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姆霍特普在不祥的沉默中听着索贝克解释木材销售的业务问题。他的脸变得通红，青筋在太阳穴上绷起。

索贝克自始至终若无其事的态度终于也开始有点绷不住了。一开始他本打算对此事采取高姿态，但是面对父亲紧皱的眉头，他发现自己开始说话犹犹豫豫、结结巴巴。

伊姆霍特普最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是是是，你觉得你比我知道得还多。你背离了我的旨意，总是这样！除非我在家照看这一切……”他叹了口气，“我真的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我，你们这些孩子会变成什么样！”

索贝克继续穷追不舍道：“有机会获得更大的利润我才冒了险，人不能过分注重细节，谨小慎微。”

“你压根儿一点儿也不谨慎，索贝克！你总是莽撞、冒失，所以你做的判断和决定总是错误的。”

“我有过机会练习我的判断力吗？”

伊姆霍特普冷冷地说道：“这次你这么做了，违背了我的命令——”

“命令？我要一直听从你的命令吗？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伊姆霍特普再也按捺不住他的脾气，大声吼道：“是谁供你吃，供你穿？谁替你们考虑未来？谁把你的福利，你们所有人的福利，一直放在心上？当洪水退潮，我们面临饥荒威胁的时候，难道不是我安排食物送到南方给你们的吗？你们应该为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一个处处为你们考虑的父亲，而感到庆幸！而且我要过你们的回报吗？仅仅是要你们努力工作，尽己所能，服从我的指示——”

“是啊，”索贝克大叫道，“我们要像奴隶一样为你工作，好让你能买那些黄金、珠宝给你的小妾！”

伊姆霍特普怒发冲冠地向索贝克逼近。

“你这个无礼的孩子，竟然这样和你的父亲说话。小心点，否则我敢说这儿再也不是你的家，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如果你不小心点儿，我会走的！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告诉你，很好的想法！如果我不被那些过分谨小慎微的事情束缚的话，我会拥有很多财富的！”

“你说完了吗？”

伊姆霍特普用一种不祥的语气问道。索贝克渐渐泄下气来，但嘴里仍生气地嘟囔着：“是，是……现在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么看看家里的牛群去，现在可不是偷懒的时候。”

索贝克转过身，生气地踏着大步离开。诺芙瑞站在不远处，当他从旁边经过时，她瞄了他一眼，笑出声来，笑得索贝克腾地涨红了脸。他生气地向她逼近了半步，她仍然安静地站在那里，半眯着眼，轻蔑地看着他。

索贝克嘴里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朝他原本要去的方向走去。诺芙瑞又笑了笑，然后慢慢地走向伊姆霍特普，此时的他正在和亚莫斯谈话。

“你怎么能让索贝克做出那样的傻事？”他生气地质问道，“你应该阻止这种事发生！难道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他在买卖方面的判断力是有问题的吗？他认为任何事都会如他所愿。”

亚莫斯抱歉地说道：“您并不了解我的处境，父亲。您告诉我要把买木材的事情托付给索贝克，因此有必要让他试着用自己的判断力来做这件事。”

“判断力？判断力？他根本就没有判断力！他是要按照我的指示去做，而且你要监督他确实照做了！”

亚莫斯的脸也红了起来。

“我？我哪有什么权力？”

“什么权力？我给你的权力。”

“但我得到的并非名副其实的权力。如果我在法律上跟您联合——”

他的话被走过来的诺芙瑞打断了，她打着呵欠，手里拈着一朵猩红的罂粟花。

“你怎么不到湖边的小亭子里去呢，伊姆霍特普？那里很凉快，有水果，还有科达啤酒。你现在都已经下达完命令啦！”

“等一会儿，诺芙瑞，等一会儿。”

诺芙瑞用柔软而又深沉的声音说道：

“来吧，我要你现在就来……”

伊姆霍特普显得很高兴又有一点羞涩。亚莫斯抢在父亲前迅速地说道：

“我们先把这件事谈了，这很重要，我想请您——”

诺芙瑞背对着亚莫斯直接对伊姆霍特普说：“你在你自己的家里，不能做你想做的事吗？”

伊姆霍特普严厉地对亚莫斯说：“换个时间，我的儿子，换个时间再谈。”

他和诺芙瑞转身离开，留亚莫斯一个人站在门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这时，莎蒂彼从屋里向他走来。

“那么，”她急切地问，“你和他说了吗？他怎么说？”

亚莫斯叹了口气。

“别那么心急，莎蒂彼。这次……不太合时宜。”

莎蒂彼愤怒地大叫道：

“啊，是啊，你当然会这么说！你每次都这么说！事实上你是害怕你父亲，你像只绵羊一样懦弱，你对他咩咩叫，你不敢像个男子汉那样面对他！难道你忘了你是怎么向我承诺的？我告诉你，在咱们两个之间，我反而更像个男人！你发过誓！你说：‘我会立刻请求我父亲，就在他回来的第一天。’可是到头来——”

莎蒂彼停了下来，喘着粗气，话才刚讲到一半，却被亚莫斯温和地打断了：“你错了，莎蒂彼，我已经开始说了，但是被打断了。”

“被打断了？被谁打断了？”

“被诺芙瑞。”

“诺芙瑞！那个女人！当你父亲和长子谈正事的时候是不应该让他的小妾打断的，女人不应该干涉正事。”

或许亚莫斯更希望莎蒂彼能谨守这句她朗朗上口的格言，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妻子就接着往下说道：“你父亲应该马上和她说清楚。”

“我父亲，”亚莫斯冷冷地说，“他可没表现出任何的不高兴。”

“真可耻，”莎蒂彼嚷着，“你父亲完全被她蛊惑了。他让她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亚莫斯若有所思地说：“她很漂亮……”

莎蒂彼哼了一声，“哦，她长得不错。但是没礼貌！也没教养！她不在乎对我们有多粗鲁。”

“或许你对她粗鲁吧？”

“我有礼貌得很。凯特和我对她什么事都很殷勤。哦，她不会有什么好向你父亲抱怨的，我们可以等待时机，我和凯特。”

亚莫斯猛地抬起头。

“你什么意思？等待时机？”

莎蒂彼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走开。

“我的意思是女人之间的意思，你不会懂的。我们有我们的方式，以及我们的武器！诺芙瑞会收敛她的无礼的。毕竟一个女人的生活到头来是怎样的呢？在这后院里，和其他的女人一起度过。”

莎蒂彼的语调中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她接着说：“你的父亲不会总在家的……他会再次离开，到北地的庄园去。那时……我们走着瞧。”

“莎蒂彼——”

莎蒂彼大笑着。是那种高昂、刺耳的笑声。她一边笑，一边回到屋子里去了。

2

孩子们正在湖边追逐嬉闹。亚莫斯的两个儿子俊俏又帅气，长得更像莎蒂彼而非他们的父亲。还有索贝克的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然后还有泰蒂，一个不爱笑，但很漂亮的四岁女孩。

他们一边笑一边叫，扔着球玩。偶尔发生一些争执，并发出孩子气的尖叫或哭喊声。

诺芙瑞坐在伊姆霍特普身旁，伊姆霍特普呷着啤酒，喃喃自语着：“孩子们是多么喜欢在水边玩耍啊，我记得一直都是如此。但是，神啊，他们是多么吵闹！”

诺芙瑞抢着说道：“是啊，本来是很安静的……你在的时候为什么不让他们走开呢？毕竟，一家之主应当在他想休息放松的时候，得到恰当的尊重，是不是？”

“我……呃……”伊姆霍特普犹豫着。这个建议虽然很新奇，但令人愉快。“我倒不是很介意他们。”他有些迟疑地说。

他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他们高兴的时候，一直都聚在这儿玩耍。”

“当你离开的时候可以，”诺芙瑞补充道，“但我认为，伊姆霍特普，考虑到你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他们应该多尊重你一些。你就是太温柔太随和了。”

伊姆霍特普平和地叹了口气。“这一直是我的缺点。我从不强调这些表面礼节。”

“所以这些女人，你的儿媳妇们，就会利用你的仁慈宽厚。你回到这儿的时候，就应该得到她们的理解，这里要保持安静。你瞧着，我去和凯特说，让她把她的孩子还有其他的孩子一起带走，这样你就能在这里心满意足地享受宁静了。”

“你真是个体贴的女孩，诺芙瑞……是的，好女孩，你一直为我的舒适着想。”

诺芙瑞柔声低语道：“你高兴，我就高兴。”

她站起来走向凯特。凯特正跪在湖边，和她那个有点被宠坏的次子一起玩一只模型船，他们正试图让它浮在水面上。

诺芙瑞简单直接地说：“凯特，你能带孩子离开这儿吗？”

“离开这儿？你是什么意思？他们一直在这里玩耍。”

“今天不行，伊姆霍特普想清净会儿，你的那些孩子太吵了。”

凯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应该改改你说话的方式，诺芙瑞！伊姆霍特普喜欢看着他的儿孙们在这儿玩耍。他说过的。”

“今天不行，”诺芙瑞说，“是他叫我过来告诉你把这群吵闹的家伙带到屋里去的，他好安静地坐一会儿，和我一起。”

“和你一起……”凯特突然中断了她想说的话，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向半坐半躺的伊姆霍特普那里，诺芙瑞紧跟着她。

凯特开门见山地说：“您的小妾和我说要我带着孩子们离开这儿，为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赶他们走？”

“我认为这个家里的主人的意愿就是最充分的理由。”诺芙瑞语气温和地说。

“确实——确实如此，”伊姆霍特普怒气冲冲地说道，“为什么我必须给出理由？这个家是谁的？”

“我觉得是她想让他们走吧。”凯特转过身，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诺芙瑞。

“诺芙瑞是为我的舒适和快乐着想，”伊姆霍特普说，“在这个家里没有其他人曾这么为我想过，除了可怜的赫妮。”

“所以孩子们不能再在这里玩耍了？”

“我在这儿休息的时候就不能。”

凯特的怒火突然迸发出来：

“为什么你要听这个女人的，跟你的亲骨肉作对？为什么她要来这儿干涉这个家庭？扰乱家里原有的状态？”

伊姆霍特普也突然大吼起来，他感到有必要证明并维护一下自己了。

“在这儿应该是我说了算，而不是你！你们都联合起来为所欲为，什么事都按着你们想的安排。但当我——一家之主回到家后，没有人能关注一下我的意愿。我才是一家之主，我告诉你！我不停地为你们工作、谋划……但是有人感激或者尊重过我吗？没有。先是索贝克对我不敬无礼，现在又轮到你了，凯特，对我吹胡子瞪眼！我养你们是为了什么？你要小心了，否则我将停止供养你们。索贝克说他要走，那就让他走，你带着你的孩子们和他一起走。”

凯特纹丝不动地在那站了好半天，她阴郁、迷茫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过了一会儿，她用没有任何情感的语气说道：“我带孩子们回屋里去……”

她走了一两步，在诺芙瑞身旁停下。凯特用低沉的声音说：“这都是你干的，诺芙瑞，我不会忘记的。不会。我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