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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尸谁摸了我一下 作者:周德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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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女人看见有一双黯淡的眼睛在闪动着。 她掏出打火机,打着,看见那个男孩穿着白色的衣裤坐在床头,正看着她。 她举着打火机,说:“你……还没睡啊?” 男孩不说话。 “我来跟你说件事……” 男孩不说话。 “你看,天快亮了……” 男孩不说话。 “所以……” 打火机突然灭了,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女人使劲打了几下,可能没油了,她没有打着。 男孩消失在黑暗中,只有那双黯淡的眼睛在闪烁着,在等待她说下去。 女人突然问:“你晓得今夜这个旅馆里都住了些什么人吗?” 男孩说话了:“我晓得。” “什么人?” “我看见大门后那些鞋了。” “……那你怎么还来?” “我就是来找他的。” “谁?” “那个穿道袍的先生。” “你找他?” “我要做他的徒弟。” 女人愣了:“你想学什么?” 男孩低低地说:“—万里行尸。” 静默,只有外面的乌鸦在叫,长一声,短一声。 女人问:“你为什么不种地呢?” 男孩似乎笑了笑,说:“实话告诉你,我是个逃犯……” “你犯了什么罪?” “你别问。” “为什么?” “我说出来,你会害怕。” “我不怕。” “……盗墓。” “盗墓?” “对,偷死尸。” 女人一惊。 前一段时间,曾经有两个偷死尸的人住在她家里。 这一带的山民,一直生活在闭塞的深山老林里,死了并不火化,依然全尸土葬。 那些盗尸的人用三米多长的特制的铁探杆,探测到棺材的位置,再用铁锹挖,挖到尸体之后,就戴上手套,把尸体装进尼龙袋,背到女人家,用刀子割掉皮肉,放进缸里用双氧水漂白……“你偷尸体干什么?” “卖钱。” “有人买尸体?” “听说,他们把尸体运到城里一个高校,再卖给一个专门为人体做解剖的教授,做标本。” “你……怎么运走尸体?” “背。” “你偷过多少?” “十几具吧。半个月前,我挖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尸,本以为会卖上好价钱,却被人撞见,报警了。我就连夜躲进山里藏起来。” 女人忽然有了一种猜测——这个男孩真是一个魂儿,他的尸首被人偷了,现在他寻着自己的气味追到了她家,来报复了。 想到这里,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家在哪儿?” “沅村。” “哪个沅村?”女人在这个山里长大,从没听过沅村。 “在沅河岸边,离这里有七十多里路。” “你怎么知道我家可以住宿?” “听一个人说的,他也偷死尸,而且在你家里住过。他告诉我,确实有赶尸这回事,赶尸人就住在你家里……我在这里等他们几天了。” “那你过去跟先生谈谈吧。” “你给我牵个线。”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跟他不认识。” “……你等一下。” 女人说着,一步步地退出去,到了门口,她说了一句:“小兄弟,我警告你,你可不要打门后那几具尸体的主意。” “我不会。” 女人这才走开了。 现在,只剩下男孩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空气中的气味显得很古怪,有时浓时淡的花香,也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女人的脚步越来越远了……终于,看似有气无力的男孩在黑暗中敏捷地站起来,无声无息地走到窗前,警觉地朝外面观察了一番,然后又敏捷地坐到了床上,姿势和刚才一模一样。 他这个鬼祟的举动暴露出——事情绝不简单。 女人快步走在砖石甬道上,终于,走近了那个赶尸人。 这时候,天上的月亮已经不见了,四周很黑,似乎到处都飘荡着黑黢黢的死尸,他们飞起来像洁白的天使一样无声无息。 赶尸人直直地站着,面容模糊,也像一具僵尸。 女人停在他跟前,干咳了一声:“是我。” “他离开了吗?” “没有。” “为什么?” “他好像是个人。” “你看门后那几个像不像人?” 女人似乎抖了一下,说:“他说他是盗尸的,警察正抓他,他想给你做徒弟。” 赶尸人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睡吧。” “到底怎么了?” “我也该睡觉了。”赶尸人一边说一边笑着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女人追了几步,拉住他的袖子:“先生,你告诉我!” 赶尸人注视着女人的脸,终于说:“他是来索我命的。” 光天化日东方微微地亮起来。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女人起来了。她腰间扎着扣花围裙,在杀一只野山鸡。 院子里确实有很多花,清一色都是兰花:春兰、蕙兰、建兰、寒兰、台兰、落叶兰、虾脊兰、兔耳兰、万代兰……房后,生长着密集的竹子,还有一丛丛茂盛的野草。远处,是深山老林,古木参天。更远处,群峰罗列,直橛橛地站立,像一排青翠的死尸。 在晨光中,猩红色的大门后那些鞋子暴露得一清二楚,纹丝不动。一双棕色圆头皮鞋,一双白色旅游鞋,一双黄胶鞋,一双懒汉黑趟绒布鞋,一双花花绿绿的布鞋。 鞋上面都是厚厚的尘土。 花花绿绿的布鞋是女性。 高大的赶尸人也起来了,他来到院子里看女人杀鸡。他脱下了那身深蓝色道袍,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衣裤,袖口都起了毛边。 女人朝男孩的窗户瞄了一眼,小声说:“他还没起来。” 赶尸人没说什么,只是看那只死到临头的野山鸡,没有表情。也许,是因为他那张黑脸太长了,想制造点表情,得调动大面积的肌肉,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那只野山鸡非常鲜艳,羽毛花花绿绿,就像大门后那双女尸的鞋。 女人不再说什么,一只手抓紧野山鸡的双翅,另一只手举起菜刀,猛地剁下去,鸡头就掉了,鲜血喷涌而出。 无头的野山鸡在女人手中疯狂地扑棱了很多下,终于软弱下来,一下下抽搐。 接着,女人端出一锅开水,把死鸡扔进去烫毛。野山鸡变得湿淋淋,热腾腾,散发着满院子臭味,把尸体味盖住了。 转眼,那美丽的羽毛就脱落在地,变成了一堆难看的垃圾。一只无头鸡,赤条条地躺在盆中,爪子伸得直直的,变得僵硬。 女人用围裙擦了擦手,嘀咕道:“我去采点蘑菇来。”说完,她一个人走出了院子。 赶尸人依然凝视鸡的尸体。他鼻孔里探出来的黑毛似乎又长了一些,总让人联想到那两只鼻孔内一定毛烘烘的。 天光暗淡,似乎刚刚亮起来就停住了。 那个男孩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他谨慎地站在赶尸人旁边,弱弱地说:“师父。” 赶尸人眼睛看着鸡,平沓沓地说:“你想拜我做师父?” “是。” “你不怕吗?” “不怕。” 赶尸人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男孩几眼:“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男孩支支吾吾地说:“我……” “讲真话。” “以后偷尸体就不用背了。” 赶尸人把脸转回去:“我不会教你。” “……为什么?” “你在作恶。” “我可以改。” 赶尸人叹了口气,说:“以后,交通越来越发达,火葬制度越来越完善,这一行没有前途了。” “师父,那你能不能把我带出山?” “顺这条山路走下去,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到了上固,你不用跟着我。” “我可以给你背包。” 赶尸人坚决地说:“不行。这是我们的规矩。” “不能破一破吗?”男孩露出乞求的神情。 赶尸人转过头来,爱怜地看了看男孩的左眼,又看了看他的右眼,小声说:“除非你变成尸体,我赶着你走。” 男孩一下就不说话了。他慢慢低下头去,似乎放弃了。 赶尸人转过头去,继续审视那只死鸡。女人还没有回来,看来她走出了很远。 过了一会儿,男孩抬起头,不甘心地说:“师父,那你教我一句咒语吧,也算我没有白等你一场。” 赶尸人又把身子转过来,问:“你想学什么咒语?” “你教我一句相反的就行。” “什么是相反的?” “假如尸体突然动起来,我一念他就不动了。” “那是护身咒。” “对,护身咒。” 赶尸人突然说:“呵。” “什么?” “藏密金刚护身咒。这三个音是根本咒。” “呵。” “三遍之后,再念护身咒——嘛哈嘎啦咯哩啪。” “嘛哈嘎啦咯哩啪。”男孩重复道。 “这个咒让你和宇宙中的高级能量接通,得到无量善神天龙金刚的保护,无论什么邪恶都侵害不了你。” 男孩继续叨念着:“嘛哈嘎啦咯哩啪。” “会了吗?” “会了。”男孩似乎很兴奋。 接着,两个人一齐看那只死鸡。 过了一会儿,男孩抬头看了看赶尸人,突然说:“师父,你能让它跳起来走吗?” 这句话似乎是该避讳的,它触到了赶尸人某一根幽邃的神经,他猛地转过头,冷冷地看了男孩一眼。 男孩急忙说:“我听老辈人讲,有人喷一口符水,能把掉了的鸡头重新接上。再喷一口符水,鸡还能满地跑着啄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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