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动机与机会

死亡草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帕特里克先生比平时更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恐怕我要讲的这个小小的谜题有点乏味,”他略带歉意地说道,“特别是在大家已经听过了那么多耸人听闻的故事之后。我的故事虽然没有流血事件,但在我看来,谜团相当精巧有趣,而且我刚好有幸知道答案。”

“该不会是那些可怕的法律问题吧?”乔伊斯·雷蒙皮埃尔问道,“我是指那些法律条文,一八八一年巴纳比诉斯金纳案的细节等诸如此类的事。”

帕特里克先生从眼镜上方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不,不,亲爱的小姐。你不用担心,不是那些枯燥的东西。我要讲的故事相当简单明白,就算不是法律界人士也能理解。”

“不要搞那些模棱两可的法律术语。”马普尔小姐冲他晃了晃毛线针说道。

“肯定不会。”帕特里克先生说道。

“呃,好吧,这一点我也不太确定,不过还是让我们先听听这个故事吧。”

“故事与我以前的一位委托人有关。我姑且称他为克洛德先生——西蒙·克洛德。他相当富有,住在离这儿不远的一所大房子里。他曾经有个儿子,但在战争中牺牲了,留下了一个孩子,是个小女孩。她的母亲一生下她就死了。她的父亲牺牲后,她就来和她祖父一起生活,老人对她呵护有加。和祖父在一起,小克丽丝想干什么都行。我从没见过像他这么溺爱孩子的人,因此我无法形容当这个孩子十一岁死于肺炎时他的悲伤和绝望之情。

“可怜的西蒙·克洛德伤心到了极点。他的一个穷困潦倒的弟弟刚好在不久前去世了,西蒙·克洛德慷慨地给他弟弟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个家。有两个女孩,格蕾斯和玛丽;还有一个男孩,叫乔治。但是尽管好心而慷慨地给他的侄子和侄女们提供了住处,老人却没有像对他的孙女那样在他们身上倾注他的爱和关怀。乔治·克洛德在附近的一家银行里找了份工作;格蕾斯嫁给了一位聪明的年轻化学家,名叫菲利普·杰罗德;文静且沉默寡言的玛丽则留在家里照顾她的伯父。我想,她是以她那含蓄的方式关爱着她的伯父。表面上看来,一切都是那样平和安宁。我可以透露的是,小克丽丝托贝尔[克丽丝的教名]死后,西蒙·克洛德来找过我,让我起草了一份新的遗嘱。根据这份遗嘱,他那可观的财产将被平均分成三份分给他的侄子和侄女们,他们每人可得三分之一的遗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有一天,我偶然遇到了乔治·克洛德,向他问起他伯父的情况,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乔治的脸上顿时愁云密布。‘我真希望您能让西蒙伯父有点理智。’他沮丧地说道,他那诚恳但不太机灵的脸上满是困惑和焦虑。‘这套招魂术的把戏愈演愈烈了。’

“‘什么招魂术?’我大吃一惊,问道。

“于是乔治把整件事告诉了我。克洛德先生是怎么逐渐对通灵术产生兴趣的,以及当这种兴趣达到顶峰时,他又巧遇了一位美国灵媒,一个自称尤蕾迪丝·斯普拉格夫人的家伙。乔治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女人描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她对西蒙·克洛德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实际上,她一直待在房子里,搞过许多场降灵会,每当那时,克丽丝托贝尔就会现身在溺爱她的爷爷面前。

“说实话,我不属于那种把唯灵论简单地归为迷信并加以鄙视的人。正像我说过的那样,我只相信证据。而且我认为如果我们以不偏不倚的态度去审视那些支持唯灵论的证据的话,还是有很多不能被归为骗术或是可以被简单地驳倒的。因此,正如我所说,我算不上信,也不算完全不信。毕竟还是存在一些让人无法反驳的证据的。

“从另一方面讲,唯灵论也的确很容易被各种骗术活动所利用。从乔治·克洛德告诉我的这个尤蕾迪丝·斯普拉格夫人的情况来看,我越来越相信西蒙·克洛德的处境不妙,这个斯普拉格夫人很可能是那种最卑鄙的骗子。那个老人尽管平时非常精明,但他对他那不幸夭折的孙女的爱使得他很容易在这方面上当受骗。

“反复思量之后,我越来越不安。我喜欢克洛德家的这些年轻人,玛丽还有乔治,我意识到那个斯普拉格夫人以及她对他们伯父的影响将来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我尽快找了一个借口去拜访西蒙·克洛德。我发现斯普拉格夫人俨然以一位尊贵而亲密的客人的身份在这里扎了根。我一看见她就满心厌恶之情。她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穿着俗艳。满口都是‘我们过世的亲人们’等假惺惺的话。

“她的丈夫,阿布索伦·斯普拉格先生也住在房子里。他瘦高个,表情阴郁,眼神鬼鬼祟祟。我一得到机会就把西蒙·克洛德拉到一边单独聊了聊,很委婉地提到了招魂术。他对此充满热忱。他说尤蕾迪丝·斯普拉格真是棒极了!一定是上帝感知到了他的祈祷才把她送给他的!她完全不在意金钱,拯救一颗正在遭受苦难的心灵就已经让她倍感欢乐了。她对小克丽丝怀有一种母爱。她开始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了。接着,他向我讲起一些细节:他是怎样听到小克丽丝的声音开始说话的……她和她的父母在一起很快乐等。他还跟我讲了一些那个孩子说过的感人至深的话语,但那些话的语气风格与我记忆中的小克丽丝托贝尔很不相像。她还特别强调说‘爸爸妈妈都爱亲爱的斯普拉格夫人。’

“可是,当然啦,’老人突然停了下来,‘你肯定会嘲笑我,帕特里克。’

“‘不,我没有嘲笑你。完全不是那样。有很多人就这个专题写过著作,而且我可以接受他们的论据,我会信任并尊重他们推荐的灵媒。我想这位斯普拉格夫人也是可靠的人推荐的吧?’

“西蒙对斯普拉格夫人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声称她就是老天派到他身边来的。他是在一处矿泉疗养地偶遇她的。他曾在那儿待了两个月消夏。一次偶然的相遇,却带来了如此奇妙的结果!

“我带着深深的挫败感离开了。我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可我却对此无能为力。深思熟虑之后,我给菲利普·杰罗德写了一封信,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刚刚娶了克洛德家最年长的姑娘格蕾斯的人。我向他说明了情况,当然,措辞十分谨慎。我指出了任由这样一个女人操纵老人思想的危险性。我建议,如果可能的话,应该让克洛德老先生多接触一些声誉良好的唯灵论圈子里的人。我认为,菲利普·杰罗德要安排这事并不困难。

“杰罗德立即展开了行动。他注意到西蒙·克洛德的健康状态堪忧,这一点我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务实的人,他显然不想让理应属于他的妻子以及她的妹妹和弟弟的遗产被别人夺走。一周以后,他回到了克洛德的大房子,带来的客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朗曼教授。朗曼是一流的科学家,他对唯灵论的研究颇有声望。他不仅是一名杰出的科学家,也是一位极为正直的人。

“这次拜访的结果却很不幸。似乎朗曼在拜访期间几乎没怎么讲话。其间施行了两场降灵会,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进行的。朗曼在那里的时候全程都没有表态,但他回去之后给菲利普·杰罗德写了一封信。信中他坦陈他看不出斯普拉格夫人有什么欺诈行为,不过他个人认为那些现象并不对头。他还说,如果杰罗德先生觉得合适的话,可以把信给他的伯父看看,此外他还建议说他可以亲自安排克洛德老先生与一位正直的灵媒接触一下。

“菲利普·杰罗德把那封信直接拿给他伯父看了一下,但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老人大为光火。认为这就是一个旨在陷害斯普拉格夫人的阴谋,是对一位圣徒的污蔑和中伤!她早就告诉过他,这里的人对她有多么的忌恨。老人指出,朗曼也承认他没有发现什么欺诈行为。尤蕾迪丝·斯普拉格在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来到了他的身边,给了他帮助和抚慰。他准备资助她的事业,即使这会引发全家人的争吵。在这个世界上,斯普拉格夫人对他来说比其他任何人都更重要。

“菲利普·杰罗德以很克制的姿态离开了房子。但这次大怒却使得克洛德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他已经完全不能下床,看起来他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直到死亡将他解脱。菲利普离开两天以后,我接到了急召,于是马上赶了过去。克洛德躺在床上,就算是我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他已病入膏肓、凶多吉少了。

“‘我快要死了,’他说道,‘我很清楚。不用跟我争执,帕特里克。但是在我死之前,我要为那个比世上其他人为我付出更多的人做些什么。我想立个新遗嘱。’

“‘没问题,’我说道,‘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的指示,我会重新起草一份遗嘱,然后给你送过来。’

“‘那怕是不行了,’他说道,‘唉,老兄,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我已经把我的想法写了下来,’他在枕头下面摸索着。‘你看看是否妥当。’

“他掏出一张纸,上面用铅笔草草地涂写了几笔。内容相当简单明了。他给他的侄子和侄女每人留了五千镑,剩下的偌大家产全部都给了尤蕾迪丝·斯普拉格。‘以表示他的感激和崇敬之情。’

“我不喜欢这份遗嘱,但木已成舟。不存在立遗嘱时神志不清的问题,老人的头脑与健康人一样清醒。

“他摇铃召唤了两个仆人。他们立刻就赶来了。管家埃玛·冈特是一个高个子的中年妇女,她已经在这个家里好多年了。克洛德生病期间,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厨师,一位新来的三十多岁的胖女人。西蒙·克洛德看着她俩。

“‘我想让你们作我遗嘱的见证人。埃玛,把我的自来水笔拿给我。’

“埃玛顺从地走向书桌。

“‘不是左边的那个抽屉,孩子,’老西蒙不耐烦地说道,‘你不知道是在右边的抽屉里吗?’

“‘不,它就在这边,先生。’埃玛说着,把笔拿给了他。

“‘那你肯定是上次放错了地方。’老人抱怨道,‘我不能容忍东西没按原来的地方放好。’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从她手上接过笔,重新把草稿的内容抄在另一张空白的纸上,我在一旁给他修正。然后他签上了名字。埃玛·冈特和那个厨师——露茜·戴维德,也在上面签了名。我把遗嘱折起来,放进一个蓝色的长信封里。这是很有必要的,大家都知道,毕竟遗嘱是写在一张普通纸张上的。

“就在两个仆人转身离开房间的时候,克洛德倒在枕头上喘起了粗气,脸都扭曲了。我急忙冲他俯下身去,埃玛·冈特也立即跑了回来。不过,老人缓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丝虚弱的微笑。

“‘没事了,帕特里克,别紧张。不管怎样,我现在可以放心地去了,我想做的都已经做了。’

“埃玛·冈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在问她是否可以离开房间。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于是她就出去了。她出去之前先捡起了我在慌忙中掉在地上的蓝信封,递给了我,我随手把它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随后她就离开了房间。

“‘你有些生气,帕特里克。’西蒙·克洛德说道,‘你跟其他人一样,也有偏见。’

“‘这不是偏见的问题。’我说道,‘斯普拉格夫人可能确实正如她自称的那样。我并不反对你给她留一小笔财产作为纪念以示感谢;但恕我直言,克洛德,把财产留给一个陌生人而不给自己的亲人,是不对的。’

“说完这些话,我起身告辞。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也提出了我的反对意见。

“玛丽·克洛德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在过厅里拦住了我。

“‘喝了茶再走吧,好吗?这边请。’她把我带到客厅里。

“壁炉里烧着火,房间温暖而惬意。她接过我脱下的外套,这时,她哥哥乔治走进了房间。他从她的手上接过外套,把它放在房间最里面的一把椅子上,然后来到壁炉旁,我们在那儿一起喝了茶。其间,我们谈到了一个与地产有关的问题。西蒙·克洛德说他不想为这个问题费心,让乔治全权处理。乔治却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没有把握。在我的提议下,喝完茶后,我们一起到了书房,我看了一下相关的文件。玛丽·克洛德一直陪着我们。

“一刻钟以后,我准备离开。我想起外套还在客厅里,就回去拿。房间里只有斯普拉格夫人一个人,她正跪在放衣服的椅子边上。看起来她好像在对椅子的印花布套做些不必要的整理。我们进去的时候,她红着脸站了起来。

“‘那个椅套从来就没套好过,’她抱怨道,‘哎呀……我只好亲自动手。’

“我拿起外套穿在身上。与此同时,我发现那只装着遗嘱的信封已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躺在地上。我把它重新装进口袋,与大家道别后,就离开了。

“我把我回到办公室以后作的每个动作都给你们仔细地描述一下。我脱下了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了遗嘱。我手拿遗嘱,站在桌子旁边的时候,我的下属走了进来。有人打电话找我,而我桌子上的分机坏了,于是我跟着他来到外面的办公室,在那里待了五分钟左右,其间我一直忙着打电话。

“我刚放下电话,就发现我的下属正候在一旁。

“‘斯普拉格先生要见您,先生。我把他领进了您的办公室。’

“我回到我的办公室,发现斯普拉格先生正坐在桌子旁边。他站起来,有点装模做样地向我问好,然后就开始了东拉西扯的谈话。大意是他和他的妻子恐怕很难得到公正的评价。他担心人们正在说三道四。他妻子从孩提时就被公认是一个心地善良、动机纯洁的孩子……如此等等。恐怕我当时对他是有些无礼。最后,他意识到他的来访不会有什么结果,就突然告辞了。这时我想起我把遗嘱丢在了桌上。我把它拿过来,封上了信封,在上面标明内容后,就把它锁进了保险柜。

“现在到了故事的关键。两个月后,西蒙·克洛德先生去世了。我无须详细叙述,只说最简单的事实就好了。当那只封好的、装着遗嘱的信封打开后,里面却是白纸一张。 ”

他停住话头,环视了四周那一张张充满兴趣的脸,流露出满足的微笑。

“当然了,大家都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吧?两个月来,那个封好的信封一直锁在我的保险柜里。在这段时间内是不可能被动手脚的。不,可以利用的时间很短。只有从遗嘱签好到被我锁进保险柜之间那点时间。那么谁会有机会那么做呢?那么做又会对谁有利呢?

“我来简单概括一下要点:那份遗嘱在克洛德老先生签好字以后,由我亲手装进了信封——这个过程没什么问题。我亲手把信封装进外套口袋里。玛丽从我手上接过了外套,又把外套递给了乔治,他放外套的整个过程都在我的注视之下。我去书房的那段时间里,尤蕾迪丝·斯普拉格夫人有充分的时间从我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信封并浏览里面的内容;事实上,信封没在口袋里、而是掉在了地上这一点说明她很可能这么做了。但问题是:她虽然有机会 把遗嘱换成白纸,但她却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遗嘱的内容对她有利,换成白纸以后,她就失去了她一直梦寐以求的遗产。斯普拉格先生也是如此。他和那份文件被单独留在我的办公室里至少有个两三分钟。但是同样的,偷换遗嘱对他也没有好处。因此,我们面对着的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两个有机会 把遗嘱换成白纸的人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而两个有动机 这么做的人却没有机会 。顺便说一下,我没有排除女管家埃玛·冈特的嫌疑。她忠于她年轻的男女主人,厌恶斯普拉格夫妇。如果她想到了这个办法的话,她同样会有调包的企图。虽然她从地板上捡起信封并交回到我手上时,的确接触过那个信封,但是她显然没有机会对里面的内容做手脚,她也不可能通过什么手法调换信封(她也没有那个能耐),因为那个信封是我带过去的,那里的人不可能会有同样的信封。”

他环顾四周,得意洋洋地看着大家。

“好了,这就是我给大家出的小小的难题。我希望我已经表述清楚了。我很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马普尔小姐突然开始咯咯地笑个不停,大家都吃了一惊,似乎有什么事情让她觉得非常好笑。

“怎么了,简姨妈?有什么好玩的讲给我们听听,让我们也乐一乐吧。”雷蒙德说道。

“我想起了小汤米·西蒙兹,他是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不过有时候却很好玩儿。他是那种表面上满脸稚气,却经常调皮捣蛋的小鬼。我刚想起了上周他在主日学校问老师的话,老师,应该说‘鸡蛋(复数)的蛋黄是白的’还是‘鸡蛋(复数) 的蛋黄都是白的’?德斯顿小姐解释说应该这么讲:‘鸡蛋(复数) 的蛋黄都是白的’或者‘鸡蛋(单数) 的蛋黄是白的。’调皮的小汤米却说道:‘好吧,可我得说鸡蛋的蛋黄应该是黄的。’[小汤米的问题“yolk of eggs is white or yolk of eggs are white?”表面上是在问语法问题;德斯顿小姐也老老实实地解释了——可以说“yolk of eggs are white”,也可以说“yolk of egg is white” ,即随着主语采用单数和复数形式的不同,动词应该相应变化;但是实际上德斯顿小姐被误导了,没有察觉这个问题里存在的明显的逻辑错误。这其实是一个暗藏陷阱的机智游戏。]真是个捣蛋鬼!当然啦,这是个老掉牙的小把戏了。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知道这种游戏了。”

“确实很好玩,亲爱的简姨妈。”雷蒙德小声说道,“可是很明显,这与帕特里克先生给我们讲的有趣的故事没什么关系。”

“噢,不,有关系的。”马普尔小姐说道,“那个游戏是个圈套!帕特里克先生的故事也是个圈套。律师就爱搞这一套!哈,我亲爱的老朋友!”她嗔怪地向律师摇了摇头。

“我怀疑你是否真的知道答案。”律师眨了眨眼睛说道。

马普尔小姐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折好以后递给了他。

帕特里克先生打开纸条,读过上面写的字以后,赞赏地望着对面的马普尔小姐。

“我亲爱的朋友,”他说道,“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吗?”

“我从小就知道这种把戏,”马普尔小姐说道,“我自己也玩过这种把戏。”

“我真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亨利爵士说道,“我想帕特里克先生肯定耍了什么法律上的花招。”

“绝对没有,”帕特里克先生说道,“绝对没有。这是一个绝对公平、没有绕弯子的问题。你们千万不要受马普尔小姐影响。她有她自己看问题的方法。”

“我们早该找到真相的,”雷蒙德·韦斯特有点急不可耐地说道,“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有五个人接触过那信封。斯普拉格夫妇有可能那么干,但很显然他们不会那么干。那么就剩下另外三个人了。想想那些变戏法的人在人们眼皮子底下耍花样的技艺,我觉得是乔治·克洛德在把衣服拿到房间另一头去的过程中,把遗嘱从信封中取出来换掉了。”

“嗯,我认为是那个姑娘干的,”乔伊斯说道,“我想是女管家跑去告诉了她发生的一切,于是她另外找来一只蓝信封,暗中进行了调包。”

亨利爵士摇了摇头。“你们两位的意见我都不赞同。”他缓缓地说道,“你们说的那些手段只有魔术师才办得到,而且是在舞台上或者在小说里,在真实生活中就未必可行了,特别是在一位像我们的朋友帕特里克先生这样精明的人的眼皮底下。我倒有个想法,只是个想法而已。我们知道朗曼教授曾经到访过那里,而且话说得很少。有理由推测,斯普拉格夫妇对他到访的结果十分不安。如果西蒙·克洛德并不信任他们,这是很有可能的,他们可能就会从另一个角度看待帕特里克先生的到来了。他们可能相信克罗特老先生已经立下了一份对尤蕾迪丝·斯普拉格有利的遗嘱,而这份新遗嘱的目的则在于把她淘汰出局;这可能是因为朗曼教授对他们的揭发,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就像律师们常说的那样,菲利普·杰罗德用血脉亲情说服了他的伯父。这样一来的话,斯普拉格夫人就有可能会准备调换遗嘱。她确实这样干了,但帕特里克先生进来的不是时候,她来不及看新遗嘱的内容,就匆忙把它扔进火里烧了,以防律师再找到它。”

乔伊斯果断地摇了摇头。

“她绝不会看都不看就把它付之一炬的。”

“这个解释确实有些牵强。”亨利爵士承认道,“我想……呃……帕特里克先生总不会亲自替天行道了吧?”

最后这个说法只是个玩笑而已,但那位身材瘦小的律师带着一种受到了冒犯的姿态站起了身。

“这个想法太离谱了。”他厉声说道。

“彭德博士有什么高见吗?”亨利爵士问道。

“我没什么特别好的想法。我认为调换遗嘱的人不是斯普拉格夫人就是她的丈夫,动机可能就像亨利爵士刚才说的那样吧。如果在帕特里克先生离开之后她才有机会看完那份遗嘱的话,那她就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毕竟她不可能再去承认自己偷换遗嘱的行为。可能她会把遗嘱夹在克洛德老先生的文件里,保证老先生死后会有人找到它。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找到那份遗嘱。我仅仅是猜想——可能埃玛·冈特偶然发现了那份遗嘱,出于对主人的忠心,她把它毁掉了。”

“我认为彭德博士的解释是最好的,”乔伊斯说道,“对吧,帕特里克先生?”

律师摇了摇头。

“我接着往下讲。我当时目瞪口呆,和你们一样茫然不知所措。我想我是永远也找不到真相了,但是有人后来点拨了我。这件事确实干得漂亮。

“大约一个月以后,有一天我去与菲利普·杰罗德共进晚餐,餐后闲谈中,他提起了一件他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事。”

“‘我很乐意把事情告诉你,帕特里克,当然,完全是出于对你的信任。’

“‘放心吧。’我答道。

“‘我的一个朋友,本可以从他的一位亲戚那儿继承一笔财产,不幸的是,他发现他的这位亲戚想把财产留给一个完全不配得到它的人。我的朋友采取了一种恐怕得说是不太道德的手段。那个家里有一位女管家,她完全忠实于我称之为对财产受之无愧的那些人。我的朋友给了她一些非常简单的指示。他给了她一支灌满墨水的自来水笔。她要把那支笔放在主人房间书桌的一个抽屉里,但不是平时放笔的那个抽屉。如果她的主人叫她去充当签署文件的见证人,并要她把笔拿给他的话,她不会拿原来那支笔给他,而是会把这支一模一样的笔递过去。她需要做的就是这些。我的朋友不需要跟她讲更多。她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她忠实地完成了他的指示。’

“他停住了话头说道:

‘希望你没有感到厌烦,帕特里克。’

“‘哪儿的话,’我说道,‘我很感兴趣。’

“我们的眼光对视了一下。

“‘当然了,你是不认识我这位朋友的。’他说道。

“‘当然不认识。’我答道。

“‘那就好啦。’菲利普·杰罗德说道。

“片刻停顿之后,他微笑着说道,‘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那支笔里装的是俗称的“会消失的墨水”——在淀粉的水溶液里滴几滴就形成了碘。这会产生一种深蓝色的液体,但是写在纸上的字迹在四五天之后就会完全消失。’

马普尔小姐咯咯地笑了起来。

“会消失的墨水,”她说道,“我知道这种东西。我小时候经常玩儿。”

她环视四周,目光停在了帕特里克先生那儿,冲他摇了摇一根手指。

“不管怎么样,这还是个圈套,帕特里克先生,”她说道,“就是那种律师们惯用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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