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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俗丽之夜 作者:多萝西·L.塞耶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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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提问多的人就会学得更多,掌握得更多;尤其是,如果他给他问的人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因为他会给他们演说的快乐,也可以让自己不断地获取知识。可但愿他的问题没有那么麻烦,不然就显得有些装腔作势;也但愿他让其他人有说话的机会。 ——弗朗西斯·培根 “你看起来,”院长说,“像一个紧张的母亲,自己的孩子马上就要在学校晚会上背诵《长庚星的沉没》[《长庚星的沉没》是一首亨利·华兹华斯·朗费罗的诗。]。” “我感觉,”哈丽雅特说,“更像是丹尼尔的妈妈。 达赖厄斯国王对狮子们说:—— 咬丹尼尔。咬丹尼尔。 咬他。咬他。咬他。”[引自维切尔·林赛(Vachel Lindsay,1879—1931)的《预言家的爵士乐》。] “呃!”院长说。 她们站在教研室的门口,从那里可以方便地眺望乔伊特门卫室。老四方院里热闹得很。晚餐要迟到的人正匆匆忙忙地换衣服;其他的人已经换好了衣服,三五成群地在四方院里闲逛,等着晚餐的钟声;有一些人还在打网球;德·范恩小姐从图书馆里出来,面无表情地整理头发上的发卡(哈丽雅特已经检查过那些发卡,的确没错);新四方院的方向,一个优雅的身影向她们走来,那神态像是在炫耀着什么。 “肖恩小姐有了一件新礼服裙。”哈丽雅特说。 “是!她真是时髦啊! 她就像玉米田里的柠檬一样美, 可爱地滑行而来,仿佛一只海洋上的航船。 “这个,我亲爱的,是用来形容丹尼尔的。” “院长,亲爱的,你现在越来越像只猫了。” “呵,我们难道不都是吗?这些早到的人都极其阴险。就连希尔亚德也穿着她最好的黑礼袍,里面还有一条长裙。我们都觉得人多才安全。” 在天气晴朗的夏日,教研室的人一般不会在晚餐之前就出门,在四方院会合。但哈丽雅特环视一周,不得不承认,和平时比起来,今天晚上很多人七点之前就来了。她觉得她们看上去都有些忧心忡忡,甚至可以说是有敌意的。她们回避和别人的眼睛对视,但她们又聚在一起,仿佛要为对付一个共同的敌人而设起防线。她突然觉得,每个人都因为彼得·温西而惊慌实在太可笑了,这些人像牙医诊所等候室里那群紧张的可怜病人一样。 “我们好像,”普克小姐尖刻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为我们的客人准备了一个很恐怖的欢迎仪式。他很胆小吗?” “我应该说,他非常强硬。”哈丽雅特说。 “这让我想起来,”院长说,“就衬衫前襟来说——” “硬的,当然,”哈丽雅特很愤怒地说,“如果他的肚子会鼓起来,或者发出嘎吱声,我就给你五英镑。” “我这样问你可能很不合适,”普克小姐说,“那嘎吱声是怎么发出来的?我不想去问特里普博士这么私人的问题,但我的好奇心真的被激起来了。” “你应该去问问温西勋爵。”哈丽雅特说。 “如果你觉得他不会认为我在故意冒犯他的话,”普克小姐非常严肃地说,“我真会去问。” 新学院那些钟已经走调了,敲了四下一刻钟的钟声,却敲不出来正点小时。 “守时,”院长的眼睛转向门卫室,然后说,“似乎是绅士们的一种美德。你现在最好去接他,在他受折磨之前安抚一下他的神经。” “你这么觉得吗?”哈丽雅特摇了摇头,“你不可能撼动托马斯·尤温涅[托马斯·尤温涅(Tammas Yownie)是约翰·巴肯的小说《狩猎塔》里的人物。]。” 也许,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在偌大的四方院里,一边走一边接受一群大学女性的目光考验,这可能是有一些尴尬;但比起其他一些事,这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戏。比如,从罗德板球场的看台到场地远端的艰难的长途旅行,前面是五个球门和九十个有待解决的连续击球。那样,几千个人就能认出那轻松从容的步伐,以及那自信满满的头颅。哈丽雅特让他一个人走完四分之三的旅程,然后迎了上去。 “你有没有刷牙,有没有祈祷?” “有的,多事婆;还剪了指甲,洗了耳朵后根,带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再看看此时正好经过的那一群学生,哈丽雅特真希望她也能对她们说一样的话,她们又脏又邋遢。哈丽雅特突然感觉自己对肖恩小姐感激不尽,只有她还能为这个学院女人的着装增点面子。她心怀疑虑地护送着他,从他那讲究的发型到鞋子来看,他今天早晨的那种严肃已经不见了,现在像只淘气的猴子准备要调皮捣蛋了。 “过来吧,要保持仪态。你见到你的侄子了吗?” “见到了。可能明天你就能看到我破产的新闻了。他让我向你转达他的爱,一点都不考虑我是否会在这件事上也能对他宽宏大量。我现在对你表现的爱都是转达自他的,不过以前是我自己的。那个颜色很适合你。” 他的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她希望他指的是她的礼服裙,但并不确信。院长迎了上来,她把他交给了院长,并把介绍的琐事留给院长,自己高兴地解脱了。哈丽雅特用娱乐的眼光看着她们的介绍。利德盖特小姐太扭捏了,简直毫无风格可言。她用一种最寻常的方式问候了他,然后问了些关于他在中欧的情况。肖恩小姐优雅地给了一个微笑,衬得斯蒂文小姐的无礼就更为明显了,她只是说了一句“你好”,便立刻回到和埃里森小姐热烈的关于学院事宜的探讨中。普克小姐的问候加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关于最新的谋杀案。巴顿小姐本来想要让他好看,但却被他友善的面容化解了,于是她转而评价了一下天气,说今天的天气真是好极了。 “滑稽的人!”哈丽雅特想。这就是巴顿小姐,发现她跟他没有什么话说,于是把他介绍给了希尔亚德小姐。 “哈!”温西立刻说,冲着历史学讲师阴沉的眼睛笑了,“太令人高兴了。你在《历史学评论》里的那篇论文,从外交的角度谈离婚……” (天哪!哈丽雅特想,但愿他还知道自己的专业知识。) “……真是大师级的。真的,我真的这样觉得。如果要挑毛病的话,你有那么一点点低估了克莱门特七世承受的压力,由于……” “……查阅未经编辑的稿件,这又属于……” “……你也许可以把你的议论再挖深那么一点点。你有一点说得非常正确,国王……” (是的,他仔细读过那篇论文。) “……因为偏见而扭曲了,但对教会法有一定的权威……” “……需要彻底检查,重新编辑。太多的错误抄本,让人难以置信的大纰漏最起码有一个……” “……如果任何时候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联系到……官方渠道……私人的介绍……一点困难都没有……” “希尔亚德小姐,”院长对哈丽雅特说,“看上去好像有人送了她一件生日礼物似的。” “我想,他要她提供一些极为珍贵的信息资料。”(她想,毕竟他是个大人物,尽管从来没有人把这个记在心上。) “……与其说政治上的,不如说经济上的。” “哈!”希尔亚德小姐说,“当话题涉及国家财政时,德·范恩小姐才是真正的权威人士。” 德·范恩小姐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继续讨论那个话题。 “呵,”院长说,“他彻底征服了希尔亚德小姐。” “不过德·范恩小姐正在彻底征服他。” “这征服是相互的,我认为。不管怎么说,她后面的头发滑下来了,这是个很肯定的信号,她一定很快乐、很激动。” “是的。”哈丽雅特说。温西很机智地辩论着关于修道院财产的拨款问题,但脑子里却在想发卡的事,她对此毫不知情。 “督学来了。我们必须得打断他们了。他得去和巴林博士打个招呼,然后一起进餐厅……真是好啊。她缠住他了。那个皇家特权的定论!……你想不想坐在他的旁边,帮他一把?” “我不觉得他需要我的帮助。你应该坐在他旁边。你没有嫌疑,你也了解所有的信息。” 根据这个安排,哈丽雅特最后坐在了一个不太舒服的位置,就在希尔亚德小姐(她觉得希尔亚德小姐总是很抵触她)和巴顿小姐(她显然还在为温西嗜好侦探活动而担忧)之间,和她面对面的两个人正是最能分散她注意力的人。院长的另外一边坐着普克小姐,希尔亚德小姐的另外一边是德·范恩小姐,她们都在彼得的视线之内。利德盖特小姐坐在桌子遥远的尽头,她这个安全的堡垒并没有提供什么避难所。 希尔亚德小姐和巴顿小姐都没什么话和哈丽雅特说。这样倒方便了哈丽雅特,她可以不费劲地旁听督学和温西之间的对话。整个谈话中,督学很直接地想驳倒温西,而温西狡猾地掩饰着自己,并反过来要驳倒督学,不过争辩的双方都非常彬彬有礼。 巴林博士的开场问题是问温西勋爵是否已经观察过了整个学院,对学院有什么看法。督学又谦逊地加了一句,从建筑的角度说,学院当然没有希望和更加古老的建筑物一较高下。 “想一想,”这位勋爵可怜地说,“我自己家族的古老建筑物是由野心、扰乱、丑化和愚弄组成的,你的这个评价听上去像是讽刺。” 听到这样的话,督学几乎要为自己话语的疏忽而内疚了,她诚恳地请他相信,她并没有影射之意。 “对我们来说,偶尔的提醒也是好的,”他说,“我们在十九世纪的哥特建筑风里受了压抑,唯恐在骄傲的贝利奥尔学院里把上帝给忘了。我们把好的东西都推翻了,来给坏的东西让路;你们呢,正好相反,在一无所有的基础上建造出来——这是个更加美好的过程。” 玩笑和严肃,这两者组成了很滑的地面,督学很不自在地在上面滑来滑去,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立足点。 “说得很对,我们得在有限的条件里,尽我们所能——你知道的,这就是我们活在世上典型的处境。” “是的,你特别缺人资助吗?” 这个问题也是提给院长的,院长很高兴地问答: “很对。所有这些建筑都是紧巴巴完工的。” “这样的话,”他严肃地说,“就算我说敬佩也是有些鲁莽了。这个礼堂挺好的——建筑师是谁?” 督学和他讲解了一点这里的历史,然后又说: “但也许你对女性教育这个问题并没有特别的兴趣。” “这还是一个问题?这不应该是。我希望,你不是要来问我我赞不赞同女人做这个、做那个吧。” “为什么不呢?” “这样的话,你就是在暗示我,我有赞同或者不赞同的权利。这是不应该的。” “我可以向你担保,”督学说,“即使在牛津,我们依然会碰到那些坚持反对我们的人。” “我还以为我们要回到文明社会呢。” 仆人上来撤走装鱼的盘子,这打断了谈话。后来督学把话题的方向转了,就这个机会问他对欧洲的形势怎么看。这可是这位客人熟悉的领域。哈丽雅特和院长对视了一眼,笑了笑。但更可怕的挑战就要来了。国际政治引出了历史——在巴林博士的脑子里——历史又引出了哲学。柏拉图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一段对话里,巴林博士把哲学构思摆了出来,这仿佛是一枚棋子,一枚引诱人上当的棋子。 督学的这枚哲学棋子曾让许多人都陷进不可挽回的难堪里。你只有两个办法来应付,但结果都同样糟糕。一个是不懂装懂,另外一个是假装自己很愿意洗耳恭听。勋爵温和地笑了笑: “这不是我的知识范围。我一点哲学细胞都没有。” “温西勋爵,那你是怎么定义哲学细胞的?” “我不会去定义的,这样做很危险。但我知道哲学对我来说就是空白,就像音乐对不能辨别音调的人一样。” 督学扫了他一眼,他的样子很无辜,低头沉思着,就像一只在池塘边育雏的苍鹭。 “这个举例真是很生动,”督学说,“碰巧,我自己就是个不能分辨音调的人。” “是吗?我就觉得你可能是。”他温和地说。 “这就很有意思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可以从你的音色里看出一点,”他坦率的灰眼睛盯着她,“但并不能就此下定论,所以,你也注意到了,我并没有下定论。这就是行骗的艺术——引诱别人主动承认,并把结果包装成是自己的推论。” “我明白了,”巴林博士说,“你把你的伎俩都坦白地亮出来了。” “不管怎样,你也会琢磨出来的,所以还是我自己坦白比较好。这样还可以获得一个坦诚的名声,尽管这个名声和我这个人不太相称。说实话最大的好处就是,根本就没有人相信——这个就是‘对人物错误推断’[原文是希腊文,引自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的根源。” “这么说,还有一个哲学家对你来说不是空白。下一次,我就要从亚里士多德开始说。” 她转向她左手边的人说话了。 “实在对不起,”院长说,“我们没有烈酒能给你。” 他的脸自然地混合着难过和调皮两种神态。 “受压迫的人知道自己的下场。你们经常用这么难的问题刁难你们的客人吗?” “直到他们把灵机劲都表现出来为止。你已经顺利通过测试了,并得了高分。” “哈!只有一种智慧才有社会价值,那就是自知之明。” “我们接待过的那些紧张的老师和学生总是害怕坦白自己的无知,这往往让他们自己身陷不利的境地。” “这就显示了他们,”普克小姐在院长的对面说,“果然没有苏格拉底的智慧。苏格拉底经常对自己的无知供认不讳。” “救救我吧,”温西说,“别再提苏格拉底了。督学的话题可能又要来一遍了。” “现在不会了,”院长说,“现在她只会给你讲解,不会问你任何问题了。” “我有一个问题,真的很希望有人解答,”普克小姐说,“但愿你不会觉得这个问题很失态。” 普克小姐当然还是在为特里普博士的衬衫前襟牵肠挂肚,决意要问个清楚。哈丽雅特只希望温西能明白,这是好奇心所致,并不是轻佻;只是因为学者的劣根性,总是要把事情确凿地搞明白。 “这个现象,”他爽快地说,“我的知识范围正好可以解答。这个现象的发生,是因为我们人类的体格和成衣相比,有很大出入。当衬衫前襟相对穿衣服的人来说,稍微长了一点点,就会制造出你听到的那种声音。如果身体的倾斜度突然改变的话,这会迫使僵硬的边角有些分开,这和某些甲虫翅膀发声的道理相似。不过,这和蛀虫的声音又不同,蛀虫的声音是由轻叩下颌造成的,这种声音是它们求爱的信号。不过这种衬衫前襟的嘎吱声并不代表任何情色的意思,对那些昆虫来说一定是件很尴尬的事。如果挑选衣服的时候多注意一点的话,这种情况应该能避免,或者更夸张的,可以量身定做衣服。” “太感谢你了,”普克小姐说,“这真是最令人满意的解释。这个时候,可能不太适合引证旧时的紧身胸衣的例子,不过那种东西也有相似的不便之处。” “这种不便之处,”温西继续说,“在盔甲上表现得更为明显。所以盔甲必须要裁剪得好,才能方便做出任何动作。” 就在这个时候,巴顿小姐发表了什么评论,把哈丽雅特的注意力吸引走了。然后她就不知道另外一张桌子上的谈话内容了。当她把那张桌子上的思路再次拣起来的时候,普克小姐正在跟她旁边的人说关于古希腊克里特文明的一些很有趣的细节,督学看上去是在等待再次跟彼得说话的时机。在她的右边,哈丽雅特看见希尔亚德小姐正在盯着所有这群人,脸上的表情专注得让人惊奇。哈丽雅特请她帮忙把糖递过来,她才猛然惊醒。 “他们看上去相处得很愉快。”哈丽雅特说。 “普克小姐就像个听众似的。”希尔亚德小姐说,她语气中的恶意让哈丽雅特大为吃惊。 “男人有时候应该扮演一下倾听的角色。”她说。 希尔亚德小姐漫不经心地表示了同意。在一段短暂的停顿后,她说: “你的朋友告诉我,他能够帮我联系人,找到一些佛罗伦萨私人收藏的历史文件。你觉得他真的会帮我吗?” “如果他这样说的,那你大可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并且愿意帮你。” “这简直是上天的礼物,”希尔亚德小姐说,“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此时,督学已经把彼得揪回到她那边,正在低声地、真诚地和他说着什么。他一边很投入地听着,一边在削苹果皮,那一卷苹果皮慢慢地从他手指里爬出来。她最后提了一些问题,他摇了摇头。 “这不是很可能。我应该说,这完全不可能。” 哈丽雅特心想,关于学院恶作剧的话题是不是终于浮出水面了,但他马上又说: “三百年前,这种问题相对来说还值得考虑一些。但现在,我们经历过了民族自我觉醒时代、殖民地扩张时代、野蛮人入侵时代以及萧条萎缩时代,这些都挤进时间和空间里,都像用毒气武装起来一样,完成文明的进程。这时,原则已经变得比激情更加危险。现在想杀掉许多人,变得极其容易。原则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果真的有原则存在的话——杀人。” “‘真正的悲剧不是正义与邪恶的争斗,而是正义与正义的争斗’;这就意味着一场没有结论的争斗。” “是的。这对于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来说当然有困扰。一个人可以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喂’一声,然后被称为嗜血成性;或者一个人可以尝试争取时间,而被称为反对嗜血成性。但是当血成为他们争论的焦点,所有的争论往往——只是血腥的。” 督学略过了这个形容词,尽管这个词很有意义。 “有时候我怀疑,我们赢取时间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赢得任何东西。” “这个——如果一个人收到信,很长时间都不去回复的话,那么有些信笺可能会自己回复自己。没有人能够阻止特洛伊的战败,但一个小心又不惹人注意的人,有可能把拉瑞斯和珀那忒斯偷运出来——就算是冒着会在他的名字上加上‘庇护’这个绰号的风险[希腊神话中,埃涅阿斯在特洛伊城陷落后从特洛伊把古罗马的家庭守护神拉瑞斯和珀那忒斯塑像搬去意大利。“庇护”也是埃涅阿斯的绰号,原文为拉丁文。]。” “大学一直在社会进步的行军中充当先锋。” “但史诗般的行动都是由防守而进行的——隆塞瓦克斯和塞莫皮莱[前者是传说中罗兰的战场,后者是希腊中部的一个战场。]就是这样。” “很好,”督学说,她笑了,“就让我们在命运里死去吧,什么成就也没有,只是成为史诗的一部分。” 她用眼睛环视了一圈高桌,站了起来,然后优雅地离席而去。导师们鱼贯而过,彼得礼貌地侧身靠在墙壁镶板上让位,肖恩小姐走到讲台的边缘,围巾从肩上滑落,彼得及时地把肖恩小姐的围巾拣起来。哈丽雅特下楼梯的时候,发现自己夹在马丁小姐和德·范恩小姐之间,德·范恩小姐说: “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女人。” “为什么?”哈丽雅特轻轻地问,“因为我把我的朋友带到这里来,任凭她们刁难?” “胡说,”院长插话,“我们都表现得很好。丹尼尔还没有被吃掉——事实上,就某点来说,他可能咬了狮子一口。顺便问一句,那是不是真的?” “关于辨别不出音调的人?也许比他假装出来的更加真实一些。” “他是不是整个晚上都设下圈套,等我们钻进去呢?” 哈丽雅特顿时意识到,整个情况是多么的古怪。又一次地,她感觉温西是一个危险的外来者——女性阵容的外来者。但这些女人却以一种奇怪的宽容,欢迎并包容这个外来的审查者。不过,她说: “如果他这样做的话,也只是为了帮助他人。” “这么说大家容纳了他。这很让人欣慰。” “这,”德·范恩小姐从这些表面的评论中脱颖而出,“就是一个能够指挥若定的男人。我为那些反抗他原则的人感到难过——无论他们是谁,如果存在的话。” 她和另外两个人告了别,带着一张阴沉的脸回到了教研室。 “奇怪,”哈丽雅特说,“她对彼得·温西的评论和我对她一直以来的看法一模一样。” “也许她认出了相似的灵魂。” “或者一个敌人,值得她——哦,我不应该这么说。” 彼得和他的同伴赶了上来,院长加入了肖恩小姐,跟她走在一起。温西对哈丽雅特笑了,那是一种古怪的、疑问式的笑容。 “你在发什么愁?” “彼得——我的感觉就跟背叛者一模一样。” “感觉像个背叛者,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的绅士,恐怕也从来都没有事要处理。我们应该像彼拉多一样洗我们的手,完全值得人尊重[《圣经》里说:彼拉多见说也无济于事,反要生乱,就拿水在众人面前洗手,说:“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你们承当吧。”]。” 她把她的手轻轻滑进他的臂弯里。 “不,我们现在就是。我们会一起堕落的。” “那很好。就像施特罗海姆电影里的情侣,我们要去坐在下水道上。”她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和骨骼,在外套下面传递着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她想:“他和我属于一个世界,所有其他的人才是外来者。”然后又想:“该死的!这应该是我们私人的争执——为什么必须要把她们扯进来?”但这种想法很荒谬。 “你想让我干什么,彼得?” “把球扔还给我,如果它跑到控制范围之外的话。不用很明显的。只要运用一下你坚持立场、永远说实话的天赋。这天赋真是惊人。” “这听起来很容易。” “容易——这是对你来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好吧,我们现在不要争论这个问题,她们会觉得我们两个在密谋什么。” 她把手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来,走在他前面,进了房间。她突然感觉很尴尬,于是装出一副倔强的表情。咖啡已经在桌子上了,教研室的成员们都在为自己取咖啡。她看到巴顿小姐走到彼得面前来,礼貌地给他带来一杯咖啡。哈丽雅特一丝一毫也不在意彼得那儿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给了她一个新问题去揣摩。她自己取了咖啡,点了一支烟,从人群里退了出来,躲在一个角落里。她经常琢磨,彼得到底看中她什么,那显然是发生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站在被告席上为自己的生活辩解的时候。现在她知道了,她从前以为这样一个毫无吸引力的品质不可能作为一个男人钟情的理由。 “温西勋爵,你真的觉得舒坦吗?” “不——我可不会推荐这个,说这是项舒坦的工作。但你、我或者任何人感觉舒不舒坦,这很重要吗?” 巴顿小姐可能觉得这太轻率了,哈丽雅特从她那冷冷的声音里听出来,“这有什么关系,如果痛苦……”让他们吵吧……不吸引人的;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就解释了很多事。这种品质在那个极为尴尬的场合,的确可以被发觉出来……“冷淡……如果你发现有人是因为这个喜欢你,那么这种喜欢就是认真的。”德·范恩小姐在那里;德·范恩小姐坐在不远的地方,在她厚重的眼镜片后面,眼睛死死地盯着彼得,用那种好奇的、盘算着的表情。 一小堆、一小堆的交谈渐渐地减少,然后沉默。大家坐了下来。爱里森小姐和斯蒂文小姐的声音在其中就显得尤为突出。她们在讨论一些学院的事,两个人都很专注和投入。她们叫布洛斯小姐过去给个意见。肖恩小姐转向希尔佩克里小姐,用那种老处女式的夸张表情评价太阳浴。希尔佩克里的回答特别详尽——太详尽了;她的回答太长了,把别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她犹豫了,变得有些困惑,然后就不再说下去了。利德盖特小姐看上去很烦恼,她在听古德温夫人说她家孩子的趣事;在她正说着的时候,希尔亚德小姐猛地站起来,把她的香烟往远远的烟灰缸里扔,然后慢慢地移动到窗边的座位那儿,靠近巴顿小姐站着的地方。哈丽雅特能看出她在生气,一会儿把眼光盯在彼得扭到一侧的头上,一会儿又把眼光猛拽到四方院外面,不过一下又返回了。爱德华斯小姐和哈丽雅特靠得很近,就在她前面一点的矮椅上,她的手很拘谨、很男人气地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副样子仿佛是在等什么东西。普克小姐站在那儿,点了一支烟,那样子显然是想找个机会引起彼得注意;她显得很急切、很感兴趣,比其他大部分的人都要轻松。院长在一个靠枕上蜷着,认真地听着彼得和巴顿小姐的谈话。她们全部都在听,真的,而且与此同时,她们当中的大部分都在尽量假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假装他不是一个敌人——不是一个盯梢的。她们尽量地防止他成为所有注意力的焦点,但他已经成了所有意识的中心。 督学在靠近壁炉的一把椅子里坐着,对任何人都不管不问。讨论的话题一个接一个地枯竭了,只剩下一个男高音在空气里浮动。就像当整个交响乐团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有一种乐器在表演独奏: “将有罪之人处以死刑是很不愉快的事——但这和对无辜之人的屠戮相比却不算什么。如果你想对我图谋不轨,你难道会不准我给你一把更有用的武器?” 他环顾了一周,发现除了普克小姐以外,所有的人都安静地坐着。他短短地停顿了一下,以示质疑。这停顿看起来挺有礼貌,但哈丽雅特则会在内心把它归类为“一出好戏”。 普克小姐挪到大沙发上去,和希尔亚德的窗边座位很近,在角落里坐稳之后,她说: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的受害者?” “不是,”彼得说,“我说的是我自己的受害者。” 他在普克小姐和巴顿小姐之间坐下,继续用那种健谈又吸引人的语调说: “举例来说,我有次碰巧发现一个年轻的女人为了钱杀死了一个年老的女人。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老太太反正也是要死了,这个姑娘反正也会继承这笔钱(我想她可能不知道)。就在我开始调查的时候,这个姑娘又动手了,为了掩饰她的罪行,她又杀死了两个无辜的人。并且,她又杀气腾腾地攻击另外三个人。最后,她自杀了。如果我不去管这件事的话,可能只会有一个人被杀,而不是四个。” “我的天!”普克小姐说,“但那个女人会逍遥法外的。” “哦,是的。她不是个好女人,她杀过人。但是谁杀死了另外两个无辜的人——她,还是这个社会?” “杀死他们的是,”巴顿小姐说,“她对死刑的恐惧。如果这个不幸的女人面对的是医治,而不是死刑的话,她有可能会活到现在。” “我说过,这是一个好武器,但并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如果她没有杀这些人,我们有可能永远都抓不到她,她不仅不用受到什么医治,反倒很可能活得逍遥自在——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严重后果的话,那就是她可能会顺带腐蚀一两个人的思想。” “我想,你是在提议,”当巴顿小姐对这些问题犯难的时候,督学说,“这些无辜的受害者虽然是被人杀害的,却是为社会原则牺牲的。” “无论如何,是你所谓的社会原则。”巴顿小姐说。 “谢谢你。我以为你们会说,是牺牲在我的多管闲事上。” “我可能这么想过,”巴顿小姐坦白地说,“但既然你们提出‘原则’这个问题,我们就抓着‘原则’不放。” “另外三个被攻击的人是谁?”哈丽雅特问。她不喜欢让巴顿小姐这么容易就得手。 “一个律师,一个我的同事,以及我自己。但这不能证明我有任何原则。我很愿意因为一件有趣的事情被人杀了。谁不愿意呢?” “我知道,”院长说,“这个很有意思,我们对谋杀案、死刑这样的事如此严肃,但却对骑摩托车、冲浪、登山这些事的危险性不加考虑。我想我的确更愿意为有趣的事情而死。” “社会的原则似乎是,”普克小姐说,“我们应该为了自己感兴趣的事而死,而不是他人的。” “我当然也承认,”巴顿小姐有些气愤地说,“谋杀事件应该被阻止,谋杀凶手应该被控制,不能再伤害更多的人。但他们不应该受到惩罚,至少绝不应该被处死。” “我觉得社会应该花钱把他们送到医院里,和其他不太适应社会的人一起。”爱德华斯小姐说,“从一个生物学者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我们应该更好地使用公众权利。如果我们真的不干预那些天生的低能儿和身体残疾者的繁衍,整个种族就会早衰,我们也就完蛋了。” “舒斯特·塞迪小姐应该会拥护这个观点,没有声誉的人就不应该生育。”院长说。 “我相信,她正在德国尝试呢。”爱德华斯小姐说。 “和这个一起推广的还有,”希尔亚德小姐说,“女人应该在家做她该做的事。” “但他们在那里处死了很多人,”温西说,“巴顿小姐不能把她们的体系全盘照搬。” 巴顿小姐对这样的建议发出了大声的抗议,然后又回到了她关于社会原则和各种暴力对立的话题上。 “胡说,”爱德华斯小姐说,“不对某些人使用暴力的话,你就不可能执行任何原则。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每一次你打破了自然界的平衡,那本身就是一种暴力。如果你让一切顺其自然,那注定还是要引起暴力。我很赞同杀人犯不应该被吊死的说法——这是一种浪费,也很不人性。但我不觉得他们应该住得好,吃得好;反过来很多善良的人倒缺钱花。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我们应该用他们来做实验。” “用来更好地保护这些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温西冷冷地问道。 “用来发现和确立科学的事实。”爱德华斯小姐回答说——更加冷漠。 “握手,”温西说,“现在我们找到了共同的立足点了。确定真相,不管这会导致什么。” “在这个立足点上,温西勋爵,”督学说,“你的好奇心成了一个原则。一个非常危险的原则。” “但事实是,A杀死了B并不一定就是事情的全部,”巴顿小姐坚持说,“A被激怒的原因,以及她的身体状况,这些也都是事实。” “没有人置疑这一点,”普克小姐说,“但一个人不能让一个调查者做他工作之外的事。如果我们因为害怕有负面作用,就不作出任何决定和判断,那我们就是回到了伽利略的年代。那将是发现和探索的终结。” “好了,”院长说,“我希望我们能不要再谈论这个毒气一样的东西。” “没有人能够反对这一发现过程,”希尔亚德小姐说,“但总是惩罚他们有用吗?拿伽利略的例子来说,教堂——” “你永远都找不到任何一个科学家来印证这一点,”爱德华斯小姐打断了她的话,“抑制真相就是宣扬谎言。” 有那么几分钟,哈丽雅特没有跟上这个讨论的思路。但她可以看出,她们在刻意地把讨论推向主题;至于彼得是怎么想的,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他显然很感兴趣。他的眼睛在半闭的眼睑之下显得非常机警。他就像一个在老鼠洞口等候的猫。或者,她下意识地把他和他的盾徽联系在一起?黑色的田野,三只银色的奔跑着的老鼠,一弯新月。盾徽顶部有一只家猫…… “当然,”希尔亚德小姐用一种强硬、讽刺的语气说,“如果你认为一个人对私人事务的效忠应该比对工作的效忠更重要的话……” (“这似乎像春天一样,及时。”)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人们几乎可以看见那只猫光滑皮毛的波动了。 “我当然不是说,一个人应该为了个人原因而对工作不尽忠尽责,”利德盖特小姐说,“但有一点能肯定,如果一个人选择了一些个人方面的责任,那么她对这个就有了义务。如果工作干扰了她履行这个义务,那么她应该放弃工作。” “我很赞同,”希尔亚德小姐说,“但我几乎没有什么私人责任,所以我可能没有权力来指手画脚。你的观点是什么呢,古德温夫人?” 那是一段再尴尬不过的停顿。 “如果你是针对我个人的话,”这位秘书站起来,面对着图德大楼说,“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我已经向巴林博士提出了辞职的申请。这不是因为有人针对我捏造可怕的指控,而是因为我意识到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不能尽我所能做好我的工作。但如果你们认为我就是这个学院麻烦的根源,那么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我现在就要走了,随便你们怎么说我——但我想说一句,既然你们热情满满地想要收集真相,如果你们不带偏见的话,可能会做得好一些。巴顿小姐至少承认,不健康的精神状态也是真相之一。” 然后是一阵可怕的沉默,从彼得那里掉出来冰一般的三个字。 “请别走。” 古德温夫人的手放在门把上,短暂地停了一会儿。 “如果这样的话就实在太遗憾了,”督学说,“一个一般性的讨论演变成针对某个人的。我很肯定,希尔亚德小姐并不是成心的。有些人比其他人更能看清楚事情的两面。温西勋爵,在你的工作经验里,这种关于忠诚的冲突一定经常发生吧?” “哦,是的。有一次我认为,我必须在吊死我的哥哥和吊死我的姐姐中选一个。幸运的是,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假设这真正的发生了呢?”巴顿小姐问,她就是喜欢刨根问底。 “呵,那——此时,一个完美的侦探会怎么做,范内小姐?” “职业的行为规范,”哈丽雅特说,“会建议你强迫那个人供认,然后两个人双双服毒自尽。” “你看得出来这多么容易了吧,”温西说,“当你坚守规矩的时候,范内小姐一点都不觉得内疚。她用一双强有力的手给我解了围,并且没有毁坏我的名声。但这种问题并不总是这么简单。对于一个天才艺术家来说,他怎么在让他的家人饿死,和为烧水壶上彩这两者之间选择呢?” “他就不应该有妻子和家庭。”希尔亚德说。 “可怜的小魔鬼!那么他就有一个更有趣的选择了,压抑或者是放荡。我猜测古德温夫人会反对压抑,有些人可能会反对放荡。” “这没有关系,”普克小姐说,“你已经假定他有妻子和家庭,那么——他可以停止作画。如果他真的是个天才,那对于世界来说会是一个损失。但他绝对不能画那些垃圾画作——那才真是糟糕呢。” “为什么?”爱德华斯小姐问,“为什么几幅垃圾画作那么要紧?” “当然很要紧,”肖恩小姐说,她对画很了解,“一个好画家的垃圾作品,就是对真理的背叛——他自己的真理。” “这只是一个相对的真理。”爱德华斯小姐反驳道。 院长和布洛斯小姐觉得这句话有些轻率了;而哈丽雅特可以看出,在这踢皮球的过程中,争论已经快要无法控制了。她知道她们现在需要的是什么,尽管不知道为什么需要。 “如果你不能赞同画家,那我们换个别人。比如说,科学家。” “我并不反对一个为烧水壶上彩的科学家,”爱德华斯小姐说,“我的意思是,一本流行书并不一定就是非科学的。” “只要它不篡改事实真相,”温西说,“但这可能是一个不同类型的东西。来举个具体的例子吧——有一个人写了一本小说叫《搜索》——” “C.P.斯洛,”布洛斯小姐说,“真有趣,你竟会提到这部小说。这小说是——” “我知道,”温西说,“那可能正是我想到这本小说的原因。” “我没看过这本书。”督学说。 “哦,我看过,”院长说,“小说是关于一个男人,他最初想做个科学家,并且一切进展顺利。在他就要被任命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行政职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篇科学论文上犯了一个粗心的错误。他没有检查他助理的工作结果,或者是类似的问题。有人发现了,所以他没有得到那份工作。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真正在乎科学这回事。” “显然不在乎,”爱德华斯小姐说,“他只在乎那个职位。” “但是,”希尔佩克里小姐说,“如果那只是一个错误——” “关键之处在于一个年长的科学家对他说的话。”温西说,“他告诉他,‘把科学变得可能的唯一道德原则就是,永远要说实话。如果我们不处罚无心的错误,那么就给有心的错误开了一扇窗。而且,一个蓄意的错误是科学家所能犯的最严重的罪行。’意思大概就是这样。我可能引述得不是很完整。” “这是真的,当然。没有任何借口能为别有用心的歪曲事实开脱。” “别有用心的歪曲事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财务主任说,“一个人能从中得到什么?” “有人得到了,”希尔亚德小姐说,“经常地,以此在争论中占上风,或出于野心。” “什么样的野心?”利德盖特小姐叫着,“一个人明明知道他不配拥有这样的声誉,还能在这种声誉里得到什么满足?这太可怕了。” 她这单纯的愤慨让每个人都感到不安。 “那么,伪造的法令……托马斯·查特顿……《欧辛集》……亨利·爱尔兰……那些十九世纪的小册子呢[托马斯·查特顿是一位十七岁就早逝的英国诗人,曾剽窃过别人的作品。《欧辛集》本被认为是古诗集,事实上却是一个苏格兰诗人伪造的。亨利·爱尔兰是一个伪造莎士比亚作品的人。十九世纪的小册子指的是一个英国著名收藏家的收集品,里面被发现有赝品。]?” “我知道,”利德盖特小姐困惑地说,“我知道有人这样做。但为什么?他们一定是疯了。” “还是在那本小说里,”院长说,“有个人故意伪造了一个结论——我是说在那件事之后——为的是得到一份工作。那个最开始出了错的男人发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另外那个男人处境很困难,有妻子和家人要养活。” “妻子和家人!”彼得说。 “作者赞同这个观点吗?”督学问。 “呵,”院长说,“书就这么结尾了,所以我猜想他赞同。” “但这里有人赞同吗?一个虚假的结论出版了,那个能够纠正的人却放任不管,就是因为他的仁慈。在座的任何人会做这种事吗?巴顿小姐,这是对你的小测验,没有任何人身攻击的成分。” “当然不能那样做,”巴顿小姐说,“就算是为十个妻子和五十个孩子也不能那么做。” “就算是为了所罗门王以及他所有的妻子和小妾都不行?我恭喜你,巴顿小姐,你做了一个如此阳刚的出色回答。难道没有人要为女人和孩子说话吗?” (“我就知道他要开始没正经了。”哈丽雅特想。) “你希望能听到,是不是?”希尔亚德小姐说。 “你让我们进退维谷了,”院长说,“如果我们说的话,你会指出我们的女性气质不适合搞学术;如果我们不说,你就能指出,搞学术把我们变得没女性气质了。” “既然两种说法都会让我冒犯到你们,”温西说,“你就只能告诉我真相了,反正也没有赢的选项。” “真相是,”古德温夫人说,“没有人能够为不合理而辩护。” “不过,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生硬捏造出来的例子,”埃里森小姐神采奕奕地说,“这几乎不可能发生;如果它发生了——” “哦,这是会发生的,”德·范恩小姐说,“这已经发生过了,在我身上就发生过。在弗兰伯勒学院的时候,有一次我检查约克大学的教授论文。有一个男人交来了一篇很有意思的关于历史的论文。论据很有说服力,但我碰巧知道论文里的基本论点完全不符合事实。因为在一个外国小镇不出名的图书馆里保存着一封信,那封信就可以完全把这篇论文驳倒。我读其他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这封信。当然,这也没有关系。但有证据显示,这个男人去过那家图书馆。所以我询问了他,发现他真的去过那里,他一定看过那份文件,但蓄意地把这一点隐瞒了。” “但你怎么能那么确定他看过那封信?”利德盖特小姐急切地问,“他也许不小心没注意到。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他不仅看了,”德·范恩小姐说,“而且还把文件偷走了。他最后坦白了这一点。就在他论文快写好的时候,发现了那份文件,那时他已经没有时间重写了。这对他真是一个打击,因为他对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理论那么热衷,不忍心就这样放弃。” “我认为,他身上因此而留下一个不诚实学者的印记了。”利德盖特小姐用一种悲痛的语调说,似乎在讨论某种无法治愈的癌症。 “但这里有件奇怪的事,”德·范恩小姐继续说,“他可以无耻地做出假的定论,却本着一个优秀历史学家的操守,没有毁坏那文件。他把它保存了下来。” “你会觉得,”普克小姐说,“这和在一颗痛牙齿上捶一拳一样痛苦。” “也许他是想某天重新研究这个,”德·范恩小姐说,“我不知道,我也不认为他很了解自己。” “他后来怎样了?”哈丽雅特说。 “那就是他的结局了,当然。他自然失去了教授身份。他们还把他的研究生学历取消了。真遗憾,因为他真是个很优秀的学者——而且非常英俊,如果这个和主题有关系的话。” “可怜的人!”利德盖特小姐说,“他一定是太需要那个职务了。” “这在经济上来说,对他很重要。他结婚了,生活并不宽裕。我不知道他后来变成什么样。那大概是六年前的事。后来他完全失踪了。我对此感到很遗憾,但没有办法。”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爱德华斯小姐说。 “当然没有。像那样不可信赖的人不仅没用,而且很危险。他什么都可能干得出来。” “你应该觉得他上了一课。”希尔亚德小姐说,“还没付学费,是不是?说他为女人和孩子牺牲了职业操守,我们已经听到太多了——但最后,他的下场会更惨。” “但是,”彼得说,“那只是因为他承认了他附加的罪。” “在我看来……”希尔佩克里小姐温和地说——然后又停了。 “什么?”彼得说。 “我想,”希尔佩克里小姐说,“女人和孩子难道没有自己的看法?我的意思是——假设这位妻子知道她的丈夫为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她会怎样想?” “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哈丽雅特说,“你认为她们会感觉这很可怕?” “这得看情况,”院长说,“我相信,十个女人里有九个根本都不在乎。” “这更恐怖。”希尔亚德小姐叫着。 “你认为一个妻子会在意她丈夫的声誉——这声誉甚至是为她所牺牲的?”斯蒂文小姐说,“呵——我不知道。” “我认为,”希尔佩克里小姐因为她的诚挚而有些结巴了,“她会感觉一个男人——我是说,她不应该会喜欢靠某个人用不道德的手段赚的钱而生活。” “这个,”彼得说,“如果要我说的话,我认为你们把这事夸大了。做那样事情的男人——如果他对此没有任何羞愧的话——因为被其他因素诱惑着,跟伦理道德毫无关系。但你们这样比较的话,真是有趣极了。”他特意看了希尔佩克里小姐一眼,这让她脸红了。 “可能这么说真的很蠢。” “不。但如果这事发生在那些对心灵和身体同样敬重的人身上,我们就将面临一场完全不同的社会革命——和现在我们拥有的革命全都不同。” 希尔佩克里小姐看上去为这个滋长社会革命的想法感到震惊。这时,正好有两个研究室的仆人进来收走咖啡杯,这也帮她解放了,她不需要去回答,也不用羞愧地挖个地洞钻进去。 “好了,”哈丽雅特说,“我完全赞同希尔佩克里小姐的看法。如果任何人做了有损荣誉的事,然后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他自己,这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怎么可能再有人向从前那样对待他呢?” “是的,”普克小姐说,“这肯定会把整个家庭关系搞砸的。” “哦,废话!”院长喊着,“有多少女人对任何人知识上的诚实有那么一丁点在乎?只有像我们这样受教育受过了头的女人才会。只要男人不造假币,不抢商店,或者做任何有害社会的事情,大部分的女人都会觉得他是完全合理的。问问那个肉贩的妻子布妮斯夫人或者裁缝的女儿塔普小姐,她们会不会在意有人在发霉的历史论文里作假。” “不管怎样,她们都会维护自己的丈夫,”埃里森小姐说,“她们会说,我的男人,管他是错还是对,即便他们真的抢劫了商店。” “她们当然会了,”希尔亚德小姐说,“这就是男人想要的。如果有人批评他,他是不会从心里说声谢谢的。” “他身边必须得有个很女性化的女人,你觉得呢?”哈丽雅特说,“干什么呢,安妮?我的咖啡杯?给你……有人会说,‘罪越大,牺牲越大。’可怜的舒斯特·塞迪小姐!……不管一个人做什么,总有人爱着。我想,听到这个还是挺安慰的。” “哈,是的。”彼得用那种最尖锐的木管乐器一样的声音说: “说‘现在不再是我的骑士或者上帝的骑士了’——你,比他们更白, 更纯粹,更好且更真实, 会依附着我,永远——[引自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上帝的审判》。] 威廉·莫里斯拥有作为百分之百男子汉的时刻。” “可怜的莫里斯!”院长说。 “他那个时候很年轻,”彼得包容地说,“这很奇怪,如果你仔细思考,‘男性化’和‘女性化’这样的表达应该几乎比它们各自的反义词更无礼。人们应该更容易相信,关于性别毕竟有一些粗俗的东西。” “这都是从我们这个小旋涡里出来的,”院长宣布说,仆人倒完了咖啡之后,把门关上出去了,“我们在这里围成圈坐着,把我们自己跟和蔼的布妮斯夫人、甜美的塔普小姐剥离开来——” “更不要说,”哈丽雅特说,“这些男性化的研究人员,这些有男子气概的布妮斯夫人们和塔普小姐们——” “用最不女性化的方式叽里呱啦地争执知识上的诚实性。” “此时的我,”温西说,“孤独地坐在中间,就像黄瓜园里的一间小屋。” “你看起来很像,”哈丽雅特笑着说,“在寒冷、苦涩的荒野上,独一无二的人性精神残留。” 大家都笑了,然后是短暂的沉默。哈丽雅特可以感觉到房间里紧张的拉锯——几乎没有焦虑的感觉,先前的期待也已经被忘却了,相遇,交织,颤动。现在,她们都在自己聊自己的;现在,是时候说某些事情了。基本情况已经了解过,咖啡已经被清理,辩手们已经真枪实弹地较量过了——现在,这个和蔼可亲、能说善辩的绅士就要展示他作为侦探的一面了,一切都会变得非常不舒坦。 温西勋爵拿出了手帕,很仔细地擦了擦他的眼镜,然后戴好,很严肃地看着督学,提高了声音来强调,痛苦地、牢骚地抱怨了河里的工业垃圾。 督学走了,礼貌地感谢利德盖特小姐盛情款待了教研室,并邀请温西勋爵在他逗留牛津的这段时间里,在方便的时间去她的住所小坐。导师们都纷纷起身离开了,嘟囔着她们睡觉之前还有论文要批阅。整个谈话涵盖了许多话题,并且进行得很愉悦。温西从他的手上放出了缰绳,并任由它自行发展。哈丽雅特意识到了这点,根本就没有劳烦自己去追赶。最后,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和温西,院长,爱德华斯小姐(她似乎很喜欢温西的谈吐),希尔佩克里小姐——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半蜷缩着。很让哈丽雅特吃惊的是,还有希尔亚德小姐。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了。温西起身,声称自己应该离开了。每个人都站了起来。老四方院是黑的,只有那些亮着灯的窗户透出微光;天空被云遮住,轻风搅动着山毛榉树的枝条。 “那么,晚安,”爱德华斯小姐说,“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份关于血型的论文。我想你会觉得有趣的。” “我会的,当然,”温西说,“非常感谢你。” 爱德华斯小姐轻快地大步离开了。 “晚安,温西勋爵。” “晚安,希尔佩克里小姐。当社会革命要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宁愿来为路障而献身。” “我想你会的。”希尔佩克里小姐吃惊地说,而且把她的手给了他,这是违反牛津传统的。 “晚安。”希尔亚德小姐漫不经心地说,高昂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希尔佩克里小姐在黑暗里飘来飘去,像一只苍白的蛾子。院长说:“好了!”然后又很疑惑地问,“好吗?” “通过了,一切都好。”彼得温和地说。 “还是有一两次不太顺畅,”院长说,“但总体来说——就跟期待中的一样好。” “我很开心。”彼得说,声音的背后又藏着一点调皮。 “我想你会的,”院长说,“我一点也不会相信你了。一点也不。” “哦,会的,你会的,”他说,“不要担心。” 院长也走了。 “你昨天在我的房间把袍子丢下来了,”哈丽雅特说,“你最好过去拿。” “把你的带走了,现在留在乔伊特门卫室。还有你的卷宗。我希望它们都被人拿跑了。” “你不会把卷宗丢在那儿吧!”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把卷宗包起来了,并封了封印。” 他们慢慢地走过了四方院。 “彼得,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哦,是的。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的中间名是什么?以D开头的?” “黛博拉,我不想提这个。怎么了?” “黛博拉?呵,我真该死。没事。我不会这么叫你的。那是德·范恩小姐的窗户,你看,她还在工作呢。” 这次德·范恩小姐窗户的窗帘是拉开的。他们可以看到她黑黑的、乱糟糟的头,正俯向一本书。 “她让我很感兴趣。”彼得说。 “你知道,我喜欢她。” “我也喜欢。” “但我恐怕,那些的确是她戴的那种发卡。” “我知道,”他说着从口袋里把手拿出来,并张开。他们就快到要图德大楼底下了,附近窗口的灯光照亮了一枚忧郁的、交叉的发卡,正躺在他的手掌中,“晚餐之后,这个发卡滑下来,掉在讲台上。你看见我拣起来的。” “我看见你把肖恩小姐的围巾拣了起来。” “我一直都是绅士。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进去,还是这会违反你们的规定?” “你可以进来。” 那里有一些学生穿着便服在走廊里匆匆而过,她们盯着彼得,好奇多于厌烦。在哈丽雅特的房间里,他们发现她的袍子正躺在桌子上,还有那个卷宗。彼得把书拿了起来,检查了包装纸和绳子以及用来确保安全的封印。每个封引上都盖有那只蜷缩的猫和傲慢的温西座右铭。 “如果有人打开过,我就把热封印蜡吃掉。” 他走到窗户边,朝着四方院看去。 “这个位置,观察起来很方便嘛。谢谢。这是我想观察的全部。” 他的好奇心没有更深地展示出来,只是拿了她递给他的袍子,跟着她下楼了。 就在他们穿过四方院的半路上,他突然说: “哈丽雅特,你真的把诚实正直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吗?” “我想是的。但愿如此。怎么了?” “如果你不是基督教界里最醒目的笨蛋,那我一定是了。我只是忙着处理我这边的事。如果我是诚实的,我可能就会完全失去你。如果我不是——”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粗糙,似乎想控制住什么;绝不是仅仅因为痛苦或者激动,而是因为什么更加深层的东西。 “如果你不是那样,”哈丽雅特说,“那么我会失去你,因为你不再是和从前一样的人了,对吗?” “我不知道。我有个轻率伪善的坏名声。你觉得我诚实吗?” “我很清楚你是诚实的。我连想都不会想你会是另外一种人。” “现在我只是想给我自己的诚实度上个保险。‘我已经尝试看看我是否能够得上这个伟大的决定,完全诚实,不去顾虑天堂还是地狱[引自托马斯·布朗的《医生的宗教》。]。’这看起来似乎我不管怎么样都会下地狱;所以我根本就不需要去为决定而担心。我相信你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且我希望,即便我不相信的话,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彼得,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更好。不要担心。我不会再像这样了。‘公爵喝光了最后一勺白兰地,又变成了一个完美的英国绅士[引自加拿大幽默作家斯蒂芬·利科克的《女家庭教师格特鲁德》。]。’把你的手给我吧。” 她把手给他了,他紧紧地握着它,握了一会儿,然后把她的胳膊拽进他自己的臂弯里。他们走向新四方院,手挽着手,一言不发。他们经过礼堂台阶口的拱门时,哈丽雅特觉得她似乎听到黑暗里有动静,朦胧地看到有个盯梢的影子;但还没等她告诉彼得,它就已经消失了。 佩吉特帮他们把门打开;温西出神地踏在门槛上,漫不经心地跟他道了一声晚安。 “晚安,温西先生!” “嗨!”彼得把已经踏进圣克洛斯路的脚又抽了回来,凑近地看着门卫堆满笑容的脸。 “我的上帝,是的!等一等。别告诉我。坎德哈[坎德哈(Caudry)是法国地名,一九一四年到一九一八年之间那里曾是战场。],一九一八,我记起来了!你叫佩吉特。佩吉特下士。” “非常正确,先生。” “好,好,好。见到你我真是高兴啊。你看上去很好啊。你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谢谢你,先生。”佩吉特那大而多毛的手掌握住了彼得的长手指,“我听说你在这儿,就跟我妻子说,我说,‘我可以拿任何东西跟你打赌,温西阁下不会忘记的。’” “上帝啊,不会。真高兴能在这儿找到你!上一次我看见你的时候,我还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走。” “是的,先生。我很荣幸,能有机会帮忙把你挖出来。” “我知道是你干的。我现在见到你也很高兴,但那时候见到你还要更高兴一点。” “是的,先生。我的老天爷,先生——是的,就是那儿!我们当时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我跟哈克特说——还记得小哈克特吗,先生?” “那个红头发的家伙?当然记得。他现在在干什么?” “在雷丁开卡车,先生。他已经结婚了,有三个孩子。我跟哈克特说:‘我的天哪!那是老花纹格的袍子。’——对不起,先生——然后他说:‘天哪!怎么这么倒霉!’然后我说:‘别站在那儿发傻了——说不定他还没断气呢。’所以我们——” “没断气,”温西说,“我想当时并不是受伤多严重,而是被吓坏了。真是件让人恶心的事,我被活埋了。” “先生!当我们挖到底找到你的时候,那儿有个德军的老防空洞横在你上面,我跟哈克特说,‘好了,’我说,‘不管怎样,他整个在那儿呢。’然后他说,‘感谢上帝!’他说——意思是,如果不是那个洞的话——” “是的,”温西说,“我当时真的很幸运。但我们在那里失去了不幸的丹博瑞先生。” “是的,先生。那真是件糟糕的事。他可是个年轻的好绅士。先生,你最近看到过斯吉威治队长吗?” “哦,见过。我有一天在贝罗那俱乐部还看到了他。他这些日子身体不是太好。肺有些问题。” “听到这个消息很遗憾。还记得当时怎么把他放到,那只猪——” “嘘,佩吉特。最好少提那只猪。” “好的,先生。看到那只猪在他身上真是太有意思了。哎呀!”佩吉特打了一下自己怀旧的嘴巴,“你听说过军士长托普的事吗?” “托普?没有——我几乎失去了他的消息。我希望,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他是我遇过的最好的军士长。” “哈!他的确是,”佩吉特咧开嘴巴笑了,“先生,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般配的对象,很娇小——比那还矮,但很标致!” “接着说,佩吉特。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的,先生。我当时在一家动物园的骆驼馆里工作——” “上帝,佩吉特!” “是的,先生——我在那里遇到了他们,一起聊了一整天,然后又去看过他们。她把他照顾得可好了。你知道那首老歌吧,‘跟一个六英尺三的伐木工一样唠叨——’ “而且她只有四英尺二!真好,真的!多么大的差别!哦,我要告诉你,我有天遇到了一个人——现在,这肯定会让你吃惊的——” 这股叙旧之流似乎心无旁骛地一直进行着,直到温西突然意识到他的行为,向哈丽雅特道了歉,便匆匆地离开了,他保证一定会回来专门叙旧的。佩吉特依然笑着,把沉重的铁门关上,锁好。 “哈!”佩吉特说,“他没怎么改变,少校没变。当然,他那个时候要年轻一点——那时只是一个政府官员——但他可是一个好官——还是让人不敢欺骗的人。——他真是好得很!” 佩吉特一只手扶在门卫室的砖墙上,似乎在从前的故事里迷失了自己。 “‘现在,’当我们有可能要遭遇扫射的时候,他会说,‘如果有一天你要面对上帝,看在上帝的分上,下巴干净地去见他。’哈!花纹格子,我们就是这么叫他的,还有眼镜,但我们一点不尊重的意思也没有。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不听命于他。哦,有一个从另外一个部队加入我们的家伙——一个满嘴脏话的家伙,没什么人喜欢他——乌金斯,他就叫这个名字。乌金斯,哈,这个家伙觉得他这么搞很好玩,看——他开始叫长官小彼得,还用那些下三滥的绰号——” 佩吉特停顿了一会儿,想找一个在女士面前能说得出口的绰号来举例,但失败了,只好再重复一遍: “那些下三滥的绰号,小姐。然后我跟他说——你要知道,那时我还没有肩章呢;跟乌金斯一样只是个普通小兵——我跟他说,‘现在,你闹够了没有。’然后他跟我说——不用说了,最后我们痛快地打了一架,满屋子跑。” “我的天。”哈丽雅特说。 “是的,小姐。我们当时处于休整阶段,第二天早晨,当军士长把我们拽去阅兵的时候。乖乖!我们两个像一对乌眼鸡。军士长——是军士长托普,正如我说的他还没结婚——他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知道。还有副官,他也知道,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如果少校没有过来的话,就会什么事也没有。然后,副官让我们列好队,我站在那里很惹人注意,真希望乌金斯的脸比我的还难看。‘早安。’少校说。军士长和副官说:‘早安,先生。’然后他开始跟军士长若无其事地谈话,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在队列上打量。‘军士长!’他突然说。‘先生!’军士长说。‘站在那儿的那人是怎么回事?’少校说,他指的是我。‘先生?’军士长说,一边盯着我,那样子似乎很吃惊看到我那样。‘看起来似乎他遭遇了什么意外。’少校说。‘另外那个小伙子又怎么了?不喜欢看到那样的事。不是聪明人会干的。把他们叫出列吧。’所以,军士长把我们两个叫出来了。‘嗯,’少校说,‘我看到了。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佩吉特,先生。’军士长说。‘哦,’他说,‘好了,佩吉特,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一团糟的?’‘把水桶打翻了,先生。’我说,一边用一只眼睛盯着他的肩膀。‘水桶?’他说,‘真是难为情,水桶。那这一位——我想他应该是踩到拖把上了吧,是不是,军士长?’‘少校想知道你是不是踩到拖把上了。’军士长托普说。‘是的,先生。’乌金斯说,他说话像是嘴巴疼。‘好了,’少校说,‘等阅兵解散之后,给这两个人一人一只水桶和一只拖把,让他们干活去。这会教他们怎么来对付这些危险的工具。’‘是的,先生。’军士长托普说。‘继续。’少校说。所以我们就继续了。后来乌金斯跟我说,‘你觉得他知道吗?’‘知道?’我说,‘他当然知道了,他就没有什么事不知道的。’从那以后,乌金斯就把那些绰号给活活吃了,再也没提过。” 哈丽雅特感谢他告诉了她这个趣闻,他可是抱着很大的兴趣讲述的。然后她就跟佩吉特道了别。不知道为什么,这件水桶和拖把一事似乎让佩吉特心甘情愿臣服在彼得脚下。男人真是很奇怪。 她回去的时候,礼堂的拱门下面一个人也没有。但当她经过教堂西侧的时候,她感觉似乎看到一个黑色的东西,像个黑影一样闪进了学者花园。她跟在后面。在夏日夜晚的光线下,她的眼睛越来越适应了,能够看到那个影子敏捷地走上走下,并能听到她长裙拖过草地的沙沙声。 学院里,只有一个人会在晚上穿拖地长裙,那个人就是希尔亚德小姐。她在学者花园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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