现在楼下时,奶奶对我说,我“打呼喽好大声。我斯养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像只肥猪”。

天气晴朗。都快一个月一滴雨都没有下过了。

我下楼发现奶奶站在门口。她接连抽了三根烟——“噢,每次抽烟不到三根,等于没抽。”

傍晚和奶奶做了背部康复练习,也像往常一样喝了金汤力。听了她一再的抱怨,我不得不把酒越调越浓。现在酒和水的比例已经达到五五开。

今天的新闻说,水石书店宣布他们不再在店里销售亚马逊的Kindle。“恩德斯的分析专家道格拉斯·麦凯布说,水石撤掉店里的Kindle设备销售板块‘并不令人惊讶’。‘电子书阅读器或许会成为最短命的消费型技术产品之一。’他说。”但愿他是对的。

流水:172.94镑

顾客人数:13


10月14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上午下午各有一个客人带了些书来店里,他们都把书散乱地堆在车后备厢里,我看了看,都是垃圾。

下午2点,有个客人走进店里,问我们以前免费供应的咖啡怎么没有了。六年前我就把咖啡机处理掉了。我买下书店的时候,店里还留着前店主约翰的滴滤咖啡机和电热板,客人想喝咖啡就自己倒,不要钱。这台机器我继续保留了几年,直到有天,每日的清洗工作,还算不赖的咖啡粉的花销,还有希尔林公司旅行团的游客——他们大口大口喝光咖啡,如果牛奶没了还要抱怨——让我心生厌倦,最后我把咖啡机处理掉了。许多人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再说了,镇上有其他商店是靠卖茶和咖啡维系生计的,免费提供咖啡令我过意不去。

流水:223.50镑

顾客人数:24


10月15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0

又是奶奶开的店。

在图书节办公室上班的珍妮拿来了两册佳士得拍卖图录,里面是邓弗里斯宅第待拍的物品。我说我愿意出75镑买这两册图录。她对我说图录是她妈妈的,她得跟她确认一下。

店里好像比往年这个时候热闹些,不过也许有部分原因是眼下苏格兰的学校正处于两周的假期中。这一长假——比英格兰的学校放得长——在我小时候叫“土豆假”,最初其实根本不是节假日,而是传统上的土豆丰收期。在前机械化时代,土豆是靠手摘的,所有人,包括儿童,都要被拉去地里干活。如今——寡淡无味的市政术语取得了胜利——人们只管它叫“十月假”而已了。

流水:281.99镑

顾客人数:22


10月16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这次的“老饕星期五”,妮基拿来招待我们的是各种各样挤压变形的印度食品。她去“拾荒”的时候,好像特别喜欢捡这种东西。今天的食物一如既往令人毫无食欲,除了一点还说得过去:她上班路上至少没有舔掉几口。

下午,我开车带奶奶去邓弗里斯一片居民区的一座平房里看一批书。奶奶一直抱怨我不怎么带她外出收书,想跟着一起去,所以我把书店留给妮基看管,吃过午饭我俩就出发了。

我之前从这家人手里买过书,卖书的男人非常友善:他好心地给我俩一人倒了杯茶,还端上来一碟饼干。主要是些关于高尔夫的书,品质很一般,不过我还是给了他50镑,买了两箱。我在车站把奶奶放了下来,让她自己坐公交车回威格敦,而我则继续上路去爱丁堡我妹妹露露家,因为明天要参加一场婚礼。

流水:131镑

顾客人数:11


10月17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在爱丁堡待了一天。

流水:160.49镑

顾客人数:19


10月19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昨晚6点从爱丁堡回到家,发现奶奶花了一天打扫干净了书店前屋。我好几年没看到这块地方如此整洁了——事实上,也许得从妮基开始在店里上班算起。或许我找到了一个平衡:妮基可以把时间用来弄乱这地方,而奶奶可以把时间用来收拾妮基弄乱的地方,这样一来,两者的冲动都得到了巧妙的满足。

今天的订单是那两册邓弗里斯宅第的佳士得拍卖图录,妮基——她不知道我还在等待珍妮的妈妈接受我的报价——星期六把书挂到了网上,标价45镑。我给买家发邮件说明了情况,他们非常体谅人。

流水:136.48镑

顾客人数:12


10月20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下午2点,我们家多年的家庭全科医生的遗孀唐娜突然来到店里,说我跟她约好1点30分去她家看她亡夫的藏书的。我完全忘记了,忙向她道歉,跳上小货车赶过去。那批书主要由铁路类书籍构成,这一主题的书在店里一向销路不错,于是我给了她150镑。

奶奶花了一天打包这个月要寄出的书。

流水:84.48镑

顾客人数:9


10月21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0

下楼去开店的路上,奶奶在考古类书的区域发现了一只蝙蝠。它倒挂在一本名叫《挖掘历史》的书上。我把蝙蝠的照片发到了“脸书”上,一位住在当地的朋友希娜看到后发来信息,让我找一只鞋盒将蝙蝠放进去,她晚点会过来带走它。我照她说的做了,但没看到鞋盒上有个小洞,让蝙蝠钻出去逃跑了,飞进了客厅天花板的檐口。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待在那儿,等希娜来再说。

10点钟,牧师杰夫来了一趟,神色略带疲倦。他的自行车停在门口。他问奶奶我们有没有新到货的神学书。她茫然看着他,听接下来发生的对话,两人明显都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这让我想起奶奶刚来的那个月。

一个从道格拉斯城堡来的女人拿了四箱书到店里,主要是些自传,不过其中有本漂亮的插图版《天方夜谭》。给了她60镑。没过一会儿,一对住在柯尔库布里的夫妇拿来一批书,大部分是关于尼斯湖水怪的。她很强势,非要在我翻看书的时候告诉我每本书是在哪里买的,连带着说一连串无聊的逸闻。最后我建议他们出去逛一圈,趁这段工夫,我可以查一查这些我不大了解的书的价值。谢天谢地,他们去了。这批书里有些很有意思的东西,他们遛弯儿回来后,我为大约二十本书开出了130镑的价钱,那位妻子好像对此十分满意。

傍晚希娜来了,把蝙蝠从檐口里弄了出来,带它回家了。

跟奶奶聊到很晚。今天是她在店里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将开车送她去机场。她是个非常出色的帮手,失去她我很难过,但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对她没好处,而且我想回到清净的独居生活。她打包的时候,我问她有没有记得带护照,她回答道:“护照?我从来没办过护照。”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她旅行的地方——她去过不少地方——都是欧盟成员国,只需意大利身份证就够了。1970年代出生的我很难理解出国旅行没有护照怎么能行。

凌晨2点睡的。

流水:131.99镑

顾客人数:14


10月22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0

醒来发现船长霸占了我的洗衣篮,他的头露了出来。

今天妮基在,于是我让她翻一遍我昨天买的那些尼斯湖水怪书,把值钱的都挂上网店。

开车带萨利(过去十天主理“打开的书”的女子)和奶奶去爱丁堡。我同眼泪汪汪的奶奶道别时,她递给我一本书作为临别礼物。是一本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我文学知识的缺口本就又大又多,但俄罗斯文学堪称深渊。

流水:96.50镑

顾客人数:11


10月23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妮基迟到了二十分钟:“抱歉我迟到了,一辆拖拉机经过我家附近,刮掉了我车的后视镜,我花了二十分钟追上了它。”她花了二十分钟才追上拖拉机一点也不奇怪:她开起车来就像个近视的九旬[原文作nonogenarian,疑为nonagenarian之误。]老太太。

今天有个订单正是昨天妮基刊登的尼斯湖水怪书中的一本。售价为70镑。

流水:173镑

顾客人数:8


10月24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我打扫着放平装本小说的区域,看着那些我本该读过却没有读过的书,觉得自己实在无知,只好转而开始留意那些我读过的书:伊恩·班克斯[Iain Banks(1954—2013),英国作家,生于苏格兰,The Wasp Factory是他的成名作。]的《捕蜂器》;几本杰拉尔德·达雷尔[Gerald Durrell(1925—1995),英国作家,致力于拯救濒危物种。]和伊恩·弗莱明的书;尼克·霍恩比的《失恋排行榜》;约翰·欧文[John Irving(生于1942年),美国作家,A Prayer for Owen Meany是他出版于1989年的小说。]的《为欧文·米尼祈祷》;霍华德·雅各布森[Howard Jacobson(生于1942年),英国犹太裔作家、学者、电台主持人,The Mighty Walzer是他出版于1999年的小说。]的《强大的华尔泽》;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还有些别的,我完全不记得读过了。

大房间的沙发上有只棕色软毡帽,已经从图书节时放到现在了。我觉得这是妮基那顶蒂罗尔约德尔歌手帽,但总是忘记问她。

流水:143.50镑

顾客人数:14


10月26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没想到今天上午黛西会来。两年前她作为《每日邮报》记者来报道过图书节,当时他们是我们的媒体赞助方。她是带全家一起来的:他们在波特帕特里克附近度假。她现在的工作是戏剧评论人。

一个小孩俯身穿过店里通往楼上的楼梯顶部的扶手,去了下厕所——我从厨房倒了杯茶出来,正好看到他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他悄悄从扶手下面钻过,逃走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厕所在哪里的。

另一个小孩发现了一本没有标价的书,对他妹妹说,我们就是这样“骗客人买东西的”,所以他们必须到柜台问清楚这本书多少钱。一个男的——我想他是男孩的父亲——问:“你的店叫‘书店’,是不是因为店里都是书?”这些人都是怎么养活自己的?

希娜打电话来说那只蝙蝠很健康,已经放归大自然了——它也许会被船长吃掉吧。

流水:333.99镑

顾客人数:30


10月27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2

卡勒姆又来了。竟然弄丢了眼镜,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感到极其无助。

流水:247.99镑

顾客人数:22


10月28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今天上午接了个电话:


来电者:啊,我是从英格兰的斯肯索普[Scunthorpe,英格兰东北部城市,行政上属于北林肯郡。]打来的。我在找一本书,里面有一个关于我祖父的故事。他是位著名的偷猎者。

我:好的,你能告诉我书名吗?

来电者:啊?不能,我不知道书名。不过我知道我祖父的名字。

我:好吧,所以你想让我把店里的书都读一遍,直到在其中一本书里找到他的名字?

来电者:啊,你真是太好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和她女儿拿了三箱书来到店里。货色非常一般,不过其中有本品相如新的《威格敦郡的农学家与饲养专家》。这是本非常稀见的关于当地的书,有位买家会把我能弄到的每一本都立马买走,于是我给了她65镑。

流水:274.42镑

顾客人数:24


10月29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亚马逊上终于可以买到我的“Kindle去死吧”杯子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们会把它下架。

给书标价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本叫《藏书票拾珍》的书。刚买下书店不久,我曾去看过蒙特罗斯的一位摄影师的藏书。当我翻出一本关于莱卡相机镜头制造过程的书时,那位摄影师从他的眼镜上方注视着我,说:“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色情产品。”对我而言,这本藏书票集子就是属于书商的情色书。现在我已经把它收好,纳入我的收藏。

卡罗尔—安还住在棚舍里。这是今天早上她告诉我的,因为我把花园门锁了,她昨天上午没法出去上班,只好找来梯子架在墙上,爬上去,跳到墙外。

流水:181.38镑

顾客人数:24


10月30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今天妮基在。谢天谢地,她没有从莫里森超市的垃圾箱里带来任何美味大餐。

一个女人和她妈妈因为看了安娜的书来到店里,她们想亲眼看看这座镇子。

今天傍晚,关门后去了趟巴希尔火车站,6点20分,我接到了林赛——今年的一位实习生。她回来过周末,跟大家叙叙旧。回到镇上,在酒吧偶遇玛吉(“打开的书”的房客),当时她正在同锯木厂的科林和其他几个常客开心地聊天。看到卡勒姆和几个朋友围坐着一张桌子,我俩便晃过去,在他们中间坐了下来。

流水:168.49镑

顾客人数:15


10月31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妮基来了,她还是老样子,兴高采烈的,时髦地迟到了一会儿。

书店的“脸书”主页收到一封邮件:

10月30日,14:57

早上好啊书店!我叫丹,来自科罗拉多,是个已出版过作品的作者,我很想见见大家伙儿,说不定能办几场活动呢!我喜欢你们店!我手头有几本我的第一部诗集《36》,如果可以寄给大家伙儿,让店里的员工翻翻,我会感到很荣幸!也许还可以送一些给客人!我也乐意捐点书给大家伙儿,表示对大家伙儿的支持——这不过是一个本土艺术家在试图支持一家本土商店。

占用你们时间啦。感谢!


书店

10月31日,12:43

丹,你好。感谢你的来信。不知道你在信里为什么说“本土”——我们在苏格兰啊。


11月2日,01:42

嘿!我的意思是,我是个我所在地方的本土艺术家!

我妈送来了我迟到的生日礼物:她在科罗拉多的一个八十多岁的瘾君子朋友简画的船长像。那是幅古怪的立体主义作品。简和她丈夫过去常来我父母农场的小度假村里住上一阵。他们成了好朋友,一直保持着联系。几年前,简得了严重的关节炎。她会定期写邮件给我妈悲惨地抱怨这一病痛,直到有天医生给她开了医用大麻。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头,除了健康得到好转,还成了消遣性毒品的深度用户。一开始,这让反对毒品的我妈非常困惑,不过最近她渐渐觉得简的来信相当有趣。去年圣诞节,简准备在她居住的保障房社区那套公寓里的树上挂彩灯。她从碗橱里拿出彩灯,随后决定在把它们挂到树上前试着点亮一下(那些灯现在还在纸板箱里)。她点亮灯,抽了根烟,觉得那些彩灯在棕色的纸板箱里亮得很好看,于是打定主意就把它们留在那儿算了。据我所知,那些灯还在那儿呢。

流水:104

顾客人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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