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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日记她的名字是 作者:赵南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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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请新郎新娘怀着感恩之心和幸福生活的决心,向养育了美丽新娘的父母敬礼。” 女婿举起双臂,跪倒在地行大礼。贞雅深埋着头站起来。那个瞬间,贞雅紧紧咬着下唇,忍耐已久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的眼泪沿着脸颊哗啦啦流下来,我急忙抹了一把。不能让贞恩看到,不是贞恩的原因。整个婚礼期间,我脑子里想的都是贞恩,感觉对不起贞恩,也对不起贞雅。 * 有一天贞恩回到家,说要离婚,和尹先生一天也过不下去了。那天是我和丈夫结婚35周年的日子。丈夫好像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儿。清早出门,说是有登山聚会。贞雅傍晚时分出门,大概是出去和男朋友约会了。我一个人吃完饭,并不觉得孤独失落。前一天吃剩的金枪鱼泡菜汤砂锅放到燃气灶上,从冰箱里拿出冷饭和小菜,突然觉得很麻烦。我把小菜放回冰箱,米饭倒进砂锅。这样拌在一起煮,会不会变热呢?我一勺勺地舀起来尝,竟然站在燃气灶前吃光了饭菜。 我很快洗完了碗,喝着速溶咖啡,坐到电视机前。电视里正在播放有关低出生率的原因和寻找解决方法的新闻。年轻人不肯结婚,结也是拖到很晚,结了婚又不愿生孩子。原来如此。都是因为钱。房价贵,养孩子要花很多钱。不过这也是人生之乐呀。虽然手头不宽裕,可是全家人其乐融融、怀抱热情地生活在一起也很幸福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不懂呢? 关掉电视,壁钟的滴答声格外响亮。贞雅从小就常说自己不要结婚,想独自生活。每当这时,贞恩就说,越是这么说的人越是最早嫁人。我说,等到老了,一个人会很孤独。我结婚以后和家人住在一起。可现在家里空荡荡的,每顿饭都是自己随便对付,还有家人制造出来的家务活永远也做不完…… 婚前我在一家小社区银行工作,打算积累经验后换到规模大而稳定的金融公司。后来耐不住妈妈的催促去相亲,遇到丈夫,很快就结了婚,自然就中断了工作。我并不后悔。丈夫和孩子们都很踏实,他有能力,也忠于家庭。我也是有计划地度过每天的分分秒秒,傍晚做完所有事情,我喜欢静静地休息。没有缺憾,没有不适,没有辛苦,也没有难过。我幸福吗?这样算是其乐融融的生活吗? 我洗好咖啡杯,放到置物架上。这时,贞雅和丈夫回来了。他们是在人行道上偶然相遇的,两个人大概都喝了酒,满脸通红,看上去都有些心浮气躁。贞雅走过来挽住我的胳膊,说今天和男朋友一起吃了美味的寿司,想起了我,还说下次让我和她一起去吃。 “好,下次让爸爸请我们吃。” “嗯嗯,不要,我想单独和妈妈吃!我要请妈妈吃。” 30岁的小女儿浑身酒气,还在撒娇。扑哧,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是的,就是这样,这就是其乐融融的生活。结结实实地皱成一团的心正要舒展开来,贞恩突然闯了进来,让我的心突然发紧。 以前,贞恩经常吐露对尹先生和婆家的不满,我只当作那是儿媳妇的寻常牢骚,没有当回事。丈夫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问贞恩: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考虑怎样结束这段婚姻。” 太突然了!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让贞恩去贞雅的房间休息,我和丈夫也回卧室躺下了。我睡不着,正在咬干裂的嘴唇,丈夫说道: “今天太晚了,明天你给尹先生打个电话。” “我?我打电话干什么?” “好好安慰他,让他把贞恩接回去。” “他们是小孩子吗?我们为什么要插手?” “那你打算让他们离婚吗?”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离婚,可是我也不会说,绝对不能离婚。我们贞恩是个聪明又正直的孩子,她会自己做出判断和选择,她会过得很好。” 突然,丈夫提高了嗓门儿。 “你怎么把女儿们养成这个样子?女孩子一点儿也不会低头,都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就不为贞恩担心吗?你知道女人独自生活意味着什么吗?” “那你知道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看到丈夫闭口不语,我倒觉得这句话也并非完全不合时宜。那么担心贞恩,那么知道女人独自生活意味着什么,这样的丈夫很快就睡着了,呼噜震天响。整整一夜,我都使劲咬着嘴唇,嘴唇都流血了,直到迎来黎明。丈夫真的以为我不担心贞恩吗?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女人独自生活意味着什么吗?他以为和家人一起生活的女人过得更好吗? 也许是事先已经听说了,双方父母见面的时候,亲家夫妇没有问起大女儿的任何事情。贞雅婚前最后一次生日,准女婿也一起吃饭,但是他对待贞恩的态度很自然,很平静,只聊了与工作相关的话题。 贞雅也像贞恩当初那样,和男朋友两个人有条不紊地做着婚前准备。“婚礼定在下午一点。我们刚刚看过房子。今天会晚些回去,要去选婚纱。我们要去拍婚纱照。家具送来了,我们去看看……”这样不停地向我报告情况。我以为贞雅是为了不让姐姐难过而在家里故意少说话,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一天夜里,姐妹俩喝着啤酒,看着家电和家具订购目录,一起挑选。贞恩若无其事地提出自己的建议: “不行。虽然只有两个人,可是一周的衣服集中在一起,周末还是有很多衣服要洗。我以前就总是要洗两次。洗衣机要选最大的。姐姐送给你。干燥机只要有地方放,我也想送给你。挂起来晾晒浪费时间,而且肩膀和手腕也会很疼。对了,还要多买毛巾和内衣。” 我故意远远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听着从厨房传来的对话。原来是这样。我想象着贞恩启动洗衣机,晾衣服,然后又启动洗衣机,晾衣服,因为肩膀疼痛而呻吟的样子。明明是大家都会做的平凡家事,可是知道我女儿吃了苦,却让我心里很难过。 贞恩似乎也在有条不紊地办理离婚手续。“和尹先生聊过了。材料已经交给法院了。找到房子之前,我先住在这里。分给我的财产都收到了。我要先去一趟区政府,然后上班……”她不停地向我转达着进展情况。有一次她打电话,问我和丈夫的身份证号码。 “怎么突然要爸爸妈妈的身份证号码?” “啊,不知道,30多岁的成人离婚,为什么要父母的身份证号码,真搞不懂。” 我想可能是要办什么手续吧,就告诉了她,然后挂断电话。大约一小时后,贞恩又打来电话说,刚才有点儿不耐烦,对不起。我说没关系,事情办好了吗?贞恩回答说,现在全部结束了。全部。从哪里到哪里算是“全部”呢?我感到恐惧和茫然,挂断电话,独自哭了许久。 我没什么可做的。女儿长大了,不会再对我诉说她的痛苦,也不会向我求助。她们不需要我的哄劝,也不需要我的安慰。就这样,贞恩离婚,贞雅结婚。 我的日常生活没有变化。早晨去居民中心的瑜伽教室,白天在卖紫菜包饭的店里兼职,晚饭几乎每天都是自己吃。今天丈夫有约,我想着要不要去马路对面新开的寿司店看看。活了一辈子,我还从来没有独自在饭店吃过饭呢。从现在开始,我想尝试一下。明天,我要一个人去看电影,周末独自去汉江边散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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