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锭

死亡草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恐怕不太符合要求,”雷蒙德·韦斯特说道,“因为我也不知道最终的答案。但是它相当离奇有趣,所以我还是想把它当作一个谜题讲给大家听。说不定我们中有人能找到一些合乎逻辑的解释。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当时我和一个叫约翰·纽曼的人一起到康沃尔郡去过圣灵降临节周[圣灵降临节(Whitsunday)是复活节后的第八个周日,而圣灵降临节周(Whitsuntide)则是指圣灵降临节之后的一周,是中世纪佃农的三大假期之一,在这一周佃农无需为其雇主劳作服务,其中,圣灵降临节次日的周一称作Whit Monday,直至一九七一年一直都是英国法定节假日。]。”

“康沃尔郡?”乔伊斯·雷蒙皮埃尔急切地问道。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奇怪。我要讲的故事也发生在康沃尔郡,在一个叫拉托尔的小渔村里。你讲的和我要讲的该不会是同一件事吧?”

“不是。我要讲的事发生在一个叫波尔佩罗的村子里。它坐落在康沃尔郡西海岸,是一个非常荒凉、岩石嶙峋的地方。我们启程的几周前,有人把我介绍给了这个叫纽曼的人,我发现他是个非常有趣的家伙。他非常聪颖而且富有想法,经常痴迷于一些浪漫主义的幻想。正是拜他新近的爱好所赐,他租下了那座“海浪之屋”。他是一名伊丽莎白时代的历史专家。他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地给我讲述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溃败。他讲得那么投入,就如同亲身经历过一样。该不会是亡魂附体了吧?我很怀疑……我还真的这么怀疑过。”

“亲爱的雷蒙德,你真是太浪漫了。”马普尔小姐慈祥地看着他说道。

“我最缺乏的就是浪漫主义色彩了。”雷蒙德·韦斯特有些不悦地说道,“但纽曼这家伙却是满脑子的浪漫想法,活像是个旧时代的幸存者,这点让我觉得十分有趣。据说无敌舰队里一艘满载黄金的船在康沃尔海岸撞上了著名的魔鬼暗礁,沉没了。纽曼跟我说,多年来,一直有人试图打捞这艘船,想找到那些财宝。我想这类故事数不胜数,那些传说中的财宝船的数量比实际的真正数量不知多了多少。有人曾为此组建了一家公司,但早已破产。纽曼仅仅凭一首歌谣就买下了它的所有权益!他对此倾注了极大的热忱。在他看来,借助最新的科学技术和新式的机械设备,这点问题不在话下。金子就在那儿,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把它打捞出来。

“听他的叙述,我觉得这件事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一般。像纽曼这样的有钱人想做成什么事都易如反掌,而且十有八九,他对找到的那些财宝值多少钱也并不在意。我必须承认他的热情感染了我。我仿佛看见了那些西班牙大帆船漂向岸边,在风暴中颠簸起伏,被黑色的礁石撞毁。光是西班牙大帆船这几个字就充满了浪漫色彩。‘西班牙黄金’一词不仅可以让小学生激动不已,就连成人也会为之心动。加上我当时正在写一本小说,其中的某些场景就发生在十六世纪,我觉得可以从他那里采集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那个星期五的早上,我兴致高昂地从帕丁顿车站出发,充满期盼地踏上了旅程。车厢里空空荡荡,除了我之外,只有坐在我对面角落里的一个人。他身材高大,生着一张军人的面孔。我总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我绞尽脑汁回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想了起来。这位旅伴是巴杰沃思警督,我在写有关埃弗森失踪案的系列报道时曾见过他。

“我唤起了他对我的记忆,很快我们就相谈甚欢了。当我告诉他我要去波尔佩罗的时候,他说这简直太巧了,因为他也有公务要到那儿去。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好打听,因此小心地不去问他为什么要到那儿去。我转而谈起我对那个地方的特殊兴趣,也谈到了那艘西班牙沉船。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他似乎对那条船的情况了如指掌。‘多半是“胡安·费尔南德斯”号吧,’他说道,‘你的朋友不是第一个为了从它身上获得财富而往水里扔钱的人了。那只不过是一个浪漫的传说而已。’

“‘也许整个故事只是一个神话,’我说道,‘根本就没什么船在那儿沉没过。’

“‘哦,那艘船确实是在那儿沉没的。’警督说道,‘还有许多船也是在那儿遇难的。要是知道那一带海岸有多少沉船事件的话,你会大吃一惊的。实际上,我正是为此才到那儿去的。六个月前“奥特朗托”号在那儿沉没了。’

“‘我记得看到过报道。’我说道,‘没有人丧生,对吧?’

“‘没有人因此丧命,’警督说道,‘但有些别的东西丢了。一般人都不知道,“奥特朗托”号上装载了金锭。’

“‘哦?’我相当好奇地说道。

“‘我们当然派了潜水员进行打捞,但是……金锭不见了,韦斯特先生。’

“‘不见了!’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怎么可能呢?’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警督说道,‘礁石把船上的金库撞裂了一个洞,潜水员通过那儿很容易就能进去,可他们潜进去才发现金库空空如也。问题是,那些金锭是在船沉没之前还是之后被偷走的?还是说金库里根本就没装着金锭?’

“‘这真是一桩离奇的案子。’我说道。

“‘特别是考虑到丢的是金锭的时候,这件案子就更加离奇了。那可不是一条钻石项链,你可以把它轻松装进口袋里。想想看那有多么沉重……这件事情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可能在船启航之前就有人动了手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在船沉没之后的这六个月里被搬走了……我就是去调查这件事的。’

“我发现纽曼在车站迎候我。他很抱歉没有开自己的车来,因为车被送到特鲁罗修理了。所以他开了一辆和那座庄园一并租下的农场用的卡车来接我。

“我爬上车,在他旁边坐好。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个小渔村的狭窄的街道中。我们爬上了一个斜坡,估计有五分之一的坡度,又沿着曲里拐弯的小巷走了一段之后,终于拐进了他的‘海浪之屋’的大门,大门的门柱是用花岗岩建造的。

“那是一个迷人的地方,它坐落在高高的海岸峭壁之上,是欣赏海景的绝佳地点。房子的一部分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现代化的侧翼是后来修建的。房子后面是一片六七英亩的农场,一直延伸到岛内。

“‘欢迎来到“海浪之屋”,’纽曼说道,‘欢迎参观“西班牙宝船”。’他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就在前门那里,悬挂着一艘西班牙大帆船的完美的复制品,带有全套航海装备。

“我在那儿过的第一晚非常迷人而且收益颇丰。主人给我看了与‘胡安·费尔南德斯’号有关的古老的手稿。他展开航海图,向我指出上面用虚线标记的位置,告诉我他关于新打捞设备的计划,这一点把我彻头彻尾地搞糊涂了。”

“我告诉了他我在火车上与巴杰沃思警督的相遇经过,他对此很感兴趣。

“‘海岸一带的人都比较古怪,’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们对走私和破坏活动的兴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旦有船在这一带沉没,他们会理所当然地把那当作是个合法的大发横财的机会。这儿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他是个有趣的原住民。’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主人带我来到波尔佩罗镇上,并把我介绍给了他的潜水员,一个叫希金斯的人。他面无表情,寡言少语,整个交谈过程中只迸出几个单字作为回答。他们谈了一会儿高难度技术性的问题后,我们去了三锚酒馆。一杯啤酒下肚之后,这位大人物的嘴似乎松了些。

“‘从伦敦来的侦探来这里说,’他咕哝道,‘他们的确说过去年十一月在这儿沉没的那条船上有好多金子。哼,它不是第一条沉在这儿的船,也不会是最后一条。’

“‘听听啊,听听啊,’酒馆老板啧啧作声道,‘比尔·希金斯,你可说了句大实话。’

“‘我是那么估摸的,凯尔文先生。’希金斯说道。

“我好奇地打量着酒馆老板。他长相不一般,一头黑发,皮肤黝黑,肩膀出奇宽。他两眼布满血丝,总是鬼鬼祟祟地避免与别人的目光对视。我怀疑他就是纽曼提到的那个人,那位有趣的原住民。

“‘我们海边的人不想招惹外人。’他带着一丝挑衅的口吻说道。

“‘你是指警察吗?’纽曼笑着问道。

“‘警察……还有别的人 ,’凯尔文意味深长地说道,‘难道您忘了不成,先生?’

“‘知道吗,纽曼,我听他的话像是在威胁你。’我在我们沿路攀上峭壁回家时说道。

“我的朋友哈哈一笑。

“‘胡扯!我又没妨碍到这儿的人。’

“我疑惑地摇了摇头。凯尔文有些凶蛮粗野。我觉得他的思维方式可能很奇怪而且难以捉摸。

“我想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变得有些紧张。在那儿的第一天晚上,我睡得很好。但是第二天晚上我却难以入睡,而且时常醒来。星期天清晨,光线昏暗,天色阴沉,天空乌云密布,时不时传来闷雷声。我一向不善于掩饰情绪,纽曼注意到了我的变化。

“‘你怎么了,韦斯特?今天早上你很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我承认道,‘可我有一种可怕又不祥的预感。’

“‘估计是因为天气。’

“‘也许是吧。’

“我没再说话。下午我们乘纽曼的摩托艇出海,但大雨倾盆而下,我们高兴地返回岸上,换上干衣服。

“那天晚上,我的紧张情绪有增无减。外面的狂风暴雨一直在肆虐。将近十点的时候,风暴平息了下来。纽曼眺望着窗外。

“‘天在放晴,’他说道,‘再过半小时,也许天气就会变好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想出去走走。’

“我打着哈欠。‘我困得要死,’我说道,‘昨晚没睡好。今晚我想早点睡。’

“我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前一天晚上我几乎没睡。那晚我睡得很沉。但没怎么得到放松。我依然被那种不祥的预感困扰着。我做了一些很可怕的梦。我梦见我在许多可怕的深渊和巨大的陷阱之间艰难行进,只要脚下一滑就必死无疑。醒来的时候,手表指针已指向八点。我的头疼得厉害,梦中的恐怖场景仍然浮现在我眼前。

“那种感觉如此强烈,当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的时候,我立刻陷入了新的恐惧之中,因为我第一眼看到的、或者说我觉得我看到的是——一个人正在挖一个墓穴。

“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接着我意识到那个所谓的掘墓人其实是纽曼的花匠,而那所谓的‘墓穴’实际上是准备用来栽种三棵玫瑰树的,此刻它们正静静地躺在旁边的草地上等待栽种。

“花匠抬头看见了我,用手碰了碰他的帽子向我致意。

“‘早上好,先生。今早天气真好啊,先生。’

“‘我想是吧。’我不以为然地答道,仍未摆脱那种压抑的情绪。

“其实,花匠说得没错,那是一个相当明媚的清晨。阳光灿烂,天高云淡,一切都预示着当天的天气肯定不错。我哼着小调下楼去吃早饭。纽曼家没有女仆,他住在附近农舍里的两个姐姐每天来照顾他的起居。我进去的时候,她们中的一位正把咖啡壶放在桌子上。

“‘早上好,伊丽莎白,’我说道,‘纽曼先生还没下来吗?’

“‘他准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先生,’她答道,‘我们来的时候他就不在屋里。’

“我马上又紧张了起来。前两天早上,纽曼都是很晚才下来吃饭的;我从不认为他是一个早起的人。在那种不祥的预感的驱使下,我跑到了楼上他的卧室。房间空空如也,他的床铺根本没人睡过。对房间简单检查一番之后,我又发现了两个问题。如果纽曼曾经出去散步的话,那他肯定是穿着晚礼服出去的,因为那套衣服不在房间里。

“此刻,我确定我那不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看来纽曼的确出去散步了,就像他说过的那样。但由于某些原因,他却没有回来。到底因为什么呢?他发生意外了?从峭壁上掉下去了?必须马上组织搜查。

“几小时之内,我召集了一大群人来帮忙。我们从不同的方向沿着峭壁和下面的乱石丛展开搜寻,但是连纽曼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最后,在绝望中,我向巴杰沃思警督寻求帮助。他听闻此事之后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我看怕是发生了一些肮脏的事情。’他说道,‘这一带有不少不太规矩的家伙。你见过凯尔文吗,就是那个“三锚”酒馆的老板。’

“我告诉他说我见过此人。

“‘你知道他四年前曾经蹲过监狱吗?打架斗殴。’

“‘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我说道。

“‘这儿的人都觉得你的朋友太爱打探跟他无关的事了。但愿他没出什么大事。’

“大家接着加倍卖力地搜查。直到那天下午将近黄昏的时候,我们的努力才终于有了回报。我们在庄园的一个角落里的深沟里找到了他。他的手脚都被人用绳子牢牢捆了起来,嘴里还塞进了一条手帕以免他喊出声来。

“他已筋疲力尽,疼痛难忍;在活动了一下手脚并痛饮了一顿威士忌之后,他才缓过神来给我们讲述事情的经过。

“昨晚大约十一点左右,天气转晴。他走出房子去散步。他沿着峭壁走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因为遍布大小不一的岩洞,一向被人们称为‘走私者的海湾’。在那里,他看见有些人正从一条小船往岸上搬东西。他走下去想看个究竟。不管他们搬的是什么,反正看起来非常沉重,这些东西被搬进了最偏远的一个岩洞里。

“虽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纽曼还是有些好奇。他小心翼翼地悄悄靠上前去。这时,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立刻就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水手向他袭来,把他打得不省人事。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卡车上,卡车正一路颠簸地前进着,他估计卡车正沿着小路从海边往村子里开去。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卡车居然拐进了通往他住所的大门。那些人嘀咕了一通之后,把他从卡车上拖了下来,然后扔进了一条似乎深不见底的沟里。接着,卡车开走了,他想,车是从离村子只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另一道门开出去的。他无法描述袭击他的人的相貌,只知道他们是水手,操着康沃尔口音。

“巴杰沃思警督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这么说来,那一定就是他们藏匿赃物的地方了。’他说道,‘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但他们把东西从沉船里打捞了上来,然后藏在某个岩洞里。众所周知,我们已经搜遍了‘走私者的海湾’里的每一个岩洞,正打算去更远的地方搜寻;很明显他们是连夜把赃物转移到某个我们已经搜过的、因此没理由会再搜一遍的岩洞里。不幸的是,他们至少有十八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去处理那些赃物。他们是昨晚发现纽曼先生的,我怀疑我们现在多半没法在那儿找到赃物了。’

“警督立即展开了搜查。他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证实了他的推测,金锭曾经在那儿藏匿过,但已经被再次转移了。至于新的藏匿地点,就毫无线索了。

“然而,还有一条线索,第二天早上警督亲自向我指出了这一点。

“‘这条小道很少有机动车驶过。’他说道,‘有一两处地方轮胎留下的印痕非常清晰。有一只轮胎上有一个三角形的缺口,这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容易认错的标记。轮胎的印迹显示车是从大门进来的,另外几处不太清晰的印迹显示车是从另一个门出去的。所以,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辆车。现在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要从远处那道门开出去呢?在我看来,很显然是因为那辆货车是从村里开出来的。现在我们来看,村里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货车,最多也就有两三辆。“三锚”酒馆的老板凯尔文就有一辆。’

“‘凯尔文早先是干什么的?’纽曼问道。

“‘问得好啊,纽曼先生。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职业潜水员。’

“纽曼和我对视了一眼。整个谜团似乎正像一片片拼图一样拼接了起来。

“‘你辨认不出凯尔文是不是海边袭击你的那伙人之一吗?’警督问道。

“纽曼摇了摇头。

“‘恐怕我不能随便乱说,’他不无遗憾地说道,‘我当时真没来得及看清什么。’

“警督好意邀请我跟他一起去了‘三锚’酒馆。车库在邻近的一条小街上。车库大门紧闭,但是沿着门边的一条小巷往里走一点,我们发现还有一道小门可以通往车库里面,而这道小门是开着的。简单地查看了一下轮胎后,警督有了满意的发现。‘天啊,我们抓住他了!’他兴奋地喊道,‘左后轮上有个一模一样的痕迹。好吧,凯尔文先生,我看这次你再怎么滑头也没法脱身了。’”

雷蒙德·韦斯特停了下来。

“这就完了?”乔伊斯说道,“到现在我也没发现还有什么悬而未决的问题……除非是他们没找到那些黄金。”

“他们当然没找到黄金,”雷蒙德说道,“而且他们也根本没逮住凯尔文。他太狡猾了,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但是我还是没弄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有那个轮胎印子的证据,他马上就被逮捕了。但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情况出现了。就在车库大门的对面有一幢小别墅,是一位女画家租下来避暑的。”

“噢,这些女画家们!”乔伊斯边说边笑了起来。

“正像你说的那样,‘噢,这些女画家们! ’我们谈到的这位已经病了好几个星期了,有两位医院护士在看护她。那天的夜班护士把她的轮椅推到了窗前,窗帘是拉开的。那个护士宣称,如果货车从对面车库开出来的话,是不可能躲过她的视线的。她发誓说那辆货车那天晚上根本就没离开过那间车库。”

“我想那不是问题。”乔伊斯说道,“那个护士可能睡着了。她们经常这样。”

“那……呃……也有可能,”帕特里克审慎地说道,“但是我觉得不经过仔细推敲,不能轻易相信这些证据。在接受那位护士的证词之前,我们必须小心考察她是否诚实可信。这种简单的、惊人的不在场证明总是让人心生疑惑。”

“那位女画家也作了证,”雷蒙德说道,“她宣称她一直深受病痛折磨,基本整夜没睡。那辆货车如果开出来过的话,她一定会听得到。那辆破车动静那么大,而那晚在风暴过后又格外宁静。”

“嗯,”牧师说道,“那确实是一个旁证。凯尔文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吗?”

“他声称十点钟以后他就在家里睡觉了,但是没有证人可以证实这一点。”

“那个护士睡着了,”乔伊斯说道,“那个女画家也睡着了。病人们总是认为他们整晚都没睡着。”

雷蒙德·韦斯特带着询问的目光望着彭德博士。

“你们知道吗?我特别为那个叫凯尔文的人感到遗憾。在我看来,这就是典型的先入为主的偏见。凯尔文坐过牢。在这个案子中,除了那个非常特别因此不太可能是巧合的轮胎印迹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证据可以指控他,只是他不幸有过前科而已。”

“亨利爵士,您怎么看?”

亨利爵士摇了摇头。

“碰巧,”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了解一些这个案子的情况。所以,我还是先别说的好。”

“好吧,继续,简姨妈,您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等一下,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道,“我想我数错针了。两针反针,三针平针,退一针,两针反针……嗯,这就对了。刚刚你说什么了,亲爱的?”

“您的看法呢?”

“你不会喜欢我的看法的,亲爱的。我注意到了,年轻人是不会喜欢我的看法的。我最好还是别说了。”

“没有的事。简姨妈,快说吧。”

“好吧,亲爱的雷蒙德,”马普尔小姐放下她手中的织物,看着她的外甥说道,“我真觉得你挑选朋友的时候应该更小心一些。亲爱的,你太轻信于人,太容易上当受骗了。我想那都是因为你是一位作家,想象力太丰富了。那些西班牙大帆船的鬼话!如果你年长几岁,生活阅历再丰富一些的话,马上就会警惕起来的。对一个认识才几周的人,也是同理!”

亨利爵士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并且连连拍打自己的膝盖。

“雷蒙德,这次可说中你了。”他说道,“马普尔小姐,您太棒了。年轻人,你的朋友纽曼还有另一个名字……实际上他有好多个化名。眼下,他不在康沃尔郡而在德文郡……在达特穆尔,说得再准确点,是在王子镇监狱服刑。我们当时抓他倒不是因为偷金锭的勾当,而是因为抢劫伦敦一家银行的金库。之后我们调查了他以前的犯罪情况,结果在‘海浪之屋’的花园里发现了一大批埋在那里的金锭。这真是个周密的计划。康沃尔郡沿海到处都是藏宝船的故事可以作为潜水探查乃至最终发现黄金的幌子。但是他还需要一个替罪羊,于是凯尔文就成了最理想的人选。纽曼把他的戏演得非常好,而我们这位鼎鼎大名的作家雷蒙德,就被利用做了一位可信的目击证人。”

“可是轮胎的印迹怎么解释呢?”乔伊斯反驳道。

“噢,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亲爱的,尽管我不太懂车。”马普尔小姐说道,“你知道,轮胎是可以换的,我经常看到他们更换轮胎。当然,他们可以从凯尔文的卡车上卸下一个轮胎,把它从车库的小门弄出来,经过小巷,再把它装在纽曼先生的卡车上,然后从临近村子的门开到海边,装上金锭,再从另一个门开进来,然后他们必须把轮胎重新装回到凯尔文的卡车上。与此同时,我猜,另外有人正在那条沟里把纽曼先生捆起来。那滋味肯定不好受,而且恐怕他也没想到大家居然过了那么久才找到他。我想那个自称是花匠的人肯定也参与了这一勾当。”

“您为什么说‘自称是花匠’,简姨妈?”雷蒙德好奇地问道。

“哦,他不可能是个真正的花匠,不是吗?”马普尔小姐说道,“众所周知,花匠在圣灵降临节的星期一是不干活的。”

她微微一笑,又重新拿起她的织物。

“正是这个小小的疑点把我的思路带上正轨。”她看着对面的雷蒙德说道。

“亲爱的,等你成了家,有了你自己的花园以后,你就会了解这些琐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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