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俗丽之夜  作者:多萝西·L.塞耶斯

过去跟那个风趣的家伙说,我的教子,回家吧。这时节别在这里犯傻。

——伊丽莎白女王


“上帝啊!”院长说。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教研室的窗户外面,手里拿着一只茶杯。

“怎么了?”埃里森小姐问。

“那个英俊得令人炫目的年轻男人是谁?”

“我猜,是费拉克斯曼的未婚夫吧,不是吗?”

“一个年轻的英俊小生?”普克小姐说,“我得看看。”她走到了窗户边。

“别胡说了,”院长说,“我对费拉克斯曼小姐的那个拜伦熟悉得很。这是一个穿运动衣的肤色极白的男人。”

“哦,天哪!”普克小姐说,“穿着整洁法兰绒运动裤的梵蒂冈博物馆的阿波罗[梵蒂冈博物馆的阿波罗(Apollo Belvedere)是一座阿波罗的雕塑,现收藏在罗马梵帝冈博物馆中。]!他似乎是未婚。真让人难以置信。”

哈丽雅特把她的杯子放了下来,从最大的扶手椅深处站起身。

“也许,他跟那群打网球的人是一起的。”埃里森小姐很贸然地插了一句。

“那群小鬼的朋友?我的天哪!”

“为什么你们这么激动?”希尔亚德小姐问。

“英俊的男子总是让人激动。”院长说。

“那是,”哈丽雅特越过普克小姐的肩膀,瞥了一眼那个英俊小生,“是圣·杰拉尔德子爵。”

“又是你的一个贵族朋友?”巴顿小姐问。

“他的侄子。”哈丽雅特回答说,不是很连贯。

“哦!”巴顿小姐说,“好了。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要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把自己搞得像是高中女学生。”

她去了桌子那儿,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漫不经心地透过远端的窗户眺望出去。

圣·杰拉尔德子爵站在图书馆楼翼的一个角落里,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度,观看一场网球比赛。比赛双方是两个露着后背的学生和两个衬衫从皮带里跳出来的年轻男人。他渐渐看累了,闲逛过一扇扇窗户,走向伊丽莎白女王楼。他的眼睛在那群躺在山毛榉树下的什鲁斯伯里的学生们身上巡回,就像一个苏丹人在检查一群没有希望的、待价而售的切尔克斯[切尔克斯人(Circassian)是高加索人的一支。]奴隶。

“目空一切的小混蛋!”哈丽雅特想,并疑惑他是不是来这里找她的。如果他找她的话,他可以等她,或者在门卫那里询问一下。

“哦!”院长说,“原来是这样!”

从图书馆楼翼的门那边,德·范恩小姐缓慢地走着,后面跟着一个严肃又谦逊的人——彼得·温西勋爵。他们沿着网球场走,一边很认真地谈论着什么。圣·杰拉尔德子爵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便迎上前去。他在小路上与他们会合,站在那里聊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往门卫的方向走。

“天哪!”院长说,“帕里斯和赫克托尔绑架海伦·德·范恩了[帕里斯(Paris)是特洛伊的王子,从希腊抢走了美人海伦。赫克托尔(Hector)是他的哥哥,特洛伊的大英雄。]。”

“不,不,”普克小姐说,“帕里斯是赫克托尔的弟弟,不是他的侄子。帕里斯应该没有叔叔。”

“说到叔叔,”院长说,“那倒是真的,希尔亚德小姐,那个理查三世——我本以为她在这里。”

“她的确曾在这儿。”哈丽雅特说。

“他们又把海伦还给我们了,”院长说,“暂时还不用打特洛伊的保卫战。”

他们三个人又回到了小路上。半路上,德·范恩小姐离开了两位男士,向她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教研室里的窥视者们目睹了一件奇事,都惊呆了。希尔亚德小姐突然从礼堂的台阶那儿冒了出来,开始纠缠叔侄两人,最后把温西勋爵从他的同伴那儿夺走,强硬地把他拽到新四方院那边去。

“上帝!”院长说,“你是不是最好出去营救一下你年轻的朋友?他又一次被遗弃了。”

“你可以让他进来喝杯茶,”普克小姐说,“这对我们来说是愉悦的调剂。”

“你真让我吃惊,普克小姐,”巴顿小姐说,“你这样的女人,真是什么男人都不放过。”

“这个,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恭维?”院长说。

“在一封匿名信里。”哈丽雅特说。

“如果你是在说——”巴顿小姐说。

“我没有任何意思,”院长说,“只是这种说法太熟悉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巴顿小姐愤怒地反驳说,“有些人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她出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圣·杰拉尔德子爵转悠回去了,正坐在通往图书馆的凉廊里。巴顿小姐从他身边经过,回她自己房间的时候,他礼貌地起了一下身,并说了两句话。巴顿小姐简短地回答了几句,面带笑容。

“这些温西家族的人真会讨女人喜欢,”院长说,“左一个,右一个,都在和教研室的研究员调情。”

哈丽雅特笑了,但就在圣·杰拉尔德对巴顿小姐那快速的、品评般的一瞥里,一瞬间她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叔叔的影子。这种家族的相似性真是不可磨灭。她在窗边的座椅上蜷了起来,出神地看了将近十分钟。子爵依然坐在那儿,抽着烟,看起来泰然自若。利德盖特小姐、布洛斯小姐和肖恩小姐进来了,开始给自己倒茶喝。网球比赛结束,大家都散了。接着,从左边砾石铺就的小径上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

“你好!”哈丽雅特对那脚步的主人说。

“你好!”温西说,“很高兴在这儿看到你!”他笑了,“过来,跟小杰拉尔德说几句话。他就在凉廊里。”

“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哈丽雅特说,“很多人喜欢他的长相呢。”

“作为一个好的准婶婶,你为什么不过来,对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好一点呢?”

“我从来都不去打搅别人,很自律。”

“好啦,现在就过来。”

哈丽雅特从窗边座位上下来,到外面找温西去了。

“我把他带到这儿来,”温西说,“是为了让他看看,能不能认出谁是那个人。但他好像认不出来。”

圣·杰拉尔德爵士热情地向哈丽雅特致意。

“又有一个女人经过我身边了,”他转向温西说,“灰色的头发,齐耳。很严肃认真的样子。穿着粗布衣服。感觉像是特别死板、循规蹈矩的人。我和她说了两句话。”

“巴顿小姐。”哈丽雅特说。

“眼睛似乎很像,但声音又不像。我觉得应该不是她。叔叔,可能会是那个把你拽走的人。她看上去想把人吃掉。”

“呃!”温西说,“那第一个人呢?”

“我得看看她不戴眼镜是什么样。”

“如果你是指德·范恩小姐,”哈丽雅特说,“我觉得她不戴眼镜应该什么都看不见。”

“这倒是。”温西若有所思地说。

“实在抱歉,我真不太确定,”圣·杰拉尔德爵士说,“只凭嘶哑的耳语和月光下看过一次的眼睛,实在很难分辨。”

“不容易,”温西说,“这需要你多次练习。”

“已经失败了,”他的侄子反驳道,“我并不打算把这个当做职业。”

“这不是个糟糕的运动,”温西说,“你可能要继续进行下去,一旦你可以重新开始游戏。”

“你的肩膀怎么样了?”哈丽雅特问。

“哦,还好,谢谢你。按摩师正在努力辅助治疗。我现在能把胳膊举得跟肩膀一样高了。这样就很方便——就某些事来说。”

就在他说着的时候,他把他受伤的胳膊圈过来抱着哈丽雅特的肩膀,然后飞速地亲了她一下。那么轻车熟路,以至于她没来得及躲闪。

“幼稚,幼稚!”他的叔叔喊着,非常痛苦地,“搞清楚你这是在哪里。”

“我这样没什么啊,”圣·杰拉尔德爵士说,“我是她的准侄子。这没什么吧,哈丽雅特婶婶?”

“不要在教研室的窗户下面打闹。”哈丽雅特说。

“那,我们到角落里去,”子爵不耐烦地说,“我可以再做一次。就像彼得叔叔说的一样,这种事情需要多次练习。”

他的冒失给他的叔叔平添了不少烦恼,哈丽雅特对他感到非常气愤。但对他板起脸,那就像挠他手心一样。她一脸同情地对他笑着,说了一句对布拉斯诺兹勤杂工的经典斥责:

“先生,你这样喧哗是不好的。院长今天晚上要来。”

这竟然真的让他沉默了一会儿。她转向彼得,彼得说:

“你在城里有事要办吗?”

“怎么?你要回去?”

“我今天晚上回城里,明天要去约克。我估计星期四能回来。”

“约克?”

“是的,我过去见一个人——关于一条狗的事情,没别的。”

“哦,我知道了。好吧——如果让你去我公寓一趟不会太麻烦的话,你可以帮我把几章节的手稿带给我的秘书。这总比邮寄值得信赖。你能帮我吗?”

“我很荣幸。”温西很正经地说。

她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那些稿子。从窗户里,她可以看到温西一家人在解决内部问题。当她拿着一个小包裹下来的时候,她发现侄子在图德大楼的门口等她,脸很红。

“我要向你道歉。”

“我觉得你也应该道歉,”哈丽雅特严厉地说,“我不能让我在自己的四方院里,被人搞得如此狼狈。实话说,我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非常非常对不起,”圣·杰拉尔德爵士说,“这是我的劣根性。说实话,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想惹彼得叔叔生气。如果这有任何对你的冒犯,”他可怜地加了一句,“我向你道歉。”

“那么,对他尊敬一些。他对你很不错。”

“我会的。”彼得的侄子说,从她那里把包裹接过来,然后他们两人相安无事地一起走,直到在门卫室那边见到彼得。

“这孩子真该死!”温西让圣·杰拉尔德先去发动汽车。

“哦,彼得,不要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有什么要紧的?他只是想跟你闹着玩。”

“真遗憾,他没有找到别的办法来跟我闹着玩。我好像成了你脖子上一块很重的石头,我越快消失,对你越好。”

“哦,上帝,”哈丽雅特生气地说,“如果你真要被这件事搞得发疯,那你越快消失,应该对你自己越好。我以前就告诉过你。”

圣·杰拉尔德爵士觉得他的叔叔太磨蹭了,把喇叭按出愉快的“嘀——嘀——”声。

“该死的混蛋!”彼得说。他大步走出大门,过了小路,把他的侄子从驾驶座位上生气地推到一边,狠狠地关上戴姆勒[戴姆勒(Daimler)曾是英国王室座车的制造商,现在被捷豹(Jaguar)并购。]的门,车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他们在马路上消失了。哈丽雅特发觉自己正在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坏情绪占据着,她往回走着,决定要把最后一丝好心情调动起来。在这一事件中她大大受益了,她发现那个凉廊里发生的小插曲激起了教研室的强烈兴趣。晚餐之后,她从埃里森小姐那里得知,希尔亚德小姐也听说了这件事,并提出了一些非常不愉快的意见——范内小姐是唯一有权知道的人。

哦,天哪!哈丽雅特一个人在她的房间里想,除了让我的霉运支配我的人生,还要把整件可悲可笑的事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我都干了些什么,和其他千千万万的人有什么区别?……任何人都会觉得我已经被惩罚够了……但就是没有人能忘记,哪怕就一会儿……我不能忘记……彼得不能忘记……如果彼得不是个白痴的话,他应该把这个抛在脑后……他一定看得出来这整件事是多么的没有希望……他以为我想看到他痛苦吗?……他真的以为,我是因为想快乐地看他遭受痛苦,而跟他结婚吗?……他能看出,他唯一能为我做的事,就是置身事外吗?……是的——我以为隐退到牛津会有多么好……被希尔亚德小姐提了“不愉快的意见”,要我说的话,这个人已经傻掉一半了……不过,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傻……这似乎会发生在那些不恋爱、不结婚、不掺和任何混乱的人身上……如果彼得以为我会“接受他的保护”,并很感谢他的话,他真是大错特错了……这对他来说真是一件善意又可悲的事……如果他真的想要我的话,这也是一件善意又可悲的事——如果他真的——他不能得到他想要的,都是因为我的霉运,这坏运气差点把谋杀案栽在我头上……这么看来,他似乎不管怎么样都要受折磨了……好吧,就让他去受折磨吧,这是他要的……他把我从绞刑架上救下来真是太遗憾了——他现在也许后悔了,当时不管我该有多好……我想任何善良的、有感激之心的人都会给他他想要的……但如果这会让他痛苦的话,就没有那么好了……我们两个都应该痛苦,因为我们两个都无法忘记……我几乎就要忘记那天在河上的事了……我今天下午就忘记了,只是他先记起来的……那个该死的小混蛋!年轻人对中年人怎么就能那么残酷呢!……我自己并不是很和善的……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好在彼得已经走了……但我又希望他没走,不要把我留在这个人们失去理智、写可怕的匿名信的地方……“当我注定属于他的时候,我在拥有他之前是死的”……不,有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我不能再把这种事情搞混……我必须站到外面来……我必须待在这里……这里就是让人的头脑变古怪的地方……哦,上帝,我都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成为一个灾难,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女性有什么区别……

转啊,转啊,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松鼠。最后,哈丽雅特坚定地对自己说:不行,这样下去我会把自己变成一个傻子。我最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彼得去约克干什么?德·范恩小姐?如果我刚才不是太失态了,我应该问他这个,而不是浪费时间争执。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在卷宗里作什么记号。

她把那本活页的书拿出来,书用书皮和绳子包裹好了,并封有温西的印章“让我的温西带着我”——温西的家人们[原文为Whimsies,在这里可以指他的智慧,也可以指他家族的人,是个双关语。]已经让他够麻烦的了。他什么标记都没做——也许他已经把所有他需要的东西都复印了一份吧。她翻着那些页面,试图拼凑出某些解决方案,但她太累了,无法把思路连贯起来。然后——好,有他写的字,绝对是他的字;但不是在卷宗的页面上。这是一首没完成的十四行诗——她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让一首没完成的十四行诗和侦探笔记放在一起,让别人看到!这简直是个高中女生的把戏,足够让任何人都脸红羞愧。特别是,当她记起那十四行诗里写的内容以后,她的情绪更是雪上加霜。

但情况是这样的:在这段时间里,十四行诗的最后六行加进去了,看起来有一点点不平衡——她自己狗爬一样的字迹在上面,彼得那有误导性的整洁的字迹在下面,就像一只小纺锤上顶了一团大线团。

在这里,然后在家里,再没有风暴之痛,

我们坐下来,交叉起勤快的双手,翅膀蜷着;

这里,玫瑰花瓣在逼人的芬芳里,卷着,

这里,太阳不知晓东边,或者是西,

这里没有潮汐;我们任意地来来去去,

从令人目眩的旋涡,

到那旋转世界固立的中央,

沉睡在它的轴心,心向他方。

躺在你的鞭子上,哦,我的爱,我们挺直着,

安静地冒着险,在并不柔软的床褥上

睡眠,紧张一如音乐休眠时

震颤的弦线;如若你不去拨动,

摇摇晃晃地,我们弯下来,弯下来,掉入无声和死亡里,然后,这样死去,睡,我们甜美地永远睡着。

看完这之后,诗人的面部表情似乎僵硬了;因为他加了一句评语:

“一个非常自负,非常抽象的结尾!”

所以,所以,这就是她徒劳试图搜刮出来的六行诗!她美丽、硕大、安静的纺线团变成了一只陀螺,安睡着,可以说在一股难以抗拒的强制力下。(该死的他!他怎么能用她的词汇“睡眠”,而且在这么几行里用了四次,并且每一次都用一个不同的韵脚,就像在把古诗韵当小孩把戏一样杂耍!还把最后半句拽出来,用这些美妙、厚重、沉迷、催眠的单音节词,抵触这种感觉,以否定这些词语自身的双重性。这不是世界级的伟大的六行诗,但的确比她的那八行高出一大截:这真是太可恨了。)

但如果她想知道她那个关于彼得的问题的答案,那么,这就是了,昭然若揭。他并不想忘记,不想安静,不想置身事外,也不想留在原地。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种稳定感,而且他很显然已经准备好了来迎接任何事,只要它能激励他保持那种不稳定的平衡。当然,如果他真的这么感觉的话,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在她所知道的范围内——都是完全一致的。“我的只是两股对立力量的平衡。”……“你犯错误有什么好处,如果你不去利用它们?”……“如果你能写一本好书,感觉像在地狱里有什么关系呢?”……“感觉像个背叛者,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原则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果真的有原则存在的话——就是杀人。”……如果这就是他的态度,那么好心地劝告他,让他知难而退站到一边去,就实在太荒谬了。

他曾经尝试过站到一边去,“我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试图逃避我自己,但这没有用。”他不再相信埃塞俄比亚可能把他的皮肤变成犀牛皮。就算在她认识他的这五年里,哈丽雅特已见证过他脱掉他的自我保护,一层一层的,直到几乎什么也没剩下,只有赤裸的真相。

那么,这就是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的。她有一种迫使他走出防线的力量,出于什么原因,她不知道,可能对他来说亦是如此。也许,他看见她在现实的陷阱里挣扎,刻意走上前去,要帮她一把。或者,她的挣扎对他有什么警示的作用,因为这可能也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如果他还逗留在自己制造的陷阱里的话。

所有的这些,看起来他似乎很愿意让她躲在思想障碍的后面,提供一个——是的,他毕竟是始终如一的——提供一个让她躲在工作里、用自己的方式逃避的机会。事实上,他是在给她一个在他自己和威尔弗里德之中选择的权利。他意识到她有退路,但他没有。

这,她猜想,就是为什么他对自己在那出喜剧性事件里的角色敏感得几乎不正常。他自己的需要(正如他所见)就在她和她合法的逃脱手段之间。她陷入了很多困难中,但他却不能分担,因为她一直都拒绝。他不能像他的侄子一样,没心没肺、不管不问地一味快乐。那个冒失、自私的小混蛋,哈丽雅特想,他就不能放过他的叔叔吗?

……而且,这是很肯定的,彼得很明显、很直接、很本能地嫉妒他的侄子——不,当然不是因为他和哈丽雅特的关系(这会很恶心,很荒唐的),而是那种年轻无所畏惧的我行我素,这让那些关系变得可能。

不管怎样,彼得是对的。圣·杰拉尔德子爵的莽撞行为,不得不让别人这么猜测——她与彼得关系很好——只有这才能解释这一莽撞行为。这毫无疑问制造了一起尴尬。“哦,是的,我只是认识他而已,并且在他因为车祸而住院的时候,去探望了他。”这么说很容易。她并不很在意希尔亚德小姐怎么想,她大可以认为像她这样一个名誉可疑的人,任何荒唐的事情都可能干得出来。但她在意的是,希尔亚德小姐会这样推断彼得。在五年耐心的友情后,他获得的只是观看他的侄子在公众场所得意洋洋,并把他弄得看起来像一个傻子。别的就不好说了。正是她,把他放在那样一个蠢笨的角色上,她承认,这很不应该。

她上床了。睡觉的时候,她对另外一个人的念想,比对自己的念想还要多。这能够证明,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诗,也有它实际的价值。

第二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奇怪又不祥的事。

哈丽雅特约好和她一个索默维尔的朋友吃晚饭,并与一位对维多利亚中期文学很有研究的著名作家见面。哈丽雅特希望能得到一些关于拉法努的信息。她在朋友的房间里坐着,那里大概有六个人,都在很荣幸地和那位著名作家交谈。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哦,范内小姐,”她的女主人说,“从什鲁斯伯里打过来找你的。”

哈丽雅特和那位作家道了声歉,到搁电话机的小门厅里接电话。她说了一声:“你好!”一个她不能分辨的声音回答说:“是范内小姐吗?”

“是的——你是哪位?”

“这里是什鲁斯伯里学院。你能不能马上过来一趟。又有一件糟糕的事发生了。”

“我的天哪!发生了什么?你是谁,请告诉我。”

“我是替督学打电话的。你能不能——?”

“你是帕森小姐?”

“不是的,小姐。我是巴林博士的仆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小姐。督学让我请你马上过来。”

“好的,我在十到十五分钟内就会赶过去。我现没有车,会在十一点左右到。”

“好的,小姐。谢谢你。”

电话挂断了。哈丽雅特迅速找到她的朋友,解释说有人找她有急事,和她说了再见,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她穿过花园四方院,在老礼堂和梅特兰大楼[梅特兰(Maitland,1850—1906),英国法律史学家、法理学家。]中间穿行,这时她有了一个荒谬的回忆。她想起有次彼得跟她说过:

“侦探小说里面的女英雄们都活该那么倒霉。比如说,一个神秘的声音给她们打电话,说是苏格兰场的,她们从来都想不到要拨个电话过去确认一下。因此,被绑架的事情时有发生。”

她知道索默维尔哪里有电话机,她想她应该能从那里打个电话。她去了,试着打电话,发现电话是接到中转站的;她拨了什鲁斯伯里的号码,又经过别人把电话接到了督学的处所。

有个声音应答了电话,和刚才打电话给她的声音不一样。

“你是巴林博士的仆人吗?”

“是的,夫人。您是哪位呢?”

(“夫人”——刚才那个声音说的是“小姐”。哈丽雅特现在知道她为什么对那个电话莫名其妙地感觉浑身不自在了。她下意识地想起,督学的仆人喊她“夫人”。)

“我是哈丽雅特·范内,从索默维尔打来的电话。你刚才有没有打电话过来?”

“没有,夫人。”

“有人打电话给我了,说是督学让打的。是厨师吗?或者任何别的人?”

“我想应该没有人从这里打电话出去,夫人。”

(有点小差错。也许督学从学院别的地方给她送的信,她误解了打电话的人,或者打电话的人自己就搞糊涂了。)

“我能和督学说话吗?”

“督学不在学院内,夫人。她和马丁小姐一起去剧院了。不过她们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哦,谢谢你。没有关系。一定是什么人搞错了。你能把我的电话转到门卫室吗?”

当她再次听到佩吉特声音的时候,她让他转接爱德华斯小姐,就在转接等待的过程中,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这开始看起来很像是一通假电话了。但到底为了什么?如果她马上就回什鲁斯伯里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她没有开车,所以应该会从私人后门进去,经过学者花园里那厚厚的灌木丛——学者花园,那里晚上有人走动——

“爱德华斯小姐不在她房间里,范内小姐。”

“哦,所有的仆人都在睡觉了吧,我想。”

“是的,小姐。我是不是应该让佩吉特夫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不用了——看看能不能接到利德盖特小姐。”

又是一段停顿。利德盖特小姐会不会也不在房间里?是不是每个可以信赖的人都要么出了学院,要么不在房间里?是的——利德盖特小姐也不在;然后哈丽雅特想起来了,当然,她们在睡觉之前都要恪尽职守巡逻校园的。不过,还有佩吉特。她把事情尽量向佩吉特解释了一下。

“好的,小姐,”佩吉特说的话很让人安慰,“是的,小姐——我可以把佩吉特夫人留在门卫室。我会去私人后门那边,四处看一看。你不要担心,小姐。如果有任何人躲在那里等着你,小姐,我只能说为她们感到抱歉,就这样。不,小姐,据我了解,今天晚上没有骚乱发生;但如果我发现任何人等在那里,小姐,那场骚乱就要按计划开展了,小姐,相信我。”

“好的,佩吉特,但不要声张。悄悄溜过去,看看有没有人在那周围游荡——但不要让她们看到你。如果我进来的时候,有任何人来袭击我,你可以过来救我;如果没有任何事发生的话,你只看着就好了。”

“好的,小姐。”

哈丽雅特挂了电话,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门廊的中央灯发出朦胧的亮光。她看了一眼钟。差七分钟十一点。她要迟了。不过,如果那个袭击者真的存在的话,她会等的。哈丽雅特知道陷阱会设在那里——没错的。没有人可以在医疗室或者督学寓所外面搞鬼,因为里面的人可能会听到声音跑出来。也没有人会在马路边的院墙下或院墙后躲着。唯一可能的隐身地点就是学者花园的那丛灌木,离后门很近,就在去后门必经的小路的右边。

她得做好准备,那是一次冒险;佩吉特会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但在她必须转过身锁后门的时候,那个时刻一定很可怕。哈丽雅特想到了人偶上面插的刀,不禁打了个哆嗦。

如果她把一切都搞砸了,被人杀了——这显然太夸张了,但还是有可能的,有时候人的头脑不是很清醒——彼得肯定会难过的。也许她应该事先向他道个歉,以防万一。她在窗台上发现一个什么人遗忘的笔记本,从那里借了一张纸,用她包里的铅笔写了六七个字在上面。她把字条叠起来,在上面写好地址,和铅笔一起收起来。如果有任何事发生的话,会有人找到这个的。

索默维尔的门卫把她送出来,门外就是伍德斯托克路。她抄了一条最近的路:圣吉尔斯教堂,布莱克赫尔路,博物馆路,南方公园路,曼斯菲尔德路,一路轻快地小跑。当她转到乔伊特的时候,她放慢脚步。她需要呼吸和智慧。

她又转进圣克洛斯路,到达了后门,并拿出钥匙。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厉害。

然后,整个闹剧事件自己消失了,变成了一出彬彬有礼的喜剧。一辆车从她身后赶来;院长把督学从车上放下来,然后转去小商贩那个入口,要去停她的奥斯丁车。巴林博士很愉快地说:

“哈!是你吗,范内小姐?那我现在就不用拿我的钥匙了。你今天晚上开心吗?院长和我可是玩得有些过火了。晚饭过后,我们突然决定——”

她和哈丽雅特一起走着,很友好地和她聊今天晚上的演出。哈丽雅特在督学的大门口和她告别,没有接受进去喝杯咖啡、吃点三明治的邀请。她是否听到有人在灌木丛里簌簌作声?不管怎样,已经和机会失之交臂了。她把自己当成诱饵放了出来,但因为往陷阱里跳得迟了一点点,被督学无意中搅黄了。

哈丽雅特踏进学者花园,把她的手电筒打开,四处查看。花园空荡荡的。她突然感觉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不过,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那通电话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她往圣克洛斯门卫室那儿走去。在新四方院,她碰到了佩吉特。

“啊哈!”佩吉特谨慎地说,“她真的在那里,小姐。”他右手移到身体的一侧,抓着一个像短棒一样的东西,“那人就坐在木桂丛后面的长凳上,靠后门很近。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那就像夜间侦察一样,小姐,躲在灌木丛中央的后面。她一点都没意识到我在,小姐。但是当你和巴林博士从门里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的时候,她突然就站起来走了。”

“佩吉特,那个人是谁?”

“这个,小姐,你不要太在意这个,小姐,那是希尔亚德小姐。她从花园的尽头走出来了,然后回她自己的房间。我跟着她,亲眼看着她上去的。她走得非常快。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看到她窗户的灯亮了。”

“哦!”哈丽雅特说,“听着,佩吉特。我不希望有人谈论这件事。我知道希尔亚德小姐晚上的确有时候在学者花园那里散步。也许那个打电话给我的人看到了她,就走了。”

“是的,小姐。那电话的事可真有意思。不是从门卫室接过去的,小姐。”

“也许是用另外一部电话打,经过中转站接的。”

“不,不是的,小姐。我已经查过了。在我十一点上床睡觉之后,我把督学、学院、医疗室和公共电话的线都接了过来,小姐,这是为了晚上方便。但十点四十分的时候一通电话都没有,小姐,我可以发誓。”

“那么,那个电话就一定是从外面打的。”

“是的,小姐。希尔亚德小姐是十点五十分回来的,小姐,就在你打电话给我之后。”

“真的吗?你肯定?”

“我记得很清楚,小姐,因为安妮正好提到她。她和安妮彼此毫无感情,”佩吉特咧嘴笑了,“要我说,她们双方都有错,小姐,而且脾气不好——”

“那个时候安妮在门卫室干什么?”

“她下午休假刚回来,小姐。她在门卫室坐了一会儿,和佩吉特夫人聊天。”

“是吗?你没有把这件事透露给她吧,有吗,佩吉特?她不喜欢希尔亚德小姐,而且我觉得她很会制造麻烦。”

“我一个字也没提,小姐,连佩吉特夫人都没说。也没有人听到我打电话。我找不到利德盖特小姐和爱德华斯小姐,你开始跟我解释事情的时候,我就把我的房间和起居室之间的门关上了。然后我就出了门,跟佩吉特夫人说:‘你能看好大门吗?我就是过去给莫林斯捎个信。’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地说,这个秘密只有你和我知道,小姐。”

“好的,那就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吧,佩吉特。这可能只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荒谬事。那个电话肯定是个恶作剧,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什么人想搞。在十点四十和十一点之间,有没有其他任何人进来?”

“佩吉特夫人应该知道,小姐。我会给你送一个名单过去,还是你现在就想去门卫室查——”

“最好不要了。不——明天早上把名单给我吧。”

哈丽雅特走了,找到了爱德华斯小姐。她很看中爱德华斯小姐的眼光和判断力,于是把整个电话事件告诉她。

“你看,”哈丽雅特说,“如果的确有一场骚乱的话,这个电话就可以被当做时间证据了,尽管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要怎样做。不然的话,为什么非要让我十一点回去?我是说,如果骚乱就应该在那时候发生,那么我被带过去就能当一个证人,那个人可能想了个法子,让她自己在别的地方出现。但为什么要选中我来当证人呢?”

“是啊——而且为什么在骚乱还没发生的时候,就要说它已经发生了呢?为什么你和督学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不能当证人了呢?”

“当然,”哈丽雅特说,“那个人有可能是要制造一场骚乱,然后把我及时带到现场,让别人怀疑那是我干的。”

“这听起来很愚蠢;每个人都知道,你不可能是那个搞恶作剧的人。”

“那,好吧,让我们回到第一个推测上。那个人要袭击我。但为什么她不在午夜之后,或者别的时间袭击我?非要让我在十一点回来?”

“她会不会安排了什么埋伏正好在十一点自动袭击,这样就能建立她自己的不在场证据?”

“没有人能确定我从索默维尔到什鲁斯伯里这段路上花费的确切时间。除非,你是在想炸弹之类的东西,在大门一打开的时候自动袭击。但这在任何时间都可以得手啊。”

“但是如果不在场证据固定死了在十一点——”

“那么为什么炸弹没有爆炸呢?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相信炸弹这回事。”

“其实,我也不相信,”爱德华斯小姐说,“我们想得太理论化了。我想,佩吉特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吧?”

“只看到了希尔亚德小姐,”哈丽雅特轻描淡写地说,“坐在学者花园里。”

“哦!”

“她晚上经常去那里;我在那儿见过她。也许那个坏人被吓跑了——不管那是个什么东西。”

“也许,”爱德华斯小姐说,“顺便说一句,你的那位贵族朋友倒没有遭到她的另眼相看,这真是令人称奇。我不是指那个在四方院里向你示好的——是来共进晚餐的那个。”

“你是想把昨天下午的那个八卦挖掘出来吗?”哈丽雅特笑了,“我想,那只是因为他要给我介绍意大利某个图书馆的负责人。”

“她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爱德华斯小姐说。哈丽雅特意识到,一定有许多玩笑背着她飞进了那位历史导师的耳朵里。“好了,”爱德华斯小姐继续说,“我答应过他给他一份关于血型的论文,但他还没有问我要呢。他是个有趣的男人,是不是?”

“对生物学家而言?”

爱德华斯小姐大笑,“这,是的——作为一个纯种动物标本。尽管令人吃惊地衣食无忧,却充满神经质的才智。但我不是指这个。”

“那是说,对女人?”

爱德华斯小姐用一双坦白的眼睛打量着哈丽雅特:

“我应该说,是对很多女人。”

哈丽雅特和她对视了一下:

“我对这一点一无所知。”

“哈!”爱德华斯小姐说,“在你的小说里,你处理的事实材料多过心理学分析,是不是?”

哈丽雅特承认的确如此。

“哦,没关系。”爱德华斯小姐说,然后很唐突地就道别了。

哈丽雅特自问,这到底是怎么了。非常奇怪,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考虑过其他女人怎么看待彼得,或者彼得怎么看待她们。这么说,她要么是非常自信,要么是非常不在意;当一个人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胜任’就是她的姓名。

她回到了自己房间,从包里把字条拿出来,毁了它,连读都没有再读一遍。就算是稍微想一下,都会让她觉得羞愧。装腔作势的豪言壮语如果没有实现,就成了滑稽戏的精髓。

星期四最值得关注的事,就是希尔亚德小姐和希尔佩克里小姐之间激烈的、长时间的、完全莫名其妙的争吵。事情发生在学者花园里,就在晚餐之后。事后,没有人记得争吵是怎么开始的,为了什么发生的。有人把图书馆一张桌子上的书和论文搞乱了,结果就是历史专业的报考者去上辅导课的时候,展开了笔记混乱或者缺失的故事。希尔亚德小姐一整天的脾气都非常暴躁,于是就这样爆发了——等督学一离开就马上爆发——那是一场对整个世界的仇视风暴。

“为什么我的学生总是因为别人的粗心大意而遭殃,我不明白。”希尔亚德小姐说。

布洛斯小姐说,她并不觉得她们比别的任何人更倒霉些。希尔亚德小姐怒气冲冲地引证了过去三个学期的例子,说历史专业学生的工作都被似乎是蓄意的迫害而干扰过。

“想一想,”她继续说,“历史专业是学院里最大的专业,不可能是最不重要的——”

希尔佩克里小姐非常恰当地指出,在那特殊的一年,英语专业的报考者比别的专业都多。

“你当然会这么说,”希尔亚德小姐说,“今年有可能更多——我敢说有可能——但为什么我们需要添一个英语辅导老师来帮她们,而我却要一个人对付所有的事——”

这时,最初的争辩原因陷入了人身攻击的迷雾,希尔佩克里小姐被指控成一个无礼、傲慢、工作马虎、根本就没有能力胜任并总是想让别人关注自己的人。这极度宽泛的指责让可怜的希尔佩克里小姐完全糊涂了。确实,也没有人有任何头绪,也许除了爱德华斯小姐,她冷漠地笑着,坐在那里给自己编织一件真丝外衣。但这种攻击又升级了,从希尔佩克里小姐转移到希尔佩克里小姐的未婚夫。她未婚夫的学识也受到了残酷的批判。

希尔佩克里小姐站了起来,浑身发抖。

“我觉得,希尔亚德小姐,”她说,“你应该好自为之。你不管怎么说我,我都不介意。但你侮辱雅克布·普博库恩,我不能坐视不理。”这个拗口名字的音节让她有一些结巴,希尔亚德小姐很不友善地讥笑了她。“普博库恩先生是一位很优秀的学者,”希尔佩克里小姐继续说,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绵羊,“我坚持——”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希尔亚德小姐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和他凑合过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希尔佩克里小姐叫着。

“也许,范内小姐能告诉你。”希尔亚德小姐反驳道,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天哪!”希尔佩克里小姐叫着,转向哈丽雅特,“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完全不明白。”哈丽雅特说。

“我也不明白,但我能猜得出来,”爱德华斯小姐说,“如果一个人把炸药带到面粉厂,他一定是期望炸药爆炸。”哈丽雅特在脑子里使劲搜索这些字眼到底会引起她什么联想,这时爱德华斯小姐又继续说:

“如果没有人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把这出闹剧查个水落石出,肯定会有谋杀案发生的。照这样下去的话,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会是什么状况?你们应该从一开始就叫警察的,如果我当时在这儿的话,我会这么说的。我宁愿跟一个心地善良的笨警察来打交道,换个心里清静。”

然后,她也起身了,拂袖而去,留剩下的导师们在那里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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