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书店四季  作者:肖恩·白塞尔

客人们对价格的反应可能会很奇怪。听到你说一本书多少钱,有些人会抬起眉毛;另一些人会闭紧嘴唇。两种人都在委婉地传达:如果那本书再便宜一两先令,他们就愿意买。有些人会从眼镜上方向你投来希望的眼神;有些只摇摇头。这些暴民总把“各让一步”挂在嘴边。另一些人连这点礼貌都不讲。你说一本书七先令六便士,他直接冲你大喊:“五先令!”对这种人,我会回答,抱歉,我没办法降低一本书的售价。“那你留着吧。”他说。所以我就把书留着了。不讲价是帕姆弗斯顿先生的原则。“这是家书店,”他说,“不是阿拉伯市集。”我知道他曾减价把书卖给一位老客户,但如果是顾客本人先开口还价,则没得谈。如果客人讨价还价,书就会被啪嗒合上,放回架子上。帕姆弗斯顿先生说,如果你起初就准备好了让价,很快大家都会觉得你定价太高。这句格言很有道理。

---奥古斯塔斯·缪尔,《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语录》


如果你所在的是一个让人觉得还价天经地义的行当,那不管花多少笔墨来倾吐人们急于压价带给你的沮丧都不为过。做二手商品的生意,这是你日常生活不变的、磨人的特征,正如帕姆弗斯顿先生婉转道出的那样,许多人相信你在定价时就已经把还价空间考虑进去了。我们没有,而且我并不觉得会有多少商店预留好客人的还价空间。你看看一本书,想想你的买入价,然后根据买入价给它定价。顾客们不会在加油站或者超市讲价,明明那些老板和股东不说赚了上亿,也赚了上百万利润,却会认为在这种所有人都明知我们处境不利的时候——现在你已经知道是拜谁所赐了——压榨艰难生存的小店的薄利是可以接受的。和帕姆弗斯顿先生一样,一般我也明显更愿意给不还价的客人一点折扣。如果他们开口问——又比较礼貌——金额大的单子我或许会让价,但要求打折的人基本上会碰壁。遇到这种情况,我很想用他那句“阿拉伯市集”的话回击,正如我接到电话时很想学多萝西·帕克那样来一句:“又他妈怎么了?”[“What fresh hell is this?”——美国诗人、短篇小说家Dorothy Parker(1893—1967)接电话前的口头禅。]

苏格兰人在外面有个小气的名声,这很奇怪。在我的经验里,苏格兰人简直慷慨到过分,我真的不记得上一次有苏格兰人跟我讨价还价买书是什么时候了。美国人一般也不会对我们的定价有异议。在前网络销售时代,二手书行业有条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同行书商来买书,应该给予百分之十的折扣(不过爱尔兰书商总会要求百分之二十的折扣)。这点让利似乎少得可笑,现在连普通顾客都想要远大于此的优惠了。


11月2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店里就我一个人,所以我决定读《失眠症漫记》的作者何塞·萨拉马戈的另一本书《死亡间歇》。书是伊曼纽埃拉给我的。坐在炉火边,全神贯注地读起来。

下午2点去泡了杯茶,回来时发现船长抢了我炉火旁的位子。

BT[British Telecom(英国电信公司)的缩写。]来电,问我要不要在电话簿上投广告。电话簿这种东西,就跟书店一样,已经沦为过去时代的残留物,因为现在所有人都把通讯录存在手机里,再说总能在网上查到要找的信息。过去几年我一直在电话簿上打广告,每年花费425镑。我对推销员说今年不准备续费了,他问他过会儿能否再打来。他五分钟后又来电了,广告费降到了250镑。我勉强同意了。现在我开始后悔我的决定。

流水:65.50镑

顾客人数:8


11月3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今天上午,有家澳大利亚的杂志想让我提供书店相关的照片和趣事,两者我都提供了。

又去了趟格尔斯顿收书,还是同一户人家。这一批书里有本詹姆斯·伯恩[James Bone(1872—1962),英国记者、编辑,长期服务于《曼彻斯特卫报》,写过好几本关于伦敦和爱丁堡的作品。]的《爱丁堡重访记》,品相不错,还有套四卷本的彭斯诗文集。没装满一个箱子,给了她65镑。

晚饭做了卡伦黑线鳕汤。

流水:361.50镑

顾客人数:12


11月4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妮基当班。

来了一个吉隆坡的订单,还有本情色类作品要寄到伊朗去。

有个老头从幽默类区域拿了四本崭新的平装书来到柜台前——一本标价1镑,两本2镑,最后一本1.50镑——说:“你不会真的想让我付这么多钱吧?”他什么也没买,走了。

妮基翻到了一本法语常用语手册(1960年重印本)。实在不知道你是计划了怎样一种假期,才需要用到下面的句子:

服务期间,请勿四处走动。

我吃不惯洋葱[不过安娜的爸爸会觉得这句有用:他讨厌洋葱]。

饭菜很一般。

我掉进海里了。

那男孩淹死了。

我受到警方通缉。

他自杀了。

天气糟透了。

之后,妮基对我说她不准备在这儿干了。她已申请了一份养老院的工作——“毕竟我大部分朋友都住在那儿”——她想清楚了,她不赞成我的生活方式。我觉得根本的问题在于她觉得我不该和安娜分手,她是很喜欢安娜的。

流水:119镑

顾客人数:9


11月5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阴冷的雨天,店开得比平时稍晚。

当地的农夫桑迪·麦克雷斯来了。他花了一个小时向我描述他的失读症。他想拍一部关于农民社区失读症现状的纪录片。虽然他明显非常了解情况,我还是很难想象那部纪录片会拍成什么样。我觉得他并不真的知道该怎么做。我建议他去找苏格兰失读症协会——“噢,没法去。我跟他们闹翻了。”

卡勒姆来了,因为他怕屋顶流下的雨水会灌进新锅炉的烟道——扩建部分的设计正是为了保护这一位置。我俩花了一个钟头,补好了一处要修理的地方。

伊莎贝尔来做了账。

流水:40.50镑

顾客人数:5


11月6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开车去阿伯丁,明天有书要收。收到奶奶的短信:“抱歉打扰你,但今天早上我打理脸的时候,我的猫佐伊咬了我的脚踝。”

流水:42.50镑

顾客人数:4


11月7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开车回家,路上去了罗斯蒙特的一栋宅子。主人是个中年妇女,她的亡夫对历史感兴趣:他的收藏里有好几本斯帕尔丁俱乐部的书。选了五箱书,给了她300镑。下午4点30分到家的。

斯帕尔丁俱乐部成立于1839年,以十七世纪历史学家约翰·斯帕尔丁命名。这家俱乐部的书主要出版于十九世纪后半叶,大部分作品跟阿伯丁郡的历史和古代文化有关。这批书很好辨认,尺寸基本一致(大八开本),橄榄绿硬麻布装帧。通常都是限量版,售价一般在20镑到60镑之间,具体看书。它们很难快速售出,但书本身做得很好,也是高标准的学术作品。这些书在网店也许有销路。

《死亡间歇》读毕。跟《失眠症漫记》相比,这本书我读得磕磕绊绊。描绘一个人人长生不死的国度,虽然想法很棒,真的写起来,作者的用笔却好像比《失眠症漫记》吃力,节奏也慢了很多。

流水:106.43镑

顾客人数:8


11月9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6

上午11点,一个女人来到柜台,拿着一本她自己带来的书,说:“这本书是我爷爷给我的,知道吧。他是位非洲的传教士,知道吧。他留给了我这本书。我不记得这个女人是谁了,但这本书是写这位女传教士的,书里的一页有她的照片,知道吧。本来就该在那儿的,因为有块贴照片的长方形区域,知道吧。这是你会感兴趣的那类东西吗?”

不是。

令人苦恼的下雨天。吃过晚饭,我生了火,开始读《大师和玛格丽特》。

流水:20.50镑

顾客人数:3


11月10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刮风下雨的早晨,我找到了所有订单。

两位客人拿来一批很不错的平装本现代小说,我给了他们50镑。

11点钟,一个女的来到柜台,说节庆期间她老板把一只棕色的软毡帽落在“作家休憩处”了。就是那顶我原先以为是妮基的蒂罗尔约德尔歌手帽的毡帽,于是我把帽子还给了她。

吃过午饭,我开车去邓弗里斯附近的格伦卡普尔的一栋宅子看一批书。又是一个寡妇要卖掉她亡夫的藏书,而那或许是我今年看到的最好的一批收藏:每件东西都触手如新,既有旧书也有新书,不少是钓鱼主题和射猎主题的作品(包括十来本BB的书),伊恩·尼奥[Ian Niall(1916—2002),苏格兰作家、编剧。]的书也是我前所未见的数量,还有一本早年间印的《卡尔佩珀植物全书》[应该是指英国植物学家、草药医生Nicholas Culpeper(1616—1654)的代表作The Complete Herbal。](只有卷二——“解剖卷”)。她丈夫生前是位外科医生,他的书里有不少偏门的医学人物传记,(但愿)这些书印量很少,现在已变得物以稀为贵。我给了她700镑,买了十箱书。

4点钟,艾略特发来短信,问他明天能不能过来住,至于要住多久还不确定。

流水:135.49镑

顾客人数:9


11月11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开了店。下雨,天气令人难受,所以我在店里生了火。

上午11点,Abe打来电话。说是有个客人不满意我们寄给他的书的品相。客人买书花了7镑,书我们寄到美国,亏了运费。我翻了翻邮箱,发现有封他写来的邮件(我忘了回复):

亲爱的书店

你们最近寄给了我一本《苏格兰城堡修复论争》,托运单上的订单号是××××××××。

就我记忆所及,Abe商品页面上你们对此书的描述是“品相非常好”,而你们的托运单上也是这样写的。

封底靠下的两三英寸有几处皱痕,皱痕位置后面的五六页似乎都沾过水,越往后翻程度越轻,但封底后面那一页问题特别严重,封底内侧有一小块封皮都粘到前面一页上了。

在封面和封底边缘的好几处,塑料质感的外皮开始剥落,靠近书脊的书口上有块约两英寸的污渍,好在只影响到内页边缘的一点点地方,但还是很容易注意到。

这些损坏都不是运输造成的,因为包装完全没问题。

我知道过了几个礼拜才联系你有点迟,但我只有在某些间歇才能上网,而且我花了点时间想找一个办法在Abe网站上给这个订单打差评,但似乎办不到,在不远的将来,我会就这一问题联系Abe。

如果我来描述这本书的品相,最多就是“一般”,肯定不能是“非常好”。

多么令人丧气,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写差评,而不是想办法同我一起解决问题。

3点钟艾略特来了。7点钟,他的鞋子还在厨房地上。

5点30分,AWB在“老银行”开会。幸好这次我没忘记,因为我是会议秘书。

流水:77.50镑

顾客人数:6


11月12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4

狂风暴雨——据说我们这里正处在一场大西洋风暴当中。

我决定要为书店拍一部圣诞节短片,采用约翰·刘易斯百货[John Lewis,英国伦敦老牌百货商店,成立于1864年。从2007年起,该百货商店每年会推出一支温情的圣诞广告。]的圣诞广告风格。考虑改编《圣诞节前夜》[“Twas the night before Christmas”,美国家喻户晓的圣诞节诗歌,1823年匿名发表,1837年,Clement Clarke Moore声称自己是诗作者。]。

4点钟,一个伦敦佬来到店里,买了三本伯纳德·康沃尔[Bernard Cornwell(生于1944年),英国作家,著有以拿破仑战争为背景的“沙普”(Sharpe)系列等畅销历史小说。]的书。他说等他读完这三本,康沃尔的书他就全部读过了。我建议他接下来读读帕特里克·奥布莱恩[Patrick O'Brian(1914—2000),爱尔兰小说家、传记作家、历史学者,代表作为描写拿破仑战争时代海上风云的“怒海争锋”(Aubrey-Maturin)系列小说。]。

晚上7点,艾略特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便继续读《大师和玛格丽特》。奶奶说我会喜欢这本书,如果最初一百页足以作为判断依据,她是过于保守了。我读得完全放不下来。

流水:29.30镑

顾客人数:5


11月13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上午9点,妮基准时到店,但她今天没有从莫里森超市的垃圾箱里带好吃的来。自从她宣布要走,她对我的态度就透着肉眼可见的冷淡。

暴风雨没停,天气依然很冷。早上7点,在一阵摔门声与跺脚声的合奏中,艾略特出去了。

妮基(压低声音,指着一个客人)说:“看到那边那个家伙了吧——他上星期来店里待了两个小时。他什么也没买,还问我能不能从一本书里拍几页照。”我买下书店刚开始几年,经常碰上这种人。人们可能只想要一本书里某几页的内容(往往跟他们的某个祖先有关),而我们——难得一次——会答应,但近些年这种事几乎碰不到了。可能是现在的人会偷偷用手机拍下与己相关的页面,或者网上就能够查到想要的信息。

妮基和我把从格伦卡普尔买的那批书从车上卸了下来,随后她开始整理。我让她猜猜买这些书我花了多少钱。她说100镑,说完她开始一本本翻看,在网上查价格;她翻到的其中一件东西是一本乔治时代淑女的空白笔记本,带锁和钥匙,有些地方配了插图和文字。书似乎并不如我预期的那么值钱,她的估价或许比我准确。

妮基和我讨论了应该怎样来给书店拍一支欢天喜地的圣诞节短片:


我:“我们为什么不以拜伦的《西拿基立的覆灭》为基础来做改编?”


妮基大声朗读了这首诗:

亚述人来了,像狼扑群羊,

盔甲迸射着紫焰金光;

枪矛闪烁,

似点点银星

俯照着加利利波光浪影。


日落时,到处是人马旌旗,

像夏日茂林,绿叶繁密,

天一亮,却只见尸横遍野,

像秋风扫落的满林枯叶。


天使展翅,把阵阵阴风吹向来犯之敌的面孔;

心房猛一跳,便永远静止!


战马倒地,张开的鼻孔里

再也喷不出得意的鼻息;

吐出的白沫还留在地下,

冷得像扑打岩石的浪花。


惨白,拘挛,躺着那骑士,

眉头凝露,铁甲锈蚀,

营帐悄然,残旗犹在,

枪矛不举,号声不再!


亚述的遗孀号啕挥泪,

太阳神庙宇里金身破碎;

何须用刀剑,上帝只一瞥,

异教徒威风便消融似雪![译文出自外语教育和研究出版社《拜伦诗选》(杨德豫译,2011年)。]

妮基有了个主意:“让船长扮演死亡天使;我们可以在他身上粘一对翅膀,把他扔向摄像机。”

这样的结尾不行。我俩说好分别以《圣诞节前夜》和《西拿基立的覆灭》各写一个脚本(两首诗韵律相同)。

锁店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书堆得到处都是,妮基没有把书放上架子,而是随手乱放。

流水:73镑

顾客人数:7


11月14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妮基当班。我问她店里怎么到处都堆着书,她(果不其然)以老一套的说辞回应我:“哎,当时有个客人挡道,我没办法把书放到书架上。”我就此放弃,随后我俩换了个话题,聊她最爱聊的:死亡。


妮基:如果我在哈米吉多顿来临前死了,我朋友乔治会用旧床垫给我做一口棺材,把我安置在我车的后面,扔进森林的某个地方。

我:我想要一场维京海盗船上的葬礼。

妮基:办八到的。唯一接近的办法是吉卜赛式葬礼。你先得给自己造一个移动小屋,然后点火烧掉它。噢,等等,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你得叫别人放这把火。


我开发出了一套连傻瓜应该都会用的办法,专门对付接二连三冷不丁打来电话让我更换供电商的推销员。


来电者:我能跟你们负责处理供电的人说话吗?

我:他不在。

来电者: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大概一年后。

来电者[每次说到这里,对方都会沉默良久]:一年?

我:没错。一年。

对方挂了电话。


下午花了点时间拍了妮基朗读《圣诞节前夜》的视频。

流水:59.50镑

顾客人数:10


11月16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上午10点,卡勒姆过来给锅炉搭雨篷。

下午2点钟,有个人来到柜台前自我介绍说叫杰夫·谢泼德。他拿来了五箱书,都是些馆藏货,我选了一部分,给了他50镑。我不禁想到,如果有支单人的“威豹”[Def Leppard,英国摇滚乐队,成立于1977年。Jeff Shepherd与该乐队名读音相近。]模仿乐队——也许还带着一条牧羊犬——叫“杰夫·谢泼德”,这名字会很赞。

下午3点,农夫桑迪来店里告诉我他要拍的失读症纪录片的进展。像往常一样,他想从我这里寻求我没能力提供的帮助:“你认识什么患有失读症的名人我们能请来参加拍摄吗?”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名人,更不要说患有失读症的名人了。他还有一个老毛病,从来懒得问我是不是太忙,没空闲聊,只管自己拼命讲下去。直到我让他明显看到我有工作要做,他才终于领会了意思,说:“行吧,你忙着呢。先让你干活。”接着他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二十分钟患有失读症的名人的事。

流水:26镑

顾客人数:3


11月17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大雨如注,寒风刺骨。

把那天AWB的会议记录打印了出来。

到下午1点为止,文身控桑迪是今天唯一的客人。他在找一本《盖勒韦的世袭法官》。店里一般都有存货,但今天我偏偏找不到。

桑迪和我谈事情的时候,妮基恰好出现:


桑迪:妮基!正说到你呢!过来给我个拥抱吧。我是个孤独的老头子。

妮基[往后一跳,反方向躲开]:没门!我才不要抱你——我是个苏格兰人。我来上班,可不是为了遭这种罪的。肖尼[Shauny,Shaun(肖恩)的昵称。]——有没有收到寄给我的一袋黑羽毛?另外,我能明天干活吗?


接着她走到放古董书的区域,找出来一本《盖勒韦的世袭法官》,价格标低了(是她标的),才65镑。她把书塞到桑迪手里。他买下了。

我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需要黑羽毛,不过一切都会在适当的时候真相大白。

打烊前夕有个道格拉斯城堡附近的人打来电话,说有十二箱书要卖,于是我定了星期五去看那批书。

流水:125镑

顾客人数:6


11月18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早上9点05分,妮基晃悠进来了。

又是恶心的雨天,风大,阴冷。碰上这样的天气状况,店里的收音机从来没法正常工作,信号时通时断,我索性把它关掉了。

两个女的在店里待了一个钟头,最后拿着一本品相完好、带护封的关于绑钓蝇的“次新”书来到柜台。我的标价是4.50镑。她俩中的一个问妮基此书是否适合初学者。妮基指了指我,说:“问他吧。”我看了一眼书——涉及的问题很全面,样式和工具的图示也都清清楚楚,于是我对她们说这是本理想的入门书。可她们还是决定不买,说要去纽顿·斯图尔特的渔具店看看。在那儿她们也许到头来得花20镑买同一本书。

妮基开始打包这个月要寄给“开卷随缘俱乐部”成员的书。她把店里弄得一团糟,混乱程度堪称现象级,只要是能放东西的平面,包括地上,都堆满了打包完毕和尚未打包的一摞摞书。我问她为什么不能保持环境整洁,她回嘴叫我“挑剔的老女人”。她正变本加厉搞破坏的时候,卡罗尔—安来了,说:“妮基——为什么到处都是东西?看啊——连地上都有。”听到这里,妮基竟指责我俩都有OCD[即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强迫性神经官能症)的缩写。],还说:“你们没听过一句话吗?’一个整洁的家背后是一个无聊的女人。’”我提醒她这是一家商店,我也不是女人,她摇摇头,看着地面。

下午,我在教堂的墓园里拍了些素材,准备用进《圣诞节前夜》。

诺里拿来了十二箱书。

流水:22.50镑

顾客人数:4


11月19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上午,我打包完了“开卷随缘俱乐部”的书,给它们贴好标签,随后算了算邮包和皇家邮政的网上费用。这个月的邮费支出总计250镑。

今天晴朗和煦,收音机又能用了。

今天的邮件里有一袋黑羽毛,(大概)是妮基订购来拍圣诞节短片时要用的。我这才想到,或许她是要以某种方式把羽毛粘到船长身上。

3点,店里来了八个学生,他们走来走去,到处拍照,半个小时后才走。谁也没有买东西。

那个爱读伯纳德·康威尔的伦敦佬又来了,我卖给了他三本帕特里克·奥布莱恩的书。

一个客人买走了格伦卡普尔那批书里的一本BB作品,所以我的投资正逐渐收回成本。不过妮基是对的。那批书我买贵了。

流水:76.48镑

顾客人数:7


11月20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妮基当班。上午10点,卡勒姆拿来了一只他在自家院子里发现的巨型南瓜。他都不知道那里有只大南瓜,所以它准是去年播的种子长成的。妮基决定在南瓜上画一副眼镜,再给它戴上假发(我们的橱窗陈列品里正好有一顶)。她向我保证,这南瓜头跟我像爆了。

寒冷、和煦的冬日。妮基一天都在继续整理诺里的书。

我泡完一杯茶走下旋转楼梯时,一对中年夫妇正在“苏格兰室”里看当地历史的书。他们叫住我,问我一本《苏格兰鬼怪故事》的价钱。那是本很寻常的便宜平装书,我说可以2.50镑卖给他们,这时候,那个女的说:“当然,你知道这房子里有鬼。”我忙咳嗽了几下,不让自己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样子——一个成年女性竟会相信这种事——但听她接下来的话,又让我有点吃惊:“它在楼梯上。准确点说,是在过道上。刚才我感觉到它在那儿。”

虽然我对此持怀疑态度,坚信一切不过是巧合(那个过道就是乔伊斯之前告诉我“乔治”喜欢做些“鬼事”的地方),这已经是第三次有人提到店里的楼梯上有超自然活动发生。我还是不相信这一套,却有点没那么确定了。

我们又拍了一些《圣诞节前夜》的素材。妮基用黑羽毛给船长做了一对翅膀——她已经决定让他扮演死亡天使。

流水:142.50镑

顾客人数:9


11月21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上午是妮基开门的。

一天下来,我们没怎么理会客人,主要在为各自的短片拍摄必要的素材,我们决定到时把成片放到“脸书”上,让关注书店的人选出更好的那一部。妮基在镜头前状态很棒——她不需要花力气,她的喜剧节奏把控从容自如,不用刻意为之。

到快下班的时候,妮基已在收银台上堆放了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她拍片用的“道具”),根本没办法给客人结账。

晚上我在剪片子。

一年中最短的一天已过去一个月。我认识的大部分人讨厌一月份,但对我来说,九月到十二月之间的日子才是一年中最糟糕的:钓鱼季结束了,天气越来越寒冷潮湿,白昼日渐变短,有些天感觉根本就没有光照。一月份的缺点至少有变长的白昼弥补。

流水:264.49镑

顾客人数:8


11月23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1

今天冻得要死。

上午,出于道义同养老金监管局通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他们让我报邮箱地址:


我:M、A、I、L、@、T、H、E、杠、B、O、O、K、S、H、O、P、点、C、O、M。

她:好的,是nail@the-bookshop.com。

我:不对,是M、A、I、L。

她:嗯,所以是nail@the-bookshop.com。

我:行,那就寄到nail@the-bookshop.com吧。反正我也不会看的。


把《圣诞节前夜》短片都上传到了“脸书”,配文让大家发一张照片,为喜欢的那一部投票。

今天店里只来了零星几个客人,但难得的是,他们都买书了。

网店订单:204.50镑

顾客人数:9


11月24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上午9点一开店,门外就有客人等,这种情况难得一见,不过今天早上就有个男的在店门外焦躁地走来走去。他问我们有没有关于中东的书。这类书店里还是有一些的——两三百本吧,有些是古董书,有些是新出的。他在那儿看了两小时,最后什么也没买。

接近午饭时间,一个来自约克郡的老头拿着三本关于钓鱼的书来到柜台前。都是很稀见的书,总价66镑。听我报出价格,他让我开个“最优价”,于是我告诉他我的“最优价”是100镑。他妻子——显然习惯了他讨价还价——大笑起来:“这下你该得到教训了,乔治。”我最后收了他60镑。

有人打电话来询问一本BB的《黑色河湾》。客人想知道书况的每一个细节,可网上的描述里已经写清楚“完好”。不得不这样解释一通实在乏味——没有,护封没有破损,书里没有题字,没有折页,没有褶皱,没有泛黄,书角没有磕碰,等等——因为“完好”一词已经包含了这些意思。五分钟后,他似乎对书况表示满意,问如果他直接从我们这里买,不通过Abe,能否享受折扣。那本书的价格是8镑。我说不行,没法给他打折。他挂了电话。

下午4点,我妈来了,同来的还有这星期主理“打开的书”的一对夫妇。他们是美国人:女的五十五岁上下,男的看起来年纪更老一点。他的右眼上方文了一只海豚。下班后,同他们一起去“庄稼人”喝了一杯。

妮基和我拍的圣诞节短片在“脸书”上被分享了很多次。

流水:69.50镑

顾客人数:2


11月25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4

书店屈指可数的本地常客之一伊恩过来串门,他问我们能不能为他订两本特里·普拉切特的小说。他说他可以在亚马逊上买,但还是更想支持一下实体书店。我简直想拥抱他。

给建筑工约翰发了邮件,问他能不能来修烟囱。我们需要在真正入冬前把它修好,以免造成更多破坏。没有回复,我只好打电话给波兰建筑工瓦切克。

奶奶在“脸书”上给我发信:“肖恩,你个臭杂种,为什么不给奶奶写信?我想念苏格兰,想念苏格兰的雨和羊。”回复说下个星期同她聊Skype。

2点钟,伊莎贝尔过来做账。她猛夸《圣诞节前夜》短片。

2点30分,有个住在邓弗里斯附近的男人打来电话,说他有2,000本书要卖。我安排了周五去拜访他,因为如果我不先到一步,下周二“牛饥委”就要去把书运走了。

流水:73.49镑

顾客人数:7


11月26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今天的订单里没找到的那本书是妮基上星期刚刊登的。但愿她明天能把书找出来。

有个达尔赖(距离此地25英里)的男的来电。他现受托处理2005年去世的野生动物画家唐纳德·沃森的藏书。我安排了星期六去见他。

2点钟后就没来过客人,于是我提前半小时关了门,开始读娜恩·谢泼德[Nan Shepard(1893—1981),苏格兰作家、诗人,The Living Mountain是她创作于1940年代的作品,但直到1977年才出版。]的《活山》。书很薄,是卡勒姆推荐的,他的读书趣味和我非常相似。

流水:144.50镑

顾客人数:4


11月27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妮基拿着一袋压扁的威尔士小饼来上班了。她用上班的前十分钟狼吞虎咽地把它们吃光了。

上午10点,波兰建筑工瓦切克过来看了一眼烟囱的故障。他对我说修理费是3,000镑,一个星期内就能开工。

午饭后我开车去邓弗里斯附近的达尔斯温顿看那批书——星期三打来电话的那人说要是我不先到一步,书就归“牛饥委”了。卖书的人是位退休学者,他和他妻子住在一个漂亮的磨坊里,那是他们二十年前就改造好的。他们要搬去格拉斯哥西区一套两居室公寓了,不得不清理掉磨坊里的大部分物件,包括他的大约2,000本(暂时清点出的数量)藏书。他们很讨人喜欢,查看书之前我和他们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大部分书都装在农业饲料麻袋里,比较值钱的那些则摆在客厅的桌子上,其中有本伯特兰·罗素的签名书。书一共装了四十麻袋,我翻了翻其中五个袋子,估定了一个均价(希望没看的那些价值差不多),给他们开了一张1,300镑的支票——这或许远远超过了我本该给出的价格。这下要花很久才能回本了。他们帮我一起把那几十麻袋书搬上了车。下午4点走的,5点30分到家。

流水:56.28镑

顾客人数:7


11月28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妮基当班。天气益发寒冷,店里的温度已经降到法律规定的工作环境标准之下,因此妮基再一次穿上了她那身黑色滑雪服。

我们从车上卸下那些麻袋,把它们扔在书店前屋的角落里。现在屋里乱得一塌糊涂,本就有十来箱待处理的新货和三十七箱要送去格拉斯哥的回收厂的废书,又来了四十袋天晓得是什么的书。

我让妮基优先整理箱子里的书,因为里面的货更值钱;暂时别动那些肥料袋,里面装的书价值比较低。她得意扬扬地告诉我,她发现她每年有权享受十一天带薪假。是她一个朋友告诉她的。我俩之前都不知道兼职员工有带薪休假的权利,不过好像确实有。她要我补足她过去四年的假期。

下午2点,我离开书店,冒着倾盆大雨开车去达尔赖看唐纳德·沃森的藏书。唐纳德·沃森是一位野生动物(主要是鸟类)画家,口碑很好。他写了很多书,也给许多书绘制插画,青年时代在阿切博尔德·索尔伯恩——二十世纪最著名的野生动物插画家之一——的激励下,走上职业道路。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威格敦,2005年去世。我见到了他达尔赖主街上那处宅子里遗物的执行人,随后开车一起去了他家:那是镇上的一座漂亮小屋,但很破败了,又潮又脏。最好的书都已经被拿走捐给一家公立图书馆了。剩下的书装在十七个纸板箱里,题材很宽泛,大部分都没啥价值,品相还差劲。我用五个箱子装走了最好的一些,其中有本初版《彼得·潘》。

下午4点到家,发现妮基——跟我吩咐的恰恰相反——已经开始在细细翻检那些肥料袋了,箱子里的书却完全没管。

下班后,我把那本伯特兰·罗素的签名书挂到了eBay上,又读了一点《活山》。这本书着实写得很美;娜恩·谢泼德的描写能力让她的语言完全成了诗,而她对凯恩戈姆山脉的热爱——甚至是痴迷——表露无遗。她描写光线质感的笔墨,拿来描述威格敦同样贴切:“苏格兰的光拥有一种我在别处都没有见过的特质。它灿烂,却不猛烈,轻轻松松一发力,就能穿透到渺远的地方。”

流水:212.40镑

顾客人数:19


11月30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早上有雨,还很冷,不过中午前后有点放晴了。十一月的大部分日子,天气好像都是这副样子。

上午10点,一个大胡子男人走进店里,把雨水滴得满地都是。他说:“我来自德文郡,在这儿工作了一个月了。住在我隔壁的女人写了一本童书。她自己出版了。写得不大好。你们店里愿意备几本吗?”

后来,我正在打扫地方志区域时,一个客人过来搭讪,说:“我六个月前来过,当时你们有本关于RAF基地的书。那书还在吗?”我们大概有600本航空类图书。随后,他站在梯凳顶上时把一本书弄掉了,他说了声“哎哟”,并没去管地上的书。他找到了想要的那本标价28.50镑的书,来问我要折扣,接着,当刷卡机在结算付款的时候,他又来了句:“哎呀,在这样一个落后的地方,你们显然不会装光纤。”我们都用了六个月极速宽带了。

我们店里有好几个梯凳,客人有需要,往往就会自行使用,偶尔会有人问一声可不可以用。曾经有一次我去柯尔库布里(距此地约30英里)的一栋宅子里清书,看到一个很小的螺旋形书房梯凳。我问要卖给我书的女人,这梯凳是不是给小孩用的(心想或许可以问一问,我能否把它买回去放在店里的儿童区),她回答这是为吉米·克里瑟罗——1960年代活跃于广播和电视上的侏儒明星——定制的。吉米和他母亲双双去世后(他和母亲同住,母亲葬礼当天,他因服用过量安眠药意外离世),她和她丈夫一起帮忙清掉吉米母亲宅子里的物件。据说他们清理阁楼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几百只空威士忌酒瓶。我花了20镑,从她手里买下了吉米·克里瑟罗的书房梯凳。

流水:88.50镑

顾客人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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