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蓝色的天竺葵

死亡草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去年我到这儿来的时候……”亨利·克利瑟林爵士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女主人班特里太太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这位苏格兰场的前警监此时正住在他的老朋友班特里上校夫妇家里,他们住在圣玛丽·米德村附近。

班特里太太手里拿着笔,正为准备在当晚举行的六人晚宴征询他的意见,看邀请哪些人合适。

“哦?”班特里太太带着鼓励的语气说道,“您去年来这儿的时候……怎么了?”

“告诉我,”亨利爵士说道,“您认识马普尔小姐吗?”

班特里太太十分惊讶。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认不认识马普尔小姐?这里谁不认识她啊!一位小说里那种典型的老小姐。非常可爱,但与这个时代完全脱节。您该不会是想让我邀请她吧?”

“您觉得意外吗?”

“我得承认……是有点儿。我真没想到您会……也许您有特别的原因吧?”

“原因很简单。去年我到这儿来的时候,我们闲暇里讨论了一些未解决的谜案。我们一共五六个人。雷蒙德·韦斯特,那位小说家提议我们每人讲一个除了自己以外别人都不知道答案的故事。就像是一种推理能力的训练,看谁的推测最接近真相。”

“哦?”

“我们原本没觉得马普尔小姐能参与我们的游戏,就跟那些老套的小说里的情节一样;但我们还是出于礼貌接纳了她,为的是不伤到这位可爱的老小姐的感情。结果十分讽刺的是,这位老小姐每次都赢了我们!”

“什么?”

“我向您保证,她每次都直奔真相,就像一只返家的信鸽一样。”

“可这也太稀奇了!亲爱的老马普尔小姐甚至从未离开过圣玛丽·米德村。”

“啊!可是按照马普尔小姐的说法,这恰好为她提供了仔细观察人性的机会,就像在显微镜下观察一样。”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班特里太太承认道,“你至少可以了解到人们不为人知的一面。不过我们这儿并没有什么真正刺激的犯罪事件。晚饭以后我们一定要拿阿瑟的鬼故事试试她。如果她能找到答案的话,我会不胜感激的。”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阿瑟还信鬼?”

“噢,他当然不信。那正是让他困扰的地方。事情发生在他的一个朋友乔治·普里查德身上,他就是个平凡无奇的普通人。对可怜的乔治来说,那真是场悲剧。不管这离奇的故事是真的……还是……”

“还是什么?”

班特里太太没有回答。片刻之后,她话锋一转说道,

“要知道,我喜欢乔治……大家都喜欢他。很难相信他会……但人们的确会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来。”

亨利爵士点了点头。他比班特里太太更了解人们干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那天的晚宴如期举行。班特里太太环视餐桌四周(与此同时她有些微微发抖,因为就像大多数的英国餐厅一样,房间里非常冷),她把目光停在了坐在她丈夫右边的身板笔挺的老姑娘身上。马普尔小姐戴了一副黑色蕾丝手套,肩上披一条老式的三角形蕾丝披肩,还有一顶蕾丝小帽覆在雪白的头发上。她正兴致勃勃地与那位年长的劳埃德大夫谈话,话题是养老院以及那些地区护士的可疑的毛病。

班特里太太又一次感到了怀疑。她甚至怀疑这是亨利爵士跟她开的一个精心设计的玩笑……不过看起来并没有这种迹象。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简直难以置信。

她的目光移开了,充满深情地落在了她那有着红红的脸庞和宽阔的肩膀的丈夫身上,他正与珍妮·赫利尔——一位漂亮而颇受欢迎的女演员大谈赛马的事。这位珍妮在台下比在台上更漂亮,她瞪大了蓝色的眼睛,不时得体地回应道,“是吗?”“噢,太有趣了!”“太不寻常了!”不过她根本不懂赛马,也对此不感兴趣。

“阿瑟,”班特里太太说道,“你都快把珍妮小姐烦死了。别谈赛马了,还是给她讲讲你那鬼故事吧。你知道的……乔治·普里查德那事。”

“嗯,多莉?哦!可我不知道……”

“亨利爵士也想听听。今天上午我跟他提起过。听听大家对这件事的看法一定很有意思。”

“噢,讲吧!”珍妮说道,“我喜欢鬼故事。”

“好吧……”班特里上校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从不相信那些超自然的东西。但这件事……”

“我想你们都不认识乔治·普里查德。他是个大好人。他的妻子……呃,现在已经不在了,可怜的女人。关于她,我想多说几句,她在世的时候,从没让乔治好过片刻。她是一个半残废的人。我相信她确实有点病,但不管这点病是什么,她可是装足了的。她性情反复无常,待人十分苛刻,不可理喻。她一天到晚抱怨个不停。乔治得时刻守候在她身边,可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对,都会招来一顿臭骂。我相信,换做其他男人,早就用斧子把她的脑袋劈成两半了。嗯,没错吧,多莉?”

“她真是个魔鬼,”班特里太太证实道,“就算乔治·普里查德真用斧子把她的脑浆打了出来,案子再交给一个有女人参加的陪审团审理的话,他也会被判无罪的。”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开始的。乔治谈起此事的时候也总是含糊其辞。总的来讲,普里查德太太嗜好算命,就是看手相、水晶球占卜等那一套玩意儿。乔治对此并不介意。只要她乐在其中就好了。但他并不认可那些玩意儿,这又成了他的另一项罪过。

“家里的护士像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只要几周,普里查德太太就会对她们不满意了。曾有一个年轻护士对这套算命的花样也很热衷,普里查德太太一度非常喜欢她。但后来她突然跟护士吵翻了,坚持要她滚蛋。她召回了一位以前护理过她的护士,一位年长的、对付神经质的病人老练而圆滑的护士。据乔治说,科普林护士人非常好,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她对普里查德太太的暴躁和神经质无动于衷。

“普里查德太太中午通常在楼上用餐,而乔治和护士也常在午餐时安排下午的任务。严格来说,护士在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是不当班的,但出于所谓的‘发善心’,假如乔治下午想干别的事的话,她有时也会待到喝过下午茶以后再离开。这一次,护士说她要去看望一位住在戈尔德斯格林的姐姐,可能要晚些回来。乔治的脸沉了下来,因为他已跟人约好要去打一场高尔夫。不过,科普林护士打消了他的顾虑。

“‘咱俩的事都误不了,普里查德先生。’她眨了眨眼睛。‘普里查德太太今天下午有个比咱俩更有意思的伴儿。’

“‘什么人啊?’

“‘等等,’科普林护士的眼睛比平时眨得更快了。‘让我想想啊,扎雷达,一位能预知未来的通灵师。’

“‘哦,上帝啊!’乔治呻吟道,‘这是个新来的,对吧?’

“‘是的,我想是我的前任卡斯特尔斯护士介绍给她的。普里查德太太没见过她。太太让我给她写了封信,约她今天下午来。’

“‘好吧,不管怎样,今天下午我可以打高尔夫了,’乔治说道,然后他就满怀着对这位‘扎雷达,一位能预知未来的通灵师’的感激之情离开了家。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他发现普里查德太太格外烦躁不安。她像往常一样躺在她那张病榻上,手里攥着一瓶嗅盐,时不时就闻一闻。

“‘乔治,’她大喊道,‘关于这个房子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进到这座房子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头!我没跟你说过吗?’

“忍住了想回一句‘你总是那么说’的冲动,乔治只是说道,‘没有,我不记得你说过。’

“‘与我有关的事你是从来记不住的。男人都那么冷酷无情,可我觉得你比大多数人更冷酷。’

“‘哦,得了,玛丽,亲爱的,这么说我可不公平。’

“‘哼!那个女人一进来立刻就感觉到了,就像我跟你说的一样!她……她都被吓回去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她刚踏进门,就说道,’这里有邪气……邪恶又危险。我能感觉得到。’

“乔治很不明智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你今天下午的钱花得很值咯?’

“他的太太闭上了眼睛,拿起她的嗅盐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到底有多恨我?!如果我快死了的话,你一定会喜滋滋地嘲笑我,对吧?’

“乔治赶紧声明他不是那个意思,片刻之后,她接着说道:

‘你尽管嘲笑,可我得把话说完。毫无疑问,这座房子对我非常危险。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

“乔治先前对扎雷达的感激之情荡然无存了。他知道他的太太一旦突发奇想,是一定会坚持搬到别处去住的。

“‘她还说了些什么?’他问道。

“‘她不能告诉我太多。她非常不安。她倒是说了一件事。我的一个花瓶里插了些紫罗兰。她指着这些紫罗兰大声叫道:‘赶快把这些花扔掉。这个家里不能有蓝色的花,千万不能有。要记住,蓝色的花会给你带来致命的厄运 。’

“‘你也知道,’普里查德太太接着说道,‘我不止一次地跟你说过,蓝色是我的克星。我对这种东西天生就有一种直觉。’

“这次乔治非常明智地没有说以前没听她说起过。他转而问她这位神秘的扎雷达长得什么样。普里查德太太兴致勃勃地给他作了一番描述。

“‘黑头发在耳后盘成髻……眼睛半闭着……黑色的眼圈……一块黑色的面纱遮着嘴和下巴……说话像唱歌一样,带着明显的外国口音……我想是西班牙口音……’

“‘其实都是些惯用的伎俩。’乔治乐呵呵地说道。

“他的太太马上闭上了眼睛。

“‘我感到特别不舒服,’她说道,‘叫护士来。冷酷无情特别令我受伤,这一点你最清楚了。’

“两天之后,科普林护士脸色阴沉地来找乔治。

“‘请您去看看普里查德太太吧。她收到一封信,这封信让她非常不安。’

“他发现他太太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见到他,她立刻把信递了过来。”

“‘看看吧。’她说道。

“乔治看了一下那封信。信写在散发着浓烈的香味的纸上,字又大又醒目。

“‘我看到了未来。趁还来得及要小心防备。留神月圆之夜。蓝色的报春花表示警告,蓝色的蜀葵预示危险,蓝色的天竺葵代表死亡……’

“乔治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科普林护士飞快地给他使了个警告的眼色。他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女人可能是想吓唬你,玛丽。再说,哪儿有蓝色的报春花和蓝色的天竺葵啊?’

“可是普里查德太太开始痛哭了起来,说她已经时日无多了。科普林护士和乔治一起离开了她的房间,来到了楼梯口。

“‘真是蠢到家了。’乔治忍不住说道。

“‘也许吧。’

“护士的语气里的犹豫让乔治大为吃惊,他惊讶地看着她。

“‘天啊,护士,你该不是……’

“‘是的,是的,普里查德先生。我不信算命那套鬼话。让我感到疑惑的是她这么做的目的。算命的人一般都会想尽办法多捞点好处。可这个女人这样吓唬普里查德太太似乎对她并没有好处。我想不明白。还有一件事……’

“‘什么?’

“‘普里查德太太说,她觉得扎雷达似乎有点面熟。’

“‘哦?’

“‘嗯,我不太喜欢这一切,普里查德先生,就这些。’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这么迷信,护士。’

“‘我不迷信,不过我能觉出来有些事情不对劲。’

“大约四天以后,第一件怪事出现了。为方便讲清楚,我得先描述一下普里查德太太的房间——”

“最好让我来讲,亲爱的。”班特里太太打断了他。“她的房间贴的是一种新式的墙纸,墙纸的图案是用一簇簇的花围成的一圈篱笆。这样就营造出了一种置身于花园中的效果,当然这些花本身就不对劲。我指的是那么多不同种类的花是不可能同时开放的……”

“别让你对园艺的专业眼光带偏了你的叙述,多莉。”她丈夫说道,“我们都知道你对园艺有特殊的热情。”

“可是,那就是 很荒谬的嘛,”班特里太太反驳道,“风信子、黄水仙、羽扁豆、蜀葵、紫菀全在一起开放。”

“是太不科学了。”亨利爵士说道,“不过你还是接着讲正题吧。”

“嗯,花丛里有报春花,一簇簇黄色和粉红色的报春花,还有……噢,你接着讲吧,阿瑟……”

班特里上校接着讲起了这个故事。

“一天早上,普里查德太太急促地摇起了铃。管家飞奔了过去,以为她要不行了,然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极其激动,用手指着墙纸;就在那里,那一簇簇的花里面,赫然出现了一朵蓝色的报春花 。”

“啊!”赫利尔小姐说道,“太可怕了!”

“问题是:那朵蓝色的报春花难道不是原本就在那儿的吗?这是乔治和护士的看法。可普里查德太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一看法的。她坚称在那天早上以前,她从没注意到那朵蓝花,而且前一晚还是月圆之夜。她对此极度不安。”

“就在同一天,我碰到了乔治·普里查德,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班特里太太说道,“于是我去看望了普里查德太太,并尽我所能地让她相信这件事有多么荒唐可笑;但她根本听不进去。我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她。记得我后来遇到了珍妮·英斯托尔,我告诉了她这件事。珍妮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她说:‘这么说来,普里查德太太是真的很害怕?’我告诉她,我觉得这个女人肯定能被吓死,她真不是一般地迷信。

“珍妮接下来的话让我非常吃惊。她说:‘不过,那倒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是那么冷静,那种冷淡而理智的语调让我大为震惊。当然,我知道如今的人说话都直截了当、不留情面,可我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说话方式。珍妮冲我奇怪地笑了笑,说道,‘你肯定不喜欢我这么说,但事实就是如此。普里查德太太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毫无意义;可对乔治·普里查德先生来讲却是地狱般的煎熬。他妻子被吓死,对他来讲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说:‘乔治一直对她非常好。’她说:‘是的,他为此应该得一枚奖章,可怜的人。乔治·普里查德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上一个护士也这么认为,就是那个漂亮的护士。她叫什么来着?卡斯特尔斯。这就是她和普里查德太太争吵的起因。’”

“我不想听珍妮讲下去了。不过当然了,人们难免会怀疑……”

班特里太太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

“没错,亲爱的,”马普尔小姐平静地说道,“人们总是这样。英斯托尔小姐漂亮吗?我猜她也打高尔夫球吧?”

“是的。她对什么运动都在行。她长相出众,很有魅力,有着健康的肤色和一对漂亮又沉稳的蓝眼睛。当然了,我们一直觉得她和乔治·普里查德,要不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是很般配的一对。”

“他们是朋友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哦,是的。他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多莉,”班特里上校幽怨地说道,“能让我把故事讲完吗?”

“阿瑟,”班特里太太顺从地说道,“继续讲你的鬼故事吧。”

“这之后发生的事是乔治亲口告诉我的。”上校接着说道,“毫无疑问,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普里查德太太被吓得不轻。她在日历上把日子一天一天涂掉,直到又一个月圆之夜;那天晚上,她把护士和乔治都叫到了她的房间里,让他们仔细检查了一遍墙纸。墙纸上只有粉红色和红色的蜀葵,没有蓝色的。乔治一离开她的房间,她就把门锁上了……”

“第二天早上就出现了一朵硕大的蓝色蜀葵。”赫利尔小姐兴奋地说道。

“太对了,”班特里上校说道,“不管怎么说,差不多就是那样。她枕头上方的一朵蜀葵变成了蓝色的。这让乔治大为震惊;可是他越感到吃惊反倒越是不愿把它当成一件严肃的事来看待。他坚持认为整件事就是一出恶作剧,甚至不顾明显的事实:门是锁着的;在普里查德太太发现这个变化之前,包括科普林护士在内,任何人都没进过她的房间。

“这个事实让乔治大为震惊;也让他变得不可理喻。他的妻子要离开这座房子,可他执意不肯。他第一次有点相信超自然的力量了,但又不肯承认。他通常都对他的太太百依百顺,可这一次他却不肯让步。‘别犯傻了,玛丽。’他说,‘整件事都是该死的胡说八道。’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普里查德太太出人意料地没怎么坚持要离开。我想她是迷信地认定自己在劫难逃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蓝色的报春花——警告;蓝色的蜀葵——危险;蓝色的天竺葵——死亡 。’她就躺在那儿一直盯着床边墙上那一簇簇粉红色的天竺葵。

“整个屋子的气氛让人精神紧张。连护士都受到了感染。月圆之夜的前两天,护士央求乔治把普里查德太太带到别的地方去。乔治大发雷霆。

“‘就算那该死的墙上的每一朵花都变成了蓝色的魔鬼也害不死谁!’他大叫道。

“‘有可能的,以前就有人被吓死过。’

“‘一派胡言。’乔治说道。

“乔治一直都犟得要命。谁都劝不了他。我想他一定有个隐藏的想法,认为那是他太太自己搞的鬼,都是她那病态的、歇斯底里的心态在作祟。

“不幸的夜晚终于来临。普里查德太太像往常一样把门锁上。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简直是处在一种宁静赴死的心态中。护士为她的反常状态感到担心……想给她用点兴奋剂,打一针士的宁,但普里查德太太拒绝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相信她正乐在其中呢。’乔治是这样说她的。”

“我想那倒是很有可能,”班特里太太说道,“整个过程一定有某种奇怪的魔力存在。

“第二天早上,急促的铃声没有出现。普里查德太太通常在八点左右醒来。到了八点半,还没有动静。护士用力地敲起了门,没人应声。她找来了乔治,坚持要把门砸开。他们用一把凿子把门撬开了。

“一看到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的身影,科普林护士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让乔治去打电话请医生,可太晚了。医生说,普里查德太太肯定已经死了八小时以上了。她的嗅盐瓶子就躺在她手边的床上,在她身边的墙上,一朵粉红色的天竺葵变成了鲜亮的深蓝色 。”

“太可怕了。”赫利尔小姐边说边打了个哆嗦。

亨利爵士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更多的细节了?”

班特里上校摇了摇头,但班特里太太急忙说道,

“还有煤气呢。”

“煤气是怎么回事?”亨利爵士问道。

“医生到了以后闻到房间里有些轻微的煤气味,他发现壁炉那儿的煤气阀没关紧;不过就那么一点点,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普里查德先生和护士刚进去的时候,没注意到有煤气味吗?”

“护士说她的确闻到了一丝煤气味。乔治说他没闻到煤气味,而是某种让他觉得奇怪而不舒服的气味;不过他觉得那是震惊之余的错觉,不过也可能是煤气。不管怎么说,肯定不是煤气中毒,气味淡得几乎闻不到。”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不,没有。各种说法随后都冒出来了。家里的用人们,你知道的,偷听到了一些事。比如说,他们听到普里查德太太对她丈夫说过他恨她、如果她快死了他一定很高兴。还有一些时间更近一些的话。有一天,她曾针对乔治拒绝搬离那座房子说过,‘很好,等我死了,我希望大家都知道是你杀了我。’倒霉的是,乔治在他妻子去世前一天刚好配了些除草剂准备为花园的小路除草。仆人中有人目睹了这一切,随后还看见他给他太太端了杯热牛奶。

“谣言四起,越传越凶。医生已经给出了死因证明。我不知道准确的术语是什么——休克、晕厥、心力衰竭,或者是什么别的泛泛的医学术语吧。不管怎样,那个可怜的女人下葬还没到一个月,就被一道开棺验尸的命令重新挖了出来。”

“我记得,尸体解剖毫无发现。”亨利爵士语气沉重地说道,“完全是一宗纯粹无中生有的案子。”

“整件事非常离奇。”班特里太太说道,“例如说那个算命的——扎雷达吧。在她说的那个地址,根本没人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她就这样凭空出现[原文为out of the blue,这个短语有“突然”的意思,同时这个短语中又包含了blue即“蓝色”这个词;班特里上校选择这个短语显然是有感而发。],”她丈夫说道,“又彻底消失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班特里太太接着说道,“据介绍她来的那位小护士卡斯特尔丝说,她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大家面面相觑。

“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劳埃德大夫说道,“我们只能做出各种猜测,只能猜测……”

他摇了摇头。

“普里查德先生与英斯托尔小姐结婚了吗?”马普尔小姐柔声问道。

“您为什么要问这个?”亨利爵士问道。

马普尔小姐睁大了她那温柔的碧眼。

“在我看来这很重要。”她说道,“他们结婚了吗?”

班特里上校摇了摇头。

“我们……唉,我们倒是希望这样……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十八个月了。我相信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这很重要,”马普尔小姐说道,“非常重要。”

“那么你和我想的一样喽,”班特里太太说道,“你认为……”

“好啦,多莉,”她丈夫说道,“那不公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能毫无凭据地指责一个人。”

“别那么……那么大男子主义,阿瑟。男人总是什么都不敢说。再说了,只是在我们之间说说而已。我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可能……只是可能……珍妮·英斯托尔扮成了那个算命的女人。注意,她可能只是闹着玩的。我绝不认为她会有什么恶意;可是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而偏偏普里查德太太又那么蠢、真的被吓死了……好吧,马普尔小姐是这样想的,对吧?”

”不,亲爱的,不完全是那样,”马普尔小姐说道,“你瞧,如果我想杀掉一个人——当然,我做梦也不会有这种念头,因为这太邪恶了。此外,我也不喜欢杀戮。哪怕是黄蜂,尽管我知道黄蜂必须得除掉,但我认为花匠会尽可能人道地解决掉它们。让我想想,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如果您想杀人的话。”亨利爵士提示道。

“噢,是的。嗯,如果我想那么做的话,我是不会仅仅依靠惊吓的。大家可能在报纸上看到过有人被吓死的报道,但这种事是很不可靠的,而且绝大多数神经质的人实际上远比大家想象的要勇敢。我会选择更有把握的、更加可靠的手段,而且会做一个周密的计划。”

“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说道,“您吓到我了。您该不是想让我丢了饭碗吧。您的计划肯定会天衣无缝的。”

马普尔小姐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

“我想我已经讲得够清楚了,我绝不会去设想那些邪恶的勾当的。”她说道,“永远也不会,我只是想置身于某个人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

“你是指乔治·普里查德吗?”班特里上校问道,“我绝不相信是乔治干的……不过……请注意,就连护士也认为是他干的。事情过去一个月以后,开棺验尸的时候,我到了那儿见过她。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实际上,她什么也没说,但是很明显,她相信乔治在某种意义上应对他妻子的死负责。她坚信这一点。”

“嗯,”劳埃德大夫说道,“也许她的想法不全是错的。要注意的是,护士总能了解到一些事。她不能说,因为没有证据,但她的确知道些什么。”

亨利爵士向前倾了倾身子。

“接着说吧,马普尔小姐,”他用鼓励的口吻说道,“您陷入了沉思,不打算跟我们讲讲吗?”

马普尔小姐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开始说道,

“很抱歉,”她说,“我刚刚在想我们的地区护士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比这个蓝色的天竺葵的问题还棘手吗?”

“那就要看那些报春花了,”马普尔小姐说道,“我是说,班特里太太说那些花是黄色和粉红色的。如果是一朵粉红色的报春花变成了蓝色,那就对了。但如果是一朵黄色的……”

“的确是一朵粉红色的。”班特里太太说道。

她瞪大了眼睛。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马普尔小姐。

“那么,问题看来就解决了。”马普尔小姐说道,她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有黄蜂的季节以及其他的一切。当然了,还有煤气。”

“我猜,这让您想起了数不清的乡村悲剧,是吧?”亨利爵士说道。

“不是悲剧,”马普尔小姐说道,“当然更谈不上犯罪。但是它的确让我想起了我们与地区护士打交道时遇到的一个小麻烦。毕竟,护士也是普通人,必须举止得当,总得穿着不舒服的硬领衣服,还经常得跟她服务的人家打交道。好吧,你还会奇怪有时会出点什么事吗?”

亨利爵士眼睛一亮。

“您是指卡斯特尔斯护士吗?”

“哦,不是。不是卡斯特尔斯护士。是科普林 护士。你们看,她曾在那房子里待过,而且经常与普里查德先生打交道,而后者你们说是一位颇有吸引力的男人。我敢说她曾想……这可怜的东西……哎,我们不必深究这一点了。我猜她原先不知道有一位英斯托尔小姐,当然后来她发现了这一点,这就使得她转而与他为敌并且竭尽所能地陷害他。当然啦,那封信出卖了她,不是吗?”

“什么信?”

“好吧,她应普里查德太太的要求给那个算命的写了封信,然后那个算命的就来了,看起来就是那封信的结果。可是后来大家发现,那个地址根本就没有那么个人。这一点足以说明科普林护士与此事有牵连。她只是假装写了封信……其实她就是那个算命的,还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吗?”

“我从没注意到这封信的重要性,”亨利爵士说道,“毫无疑问,这一点非常重要。”

“这是一步险棋,”马普尔小姐说道,“因为普里查德太太有可能识破她的伪装。当然了,如果她认出来了,科普林护士就会装作只是开个玩笑。”

“您说如果您是某人的话,您是不会只寄希望于惊吓的。”亨利爵士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那种手段是很不可靠的,”马普尔小姐说道,“不,我认为那些警告,那些蓝色的花……借用军事术语来说就是,”她得意地笑了笑,“伪装。”

“真正的手段呢?”

“要知道,”马普尔小姐抱歉地说道,“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黄蜂。可怜的东西,如果有成千上万只的话,那就是灾难了,特别是在这样美好的夏日。我记得我看到花匠把氰化钾加进装水的瓶子里上下摇动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它太像嗅盐瓶了。如果氰化钾被装进一只嗅盐瓶里,并且被拿来调换掉真的那瓶……那个可怜的女人有用嗅盐的习惯。实际上你们也说过,嗅盐瓶就在她手边。当然,之后当普里查德先生去打电话叫医生的时候,科普林护士就可以换上真的那瓶,然后再把煤气打开一点点以便掩盖氰化物那股杏仁的味道,以免有人闻出来。我曾听说经过足够长的时间后,氰化物在人体内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当然,也可能是我弄错了,瓶子里装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但那并不重要,不是吗?”

马普尔小姐有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珍妮·赫利尔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可是那朵蓝色的天竺葵,还有其他那些花是怎么回事呢?”

“护士们都有石蕊试纸,对吧?”马普尔小姐说道,“做……嗯,做化验用的。不是什么复杂高深的原理。我不想细说,我自己也干过一点儿护理工作。”她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晕。“蓝色的试纸遇酸就会变成红色,红色的遇碱就会变成蓝色。在红色的花上贴上些红色的石蕊试纸太简单了……当然,要在靠近床的地方。这样,当那个可怜的女人用她的嗅盐瓶时,浓烈的氨气就会把它变成蓝色的。确实是机关算尽。当然了,当他们刚刚破门而入的时候,那朵天竺葵还不是蓝色的——刚开始没人注意过它。护士调换瓶子的时候,把瓶子里的铵盐对着墙纸熏了一会儿,我想是这样的。”

“您就像是在场亲眼所见似的,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说道。

“让我感到不安的是,”马普尔小姐说道,“可怜的普里查德先生和那位好姑娘,英斯托尔小姐,因为可能互相猜疑而彼此疏远……可生命是如此短暂。”

她摇了摇头。

“您不必为此忧心,”亨利爵士说道,“实际上我藏了一点情况没讲。我们逮捕了那个护士,指控她谋杀了她年老的病人,因为死者给她留了一笔遗产。作案手段就是用装了氰化钾的瓶子调换嗅盐瓶。科普林护士故技重施了。英斯托尔小姐和普里查德先生得知真相后就没必要再互相猜疑了。”

“那岂不是太好了!”马普尔小姐喊道,“当然,我不是指那另一起谋杀。那太糟糕了,它让我们看到了世上有多少的罪恶,一旦你向它屈服了……这倒提醒了我,我必须跟劳埃德大夫谈完有关地区护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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