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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作者:宫部美雪

八年前的初春,我和菜穗子在电影院相识。是银座的Road Show电影院,平日下午两点过后的那一场。

早已成为出版社编辑的我会在那个时间待在电影院,乃是在消磨时间。因为要配合工作对象的时间,我忽然多出一个小时的空当。按照平日的习惯,我会去书店晃一晃,但那天我累得要命又很困,便基于“可以打盹”这个不太正当的理由选择了电影院。

影院里坐了一半观众,放映的是当时卖座的影片。我知道同一排中间的座位坐了一个单身女子。为了避免引起误会,我谨慎地选了离她有段距离的座位坐下。

电影开始,我打了一阵瞌睡就醒了。中间那女子正动来动去,小声说着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坐了一个男人,原来是在对男人发话。

搞了半天是情侣啊。我正想继续睡觉时,她的只字片语飘入耳中。

“……请你别这样。”

这下我醒了。这时她已弓起腰,准备逃向我坐的这头。借着银幕的光线,我清楚地看见她被邻座的男人抓着手腕。她试图挣脱,但力气却不敌对方。

我离开座位,走到她身旁,出声询问情况。至今我仍庆幸事情发生在电影院,如果是在明亮的场所,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英雄好汉。到时,那色狼的态度想必也会截然不同。幸亏黑暗帮了我一把。

“你对女孩子做什么?住手!”

我扯着嗓门责问,四周的观众察觉异样,纷纷把目光转向我们这边。色狼愤然啐了一声逃走了。我还记得那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他粗鲁地猛拉开门又关上,使得光线从大厅射入,我这才发现受到惊吓的年轻女子正哆嗦着哭泣。

我带她到大厅,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本想告诉服务员,但她不肯。她从小皮包里掏出漂亮的手绢擦眼泪,脸色依旧惨白,客气地向我道谢。

“我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吓慌了。谢谢你替我解围。”

她的穿戴很正式,似乎也很昂贵,不像学生,可是看来又很年轻。

大概是觉得不说话会显得失礼,也或许是说说话更能镇定心神,她用尖细的声音娓娓说起她经常一个人来看电影,在这银座一流的电影院从没遇上麻烦,所以有点掉以轻心。我一边附和,一边反复安抚她:这件事她毫无过错,很少见到色狼像刚才那样明目张胆地胡来,她实在是太倒霉了。

她依然脸色苍白,说决定今天提早回家,于是我主动提议送她到外面。因为一时间我担心万一那个色狼还在附近打转,说不定会再纠缠她。当然最重要的是——容我老实招认——她太可爱、太有魅力了,我不禁看傻了眼。

见她有点畏缩,我连忙解释:“万一刚才那家伙还在附近徘徊就糟了。”同时掏出名片证明我不是可疑人物。她接下名片,用那双泪痕未干的明眸仔细打量。

“蓝天书房?”

“对。”

“我正在看‘杰勒米与胡’系列。”

那是一套翻译绘本,描述少年杰勒米和每逢满月之夜就会长出翅膀、翱翔于天际的小象胡一起冒险的故事,算是蓝天书房经手的相当成功的作品。

“我在儿童图书馆的朗读会当志愿者。”

她的职责就是把杰勒米与胡的大冒险一字一句地大声读出来。

“这故事很受小朋友欢迎,我们还把两个主角的另一个冒险故事做成拉洋片呢。”说完,她露出“那其实不可以吧”的困窘表情。

我笑了。“我想作者应该不会生气。”

不管怎样,她是我们出版社的忠实读者,令人很高兴。

我陪她一起走出电影院,送她到最近的出租车候车点。她彬彬有礼地道谢,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在刚才的言谈间,我的反应有点迟钝,我想那是因为我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连谈话也心不在焉吧。

她没留下名字,我并不觉得她失礼,心中充满了一种仿佛走在街头,忽然发现绝美梦幻之物落在路边,快要被粗心的人踩到,于是悄然拾起加以呵护的感觉。我只想暂时珍藏那种感觉。

几天后,我收到一封寄至编辑部的信。信封背面写着“世田谷区松原”的地址,以及“今多菜穗子”这个名字。

信上以一丝不苟的秀雅笔迹写着“前几天谢谢你”,另外还写了一些对“杰勒米与胡”系列的感想。

我立即回了信。淡淡的甜蜜的心情得以延长保存期,令我喜不自胜。

过了几天,她的回信来了。

我再次回信。

然后她也回信。

就这样,我们的交往非常古典地从鱼雁传书开始。

放到现在,大概会当场交换电子信箱,互传短信——轻松愉快,在第一时间就能沟通,感觉格外亲密。可是我很庆幸能够在写信这种老式通讯方式尚存之际与菜穗子相识。

信中,我们谈论的几乎都是书和电影。她对我的编辑工作很好奇。另一方面,她似乎真的被电影院发生的事吓到了,从此几乎都待在家里看录像。可是这样就看不到最新上映的院线片了。

“下次,如果有今多小姐想在电影院欣赏的影片,不如让我陪同当保镖吧。”

我大概费了整整四个月才鼓起勇气说这句话。当时虽然还不知她是今多财团会长的掌上明珠,但我已察觉她来自一个我高攀不起、家境相当优越的家庭,而迟迟不敢开口。对,我就是个胆小鬼。

至今,菜穗子仍会不时露出微笑说:“说也奇怪,那个色狼等于是我们的爱神丘比特呢,对吧?”

见她能够欣然提及那件事,我很高兴。交往许久后,她才告诉我当时那个色狼对她做了什么、想叫她做什么、说了何等下流的字眼。对于菜穗子这种等于在无菌温室中长大的女孩而言,那件事在她心中留下阴影也不足为奇。

我由衷欣慰,幸好当时我基于一时义愤,迅速采取了行动。不只是就结果而言促成了我们的姻缘,就算两人后来没有在一起,光是能赶走那个色狼就够了。虽然那家伙的棘刺的确刺伤了今多菜穗子的手指,但只要能抢在毒性扩散之前及时替她疗伤包扎就行了。

我之所以向梨子借来那张充当梶田遗照的照片,是因为灵机一动,打算在《蓝天》写篇报道。梶田不是正式职员,所以到目前为止并未上过社内报刊。

游乐俱乐部木内的一席话给了我灵感。今多集团员工总数难以计数,其中或许也有像她一样住在石川町附近或熟悉当地的人。或许能利用《蓝天》收集到线索。说不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我把这件事向总编一提,实习生椎名就插进话来。她是个女大学生,从小学时起就是当地社团的排球选手,身高足足有一米七五。

“反正是要写成报道,不如顺便利用那篇文章印一点传单去现场发放,你们看怎么样?”

“那也要我们负责吗?”总编面露难色。

“我可以帮忙。”

“纸张和复印可不是免费的。而且说到费用,就连你的时薪……”

“不行吗?其实费不了什么工夫。”

椎名看着我。我仰视人高马大的她的那张小脸,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种事还是交给警察吧。”总编不肯让步。

“警察才不会好心地印什么传单呢。”

“对呀。广告牌倒是有。”我说。

“看吧,新闻不都这么报道的吗?受害者家属有时会在车站前发传单,那些都是自掏腰包吧。”

“费用由我来出。”我说,“传单可以在便利店复印。椎名,你能利用下班时间帮忙吗?我请你吃饭。”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椎名啪地拍手,“啊,我又想到一个主意,是我今天特别聪明吗?杉村先生,把受害者的大头照复印一份,贴在现场的广告牌上如何?”

“那有什么意义?”总编倒退三尺。

“为什么?”我倾身向前。

“那种广告牌通常都不会提到死者的详细情况。我家附近也发生过撞死幼儿后驾车逃逸的事件,当时也只用‘幼儿园孩童’一笔带过,没有更多的详情。”

“这是为了保护受害者的隐私。”

“我想也是。但如此一来,看到广告牌的人多半会觉得欠缺真实感吧。受害者是幼儿园孩童,大家起码还会觉得‘啊,这么小的孩子好可怜’,可梶田却是一个中年大叔。”

广告牌上的确只提到此地发生致人死亡的车祸意外,肇事者逃逸。

“如果能贴上照片,注明受害者的身份,不但能令人马上产生真实感,也会觉得这并非事不关己,说不定更容易回想起。杉村先生,你看到的广告牌只有一块?”

“嗯,好像没别的了。”

“那么,只要去贴一下就行了。如果因而发挥效果,不是明智之举吗?”

“可是这关系到被害人的隐私。”总编还是坚持,“我向来反对新闻媒体刊登案件受害者的姓名与照片。你们不觉得那样不妥吗?”

“是呀,但还是得视时机与场合而定。而这次最需要的就是信息,把它当作公开调查不就好了。”

话题越扯越远了。我这才想起,椎名大学念的就是新闻系。

尽管总编答应在《蓝天》刊登有关梶田的报道,但还是很不高兴。

“本来不是说好只是帮忙出书吗?现在连找凶手都得插一脚?”

“只是顺便嘛。这是情势所逼,我保证只是去发传单。”

整个下午,我就像躲在壕沟里的士兵一样缩头缩脑,埋头打报道草稿。

身为上班族,不得不看上司的脸色。那天直到傍晚我都无法离开桌前。虽然工作有点忙,但我之所以还是能安之若素,是因为早已知道葛雷丝登石川公寓的管理室一直开到晚上九点。管理室的牌子上是这么写的。

离开公司时,我先打电话给菜穗子告知今晚无法准时回家,叫她们先吃晚餐。妻子问我《小茶匙老太太》念到第几个故事了,她今晚要代我上场。

由于想起一些往事,于是我对妻子说:“《小茶匙老太太》的故事如果做成拉洋片,说不定会很有意思。”

“叫我画吗?”

“那可是你以前的强项。”

“嗯嗯。”妻子笑着挂上电话。

东忙西忙费了不少工夫,等我抵达葛雷丝登石川公寓时,已过了晚间七点半。管理室所在的门厅亮起明亮的日光灯,照亮成排的信箱。隔着小窗,可以看见里面坐着身穿夏季短袖制服的管理员。一名拎着沉重公文包的上班族与我错身而过,探头看了一眼信箱,朝管理室寒暄一声便走向电梯。管理员也回了一句:“您回来了。”

一进门厅,只见右首墙上挂着模拟公寓外形的布告栏,上头整齐排列着写有门牌号码与住户姓名的名牌。有些只有门牌号码而无住户姓名,大概是空屋吧。抑或这也是为了保护隐私?

“你好。抱歉打扰一下。”

坐在柜台般的小桌前填写日志的管理员抬起眼,向我点头招呼。为了避免被当成推销员,我先掏出名片表明来意。

“为了协助早日找到肇事者,本公司发行的社内报正在为报道搜集相关资料。不知能否占用你一点时间?”

我双手奉上本月号《蓝天》。大约五十上下、身材略胖的圆脸管理员调整了一下和脸部轮廓搭调的圆框眼镜,拿起杂志大致浏览。

“既然如此,那你里边请。”

他为我打开管理室的门。室内有一半空间都被监视器和其他各种器材占据,也有公寓内部的广播,只见麦克风昂然挺立。

虽然用了很久,但擦得很干净的办公桌边靠着好几把旋转椅。他请我在那儿坐下。

“呃,我是管理室室长,姓久保。”他拍拍制服胸口,然后拉开背后的小抽屉,取出名片递给我。

“让你这么客气招呼真不好意思。”

“关于那起车祸,我们真的不清楚。中元假期间这里没上班。”

“我知道。”

我想知道的是,车祸发生之前梶田是否也来过这里。

他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来见谁吧?我还是耿耿于怀。

也许如同梨子所说,他只是心血来潮出门兜风,但我就是无法释怀。况且,如果只是在广告牌上贴张照片就走人,未免像被大人派来跑腿的小鬼。既然都已经来了,和管理员谈谈也无妨。

“该怎么说呢,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那种事,真是叫人良心不安啊。”

“可是这好像和大楼管理没有关系吧。”

“怎么会没关系,之前就出过车祸了。”

“也是自行车和行人相撞?”

“不不不,是我们住户的汽车,在那个出入口撞到骑自行车的小孩。双方撞个正着。”

又是小孩骑自行车吗?

“那大约是两年前的事。后来就增设了一面镜子。”

经他一提,我这才想起公寓出入口的确设有一对转角镜。

“至于轻微的擦撞事件就更多了。虽然每次我们都会挨家挨户地通知,请大家提高警觉,可还是没用。”

“那是因为住户太多,什么样的人都有。”

“对对对。”久保室长似乎很高兴有人能理解他,感慨万千地点头同意,“偷偷告诉你吧,有些人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听。”

我也不胜欷歔地点头回应。“前面这条马路来往的自行车很多,吓我一跳。”

“不是普通地多,而且大家都骑得很快。”

据说管理员清扫马路时,也被自行车撞过。

“这次的肇事逃逸事件虽然和这里的住户无关,但我们还是制作了通知单,发给全体住户。请大家出入时务必小心。警方也来指导过。”

我把梶田的照片复印件放在办公桌上。“他就是受害者。”

久保室长拿起照片。

“噢,我听说是个老人,没想到这么年轻。我还以为年纪应该更大呢。”

“你没见过他吗?”

“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原来他姓梶田啊。”

“警方也没来打听线索?”

“他又不是这里的住户,警方怎么可能来调查?撞倒这个人的自行车也只是经过前面的马路,又不是从这里骑出去的。”他看起来一副打心底庆幸的模样。

“如果是住户的自行车,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吗?”

“那还用说,当然会,到时又不能调查嫌疑人。”他压低嗓门说,“不是听说嫌疑人是个小孩吗?”

“噢,这事你也知道啊。”

“我从小区自治会听来的。这栋公寓加入了石川一丁目的自治会,因为通常都是讨论收垃圾、轮值打扫,再不然就是庙会活动要捐钱之类的事,所以开会多半由我代表出席。不过,理事长有时也会亲自去。所以我和自治会的工作人员都很熟。”他特地强调,“听说有人看到撞人的自行车是个小孩骑的。本来自治会会长拜托这一带的中小学帮忙分发一份校内通知单,可惜行不通。”

“被学校拒绝了吗?”

“听说被家长会会长骂了一顿,说又不是罪证确凿,怎么可以在学校里搜查嫌疑人。”他露出苦笑。

“如果通知单只是提醒大家骑车时要小心,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通知单就是这么写的呀。结果还是被打了回来。最后只好换个方式,请各校答应自行进行骑车安全教育。警方也派了辅导员去学校。”

“噢,那倒是好方法。”

我看着占据管理室的器材。六块屏幕都是黑白的,上面是静止不动的画面。好像是电梯附近的影像。

“出入口处没有设监控吗?”

久保室长摇动他那胖嘟嘟的手。“没有。几年前,管理委员会的理事会上曾提议装设,可是提案送到总会被驳回了。说这样会侵犯隐私权。”说到这儿,他加重了语气。“这样谁几点出门、几点回来、和谁一起回来全都一目了然,你说是吧,等于是在监视。”

“我明白。”

如果有监视器,说不定能拍到梶田被自行车撞倒那一刻的情景。但那时管理室休假,应该还是不可能吧。我本来多少还抱着希望,但事情果然没这么简单,况且警方想必也早已确认过了。

“说到梶田,不知道他在车祸之前是否曾来过这里。你有印象吗?”

久保室长一边推眼镜一边拿起照片。

“我没见过他。”

“请问这里有几位管理员?”

“正规轮值的,包括我在内共有五人。大家都是正常上下班。”

“这张照片先放在你这儿,能否帮我也问问其他几位。”

“可以呀。”对方虽然爽快答应,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可是,这和那起意外有什么关系吗?”

打刚才,我和久保室长的对话中就一直口口声声说是意外、车祸、肇事逃逸案件,用了各种含糊的说法。因为不是故意撞人,所以是意外。可是死了一个人,撞人的家伙逃走了,所以又是案件。这种情况似乎令人只能用模棱两可的说法来定义。

“大概无关吧,但是他究竟来这里做什么,有点模糊不清。如果要写报道,我们必须先对这种细节加以查证。”

“噢。公司规模大,连社内报都这么专业啊。”久保室长用浑圆的指尖抓挠着鼻梁,“问他的家人不就知道了吗?”

“她们也不清楚。听说他生前喜欢开车兜风,家属猜测也许只是开车经过。警方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可是,他在那个出入口下了车吧?”

“是啊,车就停在那旁边。”

“那他应该是来我们这里有事吧。”久保室长隔着窗户,朝出入口眺望,“就算真是这样,我们也不会知道。虽然基本上访客都得登记,但那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对于那些访客,我们也不可能动不动就找人家这种麻烦。”

“的确是。”

“就是啊,那才真的会侵犯隐私权呢。对方顶多在使用访客停车场时,才会向我们打声招呼。而车场也限定了车数,况且又采取提前一天预约制。如果只是临时探访,当天就走,多半会停在前面那条马路上,或是再过去一点的投币式停车场。”

我把这点记在笔记本上。

“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帮你问问其他人。但我想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谢谢你。”

“差点忘了……”我慌忙表明想在广告牌上贴一张梶田的照片。久保室长眨了半天眼睛。

“应该可以吧。如果这样能查出线索那就太好了。”

“我也这么期望。还有,近日我们还打算在广告牌附近分发传单……”

久保室长有点迟疑。“这我就不能做主了,也许先和警方打声招呼比较好吧。”

“当然,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我们也无权阻止就是了。总之,我先向理事长汇报一声。如果真的要发传单,请务必事先通知我们。”

“是,我会的。”

我用事先准备好的双面胶小心翼翼地把梶田的照片复印件贴上。空白的部分写着“梶田信夫六十五岁 职业:司机”。

只是多了一张黑白照片,白底上写着黑字与红字的广告牌顿时显得截然不同。椎名是对的。一个广告牌中无脸无名的死者仿佛忽然有了生命。

贴好之后,我站在原地合掌行礼。

但愿这个改良版广告牌不仅能成为收集新线索的契机,也能对撞倒梶田的人的心灵产生一些影响。

不过,前提是此人在车祸发生后依然走这条路。

白天还是很热,但夜空已透着秋意。空气清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眼。我边走边仰望天空,一直走到石川桥上。

从桥上俯瞰夜晚街景,我又发现岔路口那栋房子的窗边坐着上次打过照面的那个老婆婆。图案鲜明的布袋装很惹眼,看起来十分凉快。

像她那样从窗口茫然眺望街头应该也很有意思吧。整天都有各种人来来往往,也可以和附近的邻居寒暄,甚至还能和驻足的人闲聊两句。

说不定梶田事件发生时,老婆婆也坐在窗边?

我下了桥,不顾红绿灯,径自穿过短短的斑马线。老婆婆正背对着我。我不想吓到她,隔着一段距离出声招呼。

“打扰了。您好。”

老婆婆转过身,露出有点诧异的表情。时间已晚,我也不想被误认为推销员,于是连忙自报家门。她依旧一脸惊讶,默默望着我。

“大约三个星期前,在那栋公寓前发生了一起自行车撞人致死的意外。”

“啊,对对对。”老婆婆重重点头。

敞开的窗户深处亮着灯,传来细微的电视声。屋里可能正在煮什么,飘来一股香味。

“过世的是我的朋友。因为还没找到肇事者,我想寻找线索,才会频频造访此地。”

我正想问她对事发经过是否知情之际,窗内深处有人影晃动。

“奶奶,你和谁说话?”有女人的呼唤声传来。

紧接着,一个身穿围裙、年约四十的女人走到窗边。我欠身鞠躬,再次自报家门,解释原委。

“哎呀,那真是辛苦你了。”穿围裙的女人一手抚颊,一手搭在老婆婆肩上,迅速打量我。她投来的目光很自然,看来并没有对我大起疑心,令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们家在桥的这头……虽然知道那边有人被自行车撞倒去世,更详细的情形恐怕就……对吧?”围裙太太征求老婆婆的意见。

老婆婆不停眨眼。

“说得也是,对不起。”

“我们家奶奶虽然常坐在这里,但从这里看不见公寓那头。”

这时,我发觉坐在飘窗边的老婆婆身后紧靠着一辆轮椅。围裙太太也发现我察觉了什么。

“奶奶腿不方便,从这儿向外望可以解解闷。”

“这里的景色的确不错,河风也很凉爽。”

“唯一的麻烦就是蚊子太多。”

围裙太太笑了。我也笑了。就连老婆婆也慢了一拍莞尔一笑。我向两人行个礼,缓缓走回石川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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