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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谁摸了我一下 作者:周德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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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堂屋里的灯亮起来。这里竟然没有电,点的是一盏茶油灯。 然后,女人走出来,问:“几个喜神?” 赶尸人答:“五个。” “那怎么收费?” “老规矩。” “这回算五个人吧。” “为什么?” “把你免了。” 女人掏出钥匙,打开厢房一间屋,点上茶油灯。房子里微弱地亮了。 房间里只放了一张简易的床,还有一只木水桶,桶里有一只木水舀,样子很朴拙。房间里显得有点冷清,不过被褥十分干净。 女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土蓝布衣服,胸口和裤脚都有精巧的扣花装饰,一看就是当地的山里妇女,衣衫整洁,腰腿劲健。 女人离开时,说:“先生,你洗洗脚,休息吧。天亮了,再起来吃饭……怎么了?” 赶尸人突然警觉地回过头来,探着脑袋四处闻了闻。他的鼻翅翕动着,鼻孔里露出又黑又长的鼻毛。 “老板,你家里有外人。”赶尸人说。 “没有哇。” “肯定有。我闻到生人的气味了。” “除了你们,这里从来没有人来。” “你出去看看。” 女人离开他的房间,走出去,绕过照壁,朝那大门口看去。 果然,有个白色的影子从那两扇藏匿着死尸的大门中间走进来。他的脚步轻飘飘的,无声无息,就像踩在棉花上。他径直朝女人走过来。 女人瞪大了眼。 那个黑影走上近前,停在她面前。 他的脸很模糊,但是能看出是个男孩,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白衣服,那其实是内衣内裤,软软的,飘飘的,已经很脏了。 “你是什么人?”女人有点紧张地问。 “我住店。”男孩的声音有点弱。 “你是干什么的?” “我住店。”男孩似乎只会说这句话。 “你为什么要住在我家里?” “我住店。”男孩又说。 这时候,女人看见他把手举过来,捏着一沓钱。她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你跟我来。” 她转身朝另一座厢房走去,男孩无声地跟在她后面。 女人打开一个房间,把茶油灯点亮。这个房间里同样只有一张简易的床,一只木水桶,一只木水舀。 那个男孩没说什么,木讷地看着她。 他的脸有点黑,好像是山里人。 女人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了出来。 她顺一条砖石路,碎步跑向茅房,去解手。 夜越来越黑了,溪流在粗石细沙间静谧地流淌。 女人感到今夜有些异常。 怎么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孩?这个时间不对头,这个地点也不对头。 她家并不是旅馆,没有营业执照,更没有挂招牌。 她的男人靠打猎为生,积攒了一些钱,盖起了这个三合院。因为房子大,偶尔也接待投宿的路人,收点食宿费。不过在她家住宿的都是回头客,有偷猎者,有进山画画的学生,有探险寻幽的城里人,有收购兰苗的小贩,还有研究侗族北部方言的学者……这个赶尸人第一次住在这里是一年前,后来他来过两次。每次,他都是天亮之前来,天黑之后去。赶尸人很慷慨,不管死人活人,都按人头付钱。 她是个胆子很大的女人。不过,最初看到那些死尸一蹦一跳地走进来,她也十分害怕。她男人对她说:“那是变戏法。” 她追问这个戏法的机关在哪里,她男人却含糊其辞,说不出来了。 那些死尸像驯从的牲口,像断了电源的机器人,在门后纹丝不动,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摘下高筒毡帽跳出来作怪,渐渐地,她不害怕了。况且,对方出手大方,钱压倒了一切。 她晓得这一行有很多忌讳,不能把死人叫死人,应该叫谐音“喜神”。 这个赶尸人很少说话,总是很缄默,来了后倒头就睡,睡醒了就吃,入夜就带着那些死尸离开。 她和她男人都不晓得他叫什么,只叫他“先生”。他们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从来不多问。 有一次,这个赶尸人有点喝醉了,跟她男人吐露了一些他家族的情况。 他家三代都是干这个的。 他是跟他父亲学的,他父亲是跟他爷爷学的。 解放前,在重庆打铜街,有一个门面上挂着一面杏黄三角旗,上面写着——代办运尸还湘。那就是他爷爷的店铺。 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一家人,三代都是光棍。干这行不能沾女人。 他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他父亲在一个坟地里捡到了他。那天晚上,他父亲赶尸回来,路过一片坟地,突然听到一阵啼哭,循声走过去,看见深草中有一个襁褓,里面躺着一个婴儿,没有一滴眼泪,一边看他一边干哭……巧的是,他父亲也是他爷爷在一个坟地里捡到的。当时,他父亲更小,好像刚满月的样子。 因此,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民族,不知道父母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时辰……他和他父亲都不知道爷爷是跟谁学的这门巫术,只知道他爷爷有一本老旧的书——《奇门遁甲》,源头一定在那里面。 从他爷爷那一辈,他家就是封闭的,绝少跟外人来往,一直到他这一辈,还是如此。这是行规,也是他的家规……此时,女人蹲在茅房里,越来越感到忐忑不安了。 今夜,她的男人偏偏进城了,留她一个人在家。出一次山不容易,她的男人要三四天才能回来。 她一直在回想那个男孩的眼神。 她怀疑他不是人,而是哪具尸体的魂儿,从门后飘出来……她很快就提上了裤子,朝屋里跑去。 突然有个声音在背后说:“停一下。” 她猛地回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穿着道袍的“先生”。 “是你……” “是我。” “你怎么还没睡?” 赶尸人的眼里闪烁着神叨叨的光,他低声说:“这院子里有邪气。” 女人惊愕地问:“你是说刚才那个男孩?” “是他。” “你怎么晓得?” “这个你不该问。” “那怎么办?” “你得让他离开。” “我的男人不在家,我不敢。” “晚上我就走了,我是担心你。” “你掌握着法术,快管一管吧。”女人惊惶地乞求道。 赶尸人有些绝望地说:“我只能操纵没有魂儿的尸首,你晓得他是什么?” “他是……什么?” “他是没有尸首的魂儿。” “他怎么会来我家呢?” “不知道。”停了停,赶尸人说:“你去赶走他,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暗地里助你。” 女人把手伸进口袋,碰了碰钥匙,不知所措地说:“现在就去?” “现在。” 女人朝男孩住的房间望了望,他已经吹灭了灯,那窗子黑糊糊的,没有一点声息,好像有一双疲软的眼神正朝这里望过来。 她迈步了。 她走出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 赶尸人并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一狠心,大步走了过去。她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不安地摸着口袋里的钥匙。 她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这时候,柳树上栖息的红嘴红脚乌鸦,突然叫了起来。 她又回头看了看,赶尸人依然远远地望着她。 她颤巍巍地用钥匙打开门,轻轻推开,吱呀……里面漆黑一片。 这时候,距离日出大约还有一个钟头。东南方向的天空,水星和火星都出现了,一亮一暗,亮的是水星,暗的是火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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